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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的面條

      2018-03-29 11:41李庶銘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瘸子面條車間

      之所以寫這個小說,是因為這些年來,我的腦海里經(jīng)常翻騰著一件事。這件事,在今天看來,小得不能再小??蓪Χ嗄暌郧暗哪莻€我,卻是一樁天大的罪惡。五十二年前,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因為倒了一碗面條,被批斗了三天。而這碗面條并不是一碗好面條,它是一碗餿面。別看當(dāng)時我只有十五歲,但起碼的衛(wèi)生常識還是有的,一碗餿面吃了,那八成會生病住院的。所以當(dāng)時進廠不幾天的我連想也沒想,就把它倒在了食堂的下水道里。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場災(zāi)難瞬間就降到了我的頭上。

      那是1965年初夏時節(jié),我接到了街道辦的通知,去到本市一家國營染織廠報到。當(dāng)時國家還是計劃經(jīng)濟,國營企業(yè)招工都是走正規(guī)渠道,而且名額也是有限的。當(dāng)時,要不是中學(xué)輟學(xué)后的我,在街道組織的義務(wù)勞動中(先是在街道上砸石子、后來又到造紙廠剁了半年多鞋底子)表現(xiàn)出色,是不會如此順利地進入國營企業(yè)的。前邊說了,當(dāng)時我剛滿十五周歲,還是一個未成年人,但是在當(dāng)時我就進工廠了。而且進廠后我才知道,當(dāng)時我們一塊進廠的這批工人中,比我年齡小的還有呢。染線車間的小岳進廠時才十四。十四、五,這可是名副其實的“童工”啊。但那個時候國家還沒頒布勞動法,工廠又需要人,再說我們這些社會青年,中途輟學(xué),在家閑怕了,都巴不得早點找個工作掙錢呢,哪還顧得上什么合法不合法???

      我被分配到二車間,二車間織的布都是帶顏色的花紋方格布,所以工人都習(xí)慣稱呼它“色織車間”。一車間是織白燈芯絨的,工人們便稱它為“白織車間”。

      我們那個車間占地面積可大啦,從車間這頭望不到車間那頭。鋸齒形天窗,五百八十多臺上海紡織機械廠生產(chǎn)制造的多臂式、多棕扇、自動升降梭箱新型先進織機,赭紅色化學(xué)地面。這種化學(xué)地面,在當(dāng)時國內(nèi)是第一流的??萍既藛T考慮到織布擋車工勞動強度大,特意設(shè)計了這種化學(xué)地面。這種化學(xué)地面的最大好處是,它質(zhì)地松軟,人的腳踏上去軟塌塌的,好像有彈性似的。我第一次踏上這種化學(xué)地面時,感覺像踩在海綿上一樣。

      可以想象:氣派的工廠大門,嶄新的現(xiàn)代化廠房,一流的機器設(shè)備。這一切都帶給我前所未有的新鮮感、自豪感。我為自己已經(jīng)成為一名值得驕傲的工人階級感到高興!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美好的感覺,轉(zhuǎn)瞬即逝。災(zāi)難瞬間就降臨到我的頭上了。

      說實話,那時候的我,整個就是一個沒有任何社會經(jīng)驗的孩子,天真、幼稚,無知。那天中午,我在班上買了一碗涼面,面里放的蒜泥太多,我只吃了幾口,就辣得放在飯架上不吃了。趕到下午下班后,開完會,吃飯時我才發(fā)現(xiàn)缸子里的涼面,一聞,呀!面全變餿了(我記得那天氣溫特別高)。當(dāng)時我是連想也沒想,便順手把它倒在了飯廳的下水道里。正巧被這時過來刷碗的陳正??匆娏恕?/p>

