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23)
漢獻帝建安年間,以曹氏父子為中心,形成了文學史上著名的鄴下文人集團,其主要文學活動形式有命題創(chuàng)作、同題共作、詩文贈答等。曹丕因為阮瑀早亡而命王粲等人共作《寡婦賦》,就是這一背景下的產物。不過,現(xiàn)存曹丕、曹植之作的殘段,不僅有《寡婦賦》,還有《寡婦詩》,那么《寡婦詩》與《寡婦賦》之間有無關系呢?如果有的話,是當時所作在同題之賦外另有同題之詩呢,還是這些文本在流傳中產生了訛誤呢?本文即擬對這些問題略作考察。
先看曹丕的《寡婦詩》與《寡婦賦》。這一詩一賦最早都見于《藝文類聚》(以下簡稱《類聚》)卷三十四《人部》十六《哀傷》,全引如下。詩云:
友人阮元瑜早亡,傷其妻子孤寡,為作此詩:霜露紛兮交下,木葉落兮萋萋。候雁叫兮云中,歸燕翩兮徘徊。妾心感兮惆悵,白日急兮西頹。守長夜兮思君,魂一夕兮九乖。悵延佇兮仰視,星月隨兮天回。徒引領兮入房,竊自憐兮孤棲。愿從君兮終沒,愁何可兮久懷。[1]595
賦云:
陳留阮元瑜早亡,每感存其遺孤,未嘗不愴然傷心,故作斯賦:惟生民兮艱危,在孤寡兮常悲。人皆處兮歡樂,我獨怨兮無依。撫遺孤兮太息,俯哀傷兮告誰?三辰周兮遞照,寒暑運兮代臻。歷夏日兮苦長,涉秋夜兮漫漫。微霜隕兮集庭,燕雀飛兮我前。去秋兮既冬,改節(jié)兮時寒。水凝兮成冰,雪落兮翻翻。傷薄命兮寡獨,內惆悵兮自憐。[1]600
兩相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其體式相當接近。錢志熙將前者稱為“騷體寡婦詩”[2]120。程章燦也認為:“兩篇都用騷體句式,假托寡婦口吻,除了賦中依次鋪敘夏秋冬三季寡婦的凄苦之情尚見賦筆特點外,簡直沒有什么區(qū)別。”[3]81王琳在論及《寡婦賦》時更指出:“他另有《寡婦詩》一首,其句法、韻法與此賦頗為一致,詩與賦的界線在他身上愈趨模糊了?!盵4]52
誠然,從體式上看,除了賦中有四句是“□□兮□□”式外,詩、賦都以“□□□兮□□”式為主,沒有區(qū)別。又因為這兩類句式都源出《九歌》,而類似體式的作品,或稱“騷體賦”,或稱“騷體詩”,并無一定的準則。如馬積高在《賦史》中引用東漢梁鴻的騷體詩《適吳詩》時,便題為《適吳賦》,但又注明“又稱《適吳詩》”[5]116。因此,曹丕的《寡婦詩》、《寡婦賦》似乎不論是稱詩、還是稱賦,都可說通,因此也才有了詩、賦界限模糊的看法。
不過,到建安時代,文學走向自覺,其表現(xiàn)之一就是文士們在前代理論和當代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將文體辨析推向新高度。其中,曹丕的貢獻尤為突出。他在《典論·論文》中說:“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6]2271,第一次正式提出了文體分類及其各自特點的思想。然則在他的觀念中,詩、賦有共同特點,強調文辭華美,但屬于兩種文體,應無疑問。從曹丕針對具體作品的評論看,詩、賦之間界限也相當分明。例如他在論述王粲、徐干長于辭賦時,所舉的例證包括王粲的“《初征》《登樓》《槐賦》《思征》(按:當作《征思》)”,徐干的“《玄猿》《漏卮》《圓扇》《橘賦》”[6]2271,無一與詩相混。又如他在《與吳質書》中談及詩、賦時,也是分而言之,在論劉楨時更是說“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6]1897,特別強調是“五言詩”而非其他詩體,連詩體內部的分別也已經注意到了,可見當時辨體觀念已經相當深入。即便此點尚不足以成立,至少可以說,在曹丕的觀念中,詩、賦顯然有別。那么,對于文體觀念較之前人遠為明晰的曹丕來說,他在創(chuàng)作時卻把體式幾乎完全相同的兩篇作品,一稱為詩,一稱為賦,這一做法就不免令人生疑了。
