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耕
我愛吃黃油,因為這個愛好,被我現(xiàn)在的老公愛上。
記得當時是在北京飛往深圳的飛機上,空姐給每人送了一份例行早餐,有面包、水果、火腿腸,當然還有一小塊包裝精致的新鮮黃油。
我立刻把黃油從餐盤里拿起來,撕開包裝,整塊放進嘴里,我喜歡黃油在口中融化的感覺。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鄰座張開一張吃驚的大嘴,瞪著眼珠看著我。
我匆忙咽下嘴里的黃油,簡單地恢復了一下自信,直截了當?shù)貑査骸澳阒傈S油有多少種吃法嗎?”
“但是,我不知道還有你這種吃法?!?/p>
“少見多怪!”
他從盤子里找出自己的那一塊黃油,遞過來。這次,我斯文地撕開包裝,用餐刀把黃油劃成薄片,然后再用小刀把面包一分為二,最后把那些黃油薄片一片一片地夾進切好的面包中去。
“是這樣嗎?”我把現(xiàn)場制作的黃油面包給他遞過去。
他姓黃,叫黃油。據(jù)說他爹媽都是憨厚樸實一輩子沒有聽說過什么叫黃油的石油工人。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黃油的老婆了,但無論是作為食品的黃油還是作為老公的黃油,都讓我感到痛苦,甚至有一點點絕望。
首先說作為食品的黃油——誰都知道那不是一種健康食品。只要看看這幾年我的體型變化,就可以知道我的愛好對于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如果黃油便宜的話,農(nóng)民伯伯早拿黃油喂豬了,因為那是最容易讓人增肥的東西。于是,我決定放棄黃油。
再說作為老公的黃油——他太讓我失望了!我們最初的戀愛就如同一塊新鮮好吃的黃油在口中緩緩融化一樣,美妙極了!但是現(xiàn)在黃油變成了脂肪,令人討厭極了。
我的老公好吃懶做,從來不做家務(wù),因為他是東北人,他告訴我在他們老家,男人是從來不做家務(wù)的,那是“娘們兒”干的事兒!
其次,他眼高手低,一年換十個工作,最短的做一天,上午去下午就回來了,最長的也只做了一個月。他總有理由,而且理由總是一個:“我為什么要做那么無趣的工作?我應(yīng)該做管理。”什么叫管理?反正在我的感覺里,他最后總是被人家解除管理。
最可惡的是,這個家伙居然聽信一個什么混混的話,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
我的黃油以為只要自己有一個公司,他就會是總經(jīng)理,并且會有一群人聽從他的管理、給他賣命、為他掙錢。而事實是,他的公司只有他和那個混混兩個人,一個做總經(jīng)理一個做董事長,而所有的錢都是我親愛的黃油出的,那是這么多年我們所有的積蓄。我親愛的黃油跟我說:“我們公司很快就會賺到錢的,賺到錢以后,我們就買大房子開大奔馳。”
我問他:“為什么說我們的公司?難道不是你一個人的公司嗎?”
“你們女人就是目光短淺,他是我哥們兒,你知道他叔叔是誰嗎?他叔叔是一個大官呀!他跟我說過,他不出錢,他是關(guān)系入股。有了他這層關(guān)系,咱們公司還愁沒生意嗎?”
我厭惡地看著我的大黃油,現(xiàn)在他徹底像一攤渾身流油的脂肪。我懶得跟他說他的那個哥們兒是個混混,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叔叔,再說我也不相信他有那樣一個叔叔。如果他真有那么一個叔叔,而且肯幫他的話,他就不會混得這么慘——要靠騙人過日子。
黃油越來越經(jīng)常西裝革履地出去跟人家談生意,而且越來越晚地回家。他最初總是興奮地跟我說今天遇見誰誰誰了,人家答應(yīng)幫我們完成一筆什么大業(yè)務(wù),但過兩天,那筆生意又沒有了。現(xiàn)在他懶得跟我說任何事情,我猜他是沒有臉面跟我說了。
我們決定離婚的那天早晨,空氣中充滿肅殺的味道。他從冰箱里拿出一小塊黃油,冰得恰到好處,新鮮香甜。他坐在餐桌前面,用不銹鋼的餐刀把黃油切成薄薄的小片,然后一點一點均勻地抹在面包上。他把那片面包輕輕地放在我面前的餐盤上。
我硬著心腸,把面前的盤子推開:“我早就不吃黃油了,黃油讓我發(fā)胖?!?/p>
他笑了。我們要離婚了,他居然還笑!
“你覺得伏明霞胖嗎?她天天吃黃油?!蔽业狞S油老公居然在這個時候還能想到伏明霞。
“你怎么知道?”
“運動員都要吃黃油,要不哪兒來的熱量?你胖是因為你不運動,如果你運動的話,你的身材會比現(xiàn)在健美得多。”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為什么什么都做不成,最后連老婆都要丟掉嗎?”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的老婆不能忍受我的失敗。其實她不懂,我雖然失敗了,但是積累了經(jīng)驗,而這一切本來都應(yīng)該是她的財富,但是她現(xiàn)在卻要丟了我去尋找新的財富,我真替她難過。我擔心她為別人培養(yǎng)了一個好老公,而她自己卻不一定真能找到一個現(xiàn)成的好老公,再說一個別人眼里成功的老公和她也不一定就真有愛情。就像她愛吃黃油,現(xiàn)在戒了,改吃水果糖,第一,雖然水果糖也很好吃,但是她不見得真的愛吃;第二,水果糖也可能讓她發(fā)胖……”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我吃了面前盤子里的黃油面包,然后我們?nèi)チ擞斡攫^,踏踏實實地游了一上午。之后,我們討論了我們的生活,討論的問題是我們到了必須用分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的地步嗎?答案是“不”。我們可以繼續(xù)在一起,只要請一個小時工做家務(wù),只要他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以做生意的名義廝混。
現(xiàn)在,我們有了自己的車,有了自己喜歡的生活——冰箱里是各種我愛吃的黃油,錢包里是各種體育運動中心的VIP卡。當然偶爾的時候,我的老公也會提醒我:“你看,假如你當時放棄了我,現(xiàn)在該多后悔?”
這個時候,我一般會給他講一個笑話:“有一次,克林頓和希拉里一起開車旅行,路過一個加油站的時候,希拉里對克林頓說,那個加油站的小工是自己的初戀情人??肆诸D說:‘你當時要是放棄了我,現(xiàn)在你該多么后悔!希拉里輕蔑地瞟了克林頓一眼:‘我不知道誰更應(yīng)該后悔,如果當時我嫁的是他,那么你現(xiàn)在就該在這里加油?!?/p>
當然說歸說,我想假如當時我真的提著行李離開我的老公,難道一上街就可以收到999朵玫瑰嗎?就像我為了保持體型而放棄我的黃油,就一定能不發(fā)胖嗎?我想我懂得了一件事情,黃油也許并沒有那么糟糕,糟糕的是我自己。就像有些時候的愛情,也許并沒有真的讓我們那么失望,失望是由于我們自己的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