      當(dāng)時在全國城鄉(xiāng)正在轟轟烈烈地開展著一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即所謂的“四清”運動。陳正福當(dāng)時是我們色織甲班班長,又是黨員。為了搶功,他當(dāng)即匯報了四清工作組。當(dāng)時的形勢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我曾看到,那陣子,廠里無論是科室干部還是普通群眾,無論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只要你稍有一點問題,歷史的、現(xiàn)行的、政治的、經(jīng)濟的、生活作風(fēng)的,都會被揪出來批斗。我記得銷售科有一個“有嚴重經(jīng)濟問題”的副科長,姓張,一米八的大個子,黑黑的臉膛,人挺老實,就是因為他有一百三十塊錢無法說明其正當(dāng)來路,結(jié)果被揪到大禮堂的臺子上,狠狠批斗。這個平日聽不到他說一句話的大個子站在麥克風(fēng)前,面對全廠三千職工作深刻檢討,結(jié)果話沒說上三句,五分鐘還不到,人就被嚇得渾身哆嗦,尿了褲子。

      我被圍在了二食堂門口,陳正福帶頭批判我。他點著我的腦袋瓜,質(zhì)問我當(dāng)前正是夏收季節(jié),廣大的農(nóng)民兄弟都在田間揮汗如雨,頂著毒日頭,辛辛苦苦地忙搶收,你憑什么浪費糧食?

      陳正福建議把我送到農(nóng)村去,到田間地頭,親自體驗一把農(nóng)民兄弟的辛苦。

      陳正福說話聲音很粗,他那一口沙啞的桓臺腔,在我耳畔卻像一只斷了氣的破喇叭,有好幾次差一點兒把我惹笑了。

      他還說司玉山是一個好老頭哩?。?/p>

      司玉山是三八年的老革命,打過小日本,運動一開始就有人揭發(fā)他“替彭德懷鳴冤叫屈”,眼下正被“吊在樓上”(接受批判調(diào)查)。我與司玉山雖在一個廠子里,但他是廠長,我是工人,我認識他,他卻不一定認識我。我沒有任何理由去巴結(jié)一個和我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的廠長。陳正福為了表現(xiàn)自己,居然無中生有地捏造出這種子虛烏有的謊言來,真叫我感到可怕!

      這時候有人又提議把我資本家的父親叫來,讓他看看他養(yǎng)的好兒子!

      四十分鐘后,正在旅館上班的父親果然行色匆匆地趕到了現(xiàn)場。父親擠到人群前邊,怒容滿面,他朝著正在舉著那碗面條挨批斗的兒子,劈頭就是一巴掌:

      渾小子,你是凈給我添亂??!

      我當(dāng)時正委屈著呢,父親這一巴掌,把我徹底打蒙了,手里的面條差一點撒了一地。事后我才知道,當(dāng)時父親的處境更不好過:原來,那天,飲食服務(wù)公司接到父親旅館里的一個副經(jīng)理的舉報,正在調(diào)查核實當(dāng)旅館私方經(jīng)理的父親的所謂“經(jīng)濟問題”呢。這個副經(jīng)理平日就跟父親有過節(jié),這次是借工作之名,暗地里報復(fù)父親。父親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軟禁在旅館里了,不準回家,寫了兩份檢查了還沒通過。后來一幫人又突然沖到我家里,說父親在家里窩藏了槍支彈藥,掘地三尺,也沒有搜出什么罪惡證據(jù)來,倒是有一個小嘍羅趁人不備順手牽羊偷走了父親的幾幅明清山水畫。

      然而讓父親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巴掌,不但沒替自己出了狠狠教訓(xùn)一把渾小子給慘老子亂上添亂的怒氣,反倒惹來了批斗現(xiàn)場群眾的極大不滿,嘈雜的人群里頓時爆發(fā)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憤怒譴責(zé)和強烈不滿:

      ——他這不是打的他的兒子,是打的我們工人階級!

      ——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把他們弄到一塊批斗!

      ……

      那天晚上,父親被關(guān)在黨委辦公室接受工作組的審問,直到夜里12點多才被放回家。而我的命運就更慘了,一連三天,我每天都要站在一條又窄又高、三根腿長一根腿短的柳木板凳子上,地點則或是在大禮堂里,或是在廠門口,兩手高舉著那碗餿面,哆哆嗦嗦地耷拉著頭,就像國民黨降兵一樣,接受來自全廠各個車間和科室的工人干部的批判。當(dāng)時人們根本就沒有照顧到我的年齡,而是像對待階級敵人一樣,懷著刻骨的仇恨。有一位年輕的顧總工程師,就是因為替我說了一句“他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啊”的公道話,結(jié)果他又被貼上了大字報……被批斗完了,我便被關(guān)到車間辦公室旁邊的一間雜物間里繼續(xù)反省。吃飯、解手都有專人監(jiān)視著。

      我永遠忘記不了,那天上午,我被一群人斗得正兇。

      “你說,為什么每回開會,你總是給大伙一個腚!”

