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思萌
每個天光未明的早晨,是守墓人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他總要在這半睡半醒的混沌中流連好久。揉眼、嘆氣、大聲咳嗽……一整套程序走完,半僵的身子終于慢慢蘇醒過來,準備迎接一天的苦役。
不過今天,他的這段幸福時光煙消云散了——他在床頭的少年夸張的大吵大鬧中猛地醒來。他嘆了口氣,在少年的幫助下套上衣服,走出小屋,挪到海邊。
少年閃著眼睛望著他,像聽他之前解釋島上的一切一樣,等待他對這堆沙灘上亮閃閃的怪東西給出一個解釋。
守墓人一路嘟嘟噥噥地抱怨著少年,他左腿根有舊傷,在這個快要降雨的陰天疼得厲害,只能一跛一跛地走路。他忍痛走了好長一段路,終于看到了這團攪亂他好夢的東西。他瞪大了雙眼,望著那一大堆破破爛爛的金屬。
“這堆玩意兒,從哪兒冒出來的?”他質(zhì)問少年。
“早上我剛準備出海,就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這堆東西,應(yīng)該是海浪卷過來的。”少年興奮地說道。
守墓人走到那堆金屬旁,他用手觸摸著那奇形怪狀的金屬破爛。那東西像一截被蛀空的樹干,表面還橫七豎八插著一些腐朽的枝干,暗淡的表面附著油膩膩的海草,艱難地泛出些金屬色的光彩,看起來真是惡心。但守墓人渾然不在意,他那只爬滿老年斑的手像撫摸著少年小時候的臉頰一樣輕輕撫過金屬表面,又突然縮了回去。
“這到底是什么?”少年滿懷期待。
“它不是任何一物?!笔啬谷死淅涞卣f。
“你怎么會不知道呢?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少年執(zhí)拗地追問。
守墓人不接少年的話茬,努力挺起有些佝僂的腰桿,說道:“我們作為守墓人,要為藍星——”他伸手指了指天空中那暗淡的大星星,“維護好島上的整個運轉(zhuǎn)體系,組織浮棺們規(guī)律性地運轉(zhuǎn),這是第一要務(wù)。維護燈塔的運轉(zhuǎn),這是第二要務(wù)。兩大要務(wù)之外,我們也要盡力維持島上的生態(tài),這個當(dāng)然也是很重要的,我們得活下去,我們的后代也必須活下去。多年前的那次風(fēng)災(zāi)之后,藍樹林已經(jīng)少了很多,產(chǎn)出的果子也只夠果腹,現(xiàn)在這么些藍樹果只夠我和你兩個人生存下去,如果不好好維護,恐怕今后我們連飲食都成大問題了,那我們也就完了……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可是挨過餓的,差點兒就沒熬過去。我以前如果餓出個三長兩短,恐怕就沒機會克隆出你這小子了,你要引以為戒。每天我們應(yīng)付完這些大小事情,哪里還有精力顧得了別的?我已經(jīng)時日無多,只希望你把這職責(zé)好好維護下去,你可少分點兒心吧……這堆金屬堆在海邊也是搗亂,小心被海浪卷回海里碰壞了浮棺,你把它們埋了吧?!?/p>
少年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但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我先回屋了,你加把勁兒?!崩先吮称鹆穗p手。
少年要上來攙他,被他揮揮手擋開了。老人一邊咳嗽,一邊撐住身子,背著手離開了。左腿的毛病讓那條腿不好承重,他一高一低地走遠,留下一個背影。
守墓人知道,少年出生后所有的記憶僅限于這顆小小的星球。關(guān)于這個星球,他們生活的孤獨的小屋,小屋所在的突兀小島,小島周圍茫茫的灰海,還有灰海之上那成千上萬延伸到天際的浮棺……少年的一切認知都來自于自己的講解。他也知道,近來自己的話是越來越做不得數(shù)了,少年對這灰海之外的世界產(chǎn)生了興趣,這堆金屬更是讓他興奮不已,這小子只是表面上仍舊唯唯諾諾,但他心中怕是不會就這樣放下這件事。
