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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初隸變楚辭與《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的材料來源?

      2018-05-28 04:23:05張樹國
      中華文史論叢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章句屈原

      張樹國

      自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以迄清代,《楚辭》研究史上沒有人否定屈原的歷史存在。東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南宋朱熹《集注》、明汪瑗《楚辭集解》以及清儒王夫之《楚辭通釋》、戴震《屈原賦注》、林雲(yún)銘《楚辭燈》、蔣驥《山帶閣注楚辭》等著作對《楚辭》作品無論在訓詁、音韻還是藝術(shù)手法上都有詳細注釋和闡述,對屈原流放行蹤和悲劇命運都有細緻考證。但即便如此,《史記》仍有重要“異文”遺漏,如中華書局新版《史記·屈賈列傳》“屈平屬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史記》(修訂本)卷八四,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頁3009。南宋黃善夫《史記》刻本作“屈平屬草藁二,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南宋刊建安黃善夫本〈史記〉》,臺北,臺灣藝文印書館影印,1966年,35冊,本傳葉1A。揆諸上下文,“二”不能省,黃本於義爲長。雖然對個別《楚辭》作品的歸屬存在各種意見,但屈原是歷史人物,是一系列《楚辭》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這一點始終未曾改變。

      但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西方思潮以及研究方法的引進,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疑古思潮”的影響下,廖平、胡適、何天行諸學者開始懷疑屈原的存在以及《楚辭》作品的歸屬等問題,這些問題體現(xiàn)爲:

      (一) 否定屈原及《離騷》。據(jù)日本稻畑耕一郎《屈原否定論系譜》歸納,*載黃中模編《中日學者屈原問題論爭集》,韓基國譯,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年,頁295—316。原文刊載日本早稻田大學中國文學會1977年編印《中國文學研究》第3期,頁18—35。廖平《楚辭新論》力倡《離騷》爲秦博士之《仙真人詩》。胡適《讀〈楚辭〉》認爲“傳説的屈原,若真有其人,必不會出生在秦漢以前”,但如何來看待《漢書·藝文志》“屈原賦二十五篇”問題,胡適認爲:“屈原也許是二十五篇《楚辭》之中的一部分的作者?!?《胡適古典文學研究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頁293。何天行《楚辭新考》認爲屈原這個人根本不存在,《離騷》爲淮南王劉安所作,《楚辭》皆爲漢代人所寫。類似説法見於衛(wèi)聚賢《〈離騷〉底作者——屈原與劉安》、朱東潤《楚歌及楚辭》等。

      (二) 認爲《屈原賈生列傳》中的材料不可靠。岡村繁《楚辭與屈原》認爲司馬遷寫作《屈原列傳》的材料來源主要分爲三部分: 一是對《楚世家》懷王十六年—頃襄王三年的“忠實的轉(zhuǎn)抄”,但有不一致之處,如《楚世家》懷王三十年:“昭雎曰: 王毋行,而發(fā)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諸侯之心。”*《史記》卷四〇,頁2081。這裏勸諫楚王的是昭雎,而《屈原列傳》中卻將其改爲屈原;二是從淮南王劉安《離騷傳》中借用的文字;三是《漁父》之類“乃後人假托屈原同漁父論辯儒道思想優(yōu)劣的虛構(gòu)作品”。因此,岡村繁認爲《屈原列傳》“至少其傳記中的重要部分,是完全憑藉品質(zhì)上缺乏可靠性的資料而編寫的”。*岡村繁《周漢文學史考》,陸曉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50—81。

      (三) 《屈原賈生列傳》作者不是司馬遷。汪春泓先生《讀〈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獻疑》認爲《屈賈列傳》爲西漢楚元王後人劉德、劉向所撰。*載《文學遺産》2011年第4期,收入汪春泓《史漢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頁119—153。

      屈原與《史記》中諸多“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史記》卷四七《孔子世家》,頁2356。的傳主不一樣的地方,是戰(zhàn)國楚辭文學的開創(chuàng)者,留下了彪炳史冊的楚辭作品?!肚Z列傳》:“太史公曰: 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沈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爲人?!?《史記》卷八四,頁3034。但司馬遷所讀楚辭作品是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還是漢初隸變文本?這是本文探討的主題。因此,要回答上述諸多爭議,還是要對屈賦文本作認真研究,而這恰恰是屈原否定論者的“硬傷”。《屈原列傳》收録了《懷沙》、《漁父》兩篇作品,與傳世《楚辭》(即王逸、洪興祖《楚辭補注》本)多有不同,而王逸《章句》本是劉向、劉歆以西漢晚期隸書整理後的本子,故《楚辭目録》下首稱“漢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劉向集,後漢校書郎臣王逸章句”。*洪興祖《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1。本文通過《史記·屈原列傳》及其收録作品,發(fā)現(xiàn)司馬遷研究過屈原作品,並用來敍述屈原的心路歷程。下文對《史記》本《懷沙》與王逸《楚辭章句》本作對比研究,以確定司馬遷爲寫《屈原列傳》而研讀的楚辭作品到底是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還是漢初隸變文本,從而確定《屈原列傳》的可信性和屈賦作品的篇目問題。

      一 《史記》本《懷沙》爲漢初隸變文本

      《史記·屈賈列傳》敍述屈原來到江濱,與漁父對話之後,“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史記》卷八四,頁3015,3019。將《懷沙》視爲屈原的絶命詞,收録於《史記》屈原的本傳中。清陳本禮《屈辭精義·懷沙》箋云:“此篇當是絶筆之文?!?陳本禮《屈辭精義》,《續(xù)修四庫全書》,130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嘉慶裛露軒藏版,2002年,頁523上。筆者查閲宋、明、清以來《楚辭》刊本,發(fā)現(xiàn)《史記》本《懷沙》與今傳王逸《章句》、洪興祖《補注》本《懷沙》多有不同,據(jù)筆者統(tǒng)計,《史記》本《懷沙》與今傳《楚辭章句》本異文多達四十餘處,這些異文體現(xiàn)爲古今字和大量通假字。據(jù)蔣禮鴻先生説,構(gòu)成古今字雖然有比較複雜的情況,但對形聲字來説,基本上是“初文加聲旁”和“初文加形旁”兩類。*蔣禮鴻《古漢語通論》,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頁28—29。《史記》本《懷沙》“易初本由兮”之“由”《章句》作迪,“誹俊疑桀”之“桀”《章句》作“傑”等;兩本通假字以聲同通假占多數(shù),如“陶陶孟夏”,《章句》作“滔滔”;“眴兮窈窈”,《章句》作“杳杳”;“孔靜幽墨”《章句》作“默”等。值得注意的是,“修路幽拂兮”之“拂”,《章句》作“蔽”,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拂,風弗反。言拂鬱幽蔽也?!?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頁3238?!墩x》此條今《史記》修訂本未引,注釋不是很準確?!胺鳌鄙瞎抛x若重唇音“蔽”,《戰(zhàn)國策·趙策二》“趙燕後胡服”章:“子道順而不拂,臣行讓而不爭。”*范祥雍《戰(zhàn)國策箋證》卷一九《趙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頁1076?!段翰咚摹贰拔和跖c龍陽君共船”條:“今以臣(之)兇惡,而得爲王拂枕席。”*《戰(zhàn)國策箋證》卷二五,頁1460。司馬相如《子虛賦》:“下摩蘭蕙,上拂羽蓋?!?《史記》卷一一七《司馬相如列傳》,頁3651?!胺鳌奔础氨巍??!胺鳌庇钟枲戝?,《管子·四稱》:“近君爲拂,遠君爲輔?!卑簿庠疲骸胺?,弼也。矯過曰拂?!?黎翔鳳《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頁620?!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今陛下有海內(nèi),而子弟爲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正義》:“拂,蒲筆反。”*《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頁325—326。疑劉向或王逸《章句》將“修路幽拂”之“拂”改爲“蔽”。