      汪慶英是我們甲班二組小組長,是一個有兩個兒子的媽媽。她梳著一頭齊耳短發(fā),臉黃黃的,像有黃疸病。平日開小組會,都是她主持。小組開會選的地址很隨便。有時是在三班值班室,有時則就在車間大門口的花壇。十幾個工人圍坐在一起,先學(xué)習(xí)一段報紙社論,然后就開始分析討論當(dāng)班遇到的種種生產(chǎn)問題及下一個班次的人員安排等。

      我們色織二組,除了老工人、幫車工寧云福是一名男職工,剩下的就是我一個男性織布擋車工了。全組十四名工人,十二名女工,男工人在這幫女工當(dāng)中屬于“蔥花”,這種現(xiàn)象不僅在我們二組,在全車間其他班組也都是如此。上小學(xué)時,我最害怕填寫學(xué)生記分冊了。因為在這個小冊子的首頁,除了姓名、年齡、出生年月日,還有一欄是家庭成分。這一頁需要學(xué)生本人填寫,后邊的各門功課考試分數(shù)及最后一頁的教師評語,那是都由班主任老師填寫的。我家庭出身不好,最頭疼的就是在家庭成分一欄里,填寫上那兩個刺眼的“地主”二字了。就是說,我從小就有較嚴重的自卑感。來到工廠后,我整天沉默寡言。別人看到我平日里也不愿意跟班組里的工人接觸,還以為我害羞,其實我實在是因為自己找不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向他傾訴啊。

      聽到汪慶英這么說,我心里很害怕。我每逢參加小組會,因為不習(xí)慣與那些長著漂亮臉蛋兒的女工們面對面、臉碰臉坐著,多數(shù)情況下,我總是將臉朝外,后背對著大家。組長說的是事實,我做得確實不對。可是,汪慶英平時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啊。記得我剛進車間的那幾天,汪慶英教我接線頭。布場接線頭的方法,不同于我們生活中的“接死扣”?!敖铀揽邸焙苋菀祝瑑筛€并攏在一起,在食指上繞一圈,然后掏出線頭,雙線一束,一個“死結(jié)”就接成功了。但是,這種“死扣”因為“扣”的線頭太大,“扣”在進入布機鐵杼的杼齒間時,因為線疙瘩大,往往容易被那一排密集的杼齒卡住從而掙斷,所以布場工人都一律拒絕使用這種“死疙瘩”。而流行在布場工人中的這種新型接線頭的方法,因其具有線頭小、接頭時間更短,不易被布機杼齒卡斷等優(yōu)點,從而深受廣大紡織女工的歡迎并廣泛推廣使用。其實,說起來,這種布場接線頭的具體操作方法也很簡單,即先將兩根棉線交叉擺在左手食指上,形成一個“X”字型,用左手拇指摁住它們,然后再將右手里的這根棉線,繞過左手拇指底下和食指上面的這根棉線頭,把另一根棉線頭從右手里的這根棉線上壓過來,左手拇指摁住,然后右手拉住手里的這根棉線,一束,一個線頭既小、又結(jié)實的接線就成功了。

      我當(dāng)時看著汪慶英給我做示范動作,學(xué)了好幾回居然都沒成功。最后,還是她用兩只手親自攥著我的手,像慈祥的母親,手把手地教了我?guī)谆?,直到我最終也成功地接成線頭為止。

      說實話,平日里汪組長還是比較喜歡我的。這不僅是因為我在織布二組是稀罕的“蔥花”,還因為我這人比較靦腆,而且對人也挺有禮貌,不像車間里那幫小青年那樣粗野魯莽。記得汪組長有一回就曾當(dāng)著大伙的面,認真地對我說,李庶銘,你要是一個姑娘,我就把俺大兒子說給你哈!可今天,汪組長這是怎么啦?她平時對我可從沒這么兇過??!