如果再仔細觀察這兩篇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的疑點。
首先,兩者序文相近。詩序云:“友人阮元瑜早亡,傷其妻子孤寡,為作此詩?!盵1]595賦序云:“陳留阮元瑜早亡,每感存其遺孤,未嘗不愴然傷心,故作斯賦?!盵1]600除《類聚》所引外,在《文選》卷十六潘岳《寡婦賦》的李善注中也保留了一段魏文帝《寡婦賦序》,其文云:“陳留阮元瑜,與余有舊,薄命早亡,故作斯賦,以敘其妻子悲苦之情,命王粲等并作之。”[6]735由于《類聚》等類書在編纂時經常刪節(jié)或者改寫題序,故而這兩段序文當都非全文。李善所引雖然也不完整,但兩相對比,更可證《類聚》必有刪節(jié)。而比較詩序、賦序,詩序雖然較為簡短,但賦序所涉及“阮元瑜”、“早亡”、傷其妻子孤寡、為之代言等要點,詩序都已具備,似乎出于同一段文字,只不過由于編輯者或截取或改寫而產生了不同面貌。
其次,兩者內容上似有關聯(lián)。詩中所寫由晝而夜,是秋季一日之內的心情變化。所寫之景悲悲切切,心情亦復如此。在長夜不寐之時,阮瑀之妻深感生無可戀,也想要追隨夫君一死了之。而賦中所寫則自夏徂冬,歷經季節(jié)更迭,以光陰流逝點染出清冷的氛圍。
潘岳的《寡婦賦》明言是模擬曹丕《寡婦賦》而作,在其中也恰好有類似的兩部分內容。如“時曖曖而向昏兮,日杳杳而西匿”[6]737等段落,是以暗夜為底色寫的,與《寡婦詩》較為接近;“曜靈曄而遄邁兮,四節(jié)運而推移”[6]737,“自仲秋而在疚兮,逾履霜以踐冰”[6]738等段落,則以四節(jié)更替為背景而作,與《寡婦賦》比較相似。至于“自仲秋而在疚兮,逾履霜以踐冰。雪霏霏而驟落兮,風瀏瀏而夙興。霤泠泠以夜下兮,水溓溓以微凝”[6]738等句,更是直接模擬賦作中“改節(jié)兮時寒。水凝兮成冰,雪落兮翻翻”[1]600一段,而又加以變化。重辭云:“四節(jié)流兮忽代序,歲云暮兮日西頹。霜被庭兮風入室,夜既分兮星漢回”[6]740,也點出賦作中包括晝夜與四季這兩種時間段的變化。這一情形似乎顯示出《寡婦詩》與《寡婦賦》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lián)系。
此外,在潘岳的《寡婦賦》中,還可以找到與曹丕《寡婦詩》造語微殊而意義近似的語句。例如詩云“霜露紛兮交下,木葉落兮萋萋”[1]595,賦云“天凝露以降霜兮,木落葉而隕枝”[6]737,都是寫秋日景色;詩云“候雁叫兮云中,歸燕翩兮徘徊”[1]595,賦云“雀群飛而赴楹兮,雞登棲而斂翼”[6]737,都是以禽鳥之態(tài)烘托心情;詩云“守長夜兮思君,魂一夕兮九乖”[1]595,賦云“意忽怳以遷越兮,神一夕而九升”[6]738,都是寫靈魂痛苦;詩云“徒引領兮入房,竊自憐兮孤棲”[1]595,賦云“歸空館而自憐兮,撫衾裯以嘆息”[6]737,都是寫入房嘆息;詩云“愿從君兮終沒,愁何可兮久懷”[1]595,賦云“感三良之殉秦兮,甘捐生而自引”[6]739,都是直接表露向死之心。其間因襲模擬之跡若隱若現(xiàn),這就更使人懷疑《寡婦詩》的文體性質了。