      除古今字、通假字之外,還有很多形近而訛或意近而改而造成的異文,如“巧匠不斫兮,孰察其揆正”之“揆正”,《章句》作“撥正”,瀧川資言《會注考證》:“《正義》本作‘撥正’,與《楚辭》合,作‘揆’義長?!?《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頁3850?!扒山场?,王逸《章句》、朱熹《集注》皆作“巧倕”,《章句》:“倕,堯巧工也?!鼻尻惐径Y箋:“言倕必斫而後知其巧,喻己不見用,無人知其才德也。”*陳本禮《屈辭精義》,《續(xù)修四庫全書》,1302冊,頁523下。從文意來説,似以“巧倕”爲是,與下文“離婁微睇兮,瞽以爲無明”之“離婁”相對應(yīng)。但“匠”(從紐陽部去聲)與“垂”(倕,禪紐歌部平聲)形音相差太多,“巧匠”固然樸拙一點,可能更接近原本。筆者查閲南宋黃善夫本,亦作“巧匠不斫兮,孰察其揆正”。*《南宋刊建安黃善夫本〈史記〉》,35冊,本傳葉5B。又如“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強”之“違”,《楚辭》作“連”,王念孫按:“違,恨也。言止其恨,改其忿,抑其心而自強勉也?!稄V雅》曰:‘怨、愇、很,恨也?!瘣闻c違同……《楚辭》‘違’訛作‘連’,王注以‘連’爲‘留連’,失之?!?王念孫《讀書雜誌·史記第五》,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影印,2000年,頁135下,136上。以上這些異文還看不出《史記》本《懷沙》的文字特徵,下面這條就很能説明問題,文云:

      含憂虞哀兮,限之以大故。*《史記》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3017。

      《楚辭》作“舒憂娛哀”,《章句》:“娛,樂?!妒酚洝吩疲?含憂虞哀?!?《楚辭補注》,頁145。陳本禮箋:“以懷石爲舒憂,以投淵爲娛哀,命盡於此,天實限之,夫何怨哉?”*《屈辭精義》,《續(xù)修四庫全書》,1302冊,頁524下。王念孫按:

      “含”當爲“舍”,字之誤也。(隸書含或作含,又作舍,皆與舍字相似。)“舍”即“舒”字也,《説文》:“舒,從予,舍聲?!薄缎⊙拧ず稳怂蛊贰耙嗖诲厣帷?,與車、盱爲韻?!妒酚洝ぢ蓵罚骸吧嵴?,日月所舍。舍者,舒氣也。”……《聘·禮記》:“發(fā)氣怡焉”鄭注曰:“發(fā)氣,舍息也?!薄吧嵯ⅰ奔础笆嫦ⅰ薄J鞘媾c舍古同聲而通用。王注《楚詞》曰:“言己自知不遇,聊作詞賦以舒展憂思,樂己悲愁”,是“舒憂娛哀”義本相承。若云“含憂”則與“娛哀”異義矣。*《讀書雜誌·史記第五》,頁136上。

      王念孫釋“含憂”之“含”當爲“舍”之誤,“舍”爲“舒”義,隸書“含”“舍”形近而誤,此説正確,具有重大意義。

      首先,對“含”與“舒”這一異文現(xiàn)象的考證,是判斷《懷沙》文本究竟是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還是漢初隸變文本的重要證據(jù)?!昂薄吧帷睗h初隸書寫法可參見《銀雀山漢簡文字編》及《馬王堆簡帛文字編》:*陸錫興編著《漢代簡牘草字編》,上海書畫出版社,1989年,頁19,98;駢宇騫編著《銀雀山漢簡文字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頁38,185;陳松長編著《馬王堆簡帛文字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頁46,210。

      “含”、“舍”在漢初隸書中形近易訛,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戰(zhàn)國楚文字中,“含”、“舍”寫法則差別很大:

      從上例可見戰(zhàn)國楚文字“含”、“舍”字形差別很大,幾乎不存在互誤的可能。長沙馬王堆隸書“含”字係從戰(zhàn)國楚文字隸變而來,演進之跡甚明。除《上博一·孔子詩論》寫法之外(此字是否讀“舍”還有很大爭議),戰(zhàn)國楚文字“舍”寫法比較複雜,《上博三·用曰》簡1:

      整理者釋作“豫”或“舍”。*《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圖版頁105,釋文頁286。據(jù)范常喜先生解釋,“縈”訓“營”,《荀子·宥坐》“言談足以飾邪營衆(zhòng)”,楊倞注:“營讀爲熒,熒衆(zhòng),惑衆(zhòng)也?!?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二〇,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頁521?!霸ァ碑斪x作“舍”,“舍命”即“發(fā)號施令”,上引文句意爲“(心、目、口)三節(jié)如果不能相互配合默契,那麼發(fā)號施令就會混亂。”*范常喜《簡帛探微——簡帛字詞考釋與文獻新證》,上海,中西書局,2016年,頁64,65。《上博三·中弓》簡10:“舉而所知,而所不知,人其豫之者(諸)?”*《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圖版頁82。今本《論語·子路》:“舉而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程樹德《論語集釋》卷二六,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頁1139?!渡喜┤ぶ芤住泛?4“豫爾靈龜,觀我頤”,*《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三),圖版頁36。今本《周易》作“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周易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本(嘉慶本),北京,中華書局影印,2010年,頁82上?!肚迦A三·芮良夫》簡15“天猶畏矣,豫命亡(無)成”,*《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叁),圖版頁78。“豫”、“舍”、“施”通。傳本《楚辭》“豫”出現(xiàn)五處,兩處見於《離騷》,即“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楚辭補注》,頁33,36。“猶豫”爲聯(lián)綿詞,用法與今同。其他三處見於《九章》:

      專惟君而無他兮,又衆(zhòng)兆之所讎也。一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惜誦》)

      行婞直而不豫兮,鯀功用而不就。(《惜誦》)

      余將董道而不豫兮,故將重昏而終身。(《涉江》)*《楚辭補注》,頁123,126,131。

      其次,語助詞“兮”的使用,《史記》本比王逸《章句》本多出13處(51∶38)。王逸《章句》本“亂曰”以上,出句有“兮”,對句則無;“亂曰”以下,出句無“兮”,對句則有,比較整齊;而《史記》本《懷沙》“亂曰”以下句句有“兮”,如“浩浩沅湘兮,分流汩兮。修路幽拂兮,道遠忽兮?!敝祆洹都ⅰ罚骸啊妒贰分鹁溆小狻郑源酥疗﹣K同?!?朱熹《楚辭集注》,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影印《古逸叢書》本,1990年,頁111。王夫之《楚辭通釋》認爲《懷沙》“蓋絶命永訣之言也,故其詞迫而不舒,其思幽而不著,繁音促節(jié),特異於他篇云?!?王夫之《楚辭通釋》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1302冊,頁233上。此“繁音促節(jié)”當指“亂曰”以下“兮”連句而用。清劉淇《助字辨略》:“兮,歌之餘聲?!?劉淇《助字辨略》卷一,章錫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57?!百狻痹谙惹爻淖謱懕局型ǔ懽鳌翱伞?,上博簡(八)收録《李頌》等四篇楚辭作品,如“相吾官樹,桐且怡可。摶外疏中,衆(zhòng)木之紀可”,*《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八),圖版頁91?!翱伞苯癖窘宰鳌百狻保鋺?yīng)用形式很有規(guī)律,《李頌》文本結(jié)構(gòu)及藝術(shù)風格與今傳本《九章·橘頌》相似。但王逸《章句》本《懷沙》“兮”的使用這樣有規(guī)律,表明已經(jīng)過後人整理。

