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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溪(短篇小說)

      2018-04-18 10:20安殿榮
      南方文學(xué)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院壩寨子商店

      安殿榮

      夏日的某個時刻,我常常感覺整個寨子就只剩下我和爺爺了。

      窗外蟬兒唱得最歡的時候,我也會圍著爺爺問這問那。我問爺爺,我們寨子為什么叫云溪?。繝敔斁蜁χ卮鹫f,因為寨子里養(yǎng)著我們的那條河就叫云溪啊??赡呛佑譃槭裁唇性葡??因為你可以在河里看見許多云啊。那我為什么叫小云兒呢?每次我問到這兒的時候,爺爺準會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手上拾起某個活計,一邊干活一邊說,小云兒好哇,多好聽的名字!是誰給我起了這么好聽的名字呢?我緊追不舍??蛇@時候爺爺通常一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顧不得回答我的問題。

      在如此這般探問過幾次之后,我斷定,一定是媽媽給我取的名字。除了媽媽還有誰能讓爺爺觸了霉頭一般避之不及呢。可惜我沒見過她。如果我跟大鬧天宮的美猴王似的,也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不知道該有多好??尚≌褳榱藫Q我的—個新發(fā)卡,偏偏告訴我說我有媽媽,只不過我媽生下我沒多久就走了,我媽不要我了。我不信。我狠狠地把發(fā)卡扔進云溪里。為此我倆好幾天沒有說話。

      云溪的源頭是一條暗河。暗河藏在一個有好多藤蔓遮蔽的洞口里面。洞里面涼絲絲綠幽幽的,一眼望不到頭,只能看到一點點蕩過來的波光。暗河的源頭又在哪里呢?這樣的河,總應(yīng)該有點神神鬼鬼的故事才像個樣子,可惜沒有,不,也可能是有過,或是失傳了,或是沒人愿意講給我聽。寨里人心心念念的都是千里之外的事情,好像只有遠方才有金光閃閃的世界。

      可是遠方并不待見我爹。每次“殺廣”回來,爹都一臉晦氣,被那個叫遠方的地方殺得片甲不留。有一次,爹就是頭上裹了一圈圈厚厚的紗布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爹在外面受的氣存不住,總要回來在我和爺爺身上耍一通橫才算完事。我們自然希望爹的日子過得順心。我常聽爺爺在“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前小聲地念著“萬事順?biāo)臁薄N乙残Х轮?,來云溪洗衣服的時候,準會先跑到謎洞口,對著涼氣逼人的洞口大喊一聲:“萬事順?biāo)煲弧崩锩婢蜁幸粋€同樣稚嫩的童聲回答我:“順?biāo)煲弧庇辛诉@聲回答,我就能安心洗衣了。

      其實并沒有多少衣服要洗。除了我的小碎花裙子,就是爺爺?shù)陌滓r衫了。白襯衫是叔叔穿過的,是入夏時連同幾件舊T恤一起寄來的。但爺爺對這件白襯衫的偏愛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爺爺把襯衫袖子卷起來,喂豬放牛的時候穿,給秧苗除草的時候也穿,稍微臟了一點,就拿給我洗。無非是蹭上了幾處泥垢,好洗得很。只是衣服前襟上有一處油漬,寄來的時候就有,卻怎么洗也洗不掉。浸了水的襯衫充滿了彈性,我把前襟繃得緊緊的,正想著怎么對付那塊淡黃色的油漬,突然發(fā)現(xiàn)有兩條瘦瘦的影子飄到水面上,隨著水的波紋緩緩地蕩著。我扭頭一看,天啊,竟然是我爹回來了。

      我爹身邊還跟著個女人。女人個子不高,倚在我爹身旁,眼光柔柔地看著我笑。

      “這溪水真好,”女人感嘆著,“好久沒用這么好的溪水洗頭發(fā)了?!闭f著便踩著隱在草叢里的石級,一步一跳地蹦到謎洞口,蹲下身來,把手指插進軟軟的溪水,一邊笑一邊回頭望著我爹。

      爹說,先回家,改天再來洗吧。

      聽到爹這么說,我就像得到了特赦令,不再管衣服上那塊油漬,徑直往家里跑去。

      路面上細碎的沙石跳進我的塑料涼鞋里,我沒有管那些小石子,一口氣跑到家門口。我扶著門框:“爺爺,我爹回來了。”爺爺正在熬豬食,看我一副又驚又慌的樣子,遲疑了一下,干瘦的身子便穿過繚繞的煙氣,和我一同倚在門框上。兩個不真切的人影越來越近了。那女人腋下夾著我落在河邊的洗衣盆,很自如地跟在爹的身后。初夏的陽光正裹著滿山的翠色潑灑下來,星星點點地在他們的發(fā)絲上跳躍,一直跳到我的眼睛里。