為了斷絕少年的胡思亂想,守墓人派他去打掃實驗室——少年誕生的地方。
經(jīng)久不開的實驗室中布滿灰塵,那些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滿是閃著昏暗反光的器具,簇擁著實驗室正中一人高的玻璃罐——那正是當(dāng)年將少年孕育成型的罐子。在這里面,他從一個胚胎長成一個白胖的嬰兒,再被老人雙手捧住,高高舉起,帶到這世上。現(xiàn)在這里積著經(jīng)年的灰塵,罐子上攀著牢固的陳垢,等著少年去大干一場。
少年每天沉默地一遍遍擦洗著,卻越來越憋著一口氣。
他努力干活,一聲不吭,但再也不和老人一塊兒蹲在小屋門口吃藍樹果。他總是走到遠遠的樹林里去摘樹果,然后就地坐下,獨個兒細嚼慢咽。
守墓人知道少年心中負氣,但他也沒去干涉,只是蹲在屋下獨自啃著樹果。
好幾天之后,老人終于覺得有些蹊蹺。他尾隨少年悄悄走進藍樹林,發(fā)現(xiàn)少年胡亂摘下幾個果子,三兩口啃完,就走向了那堆金屬。
那堆金屬,現(xiàn)在能看出來是一艘金屬船了。它已經(jīng)整個兒被少年從地下挖了出來,表面的泥擦得干干凈凈,搖搖欲墜的零件重新歸位,朝天翻轉(zhuǎn),透明的外殼露在上面,像一只閃閃發(fā)光的甲蟲。少年把它藏在樹林之中,距離遠一些的話還真什么也看不出來。
守墓人把少年帶回小屋前,他決定正視這個問題。他命令少年向遠處的燈塔跪下,苦口婆心地再次復(fù)述了一遍守墓人的職責(zé)。他嚴厲地告誡少年,職責(zé)之外,所有外物皆為異端,莫受蠱惑。
少年頗不服氣,頂嘴道:“這金船里配有圖解,駕駛著它能飛到那顆最大的藍色星星上去,你不想離開這個小破星球去那兒看看嗎?”
“很好,很好,你還是看到了,我就知道你會看到的……”老人沒好氣地說。
“可是你怎么能相信一艘船上的圖畫,你怎么知道它不會奪去你的性命?”老人繼續(xù)說著。
“最近我一直做夢,夢里我看到那顆藍星。它可比我們這顆星星大多了,那上面是各種奇怪的東西和人,全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鄙倌昊卮?。
“我真不敢相信你寧愿相信夢中的幻想,而不愿相信我!”老人怒視著少年。
然而少年這次毫不退讓地瞪了回去。
“你總是讓我在這兒一遍遍地干那些雜活,可那不過是些重復(fù)勞動,毫無意義的重復(fù)勞動?!鄙倌甑碾p眼里有火焰在閃爍。
這樣過了一會兒,老人垂下了目光,他嘆了一口氣,說:“這些本來不應(yīng)該告訴你的……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也曾希望修好這條金船。你知道嗎?它就是我從這地下挖出來的?!?/p>
少年驚詫地望向老人。
老人繼續(xù)講述著:“我也曾經(jīng)格外向往那顆藍星,所以我努力修好了這艘破船,背著我的前輩們讓飛船飛起來??墒牵瑒傦w到半空,就出事兒了。飛船晃得越來越厲害!我怕極了,最后一聲巨響,好像所有東西都要散架似的,飛船整個墜落下來,和我一起掉落在這灰海里。對,沒有什么風(fēng)災(zāi),那些藍樹林就是被這事毀了的——飛船的幾塊殘骸被風(fēng)吹進了藍樹林,半個島都快燒沒了。我從海里爬起來,撿回了這條命,但永遠落下了腿傷。我鑄成了大錯,我的前輩們在火災(zāi)中死去,整個星球差點兒毀于一旦……還活著的前輩甚至沒過多責(zé)怪我,但我不能原諒自己。島上的生態(tài)已經(jīng)被完全破壞,只能容納我們兩個人生活。所以,我犯過的錯,決不能讓你再犯!你再有任何閃失,我們和這個島就都完了!你得把這一切傳承下去?!?/p>
少年沉默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每天總是單調(diào)的重復(fù),一代代的守墓人誕生,然后死去。這個星球永遠是單調(diào)灰暗,這種延續(xù)又有什么意義?你就不想去看看那顆藍星的樣子嗎?”
