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月
春節(jié)前夕,老家大哥的包裹如期而至。手工制的舊布袋里,裝著一袋大約2斤重的干蝦,一打開,腥腥的味道撲鼻而來,這已經(jīng)是大哥連續(xù)第7年給我們寄年貨了。
我吃蝦會皮膚過敏,家里人也沒有愿意吃的,于是寄來的蝦年年放置著。今年母親特意打了電話給我,讓我告訴大哥,別再寄了,沒人吃,可我張不開這個口。
7年前的5月份,從母親的老家──河北農(nóng)村來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大哥。母親說,大哥父親的爺爺和母親的爺爺是同一個人,也就是我和大哥同一個曾祖父。
之前,母親很少說起老家,我偶爾只能從他們的來信中得知一點兒消息。他們總是在信中互報著平安,說著家長里短的話,不外乎兒子結(jié)婚了、老伴身體又不好等這類的,大哥的文化水平不高,說的也都是平常的話,所以每次看完信,我回頭就忘了。
風塵仆仆的大哥來到我們面前,黝黑消瘦的臉龐,不高的個子,表弟給他的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很肥大,兩只手有些拘謹?shù)夭恢婪拍睦锖谩?/p>
操著一口唐山口音的大哥看見母親就哭了。那時候,母親剛做完一個大手術,大哥一面叫著老姑,一面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
他們兩人坐下來聊著彼此的境況,我們才知道,大哥家里的生活很拮據(jù),以種地為生,這幾年收成不好,大嫂病得重時都不能下地,家里掙點兒錢還不夠給她看病的。
五十多歲的大哥思念他的老姑,特別是聽說唯一的叔叔也過世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買了張火車票,一個人一路打聽,一路奔波就來了。
大哥沒出過遠門,直接到了大慶,然后,由表弟陪著來到哈爾濱。
我們領著大哥去太陽島玩,坐在“鋼琴”前的大哥局促著,不知道該擺個什么姿勢照相,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鋼琴”。在中央大街上,舉著馬迭爾冰激凌的大哥在時髦的人流中特別顯眼,因為他實在是“土得掉渣”,可他興奮得不得了,毫不介意,高高地舉著冰激凌,站在馬路中央留了個影。
大哥出來一趟不容易,我知道家里人也許會盼著他帶點兒特產(chǎn)回去,我們先買了些紅腸、木耳、蘑菇。然后我?guī)е麃淼搅私ㄔO街市場,這里的俄羅斯特產(chǎn)在老家是不會有的,我又買了巧克力、手電筒、放大鏡、望遠鏡、酒起子等,我告訴大哥:“這些小玩意,你拿回去給大伙分分,咱別空手回去哈。”
付完款快走到門口時,我忽然想起了大嫂,悄聲問大哥:“你看看我給大嫂買點兒啥?”大哥滿臉通紅地說:“別買了,太多了。”我執(zhí)意讓他告訴我,大哥猶豫了一下,說:“你大嫂一輩子也沒戴過一塊像樣的手表。”我二話沒說,拽回大哥,挑了一塊他比較中意的手表,大哥小心翼翼地把表放到了貼身的衣服兜里。
送走大哥后不久,表弟去了一趟老家。發(fā)回來的相片里,土房、土墻、火炕都斑駁破舊,屋子里的陳設古老又簡陋,看了讓人心酸。此時,快過年了,我特意去了一趟市場,買了一堆干腸、紅腸、山貨,給大哥寄了過去。
很快,我就接到了大哥回寄的東西,干干的扇貝和蜆子,除了散發(fā)著腥味,上面似乎還有些發(fā)黃。里面夾著封信,說老家實在是沒什么東西可以送給我們嘗嘗,只能買到這些,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喜歡。
大哥是種地的農(nóng)民,這些海鮮是他跑到縣城里特意買的。也許,在他們那里,這是最貴重的東西了。
東西放在家里,沒人動??僧敶蟾绱螂娫拞栁覗|西好不好時,我違心地說:“好極了,大家都喜歡吃?!贝蟾缭陔娫捓镩_心地笑了。我不照實說,是怕大哥聽了會傷心難受,怕他再去東跑西顛地尋找“貴重的”東西。
心實的大哥這幾年條件好了,于是寄來的蜆子和扇貝變成了大蝦。他每一年都滿心歡喜地,提前打電話告訴我東西快到了,注意接收。然后,又打電話詢問是否寄到,直到得到答復了,他才放心。
大哥的包裹里郵寄的是老家的味道,郵寄的是扯不斷的親情。
一布袋干蝦,還有遠方的大哥放不下的情懷,都被裝進這小小的包裹里。包裹的那頭是大哥,這頭是我們。
(摘自《哈爾濱日報》2018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