      寨子里沒有秘密。

      爹剛放下行李,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就有寨上的人來串門了。他們跟爹說話,眼睛的余光卻都落在爹帶回來的那個女人身上。他們也許跟我和爺爺一樣奇怪,這個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人,從哪兒哄騙來的女人呢?那女人的眼瞼下散著幾粒細碎的雀斑,眼角被高高綰起的頭發(fā)拽得緊緊的,只有笑的時候,那些小雀斑才不安地跳躍幾下。

      屋子里的人越聚越多,以往寨子里出去打工的人,都是到了臘月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今年卻反常。先是小昭爹回來了。小昭爹回來不奇怪,小昭哥哥今年要考大學(xué),小昭爹出去“殺廣”,還不是為了把兒子供出來?我爹回來也不奇怪。這么多年,寨子里的人也都摸透了,爹只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隨時都會回來。上次叔叔帶著嬸嬸回來過年,無意中聽他們咬牙切齒地跟爺爺說,爹是屬于什么社會化失敗,爛泥巴扶不上墻的。我不懂什么是社會化,但失敗總是懂的。叔叔還罵他是啃老族。爺爺已經(jīng)沒什么可供我們啃了,爹發(fā)瘋的時候就逼爺爺賣房子賣地。賣房子賣地當(dāng)然不可能,但每次鬧過之后,家里的豬啊羊的,總會被爹牽走賣掉,換成路費,又去“殺廣”。但奇怪的是,已經(jīng)四年多沒有露面的慶生也在這個夏天回來了。

      第一個見到慶生回來的,應(yīng)當(dāng)是我和李夢了。但當(dāng)時我們并不知道他就是慶生。哦,忘了告訴你了,李夢就是爹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在他們回來的第二天傍晚,李夢和我靠著院壩里那棵老樹,肩并肩坐著,已然像一對頗默契的母女。李夢,其實叫李夢桃,她說她娘懷她的時候曾夢過一大片桃花。但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覺得那是祥兆。因為十八年后,她被父母嫁到了另一個鳥都不拉屎的山區(qū),就為了給自己半傻的哥哥換個媳婦。所以她現(xiàn)在就叫李夢。她還說她也有個女兒,好久沒見到了,說著,她用手在我腰旁比量了一下,說,應(yīng)該有這么高了。說完,她還用手撫了撫我的頭。我突然好討厭她,好想躲開她,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身子卻沒有挪動。

      慶生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不像別人回寨子的時候,肩挑背扛地帶著大包小包。他只提了一個簡單的背包,還在我家院壩外停了停,望見我和李夢兩張陌生的面孔,想問點什么卻又止住了。

      我已經(jīng)記不得慶生是誰了。但自從小昭爹回來后,慶生這個名字,就悄悄在寨人嘴邊流傳起來。秘密先是從小昭爹的嘴邊流出來,然后以春雨般緊密而又悄然的節(jié)奏,從一個人的嘴邊,滑到另一個人的耳邊,口耳之間,循環(huán)往復(fù),最后,這秘密像決堤的河水,傾瀉進沉默的土地。土地能吞噬一切,又讓一切有模有樣地生長起來。爹剛回來的那個晚上,爺爺趁著爹心情好,忠告他千萬不能像慶生那樣做辱沒祖宗的事。爹問,慶生還活著?爺爺嘆口氣,說,活著也是羞他先人哩,聽小昭爹說,他在外面做了這個。說著,爺爺將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做夾東西的動作。爹哦了一聲,臉上卻木了一般,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我聽見爺爺給李夢講慶生的身世。爺爺說慶生十五歲時爹媽就都不見了。對,是不見了。至今下落不明。當(dāng)年一起出去打工的寨里人說,他們那年賺下了錢,一定要提前回來陪慶生過年。年如期地到了,可慶生的父母卻一直沒有返鄉(xiāng)。整個正月里,寄住在嬢嬢家的慶生只做一件事——不斷地往返于家和寨口之間。有時,慶生在寨口一待就是一天。爺爺說他眼見著慶生的眼神越來越曬惶,魂兒也像被誰摘走了一樣。再后來,慶生不往寨口跑了,而是把自己悶在屋子里。又過了幾天,他從嬢嬢家搬出來,一個人卷著鋪蓋,住回了自己的老屋。書自然也是讀不下去了。老師和同學(xué)來家里找過他幾次,都是無功而返。寨里人可憐他,時常給他送些吃的過去,他跟寨里人的關(guān)系卻是越來越淡。大概是四年前,他一個人突然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從此再無音訊。