守墓人一陣咳嗽,勉強靠著樹站穩(wěn),說道:“我怎么不想呢……如果我不想,為何當(dāng)年要冒險去開那飛船?如果我不想,我為何在這島上堅持到今天?你不認為這守望中包含了更多的希望嗎?”
“你是說,我們還要一直這樣維持這個島嶼,這種茍延殘喘還有任何意義嗎?”
“當(dāng)然有意義!我們是為了解決那顆藍星上的生死存亡問題而存在的?!?/p>
“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希望也在藍星上,而不在這灰海上。你總說藍星上遇到了大危機,我們要替他們想出解決辦法,但我們離開這里,直接去幫他們,不是更好嗎?我們到底在這里做著些什么事?這一切又真的有意義嗎?你也不了解,對不對?那為什么不直接去藍星上看看?”
“你啊……你想過后果沒有?你想過你的安危和這個星球的安危沒有?我是克隆出了你之后,才做好準備撒手而去,而你有繼任者嗎?孩子,那時我還不明白,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懂了,我們每個人都肩負著自己的使命,這使命或許已經(jīng)在時光中模糊不清,但也不是任性就可以躲開的。為我舉行那個儀式,也是你的使命?!?/p>
少年一時語塞,他想說“管他的使命!”,但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老人自然不會以為勸服了他,又是一通“職責(zé)”“任務(wù)”“生死存亡”砸到少年頭上。
少年被這些聽煩了的大道理打得頭暈眼花,根本無從反駁,只是反復(fù)說:“你說得都對,但我不同意……”
守墓人知道少年聽不進去,但又別無他法。他決定自己動手來解決這件事,立即動手,馬上開始!他曾經(jīng)拖著這條傷腿在這島上勤勤懇懇地勞作,現(xiàn)在他又開始拖著壞腿奔忙起來。
老人不知道從哪里生出的力氣,他拿繩子綁住金船,拼命拖到島嶼另一面的大泥坑邊,拼盡全力推落下去。這幾十米深的泥坑中陷著千萬年來落進去的東西,從干枯的藍樹到動物的殘骸,沒有東西能再逃出來。
老人看著金船一頭栽進爛泥里,總算放下心來。
守墓人希望少年遠遠離開這泥坑,正好自己的腿也疼得越來越不像話,不能走遠路,他就把維護燈塔的活兒全轉(zhuǎn)交給了少年。老人則干脆啥也不干,就坐在島上的高地遙望。
少年劃船,渡海,攀上燈塔,擦亮激光射頭,上好機油,讓如柱的紅光直沖云霄。再嗅著風(fēng),在西風(fēng)把棺材們吹到燈塔另一面時駕著小船回港,把小船靠上水藻糾纏的港灣。
當(dāng)灰茫茫的海面升起如煙的霧氣時,他便踏著這霧氣回家。
老人迎上去拍拍少年的肩膀,又是一天的終結(jié)。
單調(diào)的生活一經(jīng)展開,便又是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
直到有一天,夜里響雷打過,雷聲驚醒了老人,而電光照亮了老人身邊的空床……
守墓人頓時挺身坐起,披上衣服就沖出門去尋找少年。
但黑夜中他根本尋不著少年。冒著雨,他奔向碼頭,發(fā)現(xiàn)小船也一起消失不見了。
