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坤
內(nèi)容提要 對阿多諾之后的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發(fā)展格局的考察離不開對批判理論范式的確定。在這一問題上,施威蓬豪伊澤堅持批判理論具有確定的范式,就是以商品形式和價值形式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為基礎;而哈貝馬斯反對批判理論具有特定的范式。對阿多諾“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中的理性”問題理解上的差異,構成了堅持經(jīng)典批判理論方向的兩條路徑: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之上的跨學科研究和新馬克思閱讀,走向主體間性理論方向的交往行為和規(guī)范理論路徑。哈貝馬斯在開闊的理論視野對時代精神做到了準確把捉,但從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角度,他的理論也受到了無法回避的責難。
以往我國學界對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發(fā)展史的考察中,更多側(cè)重歷時性的縱向分期比較,這樣的方式非常有助于我們理解批判理論不同時期所關注的重大主題的變遷,是思想史研究的經(jīng)典范例。然而另一方面,這樣的把握方式往往忽略了橫向的共時性視角,也就欠缺對批判理論的發(fā)展中所呈現(xiàn)出的不同思想方向和路徑的比較。欠缺了這種比較,就無法全面把握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深刻而廣泛的影響,甚至也會忽略掉法蘭克福學派這個思想苗圃中的不少奇珍異草。法蘭克福學派在德國戰(zhàn)后培養(yǎng)了整整一代學者,這些學者成為德國左翼思想界的中流砥柱,深刻塑造了德國的當代思想版圖。如果不能全面把握法蘭克福學派的不同方向和路徑,就很有可能無法對其思想遺產(chǎn)做出恰當?shù)脑u價。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理論從來就不是完全同質(zhì)性的,但假如我們將其稱作一個學派,就是認同有貫穿其中的作為基礎的統(tǒng)一的東西。如何判斷阿多諾之后的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發(fā)展格局,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是:何謂批判理論,批判理論是否有一個統(tǒng)一的范式?
格爾哈德·施威蓬豪伊澤①2012年為著名的《唯物主義歷史批判辭典》撰寫的“批判理論”詞條中,同樣為后阿多諾時期的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格局進行了一個劃分。在他的劃分之中,顯然認定批判理論具有一個確定的范式,這個范式,可以從他對批判理論的基本定義之中顯現(xiàn)出來:
社會的批判理論是解放的社會哲學,它試圖分析和批判19世紀中葉至今的市民的—資本主義的社會實踐的形式,以及理性與合理性的類型,這些共同匯聚成了一個思想運動。它們的共同點是從對價值形式分析中推導出來的,作為商品生產(chǎn)社會基礎的馬克思的價值規(guī)律理論。這一理論同時也是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也就是指出這種科學對于價值形式的解釋及其社會和意識形態(tài)后果的能力和局限。②
其實,施威蓬豪伊澤所肯定的批判理論范式就是經(jīng)典批判理論的范式,也就是由霍克海默在20世紀30年代的《論真理問題》(1935)和《傳統(tǒng)理論與批判理論》(1937)等文獻之中以及1947年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合著的《啟蒙辯證法》之中確立的范式。③這一范式的首要特征,就是以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為根基,在此基礎之上,霍克海默確立了跨學科研究的基本原則。以商品形式分析為根基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就是批判理論范式的統(tǒng)一性的基礎。在《論真理問題》一文中,霍克海默就指出:“當今的社會形式可以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中把握。從商品的一般概念,可以在純粹的思想建構中推導出價值這一基本概念……按照這一理論意圖——它毋庸置疑是成功的,對所有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領域的認識都可以通過那一原初的認識而被中介得到?!雹苓@一點,被后來堅持經(jīng)典批判理論方向的學者所繼承,也被作為批判理論第三代的格爾哈德·施威蓬豪伊澤接受和發(fā)展。