      慶生的故事正被大家嚼得津津有味,他真人就現(xiàn)身了,仿佛是專門為這段故事返鄉(xiāng),讓大家仔仔細細地觀摩一番似的。大家都提防著慶生,卻又都好奇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想看看現(xiàn)在的慶生和四年前有什么不同。大家嘴上跟慶生攀談著,眼睛卻都不約而同地往慶生的一雙細手上瞄去,約好了一般。

      慶生骨架小,手也比別人的細,偏又長了兩片厚嘴唇,一張闊嘴巴。這使他全身透出的精明里,愣是生出了一份憨厚。

      慶生像謎。他對往事只字不提。現(xiàn)在,慶生跟寨上其他人一樣,最愛來的就是我們家。因為我們家也藏著一團謎。

      大家都在議論,甚至有人打賭,賭李夢會不會留下來。連小昭也問我,喜不喜歡李夢給我當(dāng)后媽。怎么說呢,這個問題現(xiàn)在還輪不到我來想,爺爺也看不透她呢。而現(xiàn)在,爺爺又得把放在李夢身上的心思分一點出來,放在慶生身上。慶生來我家時,凡是他摸過的茶壺茶碗啊,用過的打火機啦,爺爺都要用目光仔仔細細地再舔上一遍,生怕少了點兒什么。但慶生總是很規(guī)矩,拘束得很,跟城里的嬸嬸來時一個樣。他甚至不像寨上的人,說話說到興頭上,連口痰也沒有吐過。倒真是把自己活出了個城里人的模樣。一連幾天,寨里人都捉不到慶生的把柄。小昭爹自己便覺得有些臊得慌,反去安慰寨上的人,讓大家不用擔(dān)心,說看樣子慶生橫豎是要回來混,不會朝身邊人下手的。

      有即將考上大學(xué)的兒子給他撐腰,小昭爹自然牛氣起來,說話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勁頭。每次小昭爹從我家離開后,爺爺都會叫住我,說,小云兒,看到了嗎,你要好好讀書,你把書讀好了,我們在人前才敢大聲說話,你把書讀好了,才能走出這大山,像你叔叔,過城里人的日子。

      這話我已經(jīng)聽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我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卻想,如果連我也離開了,誰來照顧爺爺呢?要是爹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就好了。我這樣想著,爹卻真的和爺爺說起了他要在家里大干一場的計劃。爹說他在外面學(xué)了種白菜的技術(shù),一年能種三季?,F(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去哪里搞本錢。

      屋子里沉默了好—會兒。還是爺爺先開口了。爺爺說還能是哪里,找小云兒的叔叔幫忙嘍。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爹跟叔叔借錢養(yǎng)過豬販過牛,結(jié)果樣樣生意都失敗,說是借錢,還沒有還過一次。上次也是想到一個大計劃,說是要買輛車在鎮(zhèn)上跑運輸,被叔叔一口回絕了。我爹他壓根就沒學(xué)過開車,誰敢借錢給他胡來呢。但這次的種地計劃聽起來不錯,我喜歡這樣踏踏實實的生活。真希望叔叔能再幫我們一把啊。

      李夢也被這個種田的計劃吸引了,好像就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扎在這里生活了似的。想起小昭問我的話,我想,我真的愿意讓李夢當(dāng)我的媽媽。她在我身邊,我覺得踏實。

      “小云兒,咱們洗頭去。”

      李夢終于想起了那條云溪,她拽起我就走,臉色明媚起來。

      李夢的頭發(fā)總是鼓鼓地盤在腦后,我還沒有見過她頭發(fā)散下來的樣子。老實說,打從我見她的第一面,我就想看她頭發(fā)散下來的樣子,如果是早上還未梳妝的時候就更好了,那時候的她可能更有媽媽的味道吧。

      從我家到云溪,有一條緩坡,我很樂意地沖在了前面。清風(fēng)掠起了我耳邊的碎發(fā),小石子在我的塑料涼鞋里竄來竄去,我很高興踩到它們,每踩到一下,都帶給我一種真實的被刺痛的快感。

