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辯護權的濫用還是意見的合理表達？

喬新生

2017年12月21日，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杭州保姆縱火焚燒刑事案件，由于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要求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管轄沒有得到響應，要求當地消防隊員出庭作證沒有得到杭州中級人民法院經批準，而在開庭26分鐘后憤然退出法庭。杭州中級法院認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拒絕辯護，依照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杭州中級人民法院將為被告人指定辯護律師或者由被告人另行委托辯護人。

這起事件在學術界引起廣泛爭論。部分學者認為，被告人辯護律師濫用了自己的權利，采取的是拖延戰(zhàn)術，對于保護當事人合法利益并沒有實際幫助，這樣做只能會導致杭州中級人民法院在定罪量刑的時候，忽視或者不重視辯護律師的意見，這對于維護被告人的利益非常不利。但是，也有一種觀點認為，被告人辯護律師在法庭上提出的要求并不過分，要求第一批進入現場的消防隊員出庭作證，有利于了解事實真相，有利于保護被告人的利益。既然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被告人辯護律師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管轄異議，要求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中止審理此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仍然開庭審理案件，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尊重當事人及其辯護人權利的表現，被告人辯護律師可以通過適當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見。

坦率地說，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沒有必要在最高人民法院裁定尚未下達的情況下開庭審理此案。如果當事人辯護律師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管轄異議申請，最高人民法院已經受理，那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完全可以等到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之后審理此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向最高人民法院了解管轄申請裁定情況，也可以中止審理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出指示?？墒侨缃?，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既沒有要求進入火場的消防隊員出庭作證，同時也沒有等待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顯然是一種獨斷專行的行為。辯護律師當場表達自己的意見，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在道理上都是站得住腳的。

現實生活中，的確有一些辯護律師采用拖延戰(zhàn)術，故意打亂法院審理案件的節(jié)奏。法院在是否開庭審理的問題上享有自由裁量權。但是，法院在行使自由裁量權過程中必須考慮到權力行使的合法性和正當性。從權力行使的合法性角度來說，可以拒絕辯護律師提出的消防隊員到現場作證的請求，因為法院開庭審理案件時，法官有權根據法庭審理需要作出裁定。但是，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必須等待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如果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要求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改變案件的管轄權，或者最高人民法院指定其他法院審理此案，那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應當服從最高人民法院的裁定，嚴格依照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將有關案卷材料移送相應的法院，由該法院審理這一案件。

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可能在審理案件過程中認為被告人辯護律師有意識地拖延時間，從而爭取社會輿論支持，因此，作出了繼續(xù)開庭的決定，而被告人辯護律師自動退出法庭，則導致司法案件變成了社會公共事件。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應當對外說明有關情況，了解最高人民法院是否已經受理被告人辯護律師關于要求杭州中級法院以外法院異地管轄請求，應當說明開庭的具體情況。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釋疑解惑，維護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形象。

這起刑事案件主觀惡性非常嚴重，被告人行為不能容忍。不管被告人是否承認自己的罪行，也不管法院出于何種考慮，在被告人辯護律師提出管轄異議的情況下強行開庭，這本身就是對被告人辯護律師不尊重的表現。當然，法院并非對被告人辯護律師提出的所有訴訟請求都應當予以滿足，但是，如果被告人辯護律師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改變管轄申請，那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應該中止審理此案，以便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杭州中級人民法院貿然開庭審理此案，實際上是對最高人民法院的不尊重。如果最高人民法院作出改變管轄的裁定，那么，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將會歸于無效。

尊重辯護律師的基本權利，體現在具體的細節(jié)方面。辯護律師為了當事人的利益，可以采取各種策略，包括采取拖延戰(zhàn)術。當然，在通常情況下，被告人辯護律師采用拖延戰(zhàn)術未必能切實保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辯護律師為了爭取時間或者爭取社會輿論支持，在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前提下采取一些辯護技巧，法庭應當給予充分尊重。這是建立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必要之舉，同時也是維護當事人合法利益的先決條件。絕大多數法治國家法官來自資深律師，因此，他們與辯護律師之間有著觀念上的默契，充分了解辯護律師所作所為。而我國法官絕大多數不是來自資深律師，因此，他們對于辯護律師的辯護策略缺乏尊重，對于辯護律師要求中止審理案件或者改變管轄的申請認為是冒犯的舉動，不到迫不得已，往往拒絕辯護律師的請求。這種做法對于維護司法尊嚴并沒有實際好處。法官在審理案件過程中應當學會換位思考，充分了解辯護律師的辯護策略，了解辯護律師的辯護技巧，如果辯護律師的行為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那么，法官應當充分尊重。

總而言之，在這起刑事案件中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具有一定的盲目性。等到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定之后開庭審理此案，不僅可以駁回被告人辯護律師的請求，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強化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此案的合法性。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對于辯護律師的無理要求可以拒絕，但是，對于辯護律師利用拖延戰(zhàn)術，以爭取社會輿論支持的行為應當予以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