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都圣境長干里

◎ 高安寧

清代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大報恩寺

長干寺地宮出土的佛祖頂骨舍利圖

晚唐的時候，大詩人杜牧來到秦淮河邊。眼前一座座寺廟雖說是碧瓦飛甍，可是已經(jīng)遠(yuǎn)不及六朝時香煙繚繞的景象了。他傷今懷古，不由得寫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句。這兩句詩竟然成了傳誦后世的廣告詞。

中國歷史上，洛陽首推北方佛都，金陵乃是南方佛都；而秦淮河邊，正是金陵佛都的創(chuàng)始之地和核心之區(qū)。

江南首寺名建初。東漢末年，佛教在江東地區(qū)已呈萌芽狀態(tài)。東吳時期，秣陵（今南京）長干一帶已“有尼居其地為小精舍”。唐人許嵩《建康實錄》記載：是歲（吳赤烏十年），胡人康僧會入境，置經(jīng)行所，朝夕念佛，有司以聞。帝曰：“昔漢明帝感夢金人，使往西方求之，得摩騰、竺法蘭來中國立經(jīng)行教，今無乃是其遺乎？”因引見僧會，其言佛教滅度已久，唯有舍利可以求請。遂于大內(nèi)立壇，結(jié)靜三七日得之。帝崇佛教，以是江東初有佛法，遂于壇所立建初寺。

建初寺的創(chuàng)建者康僧會，原為康居（古西域城國名）人氏，單名“會”字，后人稱其康僧會。他祖輩曾世居天竺（古印度），后隨父行商，十余歲時因父母雙亡，遂出家為僧?？瞪畷抢^支謙之后到江南傳教的高僧。孫吳時，他來到長干里，營立茅茨，設(shè)像行道。有司奏報朝廷：有胡人入我吳國，自稱沙門，容貌服飾跟我們不一樣。孫權(quán)聽了，召見康僧會問話，意思說你的法術(shù)有何靈驗？康僧會回答說，西天如來佛離現(xiàn)在已超過千年，遺骨化成的舍利神耀萬方。過去阿育王，造塔有八萬四千座，塔寺的興盛就表明佛的傳承啊。孫權(quán)認(rèn)為康僧會言語夸張而荒誕，就對他說：你若能得到舍利，就為你造塔；你若說的是虛妄之言，就按照朝廷的法律處理你。

建初寺大殿（左上）

2014年復(fù)建的建初寺（右上）

古瓦官寺一角（左下）

位于門西的金粟庵（右下）

于是讓他在宮內(nèi)設(shè)壇，經(jīng)過三個七天，忽聞瓶中當(dāng)當(dāng)有聲，果然請得舍利。孫權(quán)便召滿朝文武前來觀瞻，只見瓶內(nèi)舍利顆顆晶亮，閃爍五色光焰。孫權(quán)肅然起敬，告訴文武官員，這真是稀有祥瑞之物啊?？瞪畷M而又稟報說，用劫燒之火不能將舍利焚毀，用金剛之杵也不能把舍利擊碎。孫權(quán)命其試一試。于是他將舍利放在鐵砧磓上，用力錘擊，可砧磓陷了一個凹孔，而舍利卻絲毫無損。孫權(quán)十分嘆服，當(dāng)即同意在小長干（今中華門西花露崗之南）建廟立寺。不久，寺廟建好了。因是江南第一座寺廟，故名建初寺。

大報恩寺全圖

從此，康僧會住持建初寺，一心弘法，直到孫吳天紀(jì)四年（280），圓寂于寺內(nèi)。在康僧會身后，許多高僧大德仗錫建初寺，諸如帛尸梨密多羅、支曇籥、釋僧祐、釋道儒、釋明徹、釋智矩、釋慧哲和釋寶瓊等人，都曾在此講經(jīng)譯經(jīng)。