      剛過正午,太陽的熱辣勁還沒有過去,溪水被陽光撫得乖乖的,靜靜地臥在各種囂張的綠色之中。河邊蒲公英的小黃花開得剛好,有的藏在各種藤蔓里,有的無遮無攔地長在河岸邊,星星點點的黃色隨著銀色的波光一起映在河水里。寨里很多人家都安了水泵,來云溪取水的^越來越少了,這河岸便越發(fā)地野了。謎洞里淌出的水清清亮亮的,在這里洗頭發(fā),再好不過了。

      李夢就是在這個時候,趁我不注意,散開了攏在腦后的發(fā)髻。天啊,我發(fā)誓,我從來沒看過這么長的頭發(fā)。黑色瀑布一樣,一直淌到腳踝。我圍著李夢轉(zhuǎn)個不停。我說,李夢,你的頭發(fā)怎么能長這么長啊。李夢就咯咯咯地笑,那笑聲砸在河水里,一樣清亮亮的。李夢蹲在溪邊,把頭發(fā)捋到胸前,輕輕地往河水里一放,那滿頭秀發(fā)馬上就被溪水拽出去好遠,像一叢蓬勃的水草。發(fā)梢漂夠了,她索性俯下身子,把攏在發(fā)根處的手松開,頭發(fā)就脫了韁一般,隨著溪水的走勢愈加寬闊起來,甚至覆蓋了她身旁的整片水面。黃色的小花和銀色的波光就直接跳在了李夢的頭發(fā)上。

      我驚訝著李夢的頭發(fā),把手伸進水里細細地纏繞、撫摸,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夢正在自言自語,不,她也許是在對我說。

      “我去過很多地方。”

      “我發(fā)現(xiàn)每個地方的人都是一樣的?!?/p>

      “我把頭發(fā)盤起來,整個人就跟著消失了似的,他們都看不見我。”

      “頭發(fā)一散下來,我就又被他們找到了,人們都烏泱泱地圍過來?!?/p>

      “小云兒你知道嗎?”李夢把她的眼神從河水的倒影中拔出來,帶著粼粼的波光望向我,“在天安門,還有金發(fā)碧眼的老外找我合影呢!”

      “北京、上海、深圳,該見的世面我都見了,就想在東莞找個工作安定下來。你猜怎么著?我剛到東莞,就碰上你爹了?!?/p>

      “我們出來打工的,哪個在城里不是低聲下氣地活,你爹竟然因為被老板指著鼻子罵了幾句,當(dāng)月的工錢也不要了,愣是把老板給炒了。你爹他活得有骨氣?!?/p>

      李夢說的,倒像是我爹的作風(fēng),他就沒把一件事做長久過??晌矣X得,李夢說的那個人又不像是我爹。我正猶疑著,發(fā)現(xiàn)蒲公英小黃花的倒影和銀色的波光不知什么時候跑掉了,河水里漆黑一團。仰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一朵積雨云不知道什么時候飄了過來,絲絲的小雨說下就下了起來。

      “小云兒,你快先回去!”李夢朝我喊。

      我習(xí)慣了按照大人的命令行事??晌乙贿呁嘏芤贿吅蠡?。我不知道李夢一個人能不能把那么長的頭發(fā)拽上岸來。

      我跑到家里的時候,雨下得更密了,雨滴黃豆粒一樣,把我的身子都拍麻了。我顧不得擦身子,趕緊爬到閣樓上找傘。閣樓只矮矮的一層,只有人字形的屋頂挑起些許空間,四面則是無半點遮攔。我在一堆舊農(nóng)具的中間找到一把雨傘,正打算下樓,卻遠遠地看見李夢躲在慶生的傘下,回來了。

      那把傘,小得只能遮住他們的頭。我看見李夢那件紗質(zhì)上衣,現(xiàn)在幾乎全被雨點兒打透,貼在了她的身上。她可不要著涼了才好啊??伤麄兯坪醪⒉恢被丶遥铱匆娎顗魧⑺拈L發(fā)疊成一團懷抱在胸前,那團長發(fā)就變成了一只濕漉漉的小黑貓,老老實實地趴在李夢的胳膊上。除了雨聲,我什么都聽不見。透過密匝匝的雨點兒,我看見李夢用閑下的那只手和慶生興奮地比畫著,我看見李夢笑著拍了拍慶生的肩膀,沒過一會兒,李夢又挺直了身板,很嚴肅地拍了拍慶生的肩膀,然后,兩個人又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我正想下樓聽個究竟,只見爹騎著摩托一溜煙沖上院壩,全身被雨水淋了個透,那眼神,比雨滴子都冷。爹瞥了李夢和慶生一眼,臉拉得更長了,話也沒說一句,徑直回屋了。

