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玉普

天亮了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

上帝會在一只雞雛的五臟里

藏有小溪

藏有江河

藏有湖海

藏有草原

藏有森林

藏有土地

藏有風(fēng)雨

藏有雷電

藏有晝夜

藏有論語

藏有詩經(jīng)

藏有春秋

藏有日月

藏有冷暖

藏有二十四節(jié)氣

我搭乘一滴水

在一粒稻米的指引下

朝著生的縱深

走啊走

一直走到

結(jié)束淪為開始

蒼茫淪為空氣

眾生淪為草芥

雞雛淪為雄雞

天亮了

距 離

盡可能地靠近

并熟悉它們：早晨醒來

整理床鋪、刷牙、洗臉

走進廚房

菜板的聲響是調(diào)味劑

切碎的蔬菜是精挑細選的品質(zhì)

和精神

新的一天從這里開始

接下來要把今天這個早晨

當(dāng)作踏腳石

盡可能地提取

并接納它們：不去計較一些海水

是否登陸；一些波濤仍在

旅途

不再關(guān)心邊緣被中心拉得

過近；腐爛在結(jié)束面前

一拖再拖

風(fēng)掙脫韁繩，走上一條

不歸的路，我留下，用剩余的半生

走它的后半程

盡可能地簽收

并封存它們：一份穿越時空的

快遞，從記錄中刪除

多少謎底

那時候，月亮升上山岡

那時候，太陽沉入海底

那時候我站在星空和夜色的

空閑處

釘 子

如果我是那根釘子

一錘一錘

釘入墻中

如果我足夠長，足夠硬

足夠

百折不撓

釘尖穿透墻體

將那邊的夜，瞬間

戳破

我依然不能

把那陣陣疼痛，完好無損地

傳遞給你

就像一個搭錯車的

盲人，坐在一個反方向的

座位上

或者，由原來這只手

調(diào)換一下錘柄，像糾正一個錯誤

將我連根拔出

在墻體上留出一個

鮮明而看不透的

黑洞

鳥的哭聲

聽一只鳥哭

要殺死所有鳥

聽一群鳥哭

只需殺死其中一只

鳥哭的時候

樹在林中踮起腳尖

豎起耳朵

鳥哭的時候

天站在天上，云停在

云中

鳥哭的時候

我躲進午后的山坡上

惶恐地

看天

看云

看樹

唯獨不敢正眼看

手中那只

剛剛死去的鳥

星

那么多眼睛

同時睜開，讓一個盲人

為它們指路

那么多眼睛

同時閉上，讓一個盲人

帶它們回家

河

死死咬住水

將水咬破

漏到天上，藍一大片

漏到地上，綠一大片

漏到海里，濕一大片

漏到缸里

漏到壺里

漏到杯子里

喝下去

活一大片

死一大片

蔚藍色的海

遠航的海

不放棄回港的海

醒來的海

不放棄睡眠的海

活著的海

不放棄死去的海

起風(fēng)了

它們抱成一團

用巨浪

把海水堆積成山

風(fēng)停了

它們落下來，用攤開的

浪，鋪平海面

凌晨的海

無風(fēng)，海面

靈魂一樣

安靜

如果船不啟動

不驚飛

麇集的鷗鳥

如果漁女的頭巾

不在風(fēng)中，火紅地

飄

如果夜色不再是

一層薄薄的窗紙，被晨曦

一戳即破

所有死去的人

都將在那一刻，浮上

海面

冬季到來的時候

收下這些風(fēng)的白骨

雪山歸零

雪地歸零

北方歸零

在左面的江河

寫成“1”之前，把世界

放到它的右面

讓漫天飛舞的雪花慢慢飄落

為它們的生

蒙上一層白色面紗

讓它們的死，盡量真實

而持久

秋 葉

不是盡頭

不是結(jié)束，不是

等候

它們是

簡單的過往

丟下森林的

包袱，指出一條崎嶇的

山路，給雨看，給風(fēng)看

給我看

再把山路兩旁的

那些樹——那些無法掙脫的

漫山遍野的寂寞

和孤獨

連成一片

【責(zé)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