      《史記》本《懷沙》“兮”的連句用法表明這是一篇用於吟唱的楚歌體作品。清水茂《從誦賦到看賦》認爲:“辭賦本來是朗誦的,而前漢的大賦還保存著音樂性,以後漸漸地走向書面文學?!?《清水茂漢學論集》,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頁237。在漢賦之前,楚辭是用來吟唱的,並非“朗誦”而已?!妒酚洝窌鴮戩稘h武帝時代,“楚聲”還在盛行。《史記·樂書》記載武帝得“天馬”而作《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爲友?!贬岱ゴ笸鸬们Ю锺R,又作《蒲梢馬歌》,歌曲曰:“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史記》卷二四,頁1400—1401。這兩首歌詩後被收入《郊祀歌十九章》,見《漢書·禮樂志》,但都被刪去了“兮”字而成爲雜言詩,如《太一之歌》變成了三言詩:“太一況,天馬下。霑赤汗,沬流赭?!w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爲友?!薄镀焉荫R歌》則改動很大,增添了許多三言句式,如“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等。*《漢書》卷二二,頁1060—1061。另外《楚辭·九歌·山鬼》“今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等句,在《宋書·樂志三》中改作《今有人》“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帶女蘿”,題名《楚詞鈔》。*沈約《宋書》卷二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607—608。又如《漢書·藝文志》記載《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所謂“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清代學者曾根據(jù)這些楚歌被改爲三言詩的案例,推斷高祖唐山夫人所作《房中祠樂》實即“房中燕樂”,是楚歌形式。朱乾《樂府正義》認爲:“徐伯臣定以‘大海蕩蕩’四章爲房中燕樂,極是?!?朱乾《樂府正義》卷二,浙江圖書館藏乾隆五十四年(1789)秬香堂版,葉5A。這四章包括《大海蕩蕩》六、《安其所》七、《豐草葽》八、《雷震震》九,除《大海蕩蕩》爲雜言體外,其他均爲三言,當是刪落楚歌的代表特徵“兮”後而成。除這四章之外,則爲齊言的雅樂作品。同理,《史記》本《懷沙》“亂曰”以下幾乎句句用“兮”,而到劉向、劉歆整理文獻後隔句刊落,就變成今本《懷沙》的樣式了,今本王逸《章句》采用的是劉向輯録的文本。

      再次,在《史記》本《懷沙》“亂曰”以下出現(xiàn)兩組相似的語句,其一處於“修路幽拂兮,道遠忽兮”之下:

      曾唫恒悲兮,永嘆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史記》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3018。

      司馬貞《索隱》云:“《楚辭》無‘曾唫’已下二十一字?!?同上書,頁3019。張守節(jié)《正義》云:“自‘曾唫’已下二十一字,《楚辭》本或有無者,未詳?!?《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3238。見於《史記會注考證》,《史記》修訂本未引此句??梢娫缭谔拼痛嬖诨蛴谢驘o兩種《楚辭》抄本了。清沈家本曰:“萬曆本《楚詞》有此二十一字,而無王注,恐是後人據(jù)史文增也。”*沈家本《史記瑣言》,《諸史瑣言》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451冊,頁645上。《四庫全書·集部》收録《楚辭章句》,*《文津閣四庫全書》,354冊,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頁19上。有此二十一字,未有王注。而明汪瑗《楚辭集解》、陸時雍《楚辭疏》*汪瑗《楚辭集解》、陸時雍《楚辭疏》收録於《續(xù)修四庫全書》,1301冊,頁158上,398下。、清王夫之《楚辭通釋》、陳本禮《屈辭精義》則沒有。*《楚辭通釋》、《屈辭精義》收録于《續(xù)修四庫全書》,1302冊,頁232上,524下。其二處於“定心廣志,餘何畏懼兮”句下,“知死不可讓”句上:

      曾傷爰哀,永嘆喟兮。世溷(《楚辭》有“濁”)不吾知,心(《楚辭》作“人心”)不可謂兮。*《史記》卷八四,頁3018。

      傳世《楚辭·懷沙》版本一般都有此四句二十字。朱熹《集注》:“此四句若依《史記》移著上文‘懷質(zhì)抱情’之上,而以下章‘死不可讓,願無愛兮’承‘餘何畏懼’之下,文意尤通貫。但《史》於此又再出,恐是後人因校誤加也。”*《楚辭集注》,頁112。劉永濟亦云:“當是衍文”。*劉永濟《屈賦通箋》,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頁180。王引之認爲:“‘曾傷爰哀’四句,乃後人據(jù)《楚辭》增入,非《史記》原文也。”又云:

      “曾唫恒悲”四句即“曾傷爰哀”四句之異文,特《史記》在“道遠忽兮”之下,《楚辭》在“余何畏懼兮”之下耳。後人據(jù)《楚辭》增入,而不知已見於上文也。“浩浩沅湘兮”以下,每句有“兮”字,而“增(曾)傷爰哀”,“世溷不吾知”二句下獨無“兮”字,與《楚辭》相合。其增入之跡,尤屬顯然?!坝绹@喟兮”,《集解》引王逸注曰:“喟,息也。”則後四句之增,蓋在裴駰以前矣。又案: 此四句,似當從《史記》列於“道遠忽兮”之下。今循其文義讀之,“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懷情抱質(zhì)兮,獨無匹兮”,皆言世莫能知也。“定心廣志兮,餘何畏懼兮”,“知死不可讓兮,願勿愛兮”,皆言己不畏死也。其敍次秩然不紊。蓋子長所見屈原賦如此,較叔師本爲長。*《讀書雜誌·史記第五》,頁136下。

      所謂“‘曾唫恒悲’四句即‘曾傷爰哀’四句之異文”之説,兩組雖然文意相近,但異文多達八處,聲韻亦有殊。“唫”即“吟”,古歸侵部,“傷”歸陽部,相隔較遠;“恒悲”、“爰哀”微部疊韻;“慨”、“喟”物部疊韻,“世既莫吾知”與“世溷(《楚辭》有“濁”)不吾知”區(qū)別顯然。《史記》本《懷沙》兩處皆有,重章疊唱,很具有感染力。陳子展《九章解題》認爲“兩者都可以有,而無一是多餘”,“頗疑《史記》係根據(jù)原始的《屈原賦》本子,和王叔師根據(jù)劉向校集的《楚辭》本子不同,非必異文重出,原爲同調(diào)疊詠,《詩三百》中多有之,古樂章亦有之”。*陳子展《楚辭直解》,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年,頁582?!妒酚洝匪罁?jù)的楚辭作品當爲漢初隸定文本,而王逸《章句》本則來源於成帝時劉向、劉歆整理過的文本,在整理《懷沙》之時,可能因爲“曾傷爰哀”與“曾唫恒悲”四句意思相近,而刪去了“曾唫恒悲”四句,同時也刪去了“曾傷爰哀”四句中作爲楚歌體標誌的兩個“兮”字。

      《九章·懷沙》爲屈原絶筆,《史記·屈原列傳》云:“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史記》卷八四,頁3019。東方朔與司馬遷同時,所作《七諫·沈江》“懷沙礫而自沈兮,不忍見君之蔽壅”,*《楚辭補注》,頁242。《屈原列傳》“懷石”與《七諫》的“懷沙礫”是對《懷沙》篇名來源的一個重要解釋。另一影響較大的説法爲明李陳玉、清蔣驥以及近人游國恩提出的“懷念長沙”之説。關(guān)於“懷沙”命名的爭議,可參見金開誠《屈原集校注》中的綜述。*金開誠、董洪利、高路明《屈原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頁532—534。若沒有楚系文字材料的新發(fā)現(xiàn),“懷沙”題義之爭還會延續(xù)下去。楚簡“沙”有四種寫法:

      ①④ “沙”爲“一形多音”字,除“沙”外,還讀“徙”,如《上博四·柬大王泊旱》簡9、10、15三次提到人名“相沙①”,*《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頁203。李守奎《文字編》讀爲“xī”,*《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1—5)文字編》,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417。這是有根據(jù)的。據(jù)李家浩《章子國戈小考》研究,“徙”字古文或?qū)懽鳌啊?,從尾從少。少、小古本一字,甲骨文作三小點或四小點,像細小的沙粒之形,既可以表示“小”,又可以表示“沙”,“少”古有“沙”音。*李家浩《安徽大學漢語言文字研究叢書——李家浩卷》,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頁80?!肚迦A簡(壹)·楚居》記載“徙”字凡三十六條,如簡2“穴酓遲徙于京宗”等。*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與保護中心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頁181。學者已經(jīng)注意到“懷沙”之“沙”字的楚系寫法與“徙”相同,禤健聰《懷沙題義新詮》認爲:“懷沙”即“懷徙”,“意謂傷懷流徙”,*《文史》2013年第4期,頁231。這是很有價值的新見?!稇焉场罚骸皞麘延腊з?,汩彼南土?!薄皞麘选睜懲x複詞。清林雲(yún)銘《楚辭燈》云:“言久放傷哀,欲沉於此。乘此水大之時,由遷所而往也?!?林雲(yún)銘《楚辭燈》,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頁129。從“懷沙”篇名來看,漢初對楚文字的隸定不算錯,因爲楚文字“”本來就具備“沙”、“徙”兩種音義,釋爲“懷徙”從而使篇題與文本結(jié)合得更爲緊密。但禤健聰認爲:“由《懷沙》篇題含義的確認,可知將《懷沙》視爲屈原的絶命詞是缺乏理據(jù)的?!?禤健聰此文原載《文史》2013年第4期,以同名收入氏著《戰(zhàn)國楚系簡帛用字習慣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17年,頁555。那麼,除《懷沙》之外,還有哪篇詩爲屈原的“絶命詞”,禤健聰沒有給出答案?!妒酚洝繁尽稇焉场吩娫疲骸斑M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含憂虞哀兮,限之以大故。”前文已論“含憂虞哀”之“含”當作“舍”,“舒”義。《集解》:“王逸曰: 娛,樂也。大故謂死亡也?!薄稇焉场贰皝y曰”:“定心廣志,餘何畏懼兮?曾傷爰哀,永嘆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以告君子,吾將以爲類兮?!?《史記》卷八四,頁3018—3019??梢娗谠娖幸呀?jīng)表達了決絶赴死的態(tài)度。禤健聰據(jù)楚文字將“懷沙”釋讀爲“懷徙”,是很有價值的新見,可證《懷沙》出自屈原手筆;但藉此否定《史記·屈原列傳》以《懷沙》爲屈原絶命詞的結(jié)論,就顯得證據(jù)不足了。

