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筆記本電腦”是一個相當中國化的說法,這種便攜的手提電腦在英語里叫l(wèi)aptop Computer,直接翻譯就是放在膝蓋上的電腦,而筆記本電腦的英文是notebook Computer,在美國很少有人這么叫。
筆記本電腦也許是一個隱喻:可以像筆記本那樣打開、大小也差不多的電腦。除此之外,筆記本電腦大概與筆記或記筆記沒什么關聯(lián)。有一篇題為《據(jù)說90%的學生都不會做筆記》的報道說,美國的一項實驗顯示:不會做筆記會影響學習效果,在演講過后,不做筆記的學生只記得10%的內(nèi)容。
記筆記當然不一定需要用筆記本電腦。許多人覺得,包括我自己,筆記本電腦并不是記筆記的最好方式。相反,傳統(tǒng)的紙和筆是更好的記筆記工具。
記筆記,是因為信息太多,我們的頭腦處理不了,才需要借助知識處理和儲存的輔導手段。記筆記本身并不是目的,處理和消化知識才是目的。因此,記筆記之前需要知道為什么記筆記。如果你是在寫一篇文章,或是在為某個學習項目而積累那方面的知識,那么,這是記筆記目的最明確、效果最佳的時刻。
但并不是所有筆記都有明確的目的,甚至也沒有成規(guī)。有的教師建議,閱讀書籍時先在書頁空白處寫下評注(自己的理解、看法、聯(lián)想等),然后在筆記本里整理成更完整、連貫的筆記。也有的教師認為,只要在書頁上留下評注即可,不必再謄寫到筆記本上。
1671年,法國作家夏爾·索雷爾建議,如果閱讀的書不屬于自己,就在筆記本上做筆記,如果書是自己的,只要在書頁上寫下想法就可以了。這樣能避免打斷連貫的閱讀。耶穌會教士弗朗西斯科·薩齊尼則有不同的建議,他認為,閱讀中不妨停下來做個筆記,這讓閱讀慢下來,有助于記住書里的內(nèi)容。
文藝復興時期與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相似,是個知識爆炸的時代。知識太多,需要有幫助人腦處理知識的手段。也是在那時,出現(xiàn)了許多工具書:文集、筆記薈萃、百科全書等,都是替學習者收集和組織知識信息,但也不能代替學習者自己的筆記工作。
著名的文藝復興人文學者伊拉斯謨勸告每個讀者隨身攜帶筆記本,摘抄那些值得銘記在心的精彩段落。他敦促學生在書上寫評注,看到“感人肺腑的詞語,古雅或新奇的措辭,精彩的文體、格言和范例。還有值得記住的評論”,都要用“適當?shù)姆枴奔右詷擞洝?/p>
那時筆記本又叫備忘錄,是學校里的標配,學生人手一本。到了17世紀,備忘錄的使用范圍已不限于學校。英國哲學家培根在1623年評論說,“一本精彩而內(nèi)容廣泛的備忘錄摘要”可以為“大腦記憶提供非常有效的幫助”,“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會比它更有用”。美利堅大學語言學教授內(nèi)奧米·巴倫說,整個18世紀,有教養(yǎng)的紳士都有自己的備忘錄,這個備忘錄既是“他智力發(fā)展的媒介”,又是“他智力發(fā)展的編年史”。
然而,到了19世紀,隨著人們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備忘錄(筆記)的普及性降低了。及至20世紀中葉,人們對記憶的重視程度開始減弱,之后快速發(fā)展的科技更是引進一代又一代新型存儲介質(zhì)——錄音帶、錄像帶、縮微膠卷、復印機、計算器、電腦磁盤,這些存儲手段極大地拓展了“人工記憶”的范圍和可用程度,通過筆記來將知識信息裝進自己腦袋的重要性也越來越被忽視了。
正因如此,今天也許應重申記筆記和知識記憶的作用,也有必要重新認識歷史上曾被學者們重視的筆記技藝(備忘錄)。當然,筆記只是幫助記憶,而不能代替記憶。倘若用別人的筆記來代替自己的學習和記憶,筆記的作用就會走向它的反面。筆記的意義在于,它不僅幫助學習者管理個人記憶難以獨立處理的大量知識信息,其自身也成為一種工具性技藝,一本經(jīng)過學習者解讀、篩選或評注的筆注,不只能幫助學習者的學習,甚至本身就成為可以與人分享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