      早上的時候我聽見爹給叔叔打電話了,他說今天是圩日,今天就要帶著爺爺去鎮(zhèn)上取匯款。當(dāng)時爺爺還在熬豬食,手也沒來得及洗一下,就被爹拽上摩托,拉走了??蛇@會兒,爹卻一個人回來了??此趩实臉幼?,估計是叔叔并沒有給他匯款。

      爹可能又要罵人了。我嚇得躲在閣樓上沒敢下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爺爺才趔趄著走回來。半邊白襯衫滾了泥湯兒,看那一雙紅腫的眼睛,估計是在鎮(zhèn)上吃多了酒,回來路上跌到了哪個泥坑里。爺爺走上院壩,還沒站穩(wěn),便扶著院子里的老樹,哇地一下吐了。

      山里的雨季就這樣來了。

      天一直陰著。自那次大雨之后,李夢就變得沒有以前愛說話了,家里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爺爺依舊是忙他之前那些瑣細的事情,喂豬、放牛、除草。或許是心疼我,舍不得我天天給他洗衣服,他不怎么穿那件白襯衫了。爹則成天耷拉著眼皮,動不動就一個人出去,很晚了才回來。

      我在家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暴雨使學(xué)校教室成了危房。我和小昭提前進入了暑期生活。再開學(xué)我們就要走上七八里山路,集中到鄰村的小學(xué)上三年級了。那時我們就得住校,不能天天回家了。

      現(xiàn)在,云溪的整個夏天都是我們的。

      我們就在山里瘋跑。連續(xù)幾天,我都碰見李夢一個人游走在層疊的梯田中間。有時,她甚至快跑上了正對著我們家的那座山的山頂,好像要翻過去看烏江一樣。還有一次,我遠遠地望見她沿著梯田的田埂,跟誰賽跑似的奔跑起來。風(fēng)把她的衣服吹得鼓鼓的,把她的頭發(fā)吹成了一面獵獵的旗,又像是系在俠女脖頸上的斗篷。有好幾下,她像是沒踩穩(wěn),差一點就跌倒了,是她身后那面“獵獵的旗”,讓她又恢復(fù)了平衡。

      我和小昭看到李夢的頭發(fā)羨慕得都要流口水了。我把嬸嬸送給我的各色頭花、項鏈、紗巾之類的都拿了出來,小昭還偷拿了媽媽的口紅。我用小卡子把一條紅色帶金絲的紗巾別在頭上,紗巾垂到我的腰際。我邊跑邊喊:“我也有長頭發(fā)啦,我也有長頭發(fā)啦。”

      跑累了我和小昭就倚在崖壁邊采野花。褐色的巖石崖壁上長著各種小花,黃的,粉的,紫的,一撮撮地從巖縫里擠出來,美極了。我們剛采滿了一小把野花,雨水便山霧一樣罩了下來,我和小昭就趕緊往回跑。跑著跑著,小昭突然笑了起來,她指著我的頭發(fā)大聲喊,你偷了誰家的白糖啦?我扭過頭一看,哈,小昭的頭上也是亮閃閃的一片,細小的雨滴浮在發(fā)絲間,真像是撒了一把白糖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小昭顧不上跑,指著對方的頭發(fā)笑彎了腰。笑著笑著,我和小昭又都停了下來,我們似乎是在同一時間,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一棵芭蕉下,也藏著兩個躲雨的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擎著一張翠綠的芭蕉葉,遮在女人的頭上。女人的頭發(fā)披散著,黑色的瀑布上撒著亮晶晶的“白糖”,一直垂到腳踝。我看了小昭一眼,她也正望著我。

      我不記得是怎么打發(fā)小昭先回去的了。我堅持一個人留了下來。對,我要守著李夢。

      “小偷!”一個聲音在我的胸膛沖撞著,我?guī)缀跻傲顺鰜?。我悄悄地靠近那棵芭蕉,聽他們一會兒說什么商店,一會兒又說種地的,兩個人越說越起勁,我卻沒了聽的興致。我隱約覺得慶生并不是要偷我的媽媽。這我就安心多了。

      我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小昭爹和我爹站在院壩上抽煙,小昭爹一臉輕松無辜的樣子,我爹卻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青著臉不說話。小昭該不是把看見李夢和慶生在一起的事跟她爹說了吧。哎呀,小昭家真是一個流言傳播站。

