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蘇媚
我是在印度愛上慢火車的,幾乎所有喜歡印度的人都會愛上印度的火車系統(tǒng),它似乎帶你馳入了另一個世界,仿佛是獨立于印度的異度空間——在奇特的印度國土上,印度火車壽達150年,仍然停留在英殖民時期,兢兢業(yè)業(yè),龐大可靠,充滿了詩意與人文主義精神。
有時候我想,分級制的車票,也是誠實面對各個階層的需要,富有的人坐夢幻般的頭等車廂,貧窮的人坐白菜價的硬座。至少,所有的人都可以便利出行。BBC曾經(jīng)拍攝過印度火車的專題紀錄片,如果買最便宜的車票的話,只要幾個美金就可以周游全印度。
印度火車站作為這條運轉(zhuǎn)流暢的大動脈上的無數(shù)節(jié)點,也分外可愛,有著自由國度的寬容胸襟,除了有吃有喝有候車室外,還會有浴室,候車室偶爾還會多出個女性候車室,遇到這個就可以放心地進去睡一覺。
在印度坐火車是美妙的?;疖囬_動的時候,你會看到翠綠的田地,灰白的村莊,繽紛的寺廟,漫長的河流,整個印度就像流動的詩篇,鍍著一層傍晚的金暉。敞開的窗戶,無遮無攔地將整個世界都呈現(xiàn)在你面前,沒有玻璃的隔絕,火車切入自然之中,那股穿透力之下,風從宇宙的縫隙里,與你擦肩而過。有時是滾燙的,有時是清爽的,你可以直接呼吸到空氣里多變的氣息,有時是濃烈的,有時是飄忽的,樹木有樹木的味道,土壤有土壤的氣息,風將這些隨意編織著。
坐印度的火車,最適合做的事情就是挨著窗,發(fā)呆、放空。這樣的旅行就像靈魂的休憩,無所事事,美好而飽滿。在你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回過神來,叫住個賣茶者,來一杯濃甜的馬薩拉茶。
無獨有偶,泰國火車也有這樣的妙處,可謂是印度火車的凈化升級版。如果情侶出行,一定要買上下鋪,白天是面對面的寬敞雅座,晚上舒展開就是整潔的臥鋪,還可以放下藍色的遮簾。
泰國火車上的美食比印度更為豐富,每經(jīng)過一個小站,小販們挽著籃子跑上車,草莓、酸木瓜、炸雞、烤雞串、炒面、散著熱氣的羅勒葉雞肉蓋飯、奶茶、咖啡……我最喜歡坐泰國的火車,每個城鎮(zhèn)都可以做“猜猜這一站會吃到什么”的游戲,小販們都很有自己的創(chuàng)意。曾在泰國南部見到聰慧的婦人持著一根掛滿了食物的木棒,像抱棵圣誕樹似的旋轉(zhuǎn)展示各種食物,不由地贊嘆,這種有趣的點子應該傳播到印度火車上去啊。
和印度火車一樣,泰國火車也是不鎖門的,愉快飛跑的火車作為風景的一部分而存在,它沒有像玻璃金剛罩一樣自絕于大自然,蜿蜒前行,跋山涉水,像是活潑的巨龍巡查著自己的疆域。不鎖門,風就灌滿了整列火車,空氣永遠是清新的;不鎖門,所有事物就都是流動的,潔凈的,充滿生命的。沒有什么需要被看管起來,也沒有不可觸碰的禁忌,人在機械的不斷位移之中,也保有了一部分行走的自由。
印度與泰國的火車,因為速度緩慢,反而是鮮活的,它不只是交通工具,更像是生命在飛毯上的延續(xù)。歡快地接受了活著的意義,在任何時候都童心未泯,嬉戲玩耍。沒有憂心忡忡的焦慮感,也沒有防患于未然的嚴厲,對于人類的自保能力充滿信任——即使是頑童,也不會摔下火車。啊,一定是這樣!
歐洲的火車也很整潔,舒適,比如在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火車會長時間地經(jīng)過藍色海岸線,在安達魯西亞、隆達附近的那一程則被譽為西班牙最美的火車景觀。你與美景之間的那層玻璃,扎實厚重,就像一個戴近視眼鏡的人在辨識風光。
我曾經(jīng)從塞爾維亞乘坐火車,一路經(jīng)過匈牙利、保加利亞,長途奔襲到雅典。旅行固然是心曠神怡的,但你知道的,歐洲的火車是被規(guī)整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座位,過程沒有驚喜,也沒有人上前問你想吃什么,你得備好糧食和水,火車小推車里最多就是薯條、餅干這些老套的東西。
這些秩序良好的火車把你仔細收藏好,從這里認真地運輸?shù)侥抢?,不負責給你奇遇。過了幾年,當你回想起來,一片空白。
我喜歡慢火車馳入舊時光,對我來說,時間是不值錢的,反正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去做,更沒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我就想,這么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在這些還沒有被工業(yè)文明吞噬的地方,繼續(xù)緩慢地凝望這個迷人星球的邊邊角角,在那些沒有緊迫感的廣闊土地上,晃蕩,游走,了此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