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漢章

從大埔縣城出發(fā)，沿著梅潭河南岸往三河鎮(zhèn)方向的公路，大約走一、二公里，赫然可見梅潭河北岸的山坡上聳立著一座古塔—磊英閣。從兒時起，數(shù)十年來我乘車從這條公路上不知往返多少次了，可每一次路過都會不自覺地把目光傾注在磊英閣上。在我的心目中，那座古樸、滄桑和神秘的磊英閣是大埔縣城西南部入口處最古老的建筑地標。

我的目光聚集著河岸翠竹飽和的綠意，悄然溶解著梅潭河不斷流逝的歲月，磊英閣層層堆積的光陰厚厚，讓我心底里萌生了一個到那古塔下謁古尋幽的朦朧的夢。這個夢，一直在我成長的時光里醞釀著，隨著年齡的增長愈來愈濃。然而，數(shù)十年來，梅潭河北岸懸岸峭壁、“芳草碧連天”，磊英閣下面潭水深不可測，根本無法走到那邊去。終于，從城西仁和大橋北端通向磊英閣至梅潭水電廠的“梅硿古道”修復了，并依托梅潭河梅子硿險灘的自然資源，發(fā)掘梅潭河北岸千年古道的人文資源，打造出一條長3.8公里、寬2.5米的景觀走廊。

磊英閣系連著的梅硿古道位于梅潭河北岸，全長約15公里，西起三河鎮(zhèn)坪水村錦山山麓，東至湖寮鎮(zhèn)龍崗村河頭，始建于唐天寶三年（公元744年）。1971年湖銀公路（湖寮鎮(zhèn)到銀江鎮(zhèn)的公路）通車前的一千多年來，這條古道是大埔、饒平和閩西等地通往三河壩，再到海內(nèi)外去的交通要塞。整條古道逆梅潭河而上，用石頭沿山鋪筑而成。歷經(jīng)千余年風雨滄桑，路上石頭青苔斑駁，枯枝敗葉零落。而且，古道地勢險峻，山光水色迷人，文化遺址豐富，其中有歷代名人摩崖石刻7處，如三河鎮(zhèn)坪水錦山段就有唐代、元代摩崖石刻各一處：一是唐代玄宗天寶三年（744年）二月的石刻，碑文記載當年修筑古道捐款芳名；一是元代公元七年（1341年）的石刻，題為“建鎮(zhèn)安橋記”，很有歷史價值。在梅子硿段的碼頭邊，有明朝萬歷三十三年大埔知縣伍鳳章命人鐫刻的摩崖告示。古道邊還有民國時期湖南省政府主席吳奇?zhèn)ァ岸Y義廉恥”和廣東省政府主席、陸軍上將羅卓英“梅江濤壯”摩崖石刻等。其中，錦山段古道約三公里，有用條石鋪就29級的石階（條石長1.5米、寬0.3米），有建筑在懸崖峭壁上的千年不倒墻欄（墻高0.4—4.6米，厚0.2米，離水面約50米），有乘風亭、華寶寺（東明寺）遺跡，還有古榕樹抱金磚、撐腰石、石鼓大王宮、醒獅迎客、觀音坐蓮、觀英降猴、空心古楓、青蛙朝天、鯉魚躍水、靈龜戲水、深谷瀑布等山水奇觀。

然而，古道的湖寮鎮(zhèn)梅子硿段更是官道、商道和儒道的經(jīng)典。梅潭河源于福建平和縣葛竹山，流經(jīng)廣東大埔縣大東、雙溪、楓朗、百侯、湖寮，于三河壩東北注入韓江。“梅硿古道”因梅潭河梅子硿險灘而得名。民國《大埔縣志》卷四地理志載：“梅子硿在同仁湖寮鄉(xiāng)之水口離龍崗河頭村約二里許。為清遠河即今梅潭河之磯灘最險處。其地松林密蔭，水聲怒吼，約經(jīng)三里許。盛夏憇息其間，但聞松濤水響，與夾岸鳥聲呼應，幾忘日之午晚”。現(xiàn)在大埔縣城出三河路口的“梅硿古道”那一段河流，過去是湖寮鎮(zhèn)水口的梅潭河險灘。清代進士侯北村人蕭淳曾為 “梅子硿（谾）”作詩：“湖山水口梅子谾，谾谺怪石橫當中。江盤峽束勢險阻，濤聲日夜相撞舂。懸流轟轟射水府，雷風搏擊驚魚龍。篙師放棹不敢觸，手挽篙頭百力弓。沖破一葉疾如駛，咫尺性命心忡忡。客行山岸駭指顧，溪光出沒牽長虹。瞬息直下千百折，蒼?；厥谉熑f重?！笔挻具@首詩，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險灘之“險”，壯觀的畫面震撼力很強，讓人無不驚心動魄，這是昔日梅子硿險灘的生動寫照。