      從對《史記》本《懷沙》與傳世《楚辭章句》本相關(guān)字詞的比較研究,可知司馬遷《屈賈列傳》采用的是漢初隸變後的楚辭文本,並不是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若以屈宋等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爲“祖本”的話,那麼這一隸變文本充其量可稱爲“宗本”。

      二 《漁父》體現(xiàn)了漢初輿論環(huán)境中的屈原話題

      屈原在漢初輿論環(huán)境中是“話題感”很強的歷史人物。漢初思想比較自由,黃老思想盛行,“屈原話題”在黃老道家、儒家、忠臣列士、辭賦家如賈誼《弔屈原賦》以及隱士羣體中都有議論。賈誼《弔屈原賦》爲漢初作品,賦中慨嘆屈原“逢時不祥”,生活在是非顛倒、黑白不分的時代,“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都也?”*《史記》卷八四,頁3024。應(yīng)像鳳凰一樣高翔遠引,而不是投江自殺。在漢代流傳的屈原史料中,有些與《史記》一致,如《鹽鐵論·非鞅》記大夫曰“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利器《鹽鐵論校注》卷二,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頁104?!肚袀鳌吩疲骸傲钜犹m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史記》卷八四,頁3014。有些材料則有別於《史記》記載,《鹽鐵論·訟賢》“文學”曰:“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鹽鐵論校注》卷五,頁315。將屈原之死歸諸“子椒之譖”。《鹽鐵論》是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二月召開鹽鐵會議的記録,其時《太史公》(即《史記》)尚未面世。大夫、文學關(guān)於屈原典故的引用或“索隱”自《離騷》,或許還有別的傳播渠道,這些談?wù)搨?cè)重義理而罕少事實。

      《史記》記載譖毀屈原者早期有靳尚、上官大夫,後期亦有上官大夫及子蘭,未提“子椒”之名。關(guān)於“子蘭”“子椒”的來歷,《離騷》云:“余以蘭爲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章句》:“蘭,懷王少弟司馬子蘭也?!薄堆a注》引《史記》“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爲令尹”,認爲子蘭“乃懷王少子,頃襄之弟也”,詩意爲: 本來還以爲子蘭是信得過的人物,誰知道他竟是內(nèi)無誠信之實只是徒有其表罷了?!峨x騷》“椒專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幃”,《章句》:“椒,楚大夫子椒也。慆,淫也。慢,一作謾,《釋文》作嫚。慆一作諂?!焙椤堆a》:“《古今人表》有令尹子椒?!薄坝[椒蘭之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章句》:“言觀子椒、子蘭變志若此,況朝廷衆(zhòng)臣,而不爲佞媚以容其身邪?”洪《補》云:“子椒、子蘭宜有椒蘭之芬芳,而猶若是,況衆(zhòng)臣若揭車、江離者乎?揭車、江離皆香草,不若椒、蘭之盛也?!?《楚辭補注·離騷經(jīng)章句第一》,頁40,41。王逸《離騷序》稱屈原“譏刺椒、蘭”,引自班固《離騷序》“怨惡椒、蘭”,*《楚辭補注·離騷敍》,頁49。由此可知,“椒”“蘭”實際喻指子椒、子蘭,非只“香草美人”之興寄而已。

      作爲“好奇”的史家,司馬遷不可能無視這些“話題”而不爲屈原立傳。戰(zhàn)國乃至漢初,“楚才晉用”很普遍,據(jù)當時的輿論觀點,君臣與父子兄弟血緣關(guān)係不同,並沒有什麼“君臣大義”,而是與朋友一樣的“選擇”關(guān)係?!豆瓿啞ふZ叢一》簡80、81“長弟,親道也。友、君臣,毋(無)親也”,簡87“君臣、朋友其擇者也”。*《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圖版頁83,84,釋文頁197?!妒酚洝でZ列傳》太史公曰:“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史記》卷八四,頁3034。這些“話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司馬遷的寫作風格,即抒情筆墨太多而事實不清,這似乎給“屈原否定論”留下了太多空間,《漁父》就是漢初“屈原話題”的反映。王逸序云:“《漁父》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間,憂愁嘆吟,儀容變易。而漁父避世隱身,釣魚江濱,欣然自樂。時遇屈原川澤之域,怪而問之,遂相應(yīng)答。楚人思念屈原,因敍其辭以相傳焉?!钡榕d祖《補注》則謂王逸之説不可信:

      《卜居》、《漁父》,皆假設(shè)問答以寄意耳。而太史公《屈原傳》、劉向《新序》、嵇康《高士傳》或采《楚詞》、《莊子》漁父之言以爲實録,非也。*《楚辭補注》,頁179。

      《莊子·漁父》假托漁父給孔子上課,講授“聖人法天貴真”的思想;*郭慶藩《莊子集釋》卷一〇上《漁父》,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頁1032。而《楚辭》中的“漁父”則借黃老道給“狂狷”的屈原開出一劑“心靈雞湯”,《史記》本“漁父”云:“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衆(zhòng)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爲”“隨其流”,《會注考證》:“按《楚辭》作‘搰其泥’”,今《楚辭補注》作“淈其泥”。*《史記》卷八四《屈原賈生列傳》,頁3014;《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頁3232?!皯谚砧ぁ保冻o補注》本作“深思高舉”*《楚辭補注·漁父章句第七》,頁180。,但與《卜居》“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楚辭補注·卜居章句第六》,頁177。之“超然高舉”意思雷同,古書所謂“高舉”往往指隱居高蹈之意,而屈原未嘗有“高舉”之思。聞一多《楚辭校補·漁父》:“‘深思高舉’謂自放,與下文‘自令放’爲被放之意齟齬?!妒酚洝纷鳌喂蕬谚砧ぃ粤钜姺艩憽读x爲長,當從之?!?聞一多《古典新義》,北京,古籍出版社,1957年,頁443?!稇焉场贰皯谚砧べ?,窮不得余所示”,*《史記》卷八四,頁3017。今本《楚辭補注》作“窮不知所示”,王逸注:“《史記》云: 窮不得余所示”。*《楚辭補注·九章章句第四》,頁143。漁父之語乃承此句而來。實際上,“漁父”講的是黃老思想的“貴因”精義。黃老學發(fā)源於戰(zhàn)國齊國,成爲漢初思想的主流,司馬談《論六家要旨》講論道家,云:“其爲術(shù)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yīng)物變化。”又云:“其術(shù)以虛無爲本,以因循爲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爲物先,不爲物後,故能爲萬物主?!?《史記》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頁3994,3997。黃老道與老莊道家是不同的,司馬談所説的道家實際上是黃老道。其主要精義爲“輕物重生”、“虛無爲本”以及“因循爲用”等。蒙文通《略論黃老學》認爲:“‘虛無爲本’是南北道之所同,故同稱道家。而‘因循爲用’則是北方道家所獨有之精義??梢哉h黃老之精華即在此,其最後起而能壓倒百家亦在此?!?陳鼓應(yīng)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四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頁233。黃老道爲北方道家,老莊道爲南方道家。馬王堆帛書《黃帝書·行守》云:“直木伐,直人殺?!薄斗Q》云:“環(huán)□傷威,弛欲傷法,無隋(隨)傷道。數(shù)舉參者,有身弗能葆(保),何國能守?”*魏啓鵬《馬王堆漢墓帛書〈黃帝書〉箋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頁175,191。黃老教義在《淮南子·齊俗訓》中也有表述:“故行齊於俗,可隨也;事周于能,易爲也。矜僞以惑世,伉行以違衆(zhòng),聖人不以爲民俗?!庇衷疲骸安┞剰娭荆谵q辭給,人智之美也,而明主不以求於下。敖世輕物,不污於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爲民化?!?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卷一一,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頁417,443?!柏蓖骸⒖?,“高”義。屈原標榜“堯舜之抗行”,又“博聞強志,嫻於辭令”,自然成爲漢初黃老學派的輿論中心,並不爲黃老學所贊同。上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實際上是黃老道“因循爲用”的經(jīng)典表述。