      孫紅霞也是和我一塊進廠的新工人,在輔助車間。孫紅霞人長得壯壯的,很結(jié)實,臉黑,個矮。我和孫紅霞雖是一塊進廠的,但我們不在一個車間,況且她又是一個女漢子型的,因此我很不喜歡她,更不了解她。所以我除了在廠里偶爾看見她外,基本上沒有任何印象,就像她看見我也像不認識一樣。

      沒想到,這時候汪慶英剛發(fā)完了言,這個跟我平日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孫紅霞,就突然從人群后邊擠到前邊,像一頭母牛,怒氣沖沖地批判我了。

      “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李庶銘!你浪費糧食,是極大的犯罪,是公然對抗偉大的四清運動!你還不老實,說,你不吭氣,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天曉得,孫紅霞居然也叫得上我的名字來!哦,想想也難怪。這兩天來,工廠四周貼滿了針對我倒面條的大字報,廠廣播站的大喇叭里每天也點名反復(fù)播送著批判我的文章,并號召全廠職工都去參加我的批斗會。因為一碗面條,我一下成為染織廠的“名人”了!

      工廠小賣部的經(jīng)理姓楊,是一個一條半腿的瘸子。此前他也和孫紅霞一樣,一直淹沒在人群里,搶不到發(fā)言的機會。這時好不容易等到孫發(fā)完了言,大家都在等著我認罪的空隙,他突然咳嗽一聲,喊了一聲:“我說一句!”說著,人就像跛腳鴨一樣,歪歪咧咧地擠到人群前邊,腳還沒站穩(wěn),就先朝我臉上氣憤地啐了一口痰,然后他就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氣咻咻地給我算了一筆賬:

      “李庶銘!你知道嗎?你浪費的這一碗面條到底值多少錢?我是農(nóng)村出身,從小就打麥子種稻谷?,F(xiàn)在我給你算一筆賬,你仔細聽好了:一碗面條,以半斤面粉計算,農(nóng)民磨半斤面粉大約需要一斤麥子,加上涼面的佐料:紅蘿卜碎丁、香椿芽咸菜、蒜泥、鹽粒、麻汁湯子,再加上煮熟面條所需的煤、電、水,粗略毛算下來,你這碗面至少下不來兩塊錢!這還不算食堂工作人員付出的辛苦勞動……這個數(shù)字,差不多就是現(xiàn)在一個工人兩天的工資,可以養(yǎng)活我楊大勝六天的伙食費或支付我一家六口一天的飯錢!”

      說到這里,楊瘸子突然頓了頓,他仿佛擔(dān)心大伙不服氣他的這個結(jié)論似的,兩眼迅速而期待地掃了一圈在場的每一位工人群眾,然后,他又用權(quán)威而自信的口氣,一梗脖子,忙又對大家解釋說:

      “同志們,我算的這個賬,絕對沒有錯!這叫‘個體成本計算法,是與‘群(體)成本計算法完全不同的。打個比方,小時候咱們農(nóng)村給老爹老娘單獨貼一個糊餅,和給全家七八口子人貼一大鍋糊餅,所用的水、火、工夫……是一樣的!再比如,我這個小商店去到廠家進貨,批發(fā)價與單個商品的零售價,那是有很大差別的!我想我這樣舉例子說明,大家應(yīng)該聽明白了吧?李庶銘叫食堂給他下一碗面,就是這個價!”

      楊瘸子的這筆精細賬,著實把大伙驚出了一身冷汗,也叫正在挨批斗的我吃驚不小。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一碗面條兩塊錢,這可是一個天價??!說實在的,在平日,工人當(dāng)中又有哪個會在意一碗面條究竟值多少錢???楊瘸子的這筆糊涂賬,讓當(dāng)時正在挨批斗的我,不能信服。我忽然又想起了有關(guān)這個楊瘸子楊經(jīng)理的一段趣事。聽老工人說,楊瘸子每回從食堂打了飯,回小賣部的路上,他一邊瘸瘸拉拉地往前走,一邊便在心里迅速計算著手里的這仨包子、一塊水蘿卜咸菜疙瘩和一碗小米粥到底價值幾何?走出食堂大門沒幾步,離他的商店還遠著呢,這個摳門瘸子就早已準確無誤地算出了這頓飯的全部成本和利潤來。因為楊瘸子有這個習(xí)慣,并常年樂此不疲,所以大家送他一個外號:“瘸算盤”??墒?,我剛進廠時,簽的是合同工,每月才17.50元;一年后轉(zhuǎn)為正式工人,每月工資也只有21.50元。每月發(fā)了工資,我連工資袋都交給我娘。我娘再從這21.50元中抽出8元,作為我每月的生活費,交到我手里。那天,我記得很清楚,中午買涼面時,我分明是遞給了食堂大師傅兩張三分的細糧票,和兩張一分錢的菜票嘛!一碗面能有這么貴?分明是“瘸算盤”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將賬算錯,欲嫁禍于人!