梅子硿段還留下了“仙人腳跡”、“石陣仙蹤”和“磐石之安”等許多傳說，如古道一路有數(shù)不盡的野豬狀黑色石頭。相傳唐代憲宗時期，韓愈貶謫潮州，因籌建湘子橋造福當?shù)匕傩?，派侄兒韓湘子到閩粵交界處的大埔縣西巖山搬運石頭。韓湘子在仙人鐵拐李的法力幫助下，趕豬群一樣使大小石頭從梅潭河流水里滾動。當最后一群石頭滾動到梅子硿河段時，被當?shù)匾辉袐D看到，對眾人說出河中石頭會行走而泄露天機，韓湘子和鐵拐李趕緊攀巖逃走，那么多黑石頭從此就散落在梅子硿河段了，而且鐵拐李攀巖逃離時還在巖石上留下一深一淺的“仙人腳跡”。又如現(xiàn)在古道旁有巨石，石壁上刻有“磐石之安”四個大字和“明進士黃扆”五個小字。相傳舊時石罅出泉鮮紅如血，明代進士福建副使黃扆鐫字后立涸。在古道旁巨石間還有一石涼亭，叫“惠安亭”。亭前二石柱有清末名士吳禹石題刻聯(lián)：“江上此亭夾岸荻楓鴻雁影，人間何世滿途荊棘鷓鴣聲”。亭下有尼庵一所，叫“盤石寺”（“梅石寺”）。寺后，有方尖二石，稱為筆石和墨石。埔邑藍植舉人刻有“松煙揮翰”四字。亭旁，就是磊英閣。

梅子硿段的河水明石暗礁密布，水流洶涌澎湃，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險灘，船舶不能通行。據(jù)乾隆九年編修的《大埔縣志》記載，潮、梅、蕉、埔客貨船溯河而上，都在梅子硿險灘下游靠碼頭，貨物皆盤硿至險灘上游的赤石巖，轉(zhuǎn)陸運至漳州、廈門，出海赴臺灣及東南亞。梅子硿頭河段北岸曾設置有碼頭，設有梅子潭市，分上埠和下埠。磊英閣下，舊有行棧多間，為商貨卸船屯積處，今多坍塌。行棧前立有1.2米、寬0.6米的《奉縣永禁陋弊碑記》石刻，刻有“康熙四十年立”字樣。碑文記述梅潭河日泊船百余艘，均按班簿輪序盤硿，禁止強搶裝貨。由于梅潭河河道窄且船只多，一些船戶埠頭假借鄉(xiāng)紳庇護強搶裝載，造成“強者飽，弱者饑苦樂無均”，為“恐陋弊積漸成久”，特設禁弊碑規(guī)范秩序，“裝載貨物，務宜從公，依班序輪流，不得恃強，借稱本班名色，搶貨裝載，如埠頭通同射利，虧損窮民，查出責革”。而順道下約百余米處的明萬歷年間的大埔縣知縣（伍鳳章）命人鐫刻的摩崖石告示，亦是規(guī)范航運秩序。

當時，磊英閣下熙熙攘攘，一派繁榮景象。此閣始建于明代，清光緒九年（1883）曾重修。坐西北向東南，為六角三層樓閣式土木建筑。首層周長22.2米，高約15米，占地面積約50平方米。臨河處每層開兩扇窗戶，首層石門額為“磊英閣”三字，落款為“清光緒九年重修”。塔內(nèi)有一鶴頂格對聯(lián)曰：“磊石成八陣，神機莫測；英雄困一角，鬼病難除?！毕鄠鳛橐宦轱L病人所書?？滴跄觊g，總兵吳六奇去世，御賜一品典式營造墳墓于大埔縣湖寮虎山下，御制碑文、祭文、遣官祭葬。督造墳墓的風水大師曾日省，因踏山選墳址而對大埔靈秀山水大為贊賞，但獨對磊英閣有看法，甚至說出“誤造磊英閣”、“三處文峰寶塔速當造起”等言詞，邑人頗為震驚，以致后來有鄉(xiāng)賢在雍正年間于嶺東玉屏山巔建了兼山塔，嶺西西梁頭山頂建了先甲塔（無影塔），乾隆年間又在南部葵坑村鳳雛崗建了朝元塔（開元塔）。雖說風水大師曾日省對磊英閣極為貶損，但亦因此湖山在數(shù)十年后建成了“三處文峰寶塔”，使靈秀山水再次黼黻、藻飾得以增輝，而更有“彧彧其文，馥馥其芳”之人文秀色。

如今，“梅硿古道”修復了，并新建了長壽公園、名人書法墻、摩崖石刻、人文壁畫、觀景廊橋、石陣仙蹤、梅潭寺庵等景點。那里的長壽仙翁像、梅潭畫廊、長壽之鄉(xiāng)賦文化墻、功名官道浮雕墻、經(jīng)貿(mào)商道浮雕墻、下南洋浮雕墻等景觀，把“梅硿古道”裝點的更加雋永秀麗。

梅子硿頭行古道，磊英閣下履滄桑。我佇立“壯山河秀色，閱人世滄?！钡睦谟㈤w下，飽覽青山綠水，陶醉于眼前景色而不覺默念：“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陽光煦和暖心房，微風清香襲衣襟，滿眼樹枝綠光閃，更有翠竹送青來。在樹木的清香里，仰望高高古塔，仿佛耳邊聽到輕輕的聲音，這是古塔在訴說著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深情守望！此時此刻，凝視著掛滿溪光的素樸塔身，所有的思緒忽然放縱如野馬奔騰又忽然嘎然而止凝固在塔尖上，四處景色頓然清晰無比，仿佛歷史興衰在這里沉淀，時光流轉(zhuǎn)在這里溶解，心中無限感慨而呤頌：梅水長流兮，千古畫。寶閣依舊兮，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