在闡述了批判理論的基本范式的同時,施威蓬豪伊澤還對批判理論在后阿多諾時代的發(fā)展中所呈現(xiàn)出的新的范式進行了評述,這就是社會的主體間性范式。也就是強調(diào)主體的相互間的承認,探討在勞動和交換關系中存在的自治和相互義務的可能性的條件。就是在這種社會的主體間性之中,新一代批判理論試圖在這種內(nèi)居于社會化之中的互惠原則之上,探討理性和自由的可能性。這一特征其實是對阿多諾《否定辯證法》中所講的“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中的理性”的闡發(fā)。施威蓬豪伊澤將沿著這條方向的闡釋方式劃分為三條路徑,第一個,就是以20世紀70年代后的哈貝馬斯為代表的交往行為理論,這一理論方向貼近于韋伯的社會學方法。哈貝馬斯宣告了一種“交往理論的范式轉(zhuǎn)向”,力圖拯救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所批判的理性之中的合理性因素。而第二個方向,則是以阿爾弗雷德·羅倫策為代表的,將心理分析理論解釋為一種主體間性和社會化理論以及一種反省科學的典型范例。在此之上,羅倫策提出了一種深層詮釋學的方法。施威蓬豪伊澤提出的第三個方向,就是霍耐特所開辟的一種經(jīng)過改良的黑格爾式的馬克思主義?;裟吞氐挠^點,概而言之就是認為建立在諒解和主體間相互承認基礎上的行為的可能性條件,是將人從特權與不公中解放出來的社會形式。⑤顯然,這三個方向具有共同的范式,皆是由哈貝馬斯所奠定的。
施威蓬豪伊澤其實是帶著批判的態(tài)度審視批判理論的“主體間性”理論范式轉(zhuǎn)向的。主體與主體間性的理論與規(guī)范性問題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施威蓬豪伊澤指出,立足于外在規(guī)范的尺度來使批判理論的真理和有效性具有信服力的做法從一開始就被霍克海默所否定;阿多諾同樣也指出了規(guī)范性問題離不開歷史的多元維度的分析。脫離了這一點,規(guī)范理論很容易退回到黑格爾已經(jīng)批判過的二元性之上,也就是事實與決斷、認識與價值的二元論之上。因而施威蓬豪伊澤堅持,批判理論應當是對社會自身的批判,是對社會進行特定否定的清晰結構;批判理論應當建立起批判和理論的具體聯(lián)系。主體間性的范式,也不應放棄對一個社會的總的主體的建構。⑥所謂社會的總的主體,也就是價值規(guī)范與生成價值規(guī)范的社會機體的辯證統(tǒng)一。
哈貝馬斯曾不止一次指出,在他看來,法蘭克福學派之中根本不存在什么構成體系的東西。這最集中體現(xiàn)在哈貝馬斯1984年對批判理論進行回顧時所作的《法蘭克福學派影響史三論》(DreiThesenzurWirkungsgeschichtederFrankfurterSchule),在其中,他非常清楚而直接地指出了批判理論傳統(tǒng)內(nèi)部的這種非統(tǒng)一性。其實哈貝馬斯自從進入到法蘭克福學派,就不認為法蘭克福學派“有什么堪稱體系的批判理論”⑦。在《法蘭克福學派影響史三論》一文中,哈貝馬斯甚至指出了法蘭克福學派第一代作為“學派”的合法性問題,認為這一研究傳統(tǒng)并沒有真正的一致性,然而恰恰這種“虛假的統(tǒng)一性”⑧成為這一研究傳統(tǒng)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第一點重要原因;而第二點原因,則在于這一研究傳統(tǒng)的跨學科性質(zhì)。而且,重要的是哈貝馬斯指出,這種跨學科性在第二代這里也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哈貝馬斯列舉了從事于工業(yè)社會學的格爾哈德·布蘭德,從事于經(jīng)典唯物主義的阿爾弗雷德·施密特,從事于分析科學理論的阿爾布萊希特·維爾默和郝伯特·施耐德巴赫,以及從事于系統(tǒng)理論的奧菲和從事于結構主義的烏爾里希·厄菲爾曼等等。在第三條綱要中,哈貝馬斯更為全面地指出了批判理論這一學派身份的瓦解。哈貝馬斯從在他看來已經(jīng)完全失去范式的批判理論之中歸納了五個發(fā)展方向。這五個討論域分別是:(1)對由“啟蒙辯證法”和“否定辯證法”開啟的理性批判的發(fā)展延續(xù)和對借助于交往理論展開的對理性的拯救;(2)對阿多諾的美學理論的補充和發(fā)展;(3)批判社會理論的發(fā)展,關于這一點,哈貝馬斯指出,是在阿多諾去世后重新回到了阿爾弗雷德·索恩-雷特爾的思考之上,在此之上開啟了對商品拜物教和異化勞動的研究;(4)對由阿多諾在人格分析和文學理論研究中的微觀的和總體質(zhì)性的案例分析的方法論思考;(5)對法蘭克福學派史的歷史學研究,哈貝馬斯說,這一研究動向恰恰顯示出正統(tǒng)的批判理論研究路徑的困境。⑨
哈貝馬斯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歸納總結,已經(jīng)較為全面地概括了對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格局。當然,哈貝馬斯是傾向于對批判理論的格局做一種“無范式”的解讀的,也就是說,法蘭克福學派歷史上并未形成明確的范式,到了第二代,同樣也沒有明確的范式。哈貝馬斯拒絕承認批判理論擁有某種范式,描繪了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發(fā)展的客觀理論現(xiàn)象,但僅僅是現(xiàn)象。這種態(tài)度或許出自哈貝馬斯自身的需要,因為否認了這種范式的存在,就為他的路徑提供了開放的空間和在法蘭克福學派傳統(tǒng)上的合法性。