大報恩寺遺址公園內(nèi)的唯美睡佛之景

大報恩寺三藏殿

建初寺開創(chuàng)了江南寺廟的先河，這是繼洛陽白馬寺之后我國江南地區(qū)的第一座寺廟。因為第一，所以它的歷史地位不同凡響，具有劃時代意義：建初寺的落成，說明在吳國思想界打破了漢以后“獨尊儒術(shù)”的儒家道統(tǒng)；外域僧人云集，也說明江南傳統(tǒng)文化融合了佛教文化，開辟了南京接納外來宗教文化的新境界。此后，秦淮河畔漸漸成了佛教叢林，而且眾多寺院此消彼長，時有分合。直至元末，建初寺已經(jīng)圮廢，消失在歷史的煙云里；而此時“琳宮紺宇”的建初寺，則歸于矗立一旁的瓦官寺了。

建初寺所在的小長干，位于十里秦淮南岸?？梢哉f，秦淮河是佛教在江南最初落腳的地方，是金陵佛都的發(fā)祥地和繁盛地。在此出現(xiàn)和發(fā)生了不少在中國乃至世界佛教史上頗具影響的寺廟與事件：

康僧會向?qū)O權(quán)宣傳佛法的故事（清版畫）

瓦官寺——“三絕”。建初寺北側(cè)，原是官府燒造陶器的窯場。晉哀帝興寧 二 年（364）， 在 此 建起了另一座寺廟——瓦官寺。這里是天臺宗的祖庭。此寺在佛教史上最知名的有“三絕”：一是斯里蘭卡贈送的白玉佛像；二是大雕塑家戴安道雕塑的佛像；三是大畫家顧愷之繪制的維摩詰像。相傳瓦官寺建好后，還沒裝飾，老方丈欲請社會人士捐助：皇帝捐錢10萬，宰相捐錢5萬，平民捐多少不限。沒想到大畫家顧愷之宣布，要向瓦官寺捐錢100萬，這可把和尚們嚇了一跳。顧愷之讓寺院準(zhǔn)備一面白墻，說是一個月后捐款如數(shù)到位。到了開光那一天，遮擋墻壁的布幔扯掉了，只見墻上的維摩詰像神采驚人，一下子轟動了建康城（南京）。當(dāng)時舉國信佛，那些當(dāng)官的、經(jīng)商的有錢人都以爭睹維摩詰像為快事，紛紛前來認(rèn)捐，三天就捐了100多萬。唐代之時，瓦官寺的影響更是如日中天，詩仙李白寫下“晨登瓦官閣，極眺金陵城”的著名詩句。詩圣杜甫發(fā)出“虎頭金粟影，神妙最難忘”的感嘆。“虎頭”是顧愷之的小名，人稱顧虎頭，可見杜甫對維摩詰像真的是佩服之極。

道場寺——譯經(jīng)中心。在今天1865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園的秦淮河邊，曾有一座赫赫有名的道場寺，是東晉佛經(jīng)翻譯中心。中外高僧、佛教學(xué)者、佛經(jīng)翻譯家，諸如佛馱跋陀羅、法顯、慧觀、慧嚴(yán)、法業(yè)、寶云、慧義等人一時云集。自義熙九年（413）起的四五年間，佛馱跋陀羅與法顯合作翻譯了《摩訶僧祇律》四十卷、《僧只比丘戒本》一卷、《僧只比丘尼戒本》一卷、《大泥垣經(jīng)》六卷、《雜藏經(jīng)》一卷。佛馱跋陀羅又請100多人，翻譯了《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六十卷（簡稱《華嚴(yán)經(jīng)》）。據(jù)說法顯也參加譯事，他還詳述西行求法的經(jīng)歷，留下《佛國記》一書。歷史上道場寺一帶，曾有重譯街、重譯橋、重譯樓等老地名，可見道場寺對周邊地名的影響。在遙遠(yuǎn)的東吳東晉，一群智者，有的去西天取經(jīng)，有的來東土傳經(jīng)，他們翻越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聚集于此，虔誠地把另一種聲音翻譯過來，讓我們的蕓蕓眾生側(cè)耳諦聽，開啟了南朝舉國信佛的嶄新時代。

