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含穎 韓靜 路卿
摘要:十八世紀見證了英國君主立憲制的確立、工業(yè)革命的發(fā)端及現(xiàn)代社會的初步定型。社會的轉型、思想的解放、新型價值觀的孕育,使身處時代洪流中的英國人經歷了由新舊力量撞擊、妥協(xié)和融合所帶來的思想危機和困惑。文學作品是時代精神和社會變遷的縮影,18世紀的小說家們對巨變的社會現(xiàn)實充滿深切人文關懷,在作品中積極進行道德訓誡,以規(guī)范人們的言行、構建新的社會秩序、樹立新的公眾意識和價值觀念。
關鍵詞:18世紀英國小說;道德;價值觀;社會意識
18世紀是一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光榮革命后,議會通過了《權利法案》,君主立憲制在英國得以確立,這為英國資本主義的快速發(fā)展掃清了道路。英國開啟了現(xiàn)代文明的大門,成為現(xiàn)代世界的開路先鋒。社會的轉型變革、新舊思想的激烈碰撞,引發(fā)了人們的思想焦慮、精神困惑乃至道德危機。自17世紀以來,隨著工商業(yè)和海外殖民的蓬勃發(fā)展,城市擴張、城市化進程加快、傳統(tǒng)農業(yè)衰敗,這一系列的變化促使原有的社會、階級、行業(yè)乃至家庭關系紛紛松動甚至瓦解,人們不再生來從屬于某個相對固定的社會群體或擔當相對固定的社會角色,很多人成為了社會轉型中的漂浮的孤獨個體,他們需要重新定位自己的社會角色,重新探索自己的人生意義。這種典型化的現(xiàn)代境遇一方面帶來了新的觀念、新的機遇、新的誘惑,卻又同時帶來了新的焦慮、新的困惑、新的危機。
面對機遇與危機并存的社會現(xiàn)實,占主導地位的新興資產階級通過宣揚新型道德觀、價值觀來規(guī)范民眾的言行,塑建社會秩序,并確立一種與他們的時代使命和利益相一致的社會公眾意識。文學作為資產階級社會意識構建的一個重要領域,成為當時時代精神和道德理念變遷的忠實記錄者。
在各種文學門類中,作為世俗文學的小說異軍突起,呈現(xiàn)紛繁復雜的情節(jié),挖掘深刻的人性,展現(xiàn)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墒?,在18世紀的英國文壇,小說卻備受貶低,尚未被批評家視作一種體面的藝術門類。生活在18、19世紀之交的英國著名女性小說家簡·奧斯丁就曾在其作品中多次提及當時的學者對小說及小說家的鄙視。在小說《傲慢與偏見》中,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的表哥、身為牧師的柯林斯先生說“他從不讀小說”,同時叮囑班納特家的小姐們要多讀些“嚴肅的書。[1]77”而在奧斯丁的早期作品《諾桑覺寺》中,她更是借由鐘愛小說的女主人公凱瑟琳之口,表達出了她對小說創(chuàng)作和當時小說所處境遇的態(tài)度和觀點,“…然而人們幾乎總是愿意詆毀小說家的才能,貶損小說家的勞動,蔑視那些只以天才、智慧和情趣見長的作品。…在這些作品(小說)中,智慧的偉力得到了最充分的施展,因而,對人性的最透徹的理解、對其千姿百態(tài)的恰如其分的描述,四處洋溢的機智幽默,所有這一切都用最精湛的語言展現(xiàn)出來[2]52”。
誠如奧斯丁所說,不同于遠離人們實際生活、歌頌英雄事跡的高雅古典文學,如英雄史詩和傳奇文學,也不同于承載著濃厚道德訓誡功能的宗教文學,這種被稱作“下里巴”的世俗文學作品,以中下層生活為創(chuàng)作題材,貼近現(xiàn)實社會和人們的真實生活。18世紀的英國小說,特別是由笛福、斯威夫特、理查生、菲爾丁、斯摩萊特所引領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通過塑造典型階層、典型情境中的典型人物,反映特定群體的生活狀況,并將這些特定人物置于社會語境之中,更廣泛地參與文化對話,并最終影響小說受眾的自我塑造和對自身在社會中的角色定位。正如美國著名學者南?!ぐ⒛匪固乩仕f:“小說把個人主義意識形態(tài)內核帶到了全世界。凡有小說寫成并被閱讀,它們便極有可能即在虛構故事中也在生活現(xiàn)實中再造現(xiàn)代個人。[3]38”
隨著小說閱讀群體的不斷擴大,受眾的個體經驗逐漸上升為群體經驗,小說成為了大眾表達內心呼聲與訴求的有效媒介與工具。而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登上歷史舞臺的新興資產階級憑借其強大的經濟實力,贏得了文化、思想領域的絕對話語權。因此,他們的道德準則、價值觀念、精神信仰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18世紀小說的走向和表達方式。在資本主義上升、積累時期,資產階級所信奉的勤儉節(jié)約、開拓冒險、將勞動視作贏得個人尊嚴與財富的唯一途徑等價值觀念,為這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立下了一個無形的標桿。他們利用小說這種寓教于樂的文學形式,積極宣揚誠信勤勉、契約精神、自然道德、女性貞操等道德觀念,并以此規(guī)范大眾的言行,構建符合他們自身利益的新型社會秩序。
