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成 朱子玄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遼寧大連 116029)
(一)作為美猴王的處世之道。文中第一次出現(xiàn)“美猴王”,是在他帶領(lǐng)眾猴越過水幕尋找到印有“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字樣石碣的居住地之后?!笆铩本蛯ⅰ笆弊謨弘[了,成為了花果山的“千歲大王”,遂稱“美猴王”。
此時開始,石猴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擁有了全新的身份“美猴王”,但同時不再能過隨心所欲的生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孫悟空成為猴群之中的王者時,為了適應(yīng)群體性的生活,他就必然學會承受許多與之相關(guān)的事務(wù),包括有意或是無意改變自己的為人處世之道。孫悟空在向龍王借兵甲之前,還是一個沒有被教化過的人。孫悟空和別的“動物”不一樣,不是母胎出生的,是自然萬物的精華所生的。這里就和從前版本的修煉猿之類的有差別。自古以來的,人類都對“長生不老”孜孜不倦地鉆研,悟空也不外乎如此,不辭辛苦求學于別的神仙,地點就在三星洞。在老神仙的教導下,他漸漸脫離了本身的自然屬性,看書習字,熟悉作為一個人應(yīng)有的禮儀。這是一個人進入社會之前的必經(jīng)之路,這個過程或許是痛苦的,但是只有這樣才能和社會真正融為一體。同時,社會其實也是會被人所改變的,這就是人被社會改造,而長此以往,社會又會被大部分人改變的雙向過程。
(二)作為齊天大圣的處世之道。孫悟空“齊天大圣”的身份,第一次出現(xiàn)也在第一章中:“頓教跳出輪回網(wǎng),致使齊天大圣成。”[1](P3)這“齊天大圣”的身份還有兩個不同的時期。
其一是在孫悟空被太白金星用“弼馬溫”的掛名官職欺騙,到天庭當了一段時間的閑職。在發(fā)現(xiàn)他以為的所謂“大官”其實只是幫玉帝看管馬匹的無名小卒之后,一怒之下回到花果山,被手下的眾猴立旗推上了“齊天大圣”的寶座。其二是在太白金星再次帶著所謂“齊天大圣”官銜來招安時,不知內(nèi)情的孫悟空再次回到天庭為官。這兩個不同時期的“齊天大圣”,一個是因為他的通天本領(lǐng)實至名歸,一個恰好也是因為他有著通天本領(lǐng)而顯得浪得虛名。前期的“齊天大圣”是手下們賦予他的,這時的名號便也因此實至名歸。而后來的“齊天大圣”是為了詔安存在的,這就顯得名不副實,但這并非他的愿望,所以最終產(chǎn)生了沖突。
恩格斯在《致裴·拉薩爾》中說過:“主要人物是一定的階級和傾向的代表,因而也是他們時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他們的動機不是從瑣碎的個人欲望中,而正是從他們所處的歷史潮流中得到的”?!段饔斡洝肥窃?6世紀完成的,那么我們分析這個時代可以發(fā)現(xiàn),此時的社會不管在經(jīng)濟還是精神領(lǐng)域都有一些新變,這種變化在以往都是沒有的,或者說是不明顯的。比如商人就是這樣的一個群體?!缎咽篮阊浴分杏羞@樣一個故事,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施復(fù)本是一個普通人,但是他靠自己的優(yōu)良品質(zhì),勤勤懇懇,做小生意掙錢。終于在很快的時間里擴大了資本,還在此基礎(chǔ)上聘請了工人。此時這種掙錢的方式已經(jīng)不是“個體戶”了,而是一個小作坊。商人通過自己的勤勞與智慧,擴大了家業(yè),好人得到了好報,他是有能力者,也是一個勤勞勇敢善良的人,和封建社會常見的欺騙、不公等污濁思想形成了沖突。李贄提倡尊賢,肯定人的能力和價值,并以此來確定他在社會上的地位。他說:“今夫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理也。若以小賢役人,而以大賢役于人,其肯甘心服役而不恥乎?”[2](P109)
在明代,這樣的一個群體被稱為新興市民階層。我們可以把孫悟空和這個群體聯(lián)系起來,孫悟空具有聰慧、勇敢、大膽、有尊嚴、熱愛自由反對束縛的性格,而從上述例子也可知,這種階層也是有這樣的優(yōu)點的。這些優(yōu)良品質(zhì)的出現(xiàn),是和自古以來“重農(nóng)抑商”的觀念背道而馳的,勤勞智慧也的確是我們應(yīng)該從孫悟空和這類人群身上該汲取的處世之道。