老人跑向另一個廢舊的港灣,壞腿也飛快地點著地,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他推出了一艘破舊的小船,將小船劃出港。他渾身滿是憤怒的力量,好像一下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老人在雨水中不知疲倦地劃著,幽深的灰海順著船槳一下一下吞沒了他的力量,直到他的兩臂都失去了知覺。他伸著雙臂喘氣時,終于遠遠望到了兩個漂浮物,這讓他涌起了新的力量。
等老人雙槳翻飛劃近之后,他看清楚了:那艘金船的艙蓋被掀開,漂在海面上……天知道少年是怎么把它撈出了那個爛泥坑。金船旁邊浮著那艘小船,還有好幾副浮棺,表面的十字架被摳掉了。那些摳下來的亮閃閃的寶石都堆在金屬艙里,少年就坐在這堆寶石之中擺弄著,根本來不及把它們藏起來。
毫無疑問,少年犯下了嚴重的瀆職罪。守墓人把他帶回了小屋。一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fā)。
“你犯下了嚴重的瀆職罪?!敝钡阶哌M了小屋,老人陰沉地說。
“是,但我不認為我錯了。”
“你在這兒好好反省。明天,我會把飛船拆成碎片?!崩先苏f。
“如果你這么做,我就去死!” 少年豎起雙眉。
“你先好好冷靜冷靜?!崩先苏f。
守墓人鎖上了實驗室的門,任憑少年將門踹得山呼海嘯。
那一夜,守墓人蜷縮在潮濕的被窩里,還在想該怎樣處罰少年,以便給他留下永久的教訓(xùn)。自己可能將不久于人世,可這孩子仍如此讓他操心。老人內(nèi)心惴惴,怎么也無法入睡。
一直到了下半夜,窗外那顆巨大的藍色星星升起來了,屋內(nèi)被微光照亮,老人抬頭望向窗外,那藍藍的幽光多么讓他向往,但是,唉……
直到被一聲巨響吵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他不知道實驗室那兒出了什么事,趕緊狂奔過去。
打開門,只見那巨大的玻璃罐已是一地碎片。少年摸出了一把尖刀,顯然是從實驗室的器材堆里找出來的,他緊握著刀,抵住自己的胸膛,眼中盡是瘋狂。
“把飛船還給我!否則我就殺死我自己。永久的重復(fù)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少年大吼著。
老人趕緊說:“不、不要沖動!你不要輕視自己的生命,你意義重大,我跟你說過……”
少年打斷了他,“我數(shù)十下,你做決定。你到底把飛船還不還給我?十、九、八……”
“別!別……”但守墓人的話語就此戛然而止了,他是一個誠實的人,說不出虛假的承諾。
少年眉頭緊蹙,飛快地數(shù)了下去:“三、二、一!”
他閃亮的眼睛最后看了老人一眼,尖刀刺了下去。
守墓人整個身子撲了上來,搶那尖刀。老人的生命中爆發(fā)了無窮的能量,一下便將那把刀搶了過來,可是他的力氣用得實在太大了,那把刀一下子捅進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涌了出來,老人倒在了血泊中。瞬間,他的眼中只剩一片迷離。
“記得,記得,那個儀式……灰?!崩先似D難地說。
少年抱住了老人,他的眼淚涌了出來。
“不!”