      但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無論發(fā)生什么違背常理和難以理解的事情的時候,人們寧愿相信夸大其詞的憑空捏造,甚至無中生有的栽贓陷害,也絕不會去考察事情背后的真相,實事求是地還原事物的本來面目。

      “打死他!……槍斃他!……把這個地主羔子馬上槍斃!……太氣人了!……還不低頭……把腰彎下!……打死他!”楊瘸子的這把火,就像扔在一堆干柴禾上,這時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喊打聲。人群中叫嚷的聲音此起彼伏,有老工人,也有新進廠的女工。

      大概批斗我的群眾看到我這時只是雙手高舉著那碗變餿了的面條,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fā),蠻不服氣似的,于是就更加氣憤難忍了。突然,人們的情緒一下失控了,變得異常激動。他們把我推來搡去的。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吊起的沙袋,被人擊來打去。這時候,一直站在太陽下挨批斗的我,臉上淌下了汗珠子。我一邊聽著耳邊批斗自己的憤怒聲討,心里一邊不停地流著眼淚,我在心里悄悄地、泣不成聲地呼喊著爹娘的名字,爹、娘,快來救救我!你的兒子長這么大,還從來沒受過這么大的罪啊!正在我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人朝我的后腦勺狠狠地猛砸了一拳。我的頭往前一拱,差一點栽倒在地上。我頓時感到腦袋里面“轟”的一聲,眼前一陣發(fā)黑,我趕緊穩(wěn)住自己,并蹲下把灑在地上的面條收拾到碗里,爬起來時,看到是高國營打了我一拳。

      “這是階級敵人向我們無產(chǎn)階級發(fā)動猖狂反撲!”

      高國營是加油工,老工人。他胖嘟嘟的圓臉上,整天笑嘻嘻的,像個佛。高國營的兩只眼是沙眼,平時凈流淚。他給織布機加油的時候,我??吹剿偸橇?xí)慣性地一邊加油,一邊從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塊白手絹,按住兩眼,使勁地來回擦好幾遍眼里流出的眼淚,然后朝我嘻嘻一笑,再繼續(xù)加油。

      可是,高國營,這么慈祥的一個老佛,為啥也像汪慶英一樣,突然之間就變成一個惡魔了呢?我難道真成了“階級敵人”了嗎?今天的事情,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我被混亂的人群推過來、搡過去,你一拳、我一腳的拳打腳踢的時候,這時,突然,不知是誰,又把毫無防備的我猛地往前一推,我一時站立不穩(wěn),像一堵墻一樣,轟地砸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大約被我?guī)е鴳T性的身體撞擊得厲害,身體一時失去了重心,晃了幾晃,險些倒在身后的人群里。等他重新站立起來以后,頓時變得異常憤怒,他懷著極大的仇恨,嘴里罵了一句什么,然后就用盡全身的力氣又把我猛地推開出去,就像剛才別人把我猛地推到他的身上一樣,并在推倒我之前,趁人群混亂之際,用膝蓋狠狠地猛頂了我的胯下一下。這一下非常致命。我立即感到從睪丸處陡地升上一陣劇痛,并迅速向全身輻射而去。我突然感到腹部疼痛難忍,眼前金星亂飛。我終于支撐不住了,手里的搪瓷缸子“咣當(dāng)”掉在地上,我趕緊用雙手捂著下身,疼得在地上打起滾來?;靵y中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損招,殺傷力遠比高國營的那一拳大得多!我疼得臉上冷汗淋漓,想哭又不敢哭。只是蜷縮在地上,像一只痛苦的蚯蚓。

      是陳正福。他沖我怒吼:“老實交代!你到底矛頭指向誰?”