再看體式。這又可以從韻式與句式兩方面觀察?!豆褘D詩》的韻字為萋、徊、頹、乖、回、棲、懷,《寡婦賦》的前半部分押悲、依、誰等字,后半部分押臻、漫、前、寒、翻、憐等字,其韻式都是隔句用韻。更為有趣的是,《寡婦詩》與《寡婦賦》前半部分的韻字同屬于脂、微兩部。這兩篇作品的主體句式也完全相同,均為“□□□兮□□”式。通檢建安時代前后的文學作品,在詩歌中運用“□□□兮□□”句式的作品極少,充其量只是偶有一兩句,絕沒有全篇運用的。僅見的兩個例子:一是曹植《寡婦詩》的斷句,其詩云:“高墳郁兮巍巍,松柏森兮成行”[6]1094;二是曹丕《黎陽作詩》的篇末之句,其句云:“彼桑梓兮傷情”[1]1065。不過曹植之作(《寡婦詩》)的文體也尚有爭議,不能引以為據,留待下文討論。那么,暫時只剩下《黎陽作詩》中的一句了。而此詩與《寡婦詩》又有本質區(qū)別。它屬于六言之體,用韻體式與當時七言之體相同,都是句句用韻,如孔融《六言詩三首》、曹丕的《董逃行》《令詩》、曹植《妾薄命行》《妾薄幸》《妾薄相行》都是如此。至于《寡婦詩》卻是隔句用韻的。因此,就現(xiàn)存文獻看,除曹植《寡婦詩》外,在建安時代尚找不到任何一例被稱為“詩”的作品,同時滿足“□□□兮□□”式與隔句用韻這兩個條件。相應的是,當時所有出現(xiàn)這類體式的文體,都題名“賦”。通檢曹丕、曹植兄弟以及建安七子之作,如曹丕《感離賦》、曹植《感婚賦》、王粲《出婦賦》《寡婦賦》《思友賦》等,無不如此。
更有趣的是,追尋“□□□兮□□”這一句式在文學史上的變遷,可以發(fā)現(xiàn)它很少出現(xiàn)在兩漢時代的騷體賦中。今存兩漢騷體賦的句式大約有以下幾種:(一)“□□□□□□兮□□□□□□””式句,源自《離騷》,代表作如揚雄《太玄賦》、劉歆《遂初賦》、張衡《思玄賦》、蔡邕《述行賦》等;(二)“□□□□兮□□□□”式句,源自《懷沙》,如馬融《圍棋賦》;(三)“□□□□/□□□兮”或“□□□□/□□□□兮”式句,源于《橘頌》,如賈誼《吊屈原賦》中“吁嗟默默”至“獨離此咎兮”一節(jié)[6]2591;(四)“□□□兮□□□”式句,源自《九歌》中的亂辭,如班婕妤《自悼賦》之亂辭??傮w而說,以“□□□兮□□”式句寫作的極為少見。直到建安時代,這類以“兮”字為句腰的作品才重新出現(xiàn),并且以“賦”為名??梢哉f,它是最早見于《九歌》,沉寂于兩漢,而到建安時代又重新歸來的一種句式。
而這也與當時文壇的總體創(chuàng)作傾向若合符契。如劉熙載在《藝概·賦概》中說:“楚辭風骨高,西漢賦氣息厚,建安乃欲由西漢而復于楚辭者?!盵7]93程章燦也指出:“向楚騷美學傳統(tǒng)的復歸,是建安賦區(qū)別于兩漢賦的一個重要特征,是構筑建安賦斑斕的情感世界的基石?!盵3]59就這類“□□□兮□□”式句來說,它與兩漢非騷體賦中常見的六言句式頗為相近,這類句式第四字句腰一般多用“之”、“而”、“其”、“以”、“乎”等字。學習《九歌》、改用“兮”字,這類形式上的以故為新,也可以視為向楚騷復歸的一端。
因此,綜合情理、內容、體式等多方面看,曹丕的《寡婦詩》似乎不可能是詩,而只能是賦,不僅是賦,更與《類聚》所收的《寡婦賦》是同一篇作品的兩個殘片。
需要補充的是,《類聚》在編纂時,對原文多有刪削截取。歐陽詢在《序》中就已表明要“棄其浮雜,刪其冗長”[1]27。逯欽立在校輯先唐詩時指出,“凡是輯自類書的,一般都是不完整的”[8]111,這一標準也大體適用于賦。換言之,凡類書中所收詩文,多屬殘斷。因此,現(xiàn)存曹丕的《寡婦賦》并不完整。根據《類聚》的體例看,這兩個片段本身很可能也是殘缺的。