(三)作為大師兄的處世之道。孫悟空被唐僧救出并賜予“孫行者”的名字之后,他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大師兄”。前去西天取經(jīng)的路上崎嶇坎坷、危險重重,“大師兄”作為取經(jīng)團隊中的“第一保鏢”,也不負眾望地一路斬妖除魔,充分展示了他作為“大師兄”的責任感和擔當。樂觀主義是他的人生基調(diào),即使在取經(jīng)的道路上遇到了很多艱難險阻,他也沒有害怕,總是積極樂觀,勇往直前。聽說有妖怪時,眾人都很膽怯,只有孫悟空高興非常。第七十七回寫他們師徒四人都被三怪捉住,四人的表現(xià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唐僧哭鼻子,認為孫悟空被抓了,大伙定然沒救了。八戒和沙僧也無可奈何,只好隨聲痛哭。惟有孫悟空卻笑道:“師父放心,兄弟莫哭,憑他怎的,決然無傷。等那老魔安靜了,我們走路。”[1(P596)
這種從中華民族民族性格的積極因素中提取出來的樂觀精神,含藏著深厚的民族文化的底蘊。從原始氏族社會產(chǎn)生的神話開始,樂觀精神就是撼動人心的。往古之時,天崩地裂,洪水汪洋,九州面臨滅頂之災(zāi),當此時,女媧英勇煉石補天。還有耳熟能詳?shù)孽呌碇嗡裙适?,都展現(xiàn)了古代勞動人民與大自然作斗爭的宏大氣魄和積極心態(tài),也是當世人不該忘記的生存之道。
豬八戒可以說是全書中給我們帶來歡笑最多的一個形象,他給我們的感覺是愚蠢和有趣的。然而當我們仔細探尋原著中的豬八戒其人,作為取經(jīng)隊伍中“中層干部”[3](P39)存在的他,那些所謂的笑點背后隱藏著道理。
《西游記》中的豬八戒是快樂的,也給讀者也帶來了快樂。從弗萊的批評觀點出發(fā),豬八戒形象之所以可愛,是因為他屬于“低模仿”[4](P45)人物,所謂“低模仿”在豬八戒身上的體現(xiàn)是指比凡人還要低一點的德行和意志力,盡管從“行動的力量”[4](P48)角度看,豬八戒是個超過凡人而屬于“高模仿”人物(神話或傳奇人物)。當師傅被抓,他也盡心盡力戰(zhàn)斗,是個英雄,但是回到生活中,又變成了一個極為普通的小人物,普通甚至游手好閑,而且經(jīng)常故意貶低自己??此剖莻€笑料,但在現(xiàn)實中更有煙火氣,容易被他人接納。
豬八戒的處世之道體現(xiàn)出了道家之學。黃老之學的核心,從大方向說,是大道的學問,從小方向來說,就是“為我”之學,道學就個人所講的道是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從一個方面講,就是萬事為己的思想,順其自然,讓自己得到快樂。在是否與別人相爭方面,黃老之學也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道家也是認為待人待己都不用過于苛刻。以這樣的思想為前提去看豬八戒的行為和思想,便不難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了,他知道什么是適合自己的,尊重七情六欲,傾向于自我享樂,但是并不縱欲,所以他的性格中有嬌憨可愛的優(yōu)點。
“大師兄,師父讓妖怪抓走了,一句;大師兄,二師兄讓妖怪抓走了,兩句;大師兄,二師兄和師父都讓妖怪抓走了,三句;最后還有一句,師父你放心,大師兄會來救我們的。”[5](P78)這是現(xiàn)如今經(jīng)常被人們用來調(diào)侃沙僧說得最多的幾句話。在人們眼中,看似“木訥忠厚”[6](P137)的沙僧毫無戰(zhàn)斗力,是個只會指望別人的重度依賴癥患者。眾所周知,沙僧是卷簾大將下凡,這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官,他被貶的理由也很可笑,竟是因為打碎了一個杯子。饑寒難忍的他在流沙河當起了妖怪。作為妖怪,他和豬八戒、木吒和觀音童子都有過激烈的交戰(zhàn),他的本領(lǐng)是不俗的,但后來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沙僧似乎是畏縮的。
