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
過年要吃團年飯,渝東北一帶的人稱“團年”。團年不一定是在除夕這天,臘月二十幾至除夕之間,選一個空閑點的日子都行。
我在渝東北的姑姑家長大,童年的團年飯都在姑姑家吃。團年前幾天,姑姑和姑爺就開始殺雞宰鴨剖魚,切剁拌料裝碗,忙得不可開交。我望著滿案板的雞、鴨、魚、肉卻不能吃,只能干瞪眼。
到了吃團年飯的時候,桌上擺滿大盤小碗,我站在旁邊吞口水,要讓“老輩子們”先吃。其實“老輩子們”不可能有這個“口?!保驗樗麄冊缫炎鞴?。
桌上擺著8只酒杯,姑爺逐個斟滿酒,邊斟邊念:“老輩子們——快回來團年請喝杯酒吧!”稍過一會兒,姑爺把每只杯里的酒倒一點在地上,表示“老輩子”們“喝”了,這樣的“喝”要進行3次。然后再舀上8碗飯念道:“老輩子們——吃飯了!”過一會兒,再把飯撒一些在地上,重復3遍,“老輩子們”才“酒足飯飽”。
姑爺?shù)拿恳粋€動作和步驟都神情專注,很虔誠,整個過程我早已熟悉。有一年,學了《鋤禾》的課文后,我問:“把酒和飯倒在地上,不浪費嗎?”姑爺聽了,立刻停下來,順手一揮,“啪”地給了我一個耳光,還瞪著眼罵道:“胡扯!”從沒見過一貫寵愛我的姑爺這么兇狠,我摸摸臉,忍著痛,再也不敢亂開口了。
“老輩子們下席了!”姑爺宣布繁冗的“儀式”結束。撤走“老輩子們”的碗筷后,輪到我們?nèi)胂?,團年才算真正開始。
團年的規(guī)矩多,最忌諱打碎碗和把筷子掉在地上,這是來年不吉利的前兆。姑姑、姑爺忙了幾天的團年飯,使桌上擺滿了盤、碗、缽,哪里還有擱放碗筷的地方,我只能用手緊緊地端著碗、抓住筷子,生怕碗筷掉在地上,給喜慶的氣氛添“岔子”。小學畢業(yè)那年團年時,我去舀飯,騰出拿筷子的右手握飯勺,左手又端碗又夾筷,一不小心突然掉了一支筷子在地上,當時我嚇壞了,幸好姑爺沒看見,趕緊撿起來藏在褲腰里,另換了一支。但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這頓團年飯吃得一點不舒暢。
團年飯剛開始的時候,不請自來的外人突然登門也是不好的兆頭,于是姑姑把大門關得緊緊的。這段日子姑姑也再三叮囑我,千萬不要隨便去鄰居家串門。團年飯吃到尾聲的時候,又希望有客人到來,是“添人”——人丁興旺的象征,這時姑姑家的門會大敞而開。來的客人一定要留住,請其上桌,喝一杯酒,吃一箸菜,哪怕是動動筷子也行,千萬不能讓他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就溜走了。
每次面對滿桌好吃的食物,我不知先吃哪樣,惟獨毫不猶豫的是那盤香腸,幾乎成了我的獨食。中途我悄悄用麥稈漿造的粗殼紙,包了香腸放在衣服口袋里,第二天出去玩耍時,再拿出來,一片片、一點點地咀嚼,比在桌上吃的味道香多了。還是在臘月里,姑姑灌了香腸在寒風中風干,我就會“偷”一節(jié),跑去很遠的山溝里用干樹枝燒著吃,燒烤香腸的味真香。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幾乎都有這種烤香腸的記憶。
現(xiàn)在團年,不再有姑爺請“老輩子們”,我也吃不到姑姑和姑爺做的團年飯了,因為他們也成了“老輩子”。但是每次團年的時候,我都給他們準備一套碗筷,請他們“回來”和我一起過年。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