      “住手!打人是無理的表現(xiàn)!”

      突然,人群中一聲怒喝響徹云霄。

      聽到這一聲斷喝,一時瘋狂的、情緒失控的人群不禁都愣住了。大家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在人群后邊,站著一個頭發(fā)卷曲、中等個兒,身體健壯的小伙子——武福德!人們都認識他,這是一個和我一樣也是剛進廠不久的新工人,在色織車間乙班干織布。看他滿臉怒容、氣憤不平的樣子,大家本想發(fā)作的怒火,突然消失了。武福德是無產(chǎn)階級家庭出身,住在西郊,是祖孫三代的老貧農(nóng)。他同情于我,一個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孩子,慘遭一群工人的毒打,實在忍無可忍才爆發(fā)的。

      “有事說事啊,你們都他媽的干嘛動手打人??!”

      這是一個反對的聲音,一個在眾口一詞、顛倒黑白的特殊環(huán)境中,獨立支持的大聲抗議。

      ——小武,你這是在替誰說話???李庶銘是什么出身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那么知道你又為什么替他說話?你的屁股究竟坐到哪條板凳上去了!?。俊蠹业男睦锓恐绱硕嗟睦Щ笈c憤怒,卻又一律全啞了似的呆呆地看著大聲抗議的小武,再沒有出聲。貧農(nóng)具有絕對的政治地位。想想小武說的,也未必過分,反動更是抓不住。于是,沉默了片刻,批判我的人,包括陳正福、高國營、汪慶英、孫紅霞、楊瘸子等,大家又都把批判的矛頭,重新指向了我。

      小武原在食堂干炊事員,后來聽說他好像嫌在食堂不好找對象,就來到了色織車間。在乙班二組,和我一樣,也是織布擋車工。我和小武,平日除了交接班能看到他,彼此之間并無任何交往,也從沒說過話什么的。

      大家繼續(xù)批判我。不過,武福德的一聲斷喝,明顯起了作用。那次批判一直持續(xù)了兩個多鐘頭,期間卻再也沒有人敢摁我的腦袋、捅我的腰肋、踢我的下身的了。

      從那以后,所有的人都開始疏遠我,大家都爭先恐后地與我劃清界限。我被列入大批判的對象,成為“橫掃一切”中的“牛鬼蛇神”。

      三天大批判過后,我便被開出了車間,去到廠小車隊,勞動改造。十五歲,一個未成年人。每天從市內(nèi)的幾個國棉廠,拉著一千多斤重的一車棉紗,往廠里運送,一天兩趟。當(dāng)時正值盛夏,頭頂上是似火的驕陽,身后是小山一般高的一車棉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而腳下的路又是那么地漫長,仿佛永遠也拉不到頭似的,身邊還不時傳來一塊出車、負責(zé)監(jiān)督自己的老工人的呵斥聲——小李子,快點拉!不許偷懶!個中滋味,又有誰知!

      第二年,“文化大革命”爆發(fā)了。為響應(yīng)毛主席的偉大號召,武福德和廠里的其他年輕人一樣,紛紛參加了造反組織。

      附帶說一句。文革的滾滾浪潮襲來后,作為一名年輕人,當(dāng)時的我也不是不想聽毛主席的話,義不容辭地去造反,也不是不想跟廠里那幫小青年一樣,痛快淋漓地去廝殺。這個時候,我在小車隊拉棉紗已經(jīng)近一年了,也許是得到了小車隊師傅的認可,思想改造得差不多了,我便又被重新調(diào)回了車間。不過這次回到的車間,不是色織車間織布二組,而是它的一個“子車間”——寬幅車間。寬幅車間也屬于色織車間,是一間從舊社會過度過來的老廠房,與輔助車間毗鄰。寬幅廠房破舊且不大。一共48臺寬幅織機,專門織床單。7個擋車工,2個幫車工,外加一個保全工,全車間一共10個人,都是老弱病殘。而且這個車間里還沒有廁所,班上解手須經(jīng)過一個過道,跑到輔助車間的廁所去。所以我最后見到小武的面,就是在那個廁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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