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
李應昇(1593—1626),字仲達,號次見,又號石照居士,南直隸江陰人,是明末東林黨重要成員、“東林后七君子”之一。先世從常熟遷居江陰顧山赤岸。萬歷四十四年進士。萬歷四十五年四月,授江西南康府推官,以清廉著稱,諺謠:“前林后李,清和無比?!碧靻⒍瓿?,應南康知府袁愚貞之請主持白鹿洞書院,重修《白鹿洞書院志》。同年選考,授福建道御史。四年,疏閹黨魏忠賢十六罪狀﹐代東林黨首領左都御史高攀龍作“劾崔呈秀疏”﹐以聲援楊璉等東林黨人﹐遭閹黨痛恨。天啟五年三月罷官歸里。天啟六年三月被東廠逮捕,被捕之時,常州城聚集數(shù)萬居民,為其鳴冤。在獄中受盡折磨,天啟六年閏六月初二,被殺于獄中,年三十四。錢謙益為其作墓志銘。子李遜之(1618-1677),字子順,號膚公,生于南康府理刑官舍。父親遭誣陷被害,遺命有“寄語兒曹焚筆硯,好將犁犢聽黃鸝”之句,讀書二十年,恪守不忘,筑聽鸝軒以見志。崇禎元年,在伯父陪同下,隨東林后人黃宗羲、周子佩等上京訟冤。弘光元年,至南京疏請補謚“忠毅”。明亡后,絕意仕進,整理編纂父親遺著《落落齋遺集》,刊刻年譜。著有《三朝紀野》《聽鸝軒詩》。
魏浣初(1580—1638),字仲雪,一字仲初,常熟人。早年在常熟唐市鎮(zhèn)馬驚庵讀書,與邑中名士戈汕、錢謙益、瞿純仁、何允泓、龔立本、毛晉等人交往密切,是拂水文社的重要骨干,曾組織多次文社雅集活動。萬歷四十三年中舉人,次年中進士。與陳子龍、張溥、楊廷樞、文震孟、繆昌期、范景文等人訂交。依例選為縣令,因魏浣初無意為吏,到浙江嘉興府擔任教授一職。在嘉興期間,收徒講學,解惑答疑,從者盈門。萬歷四十七年,與汪珂玉、沈止伯等嘉興文人組織成立“鴛水詩社”,推動嘉興的文學創(chuàng)作。天啟年間,遷南京戶部主事,榷蕪湖關商,有清水之頌。遷禮部員外郎,晉吏部郎中,崇禎二年致仕歸居。后起用任廣東按察使僉事,分巡嶺南。崇禎八年,升任廣東布政使參政提學,崇禎十年卒于任上。
魏浣初一生醉心于文,喜為詩,得元白遺意,兼嗜劇曲,評?!段鲙洝贰杜糜洝贰锻豆P記》三種,有刻本傳世。著有《四留堂雜著》《踽庵集》《詩經脈講意》《批點詩經振雅》等。弟魏沖(?-1640),字叔子,號道用。崇禎三年(1630)舉人,復社骨干。與錢謙益為同窗好友,著名藏書家毛晉子毛表、毛扆曾師從之。曾五上公車,未滿六十逝于北京。
古人把別人的書信美稱為“蘭訊”。常熟圖書館有一冊“鐵琴銅劍樓”原藏的《蘭訊》抄本,收錄了錢謙益、范質公、繆昌期、瞿式耜等72位師友、同學寫給魏浣初的書信,這些書信大都沒有收錄在書寫者的個人著作中,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李應昇與魏浣初鄉(xiāng)試、會試同榜,意氣相投,常有書信往來,談論時局、探討學問、詩詞唱和。《蘭訊》中收錄李應昇信札五函?!堵渎潺S遺集》中收錄與魏有關的詩有《對月懷魏仲雪二首》《懷魏仲雪卻寄》《晚次東阿野望示仲雪二首》《渡江別魏仲雪》等。另收錄信札五函,其中《蘭訊》中的二函被《遺集》收錄,而另三函則沒有收錄。
