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思萌
作者,大部分時間都在以作品說話,感謝《科幻世界》給我一個機會以這種直接的方式跟大家聊聊天。人一生大多數時間都不得不沉浮于生活,昏昏沉沉,清醒難得,但在某一個瞬間,也會突然醒來。我想分享這樣一個瞬間。
2017年初,我還在“鵝廠”做產品經理,在一個冗長會議的某一刻,我突然走神了——我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天那么藍,嵌著一朵白云。我長久地注視著那片云,看著它在空中飄蕩,輕逸、狡黠。而在會議室內,討論聲越發(fā)大了,幾家手機大公司的代表正和我的同事們唇槍舌劍地激烈交鋒,爭論著一個未來業(yè)務合作模式的形態(tài)。恰巧,那是我馬上要接手的一塊業(yè)務。
我應該跟我的同事們并肩作戰(zhàn)的,我之前也一直在這樣做,但當時我看著身邊的他們,突然覺得自己跟他們的距離超過了一光年。這樣的會議,在我投身于互聯網行業(yè)的五年時間中,不知道開了多少個。我敢拿我寶貴的職業(yè)道德保證,所有這些會議我都是極度投入、積極發(fā)言。但在這一刻,我出離了。我發(fā)現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我和身邊的這些人不是一伙的,只和窗外的那片云是一伙,它帶走了我的心,以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帶走了,而且似乎是永遠地帶走了。
我感受到了時空,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受到我正在錯誤的地點做著錯誤的事。我忙著把生命出賣給我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工作以換取報酬,每日為了公司的宏偉目標奮戰(zhàn)不休,拼命加班到凌晨,做著超量的工作,越做越錯,越錯越遠,朝一條一眼看得到頭的路狂奔:等著在“鵝廠”一點一點爬升職級。而我真正喜愛的寫作,卻因為只能在周末用掉全部的休息時間來寫,而得不到什么滋養(yǎng),慢慢枯萎。
人如果不能把生命花在自己心愛的事情上,那為什么要活著?我真心實意地羨慕著那朵云。
一個星期后,我辭職了,離開了上海,來到了文化之都——北京。
我來干什么?
我要試著專心寫作。
是哪兒出了問題呢?是哪兒出了問題呢?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為什么其他人寫作的路大多是循序漸進,而我的經歷卻如此戲劇化,要猛地放棄一切,突然拐彎呢?
直到有次聽一位前輩說起她的經歷,她說小學的時候試著寫了第一篇幻想小說,這篇小說被他的爸爸媽媽看到了,他們鼓勵她去投稿,于是她開心地去投稿了,那篇小作品也很幸運地發(fā)表了。于是她繼續(xù)寫、繼續(xù)投稿,慢慢地,一個正向反饋的循環(huán)建立起來,她得以在學習工作之余,一直保留著這個愛好,然后選擇了和寫作相互增益的工作。
我小的時候就非常愛讀書,許多個寒暑假都是泡在圖書館里,像推土機一樣掃蕩書籍。后來我也試著寫了一個幻想故事——關于一個女孩和她的森林與夢境的王國。故事被媽媽看到之后,她高高舉起那稿紙,一邊笑我一邊高聲讀了起來,才七、八歲的我怎么搶都搶不到那稿紙,我一邊哭一邊讓她還我,她也不給。我天性敏感,內向害羞,那時更是又急又氣,氣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寫。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已經上了大學,在豆瓣網的科幻世界小組遇到了一幫喜歡科幻的朋友。一開始是和他們一塊兒玩,然后被他們對科幻的熱情所感染,和他們一起看了許多科幻小說?!逗2病贰痘亍?、大劉和特德姜的一系列作品,都是那時候看的??苹眯≌f美得很獨特——強大的智性之美、對未知和未來的仰望、理想的高歌和人性的詩意——這些在其他小說中難以尋覓的珍寶在科幻小說中俯仰皆是,而它們深深打動了我。我也試著寫了一篇科幻故事,非常幸運,發(fā)表并收錄在了2011年的最佳科幻短篇小說年選里。
我特別開心地看到自己的作品印成鉛字,和那么多有名的科幻作家印在一起,但也僅此而已。很快,大學畢業(yè)了,我又一頭扎進了互聯網的快節(jié)奏工作,直到那日看云覺醒,兒時的夢想依然是心里最深的渴望,但因為最初就沒有發(fā)芽,我就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兒。
那么每天支持我的又是什么呢?是那些外界的聲音——評價、虛榮、別人的認可。人很容易把攀爬本身當作生活的意義,我又是一個軟弱的人,得不停地跟它們搏斗。而在寫作之路開啟之初就沒有得到鼓勵的我,會對自己心中真正的夢想產生一次又一次的質疑,那個常常出現的“你別做夢了!”的聲音是那么強烈。
寫作對我來說不是一個簡單的愛好,它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曾被忽視的一部分,更接近夢的一部分??苹茫瑢ξ襾碚f,有恩。借由科幻寫作,喂養(yǎng)了我那曾被餓得奄奄一息的夢想,讓我可以以夢為馬,縱情向前。循著自己的心,去建筑一個蹈虛凌空的世界,而這個虛幻的世界,又一點點地讓真實的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開頭寫道:“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yōu)越條件?!蔽蚁敫嬖V自己,也想告訴像我一樣的人,我們那些曾被壓抑的夢,依然有其價值。
而事實上,在追逐著自己的夢開始科幻寫作后,我遇到了諸多奇遇和美好的因緣。
我非常幸運能在去年參加《科幻世界》寫作班。雖然只是三天的講座,學習時間有限,但讓我了解了科幻的淵源,讓我把一個個幻想和靈感變成科幻小說作品,創(chuàng)作了這一系列小說。
非常感謝我的責編劉維佳老師,他給了我許多幫助和珍貴的鼓勵,還仔細地給我的作品潤色、校對。尤其是“樹之心”系列,受到了他的作品《使命:拯救人類》的啟發(fā)。他曾經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科幻作者,但現在用寶貴的精力來幫助更多的作者,這是一件美好而珍貴的事情。編輯是一份很不容易的幕后工作,沒有對作品和作者的愛是難以為繼的,希望大家也能看到編輯們的付出。
我是一個生性敏感和感性的作者,寫作中常常自問:這樣寫是科幻嗎?這樣寫會不會太軟?這些作品算是創(chuàng)作初期的答案,但這樣的自問從未停止。是否只有態(tài)度堅決、強烈自信的作者才能創(chuàng)造出好的作品?我想并非這樣。持續(xù)的探索可以帶著我繼續(xù)向前,我愿意把這些問題一直放在心里,用今后的作品回答。最后的答案依然是不確定的,但既然遇上了、喜歡上了,就珍惜這個緣分,互相成全,盡力去寫吧。
雖然作品于作者而言是離開懷抱的孩子,但我懷著小小的私心還是希望大家喜歡我的這些孩子,看到這些不完美的作品背后的真誠和夢想。
2018年1月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