      而《史記》本《漁父》中屈原對答體現(xiàn)了儒家思想因素,屈原云:“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司馬貞《索隱》云:“汶汶,猶昏暗也?!庇衷疲骸绑?,音烏廓反。溫蠖,猶惛憤?!薄墩x》:“溫蠖,猶惛憒也?!?《史記》卷八四,頁3014。此段對答見諸《荀子·不茍篇》:“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彈其冠,人之情也。其誰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二,頁45。此句又見於《韓詩外傳》:“故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皭皭容人之混沄然?!薄皼V”舊作“污”,趙善詒云:“‘混污’當作‘混混’,《文子·上德》篇:‘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痹S維遹案:“混沄即混混也?!?許維遹《韓詩外傳集釋》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頁13。荀況與屈原時代相近,不可能存在某種影響關(guān)係。荀況曾授詩於浮丘伯,浮丘伯授詩於韓嬰而作《韓詩外傳》。今本《楚辭補注》下有“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fù)與言”四十字,*《楚辭補注·漁父章句第七》,頁180—181。太史公削之。瀧川資言《考證》云:“以直接《懷沙》賦,此文章剪裁之法?!?《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頁3848。此《滄浪歌》出自《孟子·離婁上》:

      孟子曰: 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樂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鬃釉唬?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孟子注疏》卷七《離婁章句上》,十三經(jīng)注疏本(嘉慶本),頁5914下。

      據(jù)此可知“漁父”所歌“滄浪”即孟子所謂“孺子歌”。太史公之所以在引用《漁父》時刪去此詩,因爲此詩出自《孟子》,不可能不爲人所知。戰(zhàn)國楚語與齊語語音差別很大,《孟子·滕文公下》記孟子與戴不勝談?wù)摚疲骸坝谐蠓蜢洞?,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 使齊人傅之。曰: 一齊人傅之,衆(zhòng)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岳之間數(shù)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薄扒f岳”,漢趙岐注:“齊街里名也。”*《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下》,十三經(jīng)注疏本(嘉慶本),頁5898下—5899上??梢娚瞎欧揭艏罢Z言環(huán)境關(guān)係之重要,而漁父歌孟子《滄浪歌》“鼓枻而去”,這種情形若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期的南楚就顯得有點詭異了。

      據(jù)以上分析,可見《漁父》是由黃老道家及儒家著作《孟子·離婁》、《荀子》、《韓詩外傳》等書中語句雜湊勾兌而成,這一大雜燴似的散文作品怎會出自屈原手筆!王逸《章句》將其列入《楚辭》屈原賦二十五篇中很不正確。其寫作時間應(yīng)在漢初,洪興祖《補注》所謂“皆假設(shè)問答以寄意耳”是一準確概括。《史記》在敍述屈原事跡時采用了這條材料,以增加敍事生動性,並不認爲這篇是屈原所作。

      三 《史記·屈原列傳》的楚辭觀及闕失的記載

      屈原楚辭作品早在漢初就已經(jīng)“隸變”而爲人所知了,相對完整而系統(tǒng)的介紹非《史記》莫屬?!肚袀鳌贰疤饭弧保骸坝嘧x《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史記》卷八四,頁3034。所悲之“志”當然指詩人“情志”而言。這四篇作品中,《招魂》存在諸多爭議,有屈原招懷王魂、宋玉招頃襄王之生魂以及宋玉招屈原魂,等等。但無論作者是屈原或宋玉,畢竟是戰(zhàn)國楚國文學作品。據(jù)筆者考證,漢初文人陸賈借鑑《招魂》中的一些手法而創(chuàng)作了《大招》,應(yīng)用於漢高祖劉邦的大殮入殯禮上。*《〈楚辭·大招〉: 漢高祖喪禮中的招魂文本》,《文學評論》2017年第2期?!短靻枴房梢钥醋鏖L篇詩體自然史和興亡史詩,詩人面對自然、歷史接連發(fā)出一百七十二“問”,所謂“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楚辭補注·天問章句第三》,頁115??梢钥醋魇窃娙酥爸尽钡闹苯颖憩F(xiàn)。屈原、宋玉等詩人的作品是用戰(zhàn)國楚文字書寫的,在漢初經(jīng)過“隸變”而成爲近體文字寫本,目前這些漢初隸變《楚辭》文句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些,如阜陽漢簡中有《楚辭》殘簡,其一爲《離騷》殘文四字,即“惟庚寅吾以降”中“寅吾以降”;其二爲《九章·涉江》殘文五字,即“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中間部分“不進旑奄回水”六字,這些字用秦漢古隸寫成。阜陽漢簡出自漢文帝時汝陰侯夏侯竈之墓。*阜陽漢簡整理組《阜陽漢簡〈楚辭〉》,《中國韻文學刊》1987年總第一期。又如出土於臨沂銀雀山漢墓《唐勒、宋玉論馭賦》殘篇,整理者注:“疑爲宋玉賦佚篇?!?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頁6—7。文章開頭兩簡相對完好:

      唐革(勒)與宋玉言御襄王前。唐革(勒)先稱曰:“人謂就(造)父登車嗛(攬)轡,馬汁(協(xié))險(斂)正(整)齊,周(調(diào))均不摯(縶),步騶(趨)兢久疾數(shù)(速),二一一三正馬心愈(愉)而安勞,輕車樂進,騁若蜚(飛)蠪(龍),免若歸風,反騶(趨)逆□,夜□夕日而入日千里。今之人則不然,白□堅二一一四……*《銀雀山漢墓竹簡》(貳),圖版頁123,《釋文》頁249。

      篇題爲“唐革”(簡二一一三背)即唐勒,《史記·屈原列傳》:“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史記》卷八四,頁3020。本篇爲賦體,陳述唐勒與宋玉在楚襄王面前議論馭馬之術(shù)的高下,整理者認爲此賦爲“宋玉佚賦”。據(jù)《銀雀山漢墓竹簡情況簡介》介紹,銀雀山漢墓竹書字體爲早期隸書,估計是文、景至武帝初期這段時間內(nèi)抄成的。*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壹),頁5?!痘茨献印び[冥訓》中的一段文字襲用此賦:“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車攝轡,馬爲整齊而斂諧,投足調(diào)均,勞逸若一,心怡氣和,體便輕畢,安勞樂進,馳騖若滅,左右若鞭,周旋若環(huán)?!眲⑽牡洹都狻罚骸巴趿迹瑫x大夫郵無恤子良也,所謂御良也。一名孫無政。爲趙簡子御,死而托精於天駟星,天文有王良星是也。造父,嬴姓,伯翳之後,飛廉之子,爲周穆王御。”*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卷六《覽冥訓》,頁244?!冻o》在《淮南子》一書中多處引用,是其重要題材來源。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漢初古隸寫本《離騷》、《涉江》以及《唐勒宋玉論馭賦》,清王引之已考證《史記》本《懷沙》“含”、“舍”因隸書形近而致誤,學界也應(yīng)相信《史記》本《懷沙》來自漢初隸變文本。除全文照録《懷沙》文本外,《屈原列傳》對《離騷》之命名做出了最早釋義。

