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亞莉
東漢晚期,經(jīng)學已呈式微之態(tài),士階層中悄然興起了對文賦、俗樂和書畫的喜愛,蔡邕雖為傳統(tǒng)經(jīng)儒之士,其文賦、音樂、書畫對東漢晚期的文藝審美風尚產(chǎn)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
蔡邕(133—192)主要活躍于漢桓帝、靈帝時期的文壇,他學識淵博,與當世大儒文士交往頗深。他是“在公臺三十余年,歷事六帝”(《后漢書·胡廣傳》)的胡廣的學生,與“名著海內(nèi),學為儒宗”(《后漢書·盧植傳》)的盧植交情頗深,也是漢末大儒鄭玄的老朋友。與盧植、馬融族孫馬日磾、楊彪、韓說等在東觀同?!段褰?jīng)》。
蔡邕文賦在當時即享有盛譽,其碑銘尤為著名?!段男牡颀垺けC》謂“孔融所創(chuàng),有摹伯喈”。應璩《與侍郎曹長思書》“夫皮朽者毛落,川涸者魚逝。春生者繁華,秋榮者零悴”,直接化用蔡邕《正論》“皮朽則毛落,水涸則魚逝,其勢然也”??兹诒炔嚏咝?0歲,應璩年輩更晚。取法蔡邕的例子,漢末不在少數(shù)。
蔡邕好奇,其文賦多有以奇為美的特點。如《短人賦》,寫“出自外域,戎狄別種”的侏儒在中國“去俗歸義,慕化企踵”。名士高彪屢有奇文,蔡邕對他推崇備至。蔡邕對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有知遇、提攜之恩,盛贊其有“異才”。《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載:“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蓖豸釉嫱觚?、祖父王暢,皆為漢三公,故蔡邕稱王粲為“王公孫”。《三國志·魏書·鐘會傳》注引《博物記》載:“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shù)車與粲,粲亡后,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yè)?!蓖豸訄D書經(jīng)繼子王業(yè)之手再傳至子王弼。從蔡邕到王弼,漢末文藝之傳承由此可見一斑。
蔡邕琴樂造詣甚高?!稑犯娂肪砦迨拧肚偾柁o》三《蔡氏五弄》解題引《琴集》曰:“《五弄》,《游春》《淥水》《幽居》《坐愁》《秋思》,并宮調(diào),蔡邕所作也?!庇忠肚贂吩唬骸扮咝猿梁?,雅好琴道。嘉平初,入青溪訪鬼谷先生。所居山有五曲,一曲制一弄……三年曲成,出示馬融,甚異之?!?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4/11/qkimagesxsgxxsgx201803xsgx20180305-1-l.jpg"/>
蔡琰、顧雍、阮瑀等是蔡邕琴樂的傳人。蔡琰繼承家學,融合匈奴管樂器胡笳和漢族弦樂器古琴,作有《胡笳十八拍》。顧雍學琴書于蔡邕,《三國志·吳書·顧雍傳》載:“顧雍字元嘆,吳郡吳人也。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于吳,雍從學琴書。”裴松之注引《江表傳》曰:“雍從伯喈學,專一清靜,敏而易教。伯喈貴異之?!比瞵r“少受學于蔡邕”(《三國志·魏書·王粲傳附阮瑀》),以思維敏捷著稱,能于馬上作書,曹操不能增損絲毫。其子阮籍嗜酒能嘯,善彈琴,是魏晉風流的典型代表人物。
蔡邕也是書畫大家。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靈帝詔邕畫赤泉侯五代將相于省,兼命為贊及書。邕書、畫與贊皆擅名于代,時稱三美”,“有《講學圖》《小列女圖》傳于代”。可知蔡邕擅長人物畫,書、畫、贊有“三美”之稱,并因此受到靈帝的重用。
熹平四年,蔡邕奏請靈帝正定五經(jīng)文字,“靈帝乃詔諸儒正定《五經(jīng)》,刊于石碑,為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以相參檢,樹之學門,使天下咸取則焉”。朝廷此舉,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坝谑呛笕逋韺W,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保ā逗鬂h書·蔡邕傳》)但吸引士人顯然不是五經(jīng)內(nèi)容,而是蔡邕高超的書法藝術(shù)。
光和元年,靈帝“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后漢書·蔡邕傳》)。這個以孔子及其弟子為標榜的鴻都門學,招攬的是擅長辭賦書畫的寒士。當時炙手可熱的鴻都門士,有姓名可考者,有驩兜、共工、樂松、任芝、梁鵠、郄儉、江覽、師宜官、劉旦、楊魯?shù)热嗳恕τ邙櫠奸T學,蔡邕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他在《對詔問災異八事》中說:“上方巧技之作,鴻都篇賦之文,宜且息心?!辈嚏咦约弘m刻意避嫌,表明立場,但仍無法擺脫與鴻都門學的密切關(guān)系,《魏書》卷九十一《術(shù)藝傳》載:“后開鴻都,書畫奇能莫不云集,于時諸方獻篆無出邕者?!兵櫠奸T學影響頗深,南宋謝采伯《密齋筆記》載:“魏晉以來,楷書日盛,皆鴻都門學之余。”這其中蔡邕應發(fā)揮了不少作用。
蔡邕是轉(zhuǎn)折時期的代表人物,交游甚廣,明確見于史料的有胡廣、袁滂、馬融、羊續(xù)、盧植、鄭玄、韓說、馬日磾、橋玄、孔融、曹操、圈典、王延壽、王匡、楊復、郭泰、李膺、申屠蟠、邊讓、王粲、阮瑀、路粹、顧雍等人。蔡邕的價值,在于以其自身文藝實踐展現(xiàn)了文士心靈的轉(zhuǎn)向以及對新審美情趣的追尋,也昭示了東漢以來文藝審美情趣的新變,并影響到士人的生活、思想。
鴻都門士人如樂松、任芝,官至侍中;梁鵠為涼州刺史、侍中、選部尚書。他們“或典州郡,入為尚書侍中,封侯賜爵”(司馬彪《續(xù)漢書》),說明這種時代風氣還影響到了朝廷用人。蔡邕雖然還糾結(jié)游移于正統(tǒng)文儒與鴻都門士之間,但從曹魏政權(quán)重視書畫辭賦,將此類士人作為“英儒”招攬為文學官屬,而以三曹七子為代表的建安文士標舉清峻通脫的審美風標,共同開啟一代新風的事實來看,我們對蔡邕影響漢末士風之深遠及他在文化史上的獨特地位,或當有更加深入的認識和理解。
編輯/書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