區(qū)別于哈貝馬斯對批判理論的“無范式”解讀,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施威蓬豪伊澤所指認的由哈貝馬斯奠定的主體間性范式以及對這種范式的批判。如果我們接受哈貝馬斯的看法,認為批判理論始終未形成一個確定范式,那么也就無所謂后阿多諾時代的批判理論是否有某種格局存在。但顯然,批判理論是有著其確定的范式的。這個范式,就如施威蓬豪伊澤在“批判理論”詞條開篇所歸納的,是以對價值形式的分析推導出的作為商品生產(chǎn)社會基礎的價值規(guī)律理論,那么問題就凸顯出來了。
在對批判理論是否有一個特定的傳統(tǒng)這一問題上,哈貝馬斯和施威蓬豪伊澤具有重大分歧。而從思想史上看,批判理論兩個方向的分岔,更具體地體現(xiàn)在他們對阿多諾一個特定判斷的不同理解之上。這就是阿多諾關于交換原則、商品形式的理解所提供的分岔口?!秵⒚赊q證法》之中,交換原則、商品形式、價值形式,構成了他們對啟蒙的批判,對理性傳統(tǒng)批判的現(xiàn)實根基。交換原則與商品形式問題貫穿于阿多諾對批判理論的基本理解。而這一點,可能受到兩個方面的影響,一個是波洛克和霍克海默的影響,一個則是阿爾弗雷德·索恩-雷特爾的影響。波洛克所提出的國家資本主義批判深刻影響了法蘭克福學派的議題,而與之相比我們一直忽略的,是他對馬克思貨幣哲學的研究。在他的博士論文中,波洛克通過對馬克思一系列“物的現(xiàn)實存在的范疇”,也就是在商品、價值和貨幣的研究之上,指出了這一系列經(jīng)濟學范疇鏈接了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關系和法律以及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⑩這一思想非常深刻地影響了批判理論的基本范式。此外,索恩-雷特爾對阿多諾的影響也是深遠的,阿多諾關于交換原則和思維形式的關系的思考,在20世紀30年代就在索恩-雷特爾的影響下成型。
阿多諾曾說,他后來的一切大部頭著作都是對《啟蒙辯證法》的注腳,這一點在對交換原則和商品形式問題上同樣有所體現(xiàn),阿多諾1965年出版的《否定辯證法》之中同樣也得到了延續(xù)。但是,在此時,阿多諾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一種微妙然而十分關鍵的轉(zhuǎn)折。在《否定辯證法》中,阿多諾做了這一表述:
如果人們抽象地否定了這一原則,如果人們?yōu)榱瞬豢蛇€原的質(zhì)的更高的榮譽而斷定對等不再是理想的原則,那就是為倒退回古代的不公平尋找借口。自古以來,交換原則的主要特點是,不相等的東西以等價的名義被交換,剩余勞動被無償占有。假如可比較性作為一個尺度范疇被簡單地取消,那么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的理性——當然是作為意識形態(tài),但也是作為前提——將會讓位于直接占有,讓位于暴力,在今天就是讓位于壟斷集團赤裸裸的特權。
在這段話中,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阿多諾對交換原則的認識已經(jīng)從之前徹底的否定和批判,轉(zhuǎn)向認識到其中有不可丟棄的理性內(nèi)容。這一點,通過阿多諾去世前寫作的一篇《關于批判理論的詳盡說明》(ZurSpezifikationderkritischenTheorie)可得到進一步證明。在這份可以稱作“關于批判理論的提綱”中,阿多諾清楚地道出批判理論和馬克思主義的關系,批判了斯大林體系馬克思主義學說的教條性,并且強調(diào)了交換原則所扮演的角色。在這份提綱中,在論述馬克思主義和批判理論的關系時,阿多諾說,“馬克思主義作為批判理論的意思是,它并不進行假設,并不是簡單成為哲學。哲學的問題是開放的,而非通過世界觀被預先決定的?!贝送?,在論述批判理論作為一種唯物主義理論的特征時,阿多諾從物質(zhì)需要的滿足的角度論述了解放的圖景,而這種解放,正是在超越“某種”交換原則之上實現(xiàn)的:“超越某種交換原則意味著同時實現(xiàn)它:任何人都不允許得到的比平均社會勞動的等價物還要少?!睘楹纬霈F(xiàn)了這種轉(zhuǎn)折呢?阿多諾開始意識到交換原則中蘊含的理性因素的重要性,是在20世紀60年代之后,也就是在蘇共二十大當斯大林主義的弊病完全暴露出來之后。阿多諾認識到,交換原則作為資本主義的統(tǒng)治性原則是同一性強制的根本邏輯,是應被批判的;但如果完全否定了它,則將其中蘊含的積極的內(nèi)容,如平等、自由同樣也否定掉了。
商品形式和交換原則,一方面作為資本主義社會同一性強制與“被管理的社會”的隱性真實結構的來源,是階級壓迫的來源,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虛假總體性的現(xiàn)實根據(jù);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商品形式和交換原則之中,還蘊含了理性的內(nèi)容,即平等和自由的依據(jù)。其實交換原則、等價形式是資產(chǎn)階級平等和自由的根據(jù),馬克思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和《資本論》之中也早已指出。例如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之中,馬克思明確在交換的經(jīng)濟形式之上探討了自由和平等的來源:“因此,如果說經(jīng)濟形式,交換,在所有方面確立了主體之間的平等,那么內(nèi)容,即促使人們?nèi)ミM行交換的個人和物質(zhì)材料,則確立了自由。