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王寅

發(fā)自上海

2018年3月23日下午，楊福東的《明日早朝——美術(shù)館新電影計劃2018》在龍美術(shù)館開幕。展覽中，龍美術(shù)館的一層和階梯式展廳被改造成了一個開放式的電影拍攝現(xiàn)場。過去一個月里，楊福東完成了自己的首個美術(shù)館新電影計劃，電影拍攝過程也成了長達一個月的行為作品，在現(xiàn)場和龍美術(shù)館影像室的超大屏幕同步呈現(xiàn)。

在《明日早朝》的第一個主要場景里，楊福東和團隊營造了一派宋代皇宮的氣氛：紅色的背景前是十多根巨大的紅色柱子——柱子是宮殿與王權(quán)的象征，火燒云背景既是朝霞和晚霞，也象征著熱火朝天的議事氣氛和風云變幻的王朝。

楊福東試圖通過宮殿場景，觀察生命和生死的關(guān)系——皇帝、皇子、王妃、大臣、女性等角色紛紛登場?！叭俗罱K愛的是自己的欲望，不是欲望的對象?！睌?shù)十條尼采格言警句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多個大屏幕上，涉及權(quán)力、物欲、情欲。

楊福東還在下沉階梯式展廳搭建了一座高達11米的“生命之塔”，它既是裝置作品，又是演員表演的舞臺。塔的概念來自建筑設(shè)計的剖面圖，一半是真塔，一半是戲臺。戲如人生，而塔既是祥和的象征，又是精神性的隱喻。

對楊福東來說，在美術(shù)館里拍電影的想法始于2009年，醞釀多年，也使他對影像有了更深的理解?！拔覀冊陔娪霸豪锟吹降碾娪安攀撬ㄓ跋瘢┑臉藴蕟幔勘患舻舻氖鞘裁?？什么是該留下的？我們丟掉的是什么？發(fā)生的一切去了哪里？發(fā)生的，正在發(fā)生的，或許過程即電影?！睏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因此，這部誕生于美術(shù)館的電影注定是流動的、開放的、進行時的和不可預測的。多位演員參演其中，并沒有劇本?！霸诖蠓较蛏希視幕实?、大臣、宮女等人，甚至觀眾。每天的拍攝場景都不同，體驗也不同。”楊福東說。

通過為模擬宮殿開合專門設(shè)置的局促小門，觀眾甚至可以在展廳里看到一個直播間和一個化妝間。而這正是楊福東想要表達的狀態(tài)——難以分辨的真實現(xiàn)場與拍攝中的現(xiàn)場。

《明日早朝》由著名攝影師周書豪掌鏡，兩人曾在楊福東的《香河》中有過合作。周書豪對楊福東的評價是，好玩、自由度大，但要求也高?！断愫印菲骄織l要拍十三次，《明日早朝》開拍不到一周，周書豪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破了拍《香河》的紀錄，有一條片子一共拍了64次，可見拍攝強度之大。

在《明日早朝》中，觀眾不僅可以親眼目睹影像創(chuàng)作的過程，他們的觀看也會成為影片的一部分。每天拍攝的影像經(jīng)過剪輯，第二天會在美術(shù)館的大屏幕上播放，最后以“早朝日記”呈現(xiàn)；而30塊大屏幕上的尼采格言將逐一被前一天拍攝的影像覆蓋，直到電影殺青，尼采格言全部被影像所覆蓋。楊福東認為，尼采就是這部電影潛在的編劇，以至于電影中的一些臺詞就直接來自大屏幕上的尼采格言。

“你在海上， 總會看到燈塔”

南方周末：這部電影原本有劇本或者大綱嗎？

楊福東：有時候，沒有明確的劇本是一件快樂的事。大方向是有的，在現(xiàn)場即興創(chuàng)作，你會很開心。如果按劇本拍攝就是執(zhí)行，執(zhí)行就變成工作了，原來的興趣全都沒有了，我覺得這就不再是自己做的。你按照劇本去執(zhí)行，就會失去這種欲望。

南方周末：為什么會用尼采的格言？

楊福東：以前就有過這種想法，有沒有可能用哲學家的書來拍一部電影。開玩笑地說，尼采的書一直是看兩句，困兩句，尼采的話又短，每次就這一段還能看完，更多的內(nèi)容就看不完。

南方周末：你想過拍一部完整的劇情片嗎？

楊福東：在龍美術(shù)館拍的這部也是劇情片。就算一句話也不說，可能是啞巴電影，或者哲學話語進來，我覺得這也是劇情片，只不過大家習慣了一種標準——必須要說很多話，或者是要講一個所謂大家看得懂的故事，才是劇情片。

南方周末：有評論認為你的作品比較疏離，你同意嗎？

楊福東：我不知道疏離的指向性是什么，什么樣的叫疏離。你把想的東西盡量靠近想法做出來，我不知道這是靠近自己作品多遠還是多近。

南方周末：當代藝術(shù)不可避免地要面對爭議與批評，你怎么看？

楊福東：大家希望看到好的作品，恨鐵不成鋼，可能也是出于愛。有時候我們充滿期待去看，確實有些就不盡如人意。但每年都能看到一些好作品，因為那些好作品，你才會覺得有希望。

南方周末：你善于從別人的作品里發(fā)現(xiàn)好的東西？

楊福東：你在海上，或者在航行，總會看到燈塔，或者看到那些閃光的東西。

南方周末：但也有可能迷航了，什么都看不見。

楊福東：這就是看你心里那一點光，只要你心里有光，就OK。誰都會有這種不確定的時刻，就看你自己，還是需要學會獨立思考。

南方周末：蔡國強講過，做藝術(shù)，往后做越難。你碰到過這種情況嗎？

楊福東：做東西不要丟了自己的標準，和你真正相信的審美標準、趣味，這種標準里面也包含了審美的態(tài)度。這東西一旦搖擺不確定，甚至丟掉，就會有一種看不見的慣性，慣性會讓船漂得很遠。

南方周末：這個標準是什么？

楊福東：每個人在心里最不能偷偷騙自己的那些東西。

南方周末：你還有什么新的、還沒有做的計劃嗎？

楊福東：放在十年、二十年前，大家喝酒聊天的時候，我會說，如果要是資金到位，或者有些支持，一年拍一兩個，我拍五十年我都有得拍，我不缺這些東西?，F(xiàn)在可能就不會這么想了。

南方周末：現(xiàn)在需要什么呢？

楊福東：現(xiàn)在就是堅持。不求年年有得拍，有一個計劃，那慢慢去實現(xiàn)，實現(xiàn)一個是一個，一年做不到，三年五年，做一個放在那里，而不是憧憬著五十年天天有得拍，那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