大報恩寺遺址考古工地上的龜趺

大報恩寺遺址公園外景

大報恩寺塔——“第一塔”。永樂十年（1412），在前代長干寺地基上興建大報恩寺，明成祖御賜塔名“第一塔”。意思說，它是天底下排名第一的佛塔。明代文人張岱游覽后，贊譽道：“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贝髨蠖魉滤?，五彩琉璃，九級八面，高聳入云，如彩虹垂地，天宮降臨。塔的表面有飛天、金翅鳥、獅子、白象、飛羊等琉璃圖案，這些都是中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象征。塔外有篝燈146盞，晝夜長明。每當(dāng)夜幕降臨，塔上燈火齊明，光耀天地，整個塔身如同一支通天的火炬直照天庭，方圓幾十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謂人間獨此一景！

長干寺地宮——釋迦牟尼頂骨舍利瘞藏地。建于東晉的長干寺，宋代更名天禧寺，元代又更名天禧慈恩旌忠教寺，明代興建大報恩寺時，仍在原長干寺地宮上建塔。后毀于太平軍戰(zhàn)火，李鴻章在寺址上建了金陵機器制造局。為了重建大報恩寺塔及其遺址公園，2008年考古人員開啟地宮，發(fā)現(xiàn)了鐵函、石碑等文物。石碑上刻著《金陵長干寺塔身藏舍利石函記》，證實了大報恩寺沿用了長干寺地宮。鐵函內(nèi)有七寶阿育王塔，塔內(nèi)有大量寶物，其中瘞藏的佛頂骨舍利(佛頂真骨)是釋迦牟尼的頭頂骨，全世界上僅存一塊，其狀周長35厘米，直徑10厘米，顏色黃白，發(fā)孔清晰，這是佛教界至高無上的圣物。

三藏殿——玄奘舍利瘞藏地。唐三藏，又稱玄奘大師（602～664），俗姓陳，他是佛教學(xué)者、翻譯家、旅行家、探險家，中國佛教法相唯識宗創(chuàng)始人。玄奘去西天取經(jīng)，跋涉10余萬里，感動了千千萬萬的人，以致他成了文學(xué)名著《西游記》的主角。他歷時17年方回長安，創(chuàng)作了《大唐西域記》，后翻譯經(jīng)文75部，大大地推動了佛教文化發(fā)展。玄奘圓寂后，頂骨遷至終南山紫閣寺。宋代端拱元年（988），南京可政和尚發(fā)現(xiàn)了，就把玄奘頂骨、金缽、衣物背到南京，供奉在天禧寺內(nèi)。大報恩寺里的三藏殿就是供奉唐三藏舍利的地方。1942年，日本侵略軍在三藏殿附近建造稻禾神社，挖出一個石函，上面記載了玄奘頂骨輾轉(zhuǎn)遷葬的經(jīng)過。次年《國民日報》披露此事。日軍只得將玄奘頂骨移交給汪偽政府。后被分為三份，分別保藏于南京、北京和日本。南京這份，成為九華山重建玄奘寺的鎮(zhèn)寺圣物。

古老的長干里，其實并不長，從東到西不過五六華里，從南至北也不過二三華里，因為有了秦淮河的深闊底蘊，因為有了南京城的特殊稟賦，長干里才成為佛教叢林中高山仰止的圣境。從江南首寺建初寺，到佛經(jīng)翻譯中心，從出土中國圣僧陳玄奘頂骨舍利的三藏殿，到瘞藏世界佛祖釋迦牟尼頂骨舍利的長干寺地宮，都表明一點：秦淮河畔的長干里，是中華文明的福地，是佛教文化的寶地，更是金陵佛都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