其一
別后酬應城邑者半月,才得登程。路中勝概,金山、醉翁兩游耳??哲嚬朋A,離索之感,甚難為懷。更風摧雨打,意色殊惡也。四月望入都,此中議論息矣。閑寂無事,所恨相知落落,僅得阮、丘兩人,可時晤語。每一懷想仲雪、起田,惆悵久之。過雙和庵便神飛也。途次亦作幾詩,不經兄點削,枯弱不韻,有興當錄呈一笑也。弟初志格于嚴親之命,冒昧作吏,前有河南府缺,阮集之深以相阻,不欲吾避南就北。此意可念。今是寧波不可知,若有好缺,更商去從耳。兄近況何似?嫁女乎?行游乎?何日北來?縣缺亦時有,似宜早至。家中應接,浪費日耳。弟嘗自計,勞逸屈伸,各有定數(shù),非關人力,但存得退一步心腸,忙鬧中盡有清境。若官運方阨,豈獨推官、知縣是風波地哉!兄之才識正不必守苜蓿為活計,雖然向共盟之,今吾負吾心,又以相勸,兄定為撫掌噴飯矣。袁小修、徐明衡兩年兄竟教矣。弟見之甚心愧。在兄自有定見,不似弟茫無主張也。近與王超之為西山游。香山環(huán)峰積翠,故不讓江南山色,碧云但粉抹倩妝耳,獨泉甘,飲數(shù)斗,洗卻幾許塵肺。此邇來佳境,可作詩料也。貴邑中近有何異態(tài)?令公想益精明,俗為丕變矣。鄭大章曾在舟中一見,想其人必質而練者也,有所施為否?劉疏河竟無從蹤跡,諸同籍者見則詢魏、瞿,甚貲我口頰。弟七月尾出京,兄來則途次相遇,不然抵家把手。自此后,東西南北,不能卜聚首期矣。向托兄覓衙齋共事者,得之否?弟諸務茫如,所藉甚重,若泛托之,或受其敗。兄為我留意覓之,老成慎密,可托心膽者乃可。幸勿以閑務置之也。懇切懇切。叔子意境佳否?其文情詩不必問,但欲其灑落胸懷,銳心以俟耳。此字可供觀之,稍見弟近狀,他亦無可道者。起田并致想念之私,倘有便郵,幸寄數(shù)行。
其二
向毗陵別時,甚恨兄之茫去,今月且十圓矣。兄于揖讓朝貴之暇,飛下一函,而弟腰折頭垂,望長安如天上,無從覓便鴻也。敝治面山帶湖,衙齋中可望五老,而山容濃淡百變,殊可飽目。一陟其巔,兩足數(shù)日痛,亦攝衣在荊棘中行,非復吳中凈艷也。湖連千里,出門便畏風濤,乘風破浪,有愧古人。至于民之悍刁,俗之樸僿,目所未睹。弟率此疏懶之性,寬以御之,要自有意至手麾者,不煩舊譜。而向每縮縮然,視刑名為絕難之事,則不然也。所難者,此中理官,非吳下氣色。上官耳目,亦各多方,而人動以口舌疑之。今上人有迫而索者,弟拱手謝之耳。平平自安,漸且見憎,奈何!所見縣令紛難,甚喜兄之卻去,然方兄候選不得,每念塵臭凍雪之中,有魏仲雪者,敝車逐逐,修拜客之套,則又笑兄之俗勞與我等。已閱除目,見司鐸嘉興,則又心艷之,此吾所夢寐思之者也,而兄竟得之乎。文章山水之秀雅與兄宜,兼以其暇飛棹武林,此便是廣寒游。乃令人笑小修之不韻,去伴徽郎耳。弟詩腸久不可索,俗吏之態(tài)如此。兄有詩見憶者,愿以一幅紙錄寄,以引我枯腸也。起田西來,甚快人意,惜道里尚遙,晤緣卻少,亦未知其以何時抵任。而吉令例不修屬禮,正毋煩屈膝,但相見時欲挾之,歌《秋興》八首耳。