可見,平等和自由不僅在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交換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換價值的交換是以一切平等和自由產(chǎn)生的、現(xiàn)實的基礎?!薄顿Y本論》中,馬克思也指出:“勞動力的買和賣是在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的界限以內(nèi)進行的,這個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那里占統(tǒng)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當然,馬克思這里所強調(diào)的平等、自由是建立在商品交換之上的資產(chǎn)階級意識形態(tài),但是,我們卻找不到證據(jù)表明馬克思因此就拒絕了這種平等和自由的形式。馬克思承認資產(chǎn)階級的歷史進步性,而這種平等和自由的形式,應該就屬于馬克思所接受和承認的部分。這種平等和自由,正是阿多諾在50年代后半期之后所意識到的不可揚棄的東西,因為在他看來將交換原則和等價形式全盤否定,那么起碼的平等自由也將會被拋棄,所帶來的將會是退回到前資本主義社會的赤裸裸的特權和壓迫。
然而也就是交換原則和等價形式之上所蘊含的這種尖銳的矛盾性,構成了后阿多諾時代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兩個不同方向的分岔口。
可以說,對阿多諾“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中的理性”這一判斷的兩個不同側(cè)重,直接構成了后阿多諾時代批判理論發(fā)展的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徑。在這條分岔口上,一批學者繼續(xù)向左走,繼續(xù)著對商品生產(chǎn)社會的社會形式、文化理論和意識形態(tài)結構的批判;而另一批學者則向右走,試圖拯救交換原則之上的理性內(nèi)容,在交往理論、社會心理、承認理論等理論層面上建立起克服不公與壓迫的可能性空間。這兩個方向截然對立。所以,我們可以將后阿多諾時代的批判理論格局,依照對阿多諾“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中的理性”的不同闡發(fā)劃分為左和右兩個方向。在左的方向上,可以進一步劃分為兩條路徑。其一是堅持經(jīng)典批判理論的跨學科研究范式的路徑;其二是專注于經(jīng)典批判理論中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路徑,也就是新馬克思閱讀理論運動。
路徑一:堅持經(jīng)典批判理論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基礎上的跨學科研究的路徑
繼續(xù)堅持由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所開辟的經(jīng)典批判理論范式,以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為根基,在此之上展開跨學科研究的路徑。這條路徑其實是后阿多諾時代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主要組成部分,其中以海爾曼·施威蓬豪伊澤(1928~2015)、阿爾弗雷德·施密特(1931~2012)、格爾哈德·布蘭德(1928~1987)、羅爾夫·蒂德曼(1932~)、奧斯卡·內(nèi)格特(1934~)、于爾根·李策特(1935~)、郝伯特·施耐德巴赫(1936~)、雷吉娜-貝克·施密特(1937~)、狄特·普羅科普(1941~)、德特勒夫·克勞森(1948~)、克里斯多夫·蒂爾克(1948~)、阿歷克斯·德米洛維奇(1952~)、格爾哈德·施威蓬豪伊澤(1960~)等一大批學者為代表。這一理論分支更為忠實地沿著經(jīng)典批判理論,特別是沿著阿多諾的經(jīng)典批判理論所奠定的基本方向和未竟事業(yè)前進,在哲學、社會理論、文化工業(yè)、美學、教育學、心理學、傳媒理論等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必須指出的是,這一路徑在德語學界的批判理論領域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即便在今天,也是批判理論的重要代表,他們以《批判理論雜志》為平臺,每年召開“批判理論研究學園”研討會,召集并繼續(xù)培養(yǎng)了一大批年輕學者。必須承認的是,我國學界以往對這一路徑的了解和研究相對有限,然而這一路徑的思想資源卻非常值得我們重視。