“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要快……”老人的呼吸戛然而止。
少年呆滯地抱住老人,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想著自己將去的天空,一片染上了血色的天空。
沒有過多久,窗外,太陽升起來了。
老人的軀體冷了下去,少年看著老人始終沒有合上的雙眼,下定了決心。
少年抱起了老人,他第一次覺得老人的身子是那么輕。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放在手術(shù)臺上,面孔朝下,后腦勺朝上。然后,少年找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盒子,取出了那些銀光閃閃的器具:醫(yī)用刀具、鑷子、手鋸……
少年拿起手鋸鋸了下去,在老人的頭骨后側(cè)開了一個橢圓的創(chuàng)口,剪開硬腦膜,像剝開藍樹果的果皮一樣像兩邊扒開,血淋淋的溝壑起伏的大腦就整個暴露出來了。
少年斬斷所有勾連,兩只手探進整個顱骨,舉起了整個大腦。
奇怪,身子已經(jīng)冷了,這大腦卻還是溫?zé)岬摹?/p>
少年雙手捧著這個溫?zé)岬拇竽X,往外走去。
他一直走到灰海邊碼頭的盡頭,雙膝跪地,慢慢將大腦放入海水中,就像放生一尾魚。
大腦靜謐無聲地墜入了灰海之中,消失在了水里。
在水中,守墓人的大腦向灰海深處墜落,在一片黑暗中漂蕩搖擺。
忽然,無意識的黑暗被點亮,幽黑之中光亮閃現(xiàn),那光雖微弱,但他憶起了一切,也察覺了一切。他在這渾濁的海水中,突然感到自己可以發(fā)聲,但那不是話語,而是他的思想,只要那思想足夠明晰,似乎便能發(fā)出聲音。于是,他嘗試在一片混沌中集中精力,這很難,但他試了幾次,好像成功了。
守墓人問道:“我這是在哪里?”
混沌中有個聲音回答,聲調(diào)沉穩(wěn),“在灰海里?!?/p>
守墓人繼續(xù)問:“你是誰?”
那聲音回人答:“你的先行者們,我們?nèi)珵橐惑w,現(xiàn)在你也加入了我們?!?/p>
守墓人看到——不是通過眼睛,而是某種更直接的感知——畫面浮現(xiàn):死灰色的深海之下,萬億個黏稠的大腦泛著粉紅色的微光,在其中沉沉浮浮,時聚時散,以一種毫無韻律的節(jié)奏,舞動著一首寂滅已久的思想之舞,大腦們照亮了渾濁的海水中紛亂不休的塵粒,讓這畫面更加妖異難言。
他問道:“你們?yōu)槭裁丛谶@里?”
“思考那個問題?!?/p>
“藍星的存亡?”
“思想體還太弱,意識力尚不足,探究問題為時過早?!?/p>
“我不明白,那我們還在這里干什么?”
“存在、感知、思考……匯入我們的思想體,和我們一起思考,共同的大腦,共同的眼睛,你可以去看?!?/p>
“怎么看?”
“用我們那些藍樹上的眼睛?!?/p>
守墓人看到了整座島嶼的樣子,他快如閃電地遍覽全島。
他看遍了這顆無名的星球,他看到了灰海、小島、燈塔、藍樹林、他的小屋。這片他從生到死的地方,原來這么小。他甚至看到了過去,看到了一架閃著光的飛船,然后是守墓人們,一代一代,一群一群,螞蟻一樣忙忙碌碌。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少年,看到了少年跪在灰海邊碼頭的盡頭,雙膝跪地,將自己的大腦放入了水中。
他努力繼續(xù)向前看,但畫面到此為止,再往前,只有一片密集的濃霧。他看到了過去,每一個細節(jié)都栩栩如生,但他看不到未來。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他開始思考那些在過去的歲月中困擾他的種種問題,現(xiàn)在他有了足夠的時間,這時間長到令他害怕。
他終將思緒跟灰海中億萬個大腦相連。極寒的灰海中,只有連結(jié)是溫暖的,他匯入那陣帶著暖流的思緒中,接收、連結(jié)、成為一個節(jié)點,去思考那個宏大無比的問題。那個問題確實太大了,他只是摸到了一個邊角上的邊角,不過這對他來說也夠了,他很快習(xí)慣了那種有節(jié)奏的思緒流,以一種有節(jié)奏的規(guī)律搖擺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那陣暖流中醒了過來,又想到了那些冰冷的往事。
少年,也注定飛不出這里的,宿命就是宿命……他想著。但他還是抱有一些別的希望,在那一片迷霧籠罩難以望穿的未來中,是否會有些不一樣的光彩?他忍不住去看。
守墓人看到了少年蹲在灰海邊,滴落了一滴淚水。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天空中劃過一道閃光,在燈塔上空掠過,飛船尾翼的光線,沖向密布重重迷霧的天空,一往無前。
少年還是離開了這里……他想。
【責(zé)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