秋闈在邇,若有奇緣,吾兩人把臂一笑,豈非生來快事。作吏半年,緘口袖手,胸懷悶悶,此中幾許欲語,不知何年向兄一傾倒也。愿時草數(shù)行,從家報中達,亦差慰相思。而弟近況可為兄道者。家慈在敝衙,頗有人子之樂。近于閏月廿三之申,幸舉一子,雖凡胎庸相,景升兒不足言,在知己相愛,少得一詩為賀否?叔子近況,大有新貴之色,家伯子若復附驥者,此亦一段奇事,不敢必也。賢郎文思,邇當益秀,阿翁今可專心教矣。人還附詢,率筆寫去,不知作何語,卻增一番愾噪。
其三
弟榮歸,僅一再見顏色,匆匆未盡闊懷。然感仁兄殷勤垂注,殊愧不敢當也。別后即返梁溪,不得候選行旌,以為怏怏。仁兄行矣,嘉禾士子得遇文星照臨,當翕然丕變。非仁兄肯俯就此官,乃天實假此官,以挽一方文運與士習也。瓜期不遠,轉睫便當內召矣。留滯風塵,仍擬于錫山驛舍,拱候前旌耳。不腆聊當一芹,并以里言用充朽柳,惟仁兄笑存之。臨楮可勝依戀。
從信中內容看第一函寫于京城,時間是在中進士之后,李應昇從家鄉(xiāng)回到京城,在等候任職之前,魏浣初因不愿意擔任縣令,離京回到常熟。剛剛步入政壇的李應昇可以說是信心滿滿,胸懷“澄清天下之志”,準備一顯身手,為國效力。第二函寫于南康,信中提及兒子李遜之出生之事,應是萬歷四十六年,李應昇就任南康府推官半年之后,家眷也在一起,在魏任命浙江嘉興教授不久。推官是新科進士初授官職之一,正七品,主要職責是掌理刑名、講讀律令。李應昇在南康兢兢業(yè)業(yè),“一時吏治清嚴,為西江冠”。第三函寫于李家鄉(xiāng)江陰,時間上推算在天啟二年選考后,李回到江陰,直到次年秋還朝,與《明史·李應昇傳》可相互引證。信中提到的人均是同年考取進士者:阮大鋮(1587-1646),字集之,號圓海、石巢、百子山樵。南直隸安慶府桐城縣(今安徽省樅陽縣)。由行人擢給事中、太常少卿,在南京福王朝中擔任兵部右待郎、兵部尚書。后降清。丘可孫,南直隸山陽縣(今江蘇淮安)人,官行人司行人。瞿式耜(1590-1650),字起田,號稼軒、耘野,又號伯略,南直隸常熟縣人。先后任江西永豐縣令、戶科給事中,南明桂王時任吏部尚書、兵部尚書。袁中道(1570-1623),字小修。湖北公安縣人。曾任徽州府教授、國子監(jiān)博士,官至吏部郎中。著有《珂雪齋集》。徐大相,字覺斯,號明衡。江西安義縣人。授東昌推官,改武學教授,遷國子博士,后任兵部主事,吏部員外郎、郎中等職。王聲,字超之,南直隸上海縣(今屬上海市)人。順天府固安縣知縣,官至太仆寺少卿。鄭崇儉(?-1641)字大章,湖南寧鄉(xiāng)人。曾先后任河南府推官、濟南兵備副使、陜西右參政、右僉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等職。李應昇以正直聞名,在官場上敢于直諫,奮不顧身,視死如歸,而朋友之間又是相互砥礪,噓寒問暖,體現(xiàn)了柔情的一面。此三函是重要佐證,亦可補李氏年譜之未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