在以上列舉的這些思想家和學者中,很多都對批判理論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甚至可以說,沒有這一批學者的努力,霍克海默、阿多諾、本雅明等經(jīng)典批判理論的思想資源,也不會在當今德國產(chǎn)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如海爾曼·施威蓬豪伊澤,作為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的大弟子,在堅守經(jīng)典批判理論的范式之上,在語言哲學、辯證法思想和美學理論上做出了巨大貢獻;又如阿爾弗雷德·施密特,我國學者對他的研究了解的相對較多,他在歷史哲學、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上做出了持久的探索,晚年還轉(zhuǎn)向?qū)κ灞救A的研究。施密特在整理發(fā)表、闡發(fā)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早期的批判理論文獻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此外,奧斯卡·內(nèi)格特的社會哲學和政治哲學研究在德國左翼學界影響巨大,于爾根·李策特則在辯證法思想研究上著作頗豐。可以說,這一路徑是批判理論研究中絕對不可忽略的重要部分,今天,我們需要對之加以重視。但是與此同時,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一路徑因其堅定的左翼立場,在20世紀70年代之后的德國學術界不斷受到擠壓,外在地看,這一方向上的學者,大多已就職于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之外的高校和機構之中,然而這客觀上也使得他們所堅持的經(jīng)典批判理論路徑得到了更大范圍的傳播。此外,這一路徑對哈貝馬斯所代表的方向持堅定的批判立場,這種立場,尤其以1989年出版的《非批判理論:反哈貝馬斯》(UnkritischeTheorie,GegenHabermas)這一批判文集為代表。
路徑二:新馬克思閱讀路徑
同處經(jīng)典批判理論方向之上的第二條路徑,或者說在這個方向上走得最為純粹的,就是新馬克思閱讀這一理論運動。新馬克思閱讀的代表人物,從作為奠基人的阿多諾的兩位學生巴克豪斯(1929~)和萊希爾特(1939~),到國家衍生論爭的參與者,一直到第二代、第三代的代表人物,都給予哈貝馬斯代表的方向以尖銳的批判。國家衍生論爭的一個重要批判對象就是以哈貝馬斯和奧菲為代表的修正主義的國家理論;巴克豪斯始終帶著感性和理性嘲諷、批判哈貝馬斯表現(xiàn)出的對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不屑。但是,我們不得不帶著遺憾承認這一事實,就是這一路徑之中的學者,在20世紀70年代末之后就日漸被排擠到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的邊緣,巴克豪斯因其慢吞吞的寫作速度和固執(zhí)的性格,幾十年來始終是一名講師;萊希爾特后來任職于不萊梅大學,而在他們影響下的學者,如國家衍生論爭的參與者們,也大多處于德國主流學術界的邊緣。他們與前述的堅守經(jīng)典批判理論的跨學科研究路徑的學者關系尚密切,但他們與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僅保存了思想上的繼承,而很少有學術活動或組織上的聯(lián)系。但是,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新馬克思閱讀這一路徑卻在新世紀以來得到了復興,不論在德語學界還是在英語學界,近年來都有愈來愈多的學者轉(zhuǎn)向關注這一思想路徑,英國“歷史唯物主義”書系近年來也開始組織翻譯這一路徑的文獻和相關研究。這其中的原因為何,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重視。
路徑三:主體間性—交往行為理論路徑
另一個向右的方向,當然是在世人看來最名正言順的哈貝馬斯、霍耐特所代表的方向,這一方向繼承了法蘭克福學派社會研究所的印璽,他們作為批判理論的繼承人在名和實上似乎都不容置疑。這個方向和路徑,在前文施威蓬豪伊澤的歸納中已經(jīng)提及。這個方向回避甚至拒絕商品形式和價值形式的分析,這一點,哈貝馬斯很早就和阿多諾展現(xiàn)出了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哈貝馬斯在一次訪談中提及:“當他(阿多諾)認為自己第一次對確認思維和商品形式之間的關系有了確切明晰的認識之后,他就過來告訴了我。而我恰好在這一點上保留看法,順便提一下,我們當時展開了討論,盡管我深知在這些問題上我并未給阿多諾留下任何印象?!边@一方向?qū)硇缘恼?、?guī)范基礎的奠基以及平等和自由的捍衛(wèi),在理論上是以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的主體間性理論奠基的。在這個意義上,交換原則、等價形式被替換為了主體間性的交往行為。哈貝馬斯整合近現(xiàn)代西方乃至英美的分析哲學、政治哲學的理論資源,在規(guī)范倫理、政治理論方向做出了重要的探索。這一方向,已經(jīng)被人冠上“新批判理論”的名號。其中的代表人物,除哈貝馬斯和霍耐特之外,還有洛倫策(1922~2002)、阿爾布萊希特·維爾默(1933~)、路德維希·馮·弗里德貝格(1922~2010)、克勞斯·奧菲(1940~)、烏爾里?!ざ蚍茽柭?1940~)、萊納·福斯特(1964~)等一批學者。但正如我國學界很早已經(jīng)認識到的,這一理論分支早已告別了左派的立場,全面右轉(zhuǎn),成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共謀者和捍衛(wèi)者——這一點,也成為德國左翼思想界的廣泛共識。