      果然,我的到來似乎撞破了爹的心事。他惱了起來,對著我大吼:“一天就知道在外面野!”爹一邊吼一邊搶了我手上的野花,氣狠狠地往遠處砸去。我不敢吱聲,趕緊躲到墻角,只盼著他們趕緊散了。

      小昭爹走后,我爹把手里那盒煙抽空了才進屋,我看他從抽屜里翻出一把剪刀,那剪刀好久不用都銹住了,爹用力撐開剪刀嘴巴的時候,潮濕的空氣中只是零星地閃過兩顆寒星。我看見爹握著剪刀對著空氣亂剪一通。我嚇壞了。爹他不會干什么傻事吧。我好想溜出去告訴李夢先別回家了??傻寞倓艣]一會兒就過去了。我見他整個身子慢慢矮了下去,很快又耷拉著頭,把剪刀塞了回去。

      李夢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很晚才回來,在濕漉漉的夜色里,黑色的頭發(fā)將她緊緊地包裹著,像極了動畫片里的人魚。

      家里靜極了,我假裝睡著了。

      慶生要在寨口開商店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他已經(jīng)請下了幾個閑散的勞力,幫著修房子呢。寨里新的聚集點終于從我家轉(zhuǎn)到了寨口。連我和李夢也跟著轉(zhuǎn)了過去。大家先是一起分析,這個位置選得如何如何好,建在寨口,可以做整個寨子的瞭望哨了,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肯定第一個知道。還有人說,這是回寨子的必經(jīng)之路啊,多準備點煙酒茶點,還有小孩子的零食,哪個返鄉(xiāng)人不要進來買一點呢。也有人跟著打趣道,也要多進些油鹽醬醋,以后啊,我們就不用跑鎮(zhèn)上買這些了。對了,還要多進些香皂洗發(fā)水什么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只有我,捏著李夢的手,感覺不那么自在。大家還商量著要給商店起名字。有的說就叫慶生商店,開宗明義,一目了然啊。有的說,不夠大氣,要起就按寨名來起,咱們寨子叫云溪,這個商店就叫個云溪商店。還有人突然插進來一嗓子,說,起什么名字啊,等商店開業(yè)了,就在門外頭立個招牌,上寫兩個大字——商店,就齊全了,莫搞那么多名堂。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哄笑。是啊,藏在這大山里的商店,還需要什么名字呢。

      等大家笑夠了,慶生幽幽地說,還是起個名字吧,有了名字就有了魂。我在外頭的時候,記得當(dāng)時有部電影特別火,叫《歸來》。電影我沒舍得看,但那名字我琢磨了好久,覺得不錯。我這商店守著寨口,就叫歸來商店吧。慶生話音一落,大家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冬天,想到了慶生沒有歸來的父母,于是異口同聲地說,好,歸來好,就叫歸來商店吧。

      歸來商店一天天建起來。我爹卻很不屑,一次也沒去看過。他正在策劃另一件大事。

      爺爺今年整整六十了,按照我們寨子的風(fēng)俗,家里是要擺酒的。叔叔終于寄來了三千塊錢,說是讓我爹去鎮(zhèn)上買些魚肉,再給爺爺置辦幾件新衣服。叔叔回不來,這些只能交給我爹去辦。

      爺爺要討生酒的消息就像長了腳,一個晚上的工夫就傳遍了整個寨子。第二天一早,寨里能幫忙的人都過來了。婦人們幫著推綠豆粉、炸米花,男人們請了屠夫過來,把才養(yǎng)了半年的豬給宰了。過了晌午,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帶了禮金過來,有的還提了兩瓶老酒。家里熱鬧極了。傍晚的時候,爺爺又換上了那件白襯衫。院壩里一共擺了三桌。爺爺和寨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自然是坐在主桌,爹、小昭爹、慶生他們要喝酒猜拳的坐一桌,剩下的婦女小孩坐一桌。還有些更小的小孩,夾了幾塊肉丟在他們碗里,他們一邊玩一邊吃,也不上桌的。

