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雪,又是一地銀白。輕如精靈的細雪漫天飛舞,喚醒了我沉睡許久的記憶。雖過去多年,依然那樣清晰,那樣刻骨銘心。
周末于家中整理影集,翻看到一張二十多年前自己坐在“別拉斯”車上的照片,我的思緒一下就飛到了俄羅斯遠東那個漫天飛雪的冬季。
那年的十二月,我和兩位同事一起出差到俄羅斯濱海邊疆區(qū)的邊境小城卡緬—雷博洛夫。這座小城距離黑龍江省密山市大約六十四公里,位于興凱湖西南岸。在俄語里這個地方被稱作村莊而非城市,擁有人口近九千人。我公司與當?shù)匚ㄒ坏囊患屹Q(mào)易公司簽訂了進口“別拉斯”車的易貨貿(mào)易合同,我們此次的工作任務就是接三十多輛“別拉斯”車隊到綏芬河口岸。
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六點,我們從卡緬—雷博洛夫出發(fā)奔格城(格羅迭科沃)公路口岸。那幾天因降大雪,天氣異常寒冷。車窗外,莽莽荒原,暮色蒼蒼,接天連地的大雪,早已分辨不出路的痕跡,只能跟隨前車軋出的車輪印前行。大片大片的白樺林,覆蓋著山坡溝谷。偶爾映入眼簾的村莊,三三兩兩地分布在荒涼的田野里,或方或尖的矮房頂,只在雪霧中,掙扎著裸露出一個邊角。
路上積雪很厚,車緩慢行駛著,車轱轆壓到雪上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車里沒有暖風,凍得人直打哆嗦。汽車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jīng)凍透,胃發(fā)生痙攣,人幾乎疼昏過去。后來,俄方的一個人把我的長筒靴脫下,讓我把腳放在發(fā)動機的蓋子上,隨著體溫的上升胃疼逐漸緩解。
上午九點多,我們到達了格城公路口岸。而這時,公路上已密密麻麻地排滿了要過關的各種車輛,一眼望去,宛如一條長龍見首不見尾。同行的男同事找到一輛中國司機開的小面包車,同司機說好讓我和同事小劉坐他的面包車,麻煩他把我們帶過境。男同事看著我倆安全地坐進了面包車之后,就隨同俄方客戶返回卡緬—雷博洛夫。
我的同事小劉是一位參加工作才三個月的女孩子,沒有工作經(jīng)驗,還是第一次出國。而我當時雖已工作兩年,但還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隨身沒帶現(xiàn)金和食品。我們的男同事當時覺得我們倆已經(jīng)在海關了,只要過了這條公路,公司駐綏芬河辦事處的人已在那邊等候我們,認為我倆身上不需要帶錢,這樣他拿走了所有美元和盧布。而我們之前也考慮不周,竟然連瓶水或者是餅干、糖果什么的也沒隨身攜帶。
面包車司機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國字型臉,眼睛細長,說起話來露出白白的牙齒,看起來非常和善。在等待期間,我們和司機聊天,得知他是黑龍江省牡丹江市一家公司駐格城辦事處的工作人員,經(jīng)常往返于兩國口岸,對格城很熟悉。
時間就像靜止了,外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我和小劉坐在面包車里,內(nèi)心焦急地等待著。車里雖開著暖風,但因遇到寒流還是感到很冷。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倆的腿和腳已經(jīng)無知覺了,再加上清晨起床滴水未進就出發(fā),到下午一點鐘時連冷帶餓都有些頭暈了。而更令我們難以忍受的是無法上廁所!公路上除了一排排的車隊,沒有任何遮擋。男人們需要方便時身體背對著車就解決了,但是我倆都是女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就沒有辦法解決,只好忍著……
俄羅斯人時間觀念差和工作效率低是出了名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經(jīng)過漫長的五個小時的等待,到下午兩點總算開關放行了,我們激動不已。但是海關放行了三輛載有中國勞務人員的大客車后旋即又封關了,全然不顧漫天飛舞的大雪。我跑到海關的工作室一問,才得知徹底封關了。懷著無比沮喪的心情,我步履艱難地回到車上,告訴司機和小劉這個壞消息。
格城公路口岸距離卡緬—雷博洛夫需三個小時的車程,而這里根本就沒有出租車。司機說,既然不能過關他就須返回格城辦事處。我請求他把我倆也帶到格城,然后我倆又難為情地告訴他,我們身上沒有帶美元和盧布。司機毫不猶豫地說:“沒事!我到格城給你倆找一住處,明早再接你倆過關?!?/p>
從公路口岸出發(fā)一個小時后到達格城市區(qū),司機先領我倆到一家裝修雅致的餐廳,快速地給每人點了一份蔬菜沙拉、俄式羅宋湯、俄式炸豬排及大列巴。而我和小劉進到餐廳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洗手間跑,洗漱完畢后,疲憊不堪、饑腸轆轆的我倆才如釋重負地坐在了餐桌旁。當食物擺上桌之后,司機非常熱情地請我倆就餐。我倆面露羞澀地說了“謝謝”之后就全然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餐后,司機又向服務員要了一個剛烤好的大列巴以備我們第二天早上吃。之后他開車把我倆送到一俄羅斯居民家并支付了宿費,約定第二天早上來接我們,然后開車離開了。
這是一戶普通的俄羅斯人家,房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家里有兩個女兒。進門后她把我倆帶到一間有兩張單人床的小臥室就回客廳看電視了。我和小劉分別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小劉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而我卻徹夜難眠,在忐忑不安中這一夜總算平安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機如約來接我們了。這時雪已經(jīng)不下了,我們很順利地到達了口岸。路上我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我們的“別拉斯”車隊能在口岸。等車到達口岸時才發(fā)現(xiàn),連個影子都沒有,再次詢問海關人員,回答竟是“今日封關”!無奈,司機再次把我倆帶回格城,在停有十幾輛出租車的一個小廣場為我們尋找出租車。最后,他選了一位六十多歲看起來面善的老司機,跟司機講好了價錢,然后又從錢包掏出三千盧布遞給我,讓我們路上買食品用,又叮囑我倆路上注意安全。我們一再表示感謝,并請他留下聯(lián)系方式便于日后還他的錢。但他只是笑著對我們說:“這點兒錢不算什么!我們都是中國人,我不幫你們,誰幫你們?你們抓緊時間趕路吧!”然后,他讓我們上了出租車,就和我們告別了。
我們一路平安返回到了卡緬—雷博洛夫。
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我無數(shù)次地出差到烏克蘭和俄羅斯,無論是在海關、機場、火車站還是在大街上,只要是看到有中國人遇到了麻煩,我從未有過絲毫的遲疑,一定走過去幫助他們。因為我知道,我們都是中國人!
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過去了,那位面包車司機的這句“我們都是中國人”,讓我永遠銘記在心,在寒冷的冬季一直溫暖著我……
作者簡介:杜瑋,筆名維拉?,F(xiàn)居大連。畢業(yè)于烏克蘭頓涅茨克國立大學,國際商務師。曾在《海燕》《詩潮》《詩歌月刊》《延河》《遼河》《中國詩人》《大連日報》《新商報》《新晚報》《鋼都周報》等發(fā)表散文、詩歌、小小說。
(責任編輯 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