通過這樣兩個方向三個路徑的考察,我們得到了對后阿多諾時期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一個全景式的審視。當然,這三個路徑的劃分絕非一刀切式的涇渭分明,一些學者如克里斯多夫·蒙克(1958~)和拉爾·耶吉(1967~),就處于經(jīng)典批判理論路徑和哈貝馬斯、霍耐特的路徑之間;而另一些學者如羅爾夫·魏格豪斯(1944~),就轉(zhuǎn)向了對法蘭克福學派史的專門研究,也難以列入這三條路徑之中。但通過這兩個方向、三條路徑的考察,可以起碼得出這樣的結論:后阿多諾時代的批判理論的格局遠為復雜得多,哈貝馬斯所代表的方向并不能完全代表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或者說如果以他為最主要的代表會遮蔽甚至扭曲后阿多諾時代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發(fā)展,忽略大量對于我們彌足珍貴的德國當代左翼思想資源。盡管如此,由哈貝馬斯所開啟的路徑,是我們無法回避的理論事實,這條路徑為何能夠產(chǎn)生如此廣泛的影響,而另一個方向上的兩條路徑卻久久處于壓抑之中,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因此,我們非常有必要對哈貝馬斯的理論探索進行一個批判性考察。
哈貝馬斯是理解把握法蘭克福學派發(fā)展史的過程中繞不過去的一座大山。對哈貝馬斯的理論建樹的審理,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理論參照,為我們把握和反思德國當代批判理論的發(fā)展提供重要的幫助。哈貝馬斯對批判理論的推進和發(fā)展有兩點至關重要的特征。第一點,就是他能夠以開闊的視域吸收批判理論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思想資源;第二點,則是他更為敏感地捕捉到了時代對于理論的需要。
由于哈貝馬斯自身特殊的生活和學習經(jīng)歷,他對左右翼的思想資源采取了一種包容的態(tài)度。對于哈貝馬斯來說,并不存在什么“資產(chǎn)階級科學”,一切理論資源都是可以拿來用的。他接受了美國的社會學和分析哲學,這一點就使他具備了和德國思辨?zhèn)鹘y(tǒng)截然不同的東西。這些是哈貝馬斯能夠集現(xiàn)代理論百家之長,創(chuàng)造出宏大理論體系的方法前提。大體講來,通過以“普遍語用學”為前提的交往行為理論建構起規(guī)范的基礎,引入實證主義和分析哲學的方法論資源,將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納入到更為全面的現(xiàn)代性議題之中,這幾個方面是哈貝馬斯對經(jīng)典批判理論最為重要的發(fā)展和推進。這三個方面,是建立在哈貝馬斯對“生活世界”(Lebenswelt)和“系統(tǒng)”(System)的二元主義劃分的基礎之上的,這種二元主義劃分,所表現(xiàn)出的正是他對現(xiàn)代社會最新發(fā)展的認識。這就是,隨著技術和生產(chǎn)力的進步,勞動的時間被大大壓縮之后,一種人與人的交往、交談、對話、商談的領域就凸顯了出來,哈貝馬斯借用胡塞爾的“生活世界”來描述這一公共領域的景象。也就是在這種生活世界之上,交往行為理論獲得了現(xiàn)實的基礎。而“系統(tǒng)”則集中體現(xiàn)了韋伯意義上的“事務化”(Versachlichung)的內(nèi)涵,也就是為保障社會生產(chǎn)而必然需要的經(jīng)濟制度和政治制度的系統(tǒng)。而在晚期資本主義之中,系統(tǒng)對生活世界的支配愈發(fā)嚴重,就會帶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這也就是現(xiàn)代性的危機。而為了克服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哈貝馬斯重新回到了交往行為中的“理解”與“共識”之上。
哈貝馬斯在批判理論上的巨大推進和發(fā)展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體現(xiàn)在他更能夠把握住時代精神的動向。哈貝馬斯是一名更能夠看透時局,懂得用時代主流所能接受的語言講話的思想家。關于這一點,萊希爾特就曾講過一個故事:“我的一個已故的朋友——海因茨·布拉克邁耶爾曾經(jīng)給我講過他和哈貝馬斯之間的一個非常私人的交談。哈貝馬斯跟他說,人們必須按照能夠在《時代周報》(當時還是一份嚴肅的左翼自由主義報紙)上發(fā)表的標準來寫作。當時的《法蘭克福評論報》已經(jīng)被認為太左了,這會阻礙在大學的職業(yè)發(fā)展?!辈还茉鯓?,識時務者為俊杰,哈貝馬斯之所以取代阿爾弗雷德·施密特等人,超出其他傳統(tǒng)批判理論范式的堅守者甚遠,就在于他的理論建構同時滿足了德國左派和右派的基本要求。哈貝馬斯既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中“日常生活的殖民化”,又絕不提出任何帶有激進色彩的解決方案,左右逢源,順應了新自由主義時期德國的意識形態(tài)需要,他能成為德國的官方哲學家,原因就在于此。相對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激進學生和學者對資本主義的徹底批判,哈貝馬斯更多地是采取一種修正主義的態(tài)度。他能夠敏銳地捕捉到在生產(chǎn)力快速發(fā)展、福利國家基本建立、民主憲政得以推行的德國,社會生活中所產(chǎn)生的深刻變化,這就是“生活世界”的形成,并在此之上,提出了他的交往行為理論。