      《楚辭》篇章往往取篇首或句中字詞來命名,如《九章》中的《惜往日》、《悲回風》取篇首字詞“惜往日之曾信兮”、“悲回風之搖蕙兮”名篇,*《楚辭補注·九章章句第四》,頁149,155?!冻樗肌?,朱熹《楚辭集注》“與美人之抽思兮”*朱熹《楚辭集注》,頁106。以名篇,但此句《補注》本作“與美人抽怨兮”,王逸《章句》“爲君陳道,拔恨意也”。*《楚辭補注·九章章句第四》,頁139。但“離騷”命名卻不能在作品中找到直接證據(jù)?!妒酚洝で袀鳌匪^屈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史記》卷八四,頁3010。係出自淮南王劉安《離騷傳》。游國恩《離騷纂義》列舉自西漢司馬遷以至清代關(guān)於“離騷”的二十種説法,如司馬遷釋爲“離憂”、班固釋爲“遭憂”、王逸釋爲“別愁”等等。游先生以楚地樂曲“勞商”解“離騷”,認爲:“‘勞商’與‘離騷’本雙聲字,古音宵、歌、陽、幽並以旁紐通轉(zhuǎn),疑‘勞商’爲‘離騷’之轉(zhuǎn)音,一事而異名者耳?!?游國恩《離騷纂義》,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頁6—7。“勞商”爲樂曲名,其義尚無從知曉?!皠凇?來紐宵部)與“離”(來紐歌部)、“商”(書紐陽部)與“騷”(心紐幽部)雖然聲母相同或相近,但韻部遠隔,不能通轉(zhuǎn)?!半x騷”之“離”通“罹”,與“離騷”類似的詞語結(jié)構(gòu)如“離尤”(《離騷》“進不入以離尤”、《九章·惜誦》“恐重患而離尤”)、“離憂”(《九歌·山鬼》“思公子兮徒離憂”)、“離蠥”(《天問》“啓代益作後,卒然離蠥”,王逸注: 離,遭也。蠥,憂也)、“離謗”(《九章·惜誦》“紛逢尤以離謗兮”、《九章·惜往日》“被離謗而見尤”)、“離湣”(《九章·懷沙》:“離湣而長鞠”)等。*上引諸句見《楚辭補注》,頁17,127,81,98,123,150,142??梢娽尅半x”爲“罹”、“遭”都是正確的,解釋的關(guān)鍵在“騷”字上。

      在《史記》中提到《離騷》、《天問》、《招魂》、《哀郢》四篇楚辭篇名,並全文收録《懷沙》文本,可見經(jīng)過漢初“隸古定”以後,楚辭作品一般都有標題。余嘉錫《古書通例》認爲“古書不題撰人”,就已出土九冊“上博簡”、七冊“清華簡”以及馬王堆帛書等簡帛古書來看,此説很正確;但余嘉錫認爲“古人著書不自命名”則不完全對,*《余嘉錫説文獻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頁178,191。因爲出土戰(zhàn)國楚地文獻已經(jīng)很多了,簡背題寫篇名如“上博簡”中的“訟成氏”(即“容成氏”)、“凡物流形”、“吳命”等都可證明先秦簡帛古書還是有篇名的,所以沒有理由懷疑這五篇篇名爲戰(zhàn)國楚辭原有。

      在參考資料有限的情況下,史家縱有“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雄才,在敍述屈原行狀及其作品時,亦難免有漏書之處,最明顯的闕失當屬於屈原晚年流放時間、地域及其楚辭創(chuàng)作問題?!肚袀鳌吩凇?懷王)竟死於秦而歸葬。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爲令尹”之後有一大段議論,接著敍述“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但“遷之”何處?《集解》引《離騷序》曰:“遷於江南?!?《史記》卷八四,頁3012—3014。《史記》緊接著敍述屈原在“江濱”與漁父的對話。但屈原遷所何在及遷徙時間有多長,存在大塊歷史空白。長期以來,學者相信《屈原列傳》遷於江南沅湘流域的説法,但清代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根據(jù)《哀郢》文本明確指出屈原放逐在寧州(安徽宣城)、池州(今安徽池州)之間的“陵陽”之地,“今按發(fā)郢之後,便至陵陽,考前後《漢志》及《水經(jīng)注》,其在今寧、池之間明甚。以地處楚東極邊,而奉命安置於此,故以九年不復(fù)爲傷也?!?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頁121?!栋й吩疲骸爱斄觋栔芍临?,淼南渡之焉如?”*《楚辭補注·九章章句第四》,頁135??梢娺B屈原自己都不知道流放地“陵陽”在哪裏。據(jù)《漢書·地理志》“廬江郡”條注云:“故淮南,文帝十六年別爲國,金蘭西北有東陵鄉(xiāng),淮水出。屬揚州。廬江出陵陽東南,北入江?!?《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頁1568。陵陽漢屬廬江郡。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江南道四》“池州”條:“陵陽山,在縣北三十里。”*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八,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690?!栋й吩疲骸拔┷分|遠兮,江與夏之不可涉。忽若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復(fù)?!?《楚辭補注》,頁135。從詩中了解到,屈原在陵陽這個流放地一共消磨了九年時間。據(jù)游國恩先生《論屈原之放死及楚辭地理》所附《屈原年表》,爲頃襄王十三年(前286)屈原五十八歲至頃襄王二十一年(前278)屈原六十六歲之間。*《游國恩楚辭論著集》,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頁302。這個《年表》可以看作是對其《楚辭概論》所附的那個年表的修改。*游先生早年著作《楚辭概論》有《屈原年表》的又一版本,將屈原流放陵陽的時間安排在頃襄王三到十一年(前296—前288)之間,見《游國恩楚辭論著集》第三冊,頁70。游國恩先生認爲:“屈原之放,前後凡兩次: 一在楚懷王朝,一在頃襄王朝。懷王時放於漢北,頃襄王時放於江南。漢北之放蓋嘗召回;江南之遷一去不返?!?《游國恩學術(shù)論文集》,頁37。清代蔣驥認爲《哀郢》“江與夏之不可涉”實際上是頃襄王對屈原的禁令,“特逐之江外,不得越江而北耳”,*蔣驥《山帶閣注楚辭》,頁126。這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不得“涉”江夏即不許回郢都之意。屈原在流放九年後,從陵陽逆江西上來到“鄂渚”之後未逾“江夏”以返回郢都,卻選擇了在沅湘流域流浪到投江自殺,可能與這條禁令有關(guān)。這一流浪蹤跡及心路歷程以及悲劇結(jié)局在《哀郢》、《涉江》、《悲回風》、《懷沙》中都有體現(xiàn)?!侗仫L》一詩在歷史上充滿了爭議,筆者《揚雄〈畔牢愁〉與〈九章·悲回風〉的附益問題》認爲今傳本《悲回風》由兩部分組成,從開頭“悲回風之搖蕙兮”到“不忍爲此之常愁”爲屈原原作,表達歲暮飄零於沅湘流域的悽愴感受;從“孤子唫而抆淚兮”至結(jié)束爲揚雄《畔牢愁》。*《文學遺産》2017年第1期。《史記》依據(jù)漢初楚辭隸變文本及傳説材料對屈原晚年流放生活及創(chuàng)作情況敍述不準確,並造成了一定誤導。

      四 對“屈原否定論”問題之辨正

      由上文論述可見,司馬遷主要通過研究分析漢初隸變楚辭文本來寫作《屈原列傳》的,同時采用了漢初輿論環(huán)境“屈原話題”中的若干語料。除了《離騷》尚有淮南王劉安的解説,楚辭中其他作品除了文本之外就沒有什麼材料可資參考了。這種情況一直到東漢王逸作《楚辭章句》時依然如此,據(jù)其《離騷敍》記載,在淮南王安作《離騷經(jīng)章句》之後,班固、賈逵各作《離騷經(jīng)章句》,“其餘十五卷(一作篇)闕而不説”。*《楚辭補注》,頁48。有學者竟然認爲《史記·屈原列傳》爲淮南王劉安所作,從而剝奪了司馬遷的著作權(quán)。如《史記會注考證》引董份曰:“《屈原傳》,大概漢武帝命淮南王安爲原作者也,太史公全用其語,班固嘗有論矣?!?《史記會注考證》卷八四,頁3223。類似説法又見前文引岡村繁《楚辭與屈原》之語。因此,有必要研究一下《屈賈列傳》與淮南王劉安《離騷傳》之間的關(guān)係。