一些人認為沙僧一路牽馬便毫不費力得到了個金身羅漢,這并不全面。與八戒相比,沙悟凈的性格以及處事方式明顯是儒家的,道家是逍遙的,是自由的,而儒家則尊師重道,對個人更加有約束感。誠然,沙僧的光芒最弱,但是四圣試禪心時,他是最果斷的,對于富貴、女色斷然拒絕。由于沙僧的性格一直如此,或者是孫悟空的反抗精神太耀眼,致使很多人并不喜愛沙僧,可是我們有時又有“沙僧的話似乎倒有幾分道理”“沙僧的推斷符合常理”[7](P99)之類的感受。我們忽略了沙僧形象的本質(zhì),這種處事方式正是儒家樹立的一個典范,而在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正是缺少一些這樣的精神。
作為《西游記》取經(jīng)團隊中的“領(lǐng)導者”,唐僧有他獨特的地位和作用,但是當《西游記》在歐美的譯介和傳播常常將其翻譯成《猴王》或是《猴與豬:神魔歷險記》[8](P283)這樣名稱的時候,忽略了唐僧的存在性。
(一)作為師父的處世之道。唐僧本是孤身一人前往西天取經(jīng)的佛教徒,得道高僧之名并沒有賦予他面對漫漫長路中艱難險阻的能力。于是他的徒弟們出現(xiàn)了??v觀整條取經(jīng)之路,師父總是在“提問”:四十七回渡通天河之前,“唐僧勒馬問道:‘徒弟,今宵何處安生也?’”[1](P367)四人行至嵯峨之處,唐僧卻說:“我這一日肚中饑了,你去那里化些齋吃。”[1](P210)取經(jīng)大業(yè)困難重重,師父好像只會提問。以至于這個取經(jīng)隊伍中的“領(lǐng)導人”的存在感還比不過“被唐僧念著緊箍咒、趕回花果山時,還是‘身回水簾洞,心逐取經(jīng)僧’(第三十回)”[9](P131)的大師兄孫悟空。
現(xiàn)實生活中有一類人,看來沒有實質(zhì)用處,但有一點只有他才能做到,即他為所有人指出的這條“取經(jīng)之路”。若不是師父為徒弟們指出這條路,孫悟空本領(lǐng)再高強也只能在花果山當山大王;豬八戒再勤懇也只能在高老莊徘徊彷徨,辛勤勞動也會被別人嘲笑為丑陋的妖;沙僧也只能一直在流沙河承受無止境的酷刑。
(二)作為信徒的處世之道。六耳獼猴認為,沒有師傅,即使到了西天也無法取得真經(jīng)。大部分人印象中,“唐代高僧玄奘遠赴天竺(印度)取經(jīng)的故事在民間流傳的過程中逐漸增飾。”[10](P171)即取經(jīng)人本是只有唐僧的,孫悟空、豬八戒和沙和尚之所以成為唐僧的徒弟,不是出于本心,觀音菩薩告知他們需要輔助從東土大唐而來的取經(jīng)人取得真經(jīng),才可免去責罰。因而唐僧是帶著一顆佛教“信徒”的心去西天取經(jīng)的,而他的徒弟們則是因為希望能夠恢復(fù)往日的生活才“不得已”跟隨的。
長期以來,在解析、評點《西游記》中存在著一種抑師揚徒的現(xiàn)象,這不能不說是閱讀本書的一個弊病。在取經(jīng)的“團隊”里,唐僧毫無疑問是個精神領(lǐng)袖。前世身為金蟬子,今生也由老和尚撫養(yǎng)長大,唐僧確實是一名忠實的信徒。取經(jīng)歷程對身心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取經(jīng)路上唐僧面對熊熊燃燒的火焰山,八戒建議“只揀無火處走便罷”,唐僧問:“哪方無火?”八戒答:“東方南方北方俱無火?!碧粕謫枺骸澳姆接薪?jīng)?”八戒答“西方有經(jīng)”,唐僧堅定地說:“我只欲往有經(jīng)處去哩?!盵1](P465)這兩問兩答充分表達了唐僧取經(jīng)的堅定無悔。面對妖魔橫行,高山擋路,唐僧抱怨過、掉淚過,憂的是取經(jīng)大業(yè)如何完成。以此作前提閱讀文本,有助于理解唐僧信仰之堅定,道德之純美,正是由于他的這種處世方法,取經(jīng)有了完美的結(jié)局,我們對《西游記》主旨的理解就進入更深的層面了。
《西游記》作為一部流芳百世的經(jīng)典名著,其魅力不僅在于它講述了許多奇妙而又精彩的魔幻故事,更在于書里人物的精神世界。他們在不同的位置扮演不同的角色,這不同的角色又有各自的處世信條。孫悟空的樂觀精神、尊賢思想,豬八戒的道家“為我”思想,沙僧的儒家尊師重道思想,唐僧的信徒之心,這些思想內(nèi)核傳達給了我們對生活的哲理判斷,讓我們對《西游記》中的處世之道有了更多更深的思考。而這種思考,也將讓我們對現(xiàn)實社會有更準確的認識和理解,從而讓我們更好地融入社會,為人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