      酒飯過后,人們自然地分成了兩撥。老人們圍在一起講古,我們就圍著爹他們那一桌,聽他們講這幾年去外面闖蕩的故事。

      好久沒見爹這么興奮。講到炒過好幾個老板的魷魚,我爹滿臉放光。小昭爹說,炒老板的魷魚還怎么混,能找到一份不拖欠工錢的工作就不錯了。在外面嘛,也沒人認得,漚在一個工棚里,一待就是一大年,灰頭土臉的,一個子兒也舍不得花,都給這幾個討債的攢著呢。我爹剜了小昭爹一眼,說,別人不認得你,你自己還不認得自己?小昭爹就不說話。我爹接著說,我有我的活法。有一次我把老板辭了,用兜里僅剩的幾個錢買了個不知道轉(zhuǎn)了幾手的摩托,硬是從廣東騎了回來。晚上沒錢住店,我干脆就睡在摩托上,把廣東到咱們云溪的星星,看了個遍……只是,只是有兩次半夜做夢,一蹬腿就從摩托上掉了下來。哈哈哈哈哈,聽的人一片大笑。爹的這些故事他從來沒給我講過,我看見李夢也是聽得一臉陶醉。我在云溪邊第一次看見她時她臉上的那種神情又回來了。爹講完了就給慶生倒酒,非要慶生也說說這些年他在外面是怎么過的。院壩里一下就靜了下來,大家都豎起了耳朵。慶生說,還不是一樣嘛。說著端起酒盅,一揚脖把酒給干了。慶生卻并不說他是怎么熬過來的,話鋒一轉(zhuǎn),跟爹說,外邊的日子畢竟不好過?,F(xiàn)在咱們都回來了,我聽李夢說你們要種地,我還剩點錢,需要的話,你們先用著。爹的臉卻同夜色一樣,說拉就拉了下來。爹說,什么錢能用我心里有數(shù)。你的,你留著。

      慶生就放下酒杯,自己干笑了一聲。

      酒桌上的氣氛被越來越重的夜色壓了下去。寨人漸漸散了,只剩院壩上一片狼藉。李夢一邊收拾院壩,一邊跟我爹商量,慶生說借咱們錢呢,咱們給他利息還不行?我爹沒吱聲,一腳將剛掃到一塊兒的垃圾踢散了。

      晚上,爹和李夢打了一架。半夜里,李夢捧著頭發(fā),跑到我的房間里,只是哭。我發(fā)現(xiàn)她左耳邊的一縷頭發(fā)變短了,遮住了嗚嗚咽咽的臉龐。

      寨子里又接連出了三件大事。

      我先從頂頂大的大事說起吧。

      小昭爹的錢丟了!

      你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是不是?誰聽了不吃驚呢?寨子里沒有一戶人不曉得,從牙縫里攢下一些錢該有多不容易。而且這錢就是小昭哥哥的命啊。到大城市打工還是到大城市念書,這簡直是兩種命。

      現(xiàn)在,小昭哥哥因為丟掉的一萬塊錢,走到了命運的交叉路口。(而他自己還不知道呢。他馬上就要考試了,以他平時的成績,走個省重點是不成問題的。他知道他爹早就賺下了學(xué)費,就等他高中呢。)小昭爹也走到了自己命運的十字路口。兒子的命就是他的命。他前半輩子的辛苦,后半輩子的榮辱,此刻,一股腦地堆在這個十字路口,讓他不得前行一步。

      小昭爹簡直瘋了。

      事情就發(fā)生在明晃晃的白天。我和小昭正在玩過家家,只見小昭爹頂著烈日,兩只眼噴著焰火一般,趔趔趄趄地直沖著小昭跑了過來。他一把抓住小昭的肩膀,問,小昭,你說,你看見我每天睡在枕頭下的那摞錢了嗎??。啃≌训贿厗栆贿叞c軟下來,一屁股坐在我們玩過家家的各種家當(dāng)中間,眼神也渙散著從小昭臉上滑下來。

      不一會兒,全寨子的人都圍了過來。

      為了避免自己的嫌疑,所有人都在詛咒那個該死的小偷。所有人都是一個論調(diào):偷到自家人頭上,真是作孽啊,有老天看著,遲早要遭報應(yīng)的。

      當(dāng)全寨人都在為小昭爹打抱不平、詛咒不止的時候,只有慶生悄悄地從人群里退了出來。我看見正午的太陽把他身上的水分都抽干了,還把他的嘴角烤出了一個大泡,使他出不得聲音。直到傍晚的時候,慶生才又露面。我看見他在離我家院壩不遠的那棵芭蕉下面站了好久。李夢出來的時候,我故意擋在了他們中間,使李夢不能看見。但李夢還是看見了。我隨著李夢一起來到了那棵該死的芭蕉樹下。慶生的臉色恢復(fù)了過來,他交給李夢一個信封。我還聽見他和李夢說: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抹不平了。這個,請你轉(zhuǎn)交吧。