      淮南王劉安雅愛《離騷》,曾應(yīng)武帝之請作《離騷傳》,應(yīng)該説是楚辭最早詮釋者。據(jù)朱東潤先生研究,淮南王劉安來朝在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司馬遷時年七歲。*朱東潤《史記考索》,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頁239。《屈賈列傳》借用了一些《離騷傳》中的文字,如“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孜勰嘀?,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史記》卷八四,頁3010。班固《離騷序》云:“昔在孝武,博覽古文,淮南王安敍《離騷傳》?!敝赋鲆某鲎曰茨贤鮿彩止P,評論説“斯論似過其真”,*《楚辭補注》卷一,頁1,49。又云:

      “五子以失家巷”,謂五子胥也。及至羿、澆、少康、貳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識,有所增損,然猶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經(jīng)書傳記本文,以爲之解。*嚴可均《全後漢文》卷二五《班固》,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頁611。

      從引文斷定,班固讀過淮南王《離騷傳》,並截取文章段落加以評判?!妒酚洝で袀鳌窂摹扒郊餐趼犞宦斠病敝痢半m與日月爭光可也”,*《史記》卷八四,頁3010。文意暢達,一氣貫注,顯係出自一人手筆。《漢書·淮南王傳》記載:“初,安入朝,獻所作《內(nèi)篇》,新出,上愛秘之。使爲《離騷傳》,旦受詔,日食時上?!睅煿抛ⅲ骸皞髦^解説之,若《毛詩傳》?!?《漢書》卷四四,頁2145—2146。《文心雕龍·辨騷》:“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以爲《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頁45。然據(jù)王念孫《讀書雜誌·漢書第九》“離騷傳”條考證,“傳”當爲“傅”,“傅”、“賦”古字通,“使爲《離騷傅》者,使約其大旨而爲之賦也”*《讀書雜誌》,頁296上。。楊樹達《漢書窺管》認爲“王説非也”,“傳”爲訓詁學中“泛論體”之“傳”,“非賦體”之“傅”。*楊樹達《漢書窺管》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頁345—346。從班固《離騷序》引文判斷,楊説爲正。東漢王逸《楚辭章句》稱淮南王安《離騷傳》爲“《離騷經(jīng)》章句”,説明這種“泛論性”的“傳”與訓詁“章句”之學基本上是一致的?!峨x騷傳》所謂“蟬蛻”、“浮游”實際上即方仙道所謂“尸解”“形解”,指肉體雖壞而精神解脫?!痘茨献印ぞ裼枴罚骸叭舸巳苏撸厥鼐?。蟬蛻蛇解,遊於太清。輕舉獨住,忽然入冥?!?何寧《淮南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頁537。王念孫考證,“住”當作“往”。*《讀書雜誌·淮南內(nèi)篇七》,頁826上。淮南王劉安實際上是以神仙家思想來闡釋屈原,而在屈賦中並沒有這種思想。由此看來,《史記·屈原列傳》借用了淮南王《離騷傳》的經(jīng)典評述。需要明確的是,司馬遷是在評價屈原《離騷》作品時引用淮南王劉安《離騷傳》的,根本不足以據(jù)此懷疑《屈原列傳》的真僞問題。

      其次,《屈原賈生列傳》是否爲太史公所作問題,須作進一步辨正。

      胡適《讀〈楚辭〉》注意到《史記·屈賈列傳》“太史公曰”以上,有這麼一段話:“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爲九卿?!?《史記》卷八四,頁3034。胡適認爲:“司馬遷何能知孝昭的謚法?一可疑。孝文之後爲景帝,如何可説‘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二可疑?!?《胡適古典文學研究論集》(上),頁291。汪春泓先生《讀〈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獻疑》認爲這段文字應(yīng)是西漢晚期劉德、劉向等人所作的證據(jù),“與余通書”之“余”蓋非司馬遷,而是漢昭帝時擔任“宗正”要職的劉德。*汪春泓《史漢研究》,頁147。該文徵引了一些有價值的證據(jù),如論“三閭大夫”與“宗正”之間的關(guān)係,引述宋代王應(yīng)麟《困學紀聞》卷一一《考史》説:“王逸《注楚辭自序》云: 屈原爲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三閭之賢者,忠於宗國,所以長久?!?王應(yīng)麟《困學紀聞》,翁元圻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頁1314—1315。與“三閭”之職相對應(yīng),漢朝爲“宗正”,而楚元王子孫劉辟彊、劉德、劉向都擔任過“宗正”一職。汪先生認爲劉向編撰《新序·節(jié)士》“屈原章”早於《史記·屈原列傳》,《屈原列傳》是劉向在此基礎(chǔ)上編撰的。*汪春泓《史漢研究》,頁143。認爲“今本《屈原列傳》卻存在背離司馬遷初衷的大竄改”,“從君臣觀看太史公與賈誼的分歧”、“從宣帝時代崇‘文’貶‘武’的思潮考察《屈原列傳》的作者”以及“從社會身份、經(jīng)濟處境來分析漢代的屈原論”等,基本上屬於“推斷”,在政治思想史範圍內(nèi)結(jié)合史料進行論述,也給人一些有益的啓發(fā),但文獻證據(jù)卻嚴重不足。

      前文研究司馬遷是根據(jù)漢初隸變楚辭文本來寫作屈原傳記的,《史記》本《懷沙》與在西漢晚期劉向整理基礎(chǔ)上形成的王逸《章句》本存在異文四十多處,前人忽略了兩種不同時期楚辭文本的差異,其懷疑論立場就站不住腳了。胡適所謂“二可疑”前人早已解釋清楚了,清代梁玉繩認爲:

      此文爲後人增改?!靶⑽洹碑斪鳌敖裆稀薄6懈艟暗?,似不必言“孝文崩”,宜云“及今上皇帝立也”……“至孝昭時”二句當刪之。《唐表》誼子名璠,璠二子嘉、惲。*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三一,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頁1307。

      由此可知,“及孝文崩”一段當爲後人附益。事實上,《史記》中爲後人附益多處,然若探討這些附益之事,先要明確《史記》記事最終截止年限問題?!妒酚洝ぬ饭孕颉吩疲骸办妒亲涫鎏仗埔詠?,至於麟止,自黃帝始?!薄都狻芬龔堦淘唬骸拔涞郢@麟,遷以爲述事之端。上紀黃帝,下至麟止,猶《春秋》止於獲麟也?!薄端麟[》引服虔云:“武帝至雍獲白麟,而鑄金作麟足形,故云‘麟止’。遷作《史記》止於此,猶《春秋》終於獲麟然也。”*《史記》卷一三〇,頁4006。《漢書·揚雄傳》云:“及太史公記六國,歷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jīng)?!?《漢書》卷八七下,頁3580?!夺釢h書·班彪傳》云:“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馬遷采《左氏》、《國語》,刪《世本》、《戰(zhàn)國策》,據(jù)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黃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凡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後漢書》卷四〇上,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頁1325。武帝獲麟在元狩元年冬十月(前122)。鄭鶴聲認爲:“孔子作《春秋》訖於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史記》竊比《春秋》,時亦適有獲麟之事,故所記以此爲終限。然則《武帝本紀》當敍至元狩元年十月止,年表、世家、列傳稱是,凡此年以後之記事,皆非原文,此標準宜爲最可信據(jù)者?!?鄭鶴聲《史漢研究》,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影印,2014年,頁30—31。

      但《史記》記載“元狩元年”(前122)以後之事甚多,因此對《史記》敍事之最終年限尚有不同説法。據(jù)鄭鶴聲研究,約有三説:

      (一) 訖太初(前104—前101)説。《太史公自序》最末一段云:“余述歷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百三十篇。”*《史記》卷一三〇,頁4029?!稘h書·敍傳》:“太初以後,闕而不録?!?《漢書》卷一〇〇下,頁4235。若訖太初四年,則逾麟止之限二十二年。