18世紀的小說家們對于倫理道德關注的熱忱前所未有,并在自己的作品中通過不同方式、不同人物、不同環(huán)境、不同主題展開道德探討,小說成為了國民意識、民族精神與社會規(guī)約的微型載體。自身經歷商海沉浮,胸懷強烈創(chuàng)業(yè)夢和冒險精神的丹尼爾·笛福出于清教徒道德觀,塑造了一系列身處逆境,卻不畏艱難、開拓進曲、勇于冒險的“新型個體”。這些被打上了強烈經濟主義、工具理性的冒險家們,如辛格頓船長、杰克上校、魯濱遜等,一方面在險惡、復雜的社會或自然環(huán)境中,為利益所驅動,在很多時候,罪惡、墮落、違法成為了他們獲得物質成功的重要途徑。但是另一方面,這些主人公不斷遭受心理壓力和道德譴責,始終處于“自省”、“懺悔”之中,求助于信仰,以獲得精神上的某種慰藉。落入“貧困陷阱”,靠出賣自身肉體獲得經濟獨立的羅克薩納,將一切人類情感都置換成了錢或物。金錢、利益成為了她衡量萬物的唯一尺度。她拋棄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性美德、禮義廉恥、母子親情,但最終她卻陷入到了深深的恐懼和悔恨之中。被稱作18世紀資產階級典型代表的“創(chuàng)業(yè)英雄”魯濱遜,具有啟蒙主義所強調的高度的智慧和理性。為了物質利益,他參與到了血腥卻利潤豐厚的販奴貿易之中。為了獲得在巴西建立種植園的機會,他可以毫不留情地賣掉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奴隸佐立。在巴西定居后,靠著種植園和海上貿易,他逐漸走上了財富之路,以實現(xiàn)對自己未來社會角色定位的預設。但是,另一方面,他勤勉、獨立、堅韌,具有嚴謹?shù)钠跫s精神,秉持誠信原則,并且他成功路上的每一步都伴隨著懺悔和自省。在魯濱遜身上,個體的塑造與“德行”彼此交融,孕育成功的果實。
不同于描寫冒險傳奇經歷,塑造創(chuàng)業(yè)影響的笛福,以尖銳諷刺見長的斯威夫特采用辛辣的筆觸,揭露、諷刺道德的墮落和人性的丑惡。在游記體小說《格列弗游記》中,斯威夫特采用的夸張的、近乎漫畫式的描述手法,呈現(xiàn)出了18世紀英國社會轉型變更、物欲膨脹、政壇腐敗、黨政加劇、宗教紛爭、工商業(yè)發(fā)展、對外戰(zhàn)爭及殖民擴張等多重景觀。作為對當時英國社會種種弊端義憤填膺的正義斗士,斯威夫特展現(xiàn)出了對于人類整體墮落的憂慮。而對智慧、理性兼具美德的慧骃的細致描繪,則寄托了其對理想人性與道德的美好追求。
“英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之父”,將18世紀英國小說從內容與形式上升華到一個新的層次的偉大小說家亨利·菲爾丁信奉“自然道德原則”,在小說中不遺余力的倡導真誠、率直、善良、仁慈、無私、同情心和愛心等倫理道德,同時對虛偽、奸詐、背信棄義、自私自利等社會丑惡現(xiàn)象和道德腐化進行鞭笞。其代表作小說《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生動描繪了來自英國社會不同階層、職業(yè)、類型的四十多個人物,被稱作18世紀英國社會的散文史詩。在這部展現(xiàn)世間百態(tài)和生活全景的作品中,菲爾丁將古典主義崇尚秩序、和諧、對稱的美學理念應用于人物創(chuàng)作,塑造出了天性善良、豁達開朗、誠信道義,雖然沖動但瑕不掩瑜的“自然英雄”湯姆,達到了“理性”、“道德”和“情感”的完美結合。
18世紀中期以書信體小說見長,并深諳讀者心理,尤其是女性心理的小說家塞繆爾·理查生,在其代表小說《帕米拉:美德有報》、《克拉麗莎·哈婁》中,把女性的社會地位、階級意識、道德規(guī)范有機結合起來,宣揚“貞潔至上”的女性道德觀,認為女性的第一美德是貞潔,同時也提出了帶有些許功力主義色彩的“美德報償論”,卻也迎合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和人們的心理需求。而這些作品在當時英國社會產生的熱烈反響,“在很大程度上源自這些小說對新的道德秩序和政治秩序的展示和推進”[4]127。
歷史的發(fā)展、社會的變革都伴隨著一場價值觀、人生觀和道德觀的革命和新秩序的建立。文藝復興以來的英國,舊的以神為中心的中世紀道德理念受到猛烈沖擊,幾近坍塌,而新的以人為中心的道德體系尚未確立。18世紀以前的英國社會可以說是處在一個道德觀混亂乃至真空的地帶。協(xié)助建立一種新的道德觀和公眾意識的重任就落在了18世紀的文人學者身上。18世紀的小說家們通過道德說教,重構道德的普適性原則,樹立一種新的道德來重新定位個體的存在,調節(jié)人與人、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整合紛亂的社會意識。啟蒙主義時期的小說家們在維護和遵守現(xiàn)存的社會秩序下,力圖彌合主體個人與社會對主體要求之間的鴻溝。如何將個人的利益追求、欲望驅動與社會道德準則與責任意識結合起來,如何形成新的社會意識和價值觀念,如何構筑符合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新型社會秩序,儼然成為了18世紀英國小說家們的關切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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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北農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