      李夢嘆了口氣,她打開信封看了看,很快又將信封好。

      誰知道就在這天晚上,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應(yīng)了寨人口中的“報應(yīng)”之說。

      在建的“歸來商店”,一晚上的工夫就給燒沒了。

      寨里人對這件大事卻一反常態(tài),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只有我和小昭兩個人去圍觀那棟被燒矮了的房子。前幾天才安裝的木頭板壁被燒塌了,地上黑漆漆的一片,上面零落著幾枝被火苗烤焦的樹枝。有風(fēng)吹過時,那些焦黑的灰末就隨風(fēng)飄起來,哀哀地浮在半空,像誰家死人燒的紙錢,不知在為誰哀悼。

      慶生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忍不住問李夢,慶生去哪兒了,他的商店被燒了,他都不著急嗎?李夢沉默了半晌,說,他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李夢這么說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我說的那第三件大事,就要發(fā)生了。

      慶生的消失似乎把大家的猜測坐實了,有好事者,竟然領(lǐng)了一隊人要去砸慶生的房子,他們浩浩蕩蕩地從我家院壩前走過,一邊走一邊揚言道:把他家的房頂掀了,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回來。

      我和小昭趕緊跟著,尾隨在隊伍的后面。我們還沒去過慶生的家呢。

      門竟然沒鎖。寨里人感覺又被慶生戲耍了似的,領(lǐng)頭的仍是按著房門上鎖的樣子,一腳踹開房門。

      寨里人四五年沒出入過慶生的家了。這一進來,先是一股霉味,外間的灶臺蒙了幾年的灰,只有鍋沿上可以看出新近使用過的痕跡,有了一點兒煙火味道。里間有一張床,一個舊衣柜,和……和一條小溪。這房子依山而建,進入雨季以來,雨水一路從山頂狂奔而下,不可阻擋地透過木頭板壁沖進屋來,慶生就在靠近床腳的地上刨了條小溝,一直把水引到屋子外面。這屋子里便有了—條潺潺的小溪。那床一碰就吱吱扭扭地響,上面只有一卷泛著潮氣的鋪蓋,床上方吊著一頂舊蚊帳,泛黃的帷幔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幾處老掉的血跡,昭示著種種過往。

      看到這幅景象,大家伙一下子泄了氣,嘁嘁喳喳地都在說慶生也怪可憐的。領(lǐng)頭的說,這房子不用咱們砸了,恐怕也保不住幾年。說完一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一隊人馬也踢踢踏踏地跟了出去。我和小昭還是跟在最后,輕輕地帶上了房門。這房子和慶生都一股腦兒地被寨人拋在了身后。這是一次真正的會晤,也是一次真正的訣別。

      慶生走后,我爹整個人看起來都松弛多了。晚飯時,爹破天荒地給李夢添了一次飯,他說,別再愁眉苦臉的,租田的款子就快湊齊了,好日子等著你呢。李夢眼睛里波光一閃,隨即又熄滅了。我又想起了李夢在云溪邊洗頭發(fā)時的樣子。但李夢瞥了我爹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接下來就是我要講的第三件大事。

      李夢也走了。

      上午的時候,她領(lǐng)著我找到小昭爹,交給小昭爹一個信封。小昭爹打開信封的時候,我看見里面有一沓紅紅的票子。一張紙條飄了下來。小昭爹讓我和小昭給他念念。上面歪歪扭扭地有兩行字,第一行寫著:錢不是我拿的。第二行想寫點什么又用筆劃掉了,劃得很用力,劃得密密實實,我和小昭辨認了半天,也沒有認出來。小昭爹聽了半晌沒說話,已經(jīng)被怒火燒枯了的眼睛里漸漸回轉(zhuǎn)過來一絲光亮,緊接著又有萬般懊惱涌上來。

      那會是誰?小昭爹先是羞愧,隨后更加憤怒了,難不成咱們寨子真的出賊了?!

      李夢和我都沒吱聲。

      回家的路上,李夢拽著我又去了云溪,她說云溪的水好,要再漂一次頭發(fā)。她說她剩下的驕傲不多了,就剩這頭發(fā)了,她要好好愛護。柔柔的河水將她的發(fā)絲拽得好遠好遠。她說她要多漂一會兒,讓我先回去。我聽話地回去了,可我再也沒等到李夢。

      夏日也終究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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