對哈貝馬斯的批判并非新鮮事。??聦ζ浣煌碚撌且环N“交往烏托邦”的責難,就在左翼思想界獲得了廣泛的認同。哈貝馬斯的理論弱點顯而易見,建立交往理性來克服生活世界的殖民化的愿景,具有濃厚的唯心主義色彩,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種片面的意識形態(tài)批判?,F(xiàn)實生活中的矛盾對立,絕不會通過對話與商談達成化解,相互理解并不等同于達成共識。
在這里,我們關注的沿著批判理論路徑的左的方向前進的學者,包括新馬克思閱讀對哈貝馬斯的批判,恰恰聚焦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領域。哈貝馬斯不懂也不想懂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是這條方向上的學者集中開火的地方。新馬克思閱讀對哈貝馬斯及其路徑所進行的批判是持久而堅決的。巴克豪斯和萊希爾特一再指出,哈貝馬斯對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表現(xiàn)出了徹底的無視態(tài)度,他在經(jīng)濟學的理解上停留在早期的瓊·羅賓遜和早期熊彼特之上。
對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忽視,在哈貝馬斯的理論建構上帶來了什么樣的后果呢?穆勒和克里斯特爾早在1970年的《福利國家幻象及雇傭勞動和資本的矛盾》一文中,就從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角度出發(fā),指出了哈貝馬斯和第二國際修正主義一樣,割裂了生產(chǎn)和分配的關聯(lián),從而也割裂了經(jīng)濟和社會的關系,在政治上否定了革命的可能,而轉(zhuǎn)向社會改良,并訴求基于資產(chǎn)階級民主形式的多元民主。對于多元民主的認可,其實也正是哈貝馬斯后來交往行為理論和商談民主理論的前提。然而,“多元主義恰恰就是修正主義的國家理論”。割裂了生產(chǎn)與分配,也便無視了生產(chǎn)之中不可避免的勞資矛盾,而將注意力放在對政治意愿的塑造之上。
由蓋爾哈德·鮑爾特主編的《非批判理論:反哈貝馬斯》文集,集中了七篇文章,較為有力地對哈貝馬斯進行了批判。這幾篇文章的側(cè)重點各有不同,我們擇選其中主要以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為立足點的文章進行考察。鮑爾特站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視角對哈貝馬斯猛烈開火。在鮑爾特看來,哈貝馬斯背棄了批判理論的綱領,離開了需要根本變革的資產(chǎn)階級社會概念,也離開了“作為主體的社會的觀念”。而這些理論立場導致了哈貝馬斯的深層謬誤,鮑爾特指出:“因為他不想簡單地承認資本主義是一個全球化的剝削關系,他也就沒有從根本上審視資本主義,而是僅僅從聯(lián)邦德國這一櫥窗來審視資本主義,在這里找到他想要尋找的東西:富足、社會安定、自由、權利保障、民主?!滨U爾特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哈貝馬斯的問題所在,他的理論所立足的社會,不過是聯(lián)邦德國這一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的一個櫥窗而已,缺乏全球化視域,看不到這些現(xiàn)代性的華麗展品的片面性。因此,博爾特說,哈貝馬斯的“現(xiàn)代項目”和“西方文明”的傲慢的空話后面隱藏著一種狹隘的地方性,即將聯(lián)邦德國這一典范作為科學尊嚴的來源,僅僅看到了聯(lián)邦德國的富足和自由,而忽視了資本主義積累的骯臟的也更為廣闊的邊緣地帶。正因為哈貝馬斯無法忍受也無法辯證地把握現(xiàn)代社會在物質(zhì)上思想上的潛力和它真實的樣子之間的張力,他取消了批判理論的歷史綱領,轉(zhuǎn)向?qū)ふ乙?guī)范性的替代手段,逃往了交往理論和實證的倫理學。這堪稱直戳要害的批判。
在羅爾夫·約翰內(nèi)斯的《論被哈貝馬斯分離為系統(tǒng)的世界》一文中,同樣也對哈貝馬斯的“系統(tǒng)”的內(nèi)在矛盾性進行了批判考察。約翰內(nèi)斯指出了哈貝馬斯生活世界和經(jīng)濟、國家子系統(tǒng)之間的分離,建立在晚期資本主義勞動與閑暇的分離之上。生產(chǎn)力的進步、勞動時間的大幅縮短,為閑暇與交往提供了前提,也為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提供了現(xiàn)實的基礎。