那么,其實本為《寡婦賦》又為什么會被題為《寡婦詩》呢?這一問題似當從《類聚》的編纂與流傳角度思考。
首先,《類聚》在流傳過程中也產生了不少訛誤。如逯欽立在《〈古詩紀〉補正敘例》便指出:“《藝文類聚》多有竄亂。”[8]111汪紹楹在《校藝文類聚序》中也認為:“在本書每三百多字當中,就可能有一處脫訛倒錯。這還是就所能校出來說,實際上它的訛錯,當然還不止此。”[1]19《寡婦賦》被誤題為《寡婦詩》,或與此有關。
不過,這種可能性似乎不大,更重要的原因還應當從類書本身的性質中去尋找。類書編纂主要是為了作者積累辭藻服務的,因此,類書編者往往是根據需要截取文字,盡量減縮無關緊要的信息,甚至直接刪去與所收門類無關的內容。與此同時,他們還往往會另擬標題、改寫序文。由于這些操作都未必嚴格,其中某些地方在今天看來就屬于錯誤了。誤題文體便是其中的一類。如《類聚》卷六十九有班固《竹扇詩》,實際就是賦,亦見于《古文苑》卷二、《文選補遺》卷二十一,便題為《竹扇賦》①。而且這類現(xiàn)象也不限于《類聚》,唐初類書中時有此弊。如《初學記》卷十四載有曹植的《髑髏詩》的片段,詩云:“牢落冥漠,與道相驅。隱然長寢,樂無是踰?!盵9]358《北堂書鈔》卷九十二所收相同。但類似的語句亦見于曹植的《髑髏說》,其文云:“寥落冥漠,與道相拘。偃然長寢,樂莫是踰?!盵10]171雖然文字小有不同,但可以肯定是同一篇文章,而綜合全篇來看,顯然是說體而非詩體。駱玉明、陳尚君在《〈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補遺》中補入班固的《竹扇詩》與曹植的《髑髏詩》,便是受到了類書的誤導[11]。可能唐人在編纂類書時關注的重點仍在文辭華藻,因此在這類文體標注上出現(xiàn)失誤,也就不足為奇了。
至于誤題具體的原因,目前只能作些猜測。我懷疑“為作此詩”之語為編者所加。不妨再以潘岳的《寡婦賦》作一參考。此賦之序共106字,但在《類聚》卷三十四則變?yōu)椤皹钒踩巫酉陶?,予少而歡焉,不幸弱冠而終,其妻又吾姨也,故作斯賦”[1]603,只有27字,刪去了約四分之三,而且“故作斯賦”四字,并不見于原序,當為編者循例所加。因此,將同一賦序作出不同的刪削節(jié)略,乃至將“賦”改為“詩”,有可能出現(xiàn)在編者的環(huán)節(jié)。當然,還有可能是此篇傳抄時已有異文,編者據其所見、沿而不察,因此分置兩處。不過,當時諸本均已不存,其間原因已難詳考了。
在解決了曹丕《寡婦詩》的文體問題之后,再來看曹植的《寡婦詩》。
其詩見于《文選》卷二十三謝靈運《廬陵王墓下作》李善注。謝靈運詩“徂謝易永久,松柏森已行”,李善注云:“曹植《寡婦詩》曰:‘高墳郁兮巍巍,松柏森兮成行’?!盵6]1094
上文已經提及,曹植《寡婦詩》的文體性質存在爭議,或認為是詩,或認為是賦。如胡克家《考異》:“陳(景云)云:‘詩,賦誤?!且病8鞅窘哉`。”[6]1096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卷二《注引群書目錄》,在曹植名下,則既列有《寡婦詩》,又列有《寡婦賦》,孫志祖在《寡婦詩》一則下加按語說:“此是賦,非詩,見后賦類?!盵12]45可見陳、胡、孫三人都認為是賦。只有梁章鉅比較謹慎,《文選旁證》卷二十一云:“陳?!姟摹x’。案張溥所編《陳思王集》無此賦,亦無此詩?!段何牡奂酚小豆褘D賦》,別有《寡婦詩》,亦見《藝文類聚》。此注所引當是陳思王同作,然難定其是賦是詩矣?!盵13]577陸侃如在《中古文學系年》中也留意于此,但未有按斷[14]387。由于這一問題懸而未決,導致這兩句既見收于《全三國文》卷十三,也見收于《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魏詩》卷七。
