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紅蕾
十月,校園的樹葉大多還是綠的,黃葉還是少的,只是風(fēng)吹過,也有落葉飄飛下來。不禁想到《詩經(jīng)》中的 《國風(fēng)·鄭風(fēng)·籜兮》:
籜兮籜兮,風(fēng)其吹女。
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籜兮籜兮,風(fēng)其漂女。
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古人云“梧桐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落葉飄零,總讓人惆悵傷感。遠(yuǎn)古的鄭國女子,見到翻飛的黃葉,有了生命的蒼涼感,有感于時間的倏忽易逝,生命的流逝不可逆轉(zhuǎn),不由得想抓住什么,于是乎想邀請小伙子和她一塊兒對歌?!笆遒獠猓韬团??!笨扇松募拍瘹w根結(jié)底還是無從排遣,不可能真的就有人應(yīng)著這呼喚唱出心心相印的歌來,寂寞也不可能真的會讓人相互走近。呼喚也只是呼喚而已吧。這支古老的歌曲,浸著如許深的悲涼。
屈原的《九歌》中有“裊裊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秋風(fēng)起,木葉落,會讓人感覺人生的短暫易逝。生命的秋天讓人傷感。古人說“故人笑比庭中樹,一日秋風(fēng)一日疏”,怎不慘然?茨威格的《瑪麗恩巴德悲歌》寫道:1823年9月5日,74歲的歌德欲求婚于19歲的妙齡少女烏爾麗克而無果,在從卡爾斯巴德到魏瑪途中的馬車上寫下了他晚年最著名的愛情詩篇《瑪麗恩巴德悲歌》。74歲高齡的歌德,在人生的暮年不可遏止地愛上了青春美麗的烏爾麗克,都已經(jīng)顧及不了自己家人的想法了,只想擁活潑美麗的少女入懷,感受生命的美好。這何嘗不是人對于生命的一種渴慕!
李銀河在王小波去世七年后,前去給他掃墓,寫道:
今天我去給他掃墓。他的生命就像刻著他名字的那塊巍峨的巨石,默默無語。
小波離去已經(jīng)七年了。七年間,樹葉綠了七次,又黃了七次?;▋洪_了七次,又落了七次。我的生命就在這花開花落之間匆匆過去。而他的花已永不再開,永遠(yuǎn)地枯萎了。
翻揀他當(dāng)初寫給我的情書,只覺得倏忽之間,陰陽兩隔,人生真是一件殘酷的事。既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短暫,上帝為什么要讓它存在?既然再美好的花朵也會枯萎,再美好的愛情也會湮滅,上帝為什么要讓它存在?
沒有人能給我一個答案。
也許根本就沒有答案。
縱使花月正好,也有花謝月虧的時候。生命勃發(fā)之時,意氣風(fēng)發(fā),滿眼生機(jī),可總有一天也將萎謝。這一切怎不讓人凄然。人到中年,越發(fā)感覺時間的匆促。烏黑的頭發(fā)中時見絲絲白發(fā),眼角也悄悄有了魚尾紋。做事常會感覺興味索然,我這般忙忙碌碌所為何事呢?天賦不厚,才力又薄,卻又無可奈何地加入這生存的競爭隊列中。
秋風(fēng)中常有一種蕭瑟感,但在秋高氣爽時放眼窗外,看看秋日美景,有時還是會有溫暖。想想旁邊在東漢時就被我國最早的地方志《越絕書》卷八記載的若耶溪還是靜靜地流淌著,看看記錄大禹封禪、娶親、計功、歸葬的會稽山依然高聳屹立著、靜默無語,這一切給人一種安慰。“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梁代王籍的《入若耶溪》,寫出了若耶溪的神韻。若耶溪奇麗的山水風(fēng)光和深遠(yuǎn)的歷史文化,使一批著名的詩人紛至沓來,寄情山水,縱情謳歌,寫下了數(shù)量眾多的燦爛絢麗的詩篇。謝靈運(yùn)、孟浩然、李白、杜甫、劉長卿、元稹、范仲淹、王安石、蘇軾、陸游等,都曾來此游吟。一切已然成為歷史,只有潺潺的溪水靜靜流淌。春秋戰(zhàn)國時期,會稽山一直是越國軍事上的腹地堡壘。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不久就“上會稽,祭大禹”,對這座擁有一帝一霸從而兼有“天子之氣”和“王霸之氣”的會稽山表示敬意。一切已然過去,但會稽山依然巍峨蒼翠著,生命一直存在著。
山何言哉?水何語哉?山水無語,生命依然。
歌德在人生的暮年經(jīng)歷失戀這一情感的浩劫之后,迎來了創(chuàng)作的巔峰。他在80歲以前完成了《威廉·邁斯特的漫游年代》,臨終前又完成了《浮士德》。
失去的,終會以另一種形式回來。元朝至正七年,黃公望79歲。那是一個秋天,落葉繽紛。黃公望和師弟無用,從松江游歷到浙江富陽。只見富春江,江面如練、漁歌唱晚。他跟無用說:我不走了,我留下來畫畫。無用說:你自己留下來,沒有人照顧你怎么辦?黃公望一個人坐下,氣定神閑。不管無用如何勸他,他都紋絲不動。 無用只好一個人獨(dú)自云游去了。79歲的黃公望在富陽住下,每天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到富春江邊看山看水。黃公望80歲那年,開始正式畫《富春山居圖》。四年之后,黃公望84歲,被后世稱為“畫中之蘭亭”的“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富春山居圖》全部完成。
縱使“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我們還是要“一任流年似水東,蓮華凋處孕蓮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