正因此,約翰內(nèi)斯也指出,在馬克思那里,社會是作為一個整體被把握的,社會實踐首先是勞動的過程,沒有人的物質(zhì)生活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也便沒有交往、政治、藝術與閑暇;在馬克思那里,社會是一個不同環(huán)節(jié)共同構成的整體,但是,它是建立在暴力和矛盾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之上的虛假的整體。然而哈貝馬斯對社會再生產(chǎn)的辯證的唯物主義的總體性概念是保持懷疑的,立足于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之中的他,將勞動實質(zhì)理解為“在根本上獨白式的”被把握的“策略行為”的游戲方式,將其制定為一個與語言相對立的行為方式,將勞動和語言設定在同等的地位之上,從而也將社會劃分為系統(tǒng)和生活世界對立。但是,這種劃分顯然丟掉了歷史的維度,沒有看到以交往活動為主的生活世界恰恰建立在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閑暇時間的增多之上,更不會看到勞動、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對于語言所代表的交往行為領域的決定性作用。約翰內(nèi)斯還指出,在哈貝馬斯的理解中,貨幣僅僅是“稅收的中介”,而貨幣這一表現(xiàn)形式背后隱藏的作為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的總體性原則的價值的增殖,也消失在哈貝馬斯的視野里。
從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角度對哈貝馬斯進行的批判,也就是在阿多諾“內(nèi)在于交換原則中的理性”這一思考上繼續(xù)沿著經(jīng)典批判理論向左走的批判理論路徑對其進行的批判。正是因為將視角聚焦在商品形式和資本邏輯的基本問題之上,這一批判恰恰直擊哈貝馬斯的要害,這個問題其實是他無法也沒有能力回應的。也正是在這一問題上,后阿多諾時期批判理論的激進路徑,通過對哈貝馬斯所代表的路徑的批判,更為深刻地挖掘出了批判理論的真正內(nèi)核,這就是對商品生產(chǎn)社會之中的價值規(guī)律基礎以及在此之上的價值形式分析和意識形態(tài)批判。這正是由新馬克思閱讀所揭示的。只有在這一路徑之上,才能堅守批判的指向,而非為其尋找合法性依據(jù)。因為價值形式背后所掩蓋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性,只要商品的生產(chǎn)和交換仍占據(jù)主導,就無從根本克服。資本主義社會的神秘化外表和資本全球化的趨勢或許在某些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暫時掩蓋了這些矛盾,但是,正如當今涌入德國的難民讓另一個世界展現(xiàn)在德國人面前一樣,那個真實的世界,或早或晚,總是歡迎著你的到來。
①格爾哈德·施威蓬豪伊澤(Gerhard Schweppenh?user),1960年出生于美茵河畔法蘭克福,現(xiàn)于維爾茨堡-施韋因富特科技大學任教授,是當今德國批判理論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主要從事批判美學研究,《批判理論雜志》(ZeitschriftfürkritischeTheorie)主編。其代表作之一《阿多諾導論》已經(jīng)翻譯成中文。他的父親,是著名批判理論哲學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的第一位學生海爾曼·施威蓬豪伊澤(Hermann Schweppenh?user)。
②⑤⑥Gerhard Schweppenh?user: Kritische Theorie, inHistorisch-kritischesW?rterbuchdesMarxismus(HKWM),Bd. 8/I, 2012, S.197~200,S.212~215, S.217~218.
③關于《啟蒙辯證法》中的政治經(jīng)濟學方法問題,可參見李乾坤《理性自我否定的現(xiàn)實根源:析〈啟蒙辯證法〉中的政治經(jīng)濟學方法》,《求是學刊》2016年第3期。
④Marx Horkheimer: Zum Problem der Wahrheit, inZeitschriftfürSozialforschung, Folge.4, 1935,Nachdruck:München1980, S.351.
⑦[德]魏格豪斯:《法蘭克福學派:歷史、理論及政治影響》(下),趙文、劉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16頁。
⑧⑨Jürgen Habermas: Drei Thesen zur Wirkungsgeschichte der Frankfurter Schule, in: Hrsg. von A. Honneth,DieFrankfurterSchuleunddieFolgen, Berlin1986.S.8,S.11~12.
⑩Friedrich Pollock, Zur Marxschen Geldtheorie, inArchivfürdieGeschichtedesSozialismusundderArbeiterbewegung, Jg.13, Hrsg. von Carl Grünberg, Leipzig1928,S.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