細察梁氏之意,問題的癥結是,由于曹丕也有同一文體并稱為“詩”的作品,使得曹植之作究竟是詩還是賦,難以論定。因為說它是詩,可以舉曹丕《寡婦詩》作參照,說它是賦,也可以舉一系列《寡婦賦》來印證。換言之,問題的關鍵在于曹丕的《寡婦詩》,而上文推斷曹丕的《寡婦詩》實為《寡婦賦》,那么,曹植《寡婦詩》的文體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由于這一殘句同樣是“□□□兮□□”式,所以應當也是賦。其致誤之由,可能是因為此條之上李善注引了“《毛詩》曰:‘我行永久’”[6]1094一句,故而涉上之“詩”字而訛。如此一來,曹植的作品也可以定為《寡婦賦》,與曹丕《寡婦賦》屬于同題共作的作品。其創(chuàng)作時間,陸侃如先生系于建安十七年(212),并認為“疑亦指阮瑀妻”[14]389,甚是。
可以補充的是,建安以來,雖然同題共作的情形屢見不鮮,如王粲、曹丕、曹植都作有《迷迭賦》《車渠椀賦》《出婦賦》《槐樹賦》,曹植、王粲、劉楨、陳琳、應瑒都有《公宴詩》,曹丕、曹植都有《代劉勛妻王氏雜詩》等等[3]44-47。但此時并沒有將同一題目,既作一詩又作一賦的情形,更沒有同題共作一詩、一賦的例證。一詩一賦相配合,現(xiàn)存較早的例子,要屬西晉潘岳的《悼亡詩》與《悼亡賦》,但總的來說,仍十分少見。類似情況要到南朝之后,才比較普遍。例如沈約既有《詠雪詩》《詠梧桐詩》《反舌詩》,又有《雪賦》《梧桐賦》《反舌賦》,庾信有《鏡詩》,又有《鏡賦》。如果認為《寡婦詩》《寡婦賦》屬于同時創(chuàng)作,與文學史發(fā)展的進程似乎也存在齟齬。而且從后世文獻看,也只見到當時共作《寡婦賦》的記載,如潘岳《寡婦賦序》“阮瑀既沒,魏文悼之,并命知舊作寡婦之賦”[3]735云云,并不曾提及尚有《寡婦詩》。這也可以作為推斷《寡婦詩》當為《寡婦賦》的一個旁證。
綜上所述,曹丕、曹植的《寡婦詩》似均應從《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剔除,而改題為《寡婦賦》,曹丕的《寡婦詩》還應補入《全三國文》中其所作《寡婦賦》之下。它們似都是建安十七年同題共作的賦體文學作品,不宜據此說明當時詩、賦之間邊界模糊。這也啟示我們,要判斷某一作品的文體,不能盲目信從文獻、特別是類書的記載,在有疑問時,還必須從多方面加以考量。
注釋:
①《古文苑》有兩本,一為九卷本,一為宋章樵注卷二十一卷本,前者更近原貌。關于此賦標點,多有疑難。參見:楊琳《古典文獻及其利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頁;李浩《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方法導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頁。但兩家標點仍多疑問,似以存疑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