      (二) 訖天漢(前100—前97)説。若訖天漢四年,則逾麟止之限二十六年?!稘h書·司馬遷傳贊》云:“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於大漢?!毙?庇浺龡顦溥_説,“大漢”無義,當作“天漢”,天漢,武帝年號。*《漢書》卷六二,頁2737、2739。楊樹達《漢書窺管》,頁480。

      (三) 訖武帝末説?!督ㄔ詠砗钫吣瓯怼纺└健搬徇M好事儒者褚先生曰”:“太史公記事盡於孝武之事,故復(fù)修記孝昭以來功臣侯者,編於左方。”*《史記》卷二〇,頁1257。武帝最末一年,爲後元二年(前87),若訖於此,則逾麟止之限三十六年。*《史漢研究》,頁31。

      上述諸説,當以《太史公自序》所謂“余述歷黃帝至太初而訖”爲準,太初四年(前101),司馬遷時年四十五歲。朱東潤先生認爲:“班固、司馬貞、張守節(jié)並云‘止於天漢’,蓋讀後人改修之書也?!?朱東潤《史記考索》,頁247?!妒酚洝芬粫鴿h宣帝時纔面世,《漢書·司馬遷傳》:“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佈焉?!?《漢書》卷六二,頁2737。書出以後,頗爲後人附益,瀧川資言《考證》卷末《史記附益》歸納有三十四處之多,其中就包括《屈賈列傳》卷末部分,《考證》云:“《賈生列傳》卷末‘孝武皇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爲九卿’,‘孝武’宜作‘今上’,‘至孝昭時列爲九卿’八字,後人附益?!?《史記會注考證》,頁4421。據(jù)此可知,胡適等人之説根據(jù)不足。

      汪春泓先生《讀〈史記·屈賈列傳〉獻疑》一文主要論據(jù)與胡適相同,而認爲《屈賈列傳》爲劉向、歆所作,那麼就來探討一下是否存在這種可能性。

      《太史公自序》:“作辭以諷諫,連類以爭義,《離騷》有之,作《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史記》卷一三〇,頁4022?!妒酚洝烦趺短饭?,《漢書·司馬遷傳》“爲《太史公書序》”下,王先謙《補注》引錢大昕曰:“案太史公以官名書,桓譚云: 遷著書示東方朔,朔署曰‘太史公’。署之者,名其書也?!?王先謙《漢書補注》卷三二《司馬遷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頁1236上—下。語見錢大昕《廿二史考異》“爲《太史公書》”條下,錢云:“‘史記’之名,疑出魏晉以後,非子長著書之意也?!?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五《史記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頁89。《漢書·敍傳》:“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漢書》卷一〇〇上,頁4203?!按髮④姟奔赐貘P?!妒酚洝酚嘘I文,《漢書·藝文志》“春秋家”類:“《太史公》百三十篇?!弊宰ⅲ骸笆绣h無書?!?《漢書》卷三〇,頁1714?!稘h書·司馬遷傳》全録《太史公自序》及《報任安書》,云“《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又云“遷之自敍云爾。而十篇缺,有録無書”,張晏曰:

      遷沒之後,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兵書》、《漢興以來將相年表》、《日者列傳》、《三王世家》、《龜策列傳》、《傅靳列傳》。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傳》,言辭鄙陋,非遷本意也。*《漢書補注》卷三二《司馬遷傳》,頁4352。

      余嘉錫《太史公書亡篇考》*《余嘉錫論學雜著》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頁1—103?;揪蛷堦趟h“十篇”立議,未聞亡《屈原賈生列傳》者也。太史公所謂“《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是《史記》宏大敍事結(jié)構(gòu)中的重要一環(huán),史無記載這篇是由後人補苴的。若單純依據(jù)思想史的方法,推斷《屈賈列傳》爲劉向等人所作,可能會有很大局限。在文獻中還找不到直接證據(jù)足以否定《太史公自序》以及《漢書·司馬遷傳》中的相關(guān)記載。與此相反,文獻中倒有證據(jù)證明劉向、歆父子撰寫《屈賈列傳》之不可能。劉知幾《史通·古今正史篇》云:

      《史記》所書,年止?jié)h武,太初已後,闕而不録。其後劉向、向子歆及諸好事者,若馮商、衛(wèi)衡、揚雄、史岑、梁審、肆仁、晉馮、段肅、金丹、馮衍、韋融、蕭奮、劉恂等相次撰續(xù),迄於哀、平間,猶名《史記》。至建武中,司徒班彪以爲其言鄙俗,不足以踵前史;又雄、歆褒美僞新,誤後惑衆(zhòng),不當垂之後代者也。於是采其舊事,旁貫異聞,作《後傳》六十五篇。*劉知幾、浦起龍《史通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頁314。

      《後漢書·班彪傳》:“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録,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崩钯t注:“好事者謂楊(揚)雄、劉歆、陽城衡、褚少孫、史孝山之徒也。”*《後漢書》卷四〇上,頁1324—1325。由此可知,“劉向、向子歆及諸好事者”只是“上以續(xù)史公”即續(xù)《史記》,而對《史記》文字“無所增損”,《史記會注考證》列舉三十四處後人附益文字,可能出自這些“續(xù)史記”人物之手。劉歆曾被王莽封爲“國師”,班彪認爲“誤後惑衆(zhòng),不當垂之後代”,爲世人不齒,若《屈賈列傳》爲其所作,班彪、班固豈有不知之理?因此,汪春泓先生所謂“《屈賈列傳》爲劉德、劉向或劉歆所作”這一觀點有待於文獻證明。

      《史記·屈原列傳》是惟一一篇先秦楚國文學家的傳記,傳主屈原命運悲慘,幾乎一輩子處於貶謫流放途中,在原典性的戰(zhàn)國史書中基本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司馬遷生在屈原之後一百七十年左右,也沒有見到過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的楚辭作品,在漢初直至武帝時期的輿論背景下,通過研究漢初隸變楚辭文本資料敍述屈原行狀,在《楚世家》中適當安置了屈原“使齊”歸來勸諫楚懷王的情節(jié),但這一安排是不可信的。同時,采用了淮南王安《離騷傳》這一最早闡釋文本,傳記中抒情議論的筆墨多而事跡敍述少。因此,《史記》屈原本傳雖然是最具原創(chuàng)性研究的傳記資料,但其留下的大量空白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最明顯的就是屈原晚期流放到“陵陽”度過九年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史家沒有記載。

      宋代黃伯思《校定楚辭序》云:“蓋屈宋諸騷,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物,名楚地,故可謂之楚辭。”*黃伯思《東觀餘論》卷下,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頁179。單憑所謂“楚語”、“楚聲”、“楚物”、“楚地”還不能斷定作品的時代是先秦屈宋還是漢朝人所作的,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用楚字”,先秦楚文字與漢初隸變古文截然不同。現(xiàn)在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文獻已經(jīng)成篇成卷的出版了,學者對其已經(jīng)有了非常直觀的認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那麼,司馬遷是否閲讀過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文獻?答案應(yīng)該是否定的。

      《史記》史家論贊往往提到該傳記的材料來源,《五帝本紀》“而《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又云“予觀《春秋》、《國語》,其發(fā)明五帝德、帝繫姓章矣”。*《史記》卷一《五帝本紀》,頁54?!断谋炯o》主要依《尚書·禹貢》來敍述?!兑蟊炯o》“余以《頌》次契之事,自成湯以來采於《書》、《詩》”,*《史記》卷三《殷本紀》,頁140。其敍述商代帝王世系多采《世本》。《秦本紀》以《秦紀》爲主?!秴翘兰摇贰坝嘧x《春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史記》卷三一《吳太伯世家》,頁1781?!犊甲C》云:“《春秋》古文即《左氏春秋傳》,劉歆《與太常博士書》、許慎《説文敍》可證?!?《史記會注考證》卷三一,頁2105。《衛(wèi)康叔世家》“余讀《世家》言,至於宣公之太子以婦見誅”云云,*《史記》卷三七《衛(wèi)康叔世家》,頁1940。“世家”即《世本》。《屈賈列傳》“余讀《離騷》、《天問》、《哀郢》、《招魂》,悲其志?!?《史記》卷八四,頁3034。從上文對《懷沙》的分析,可以推測這四篇楚辭也應(yīng)該是漢初隸變文本。從以上這些記載可以看出,除了提到“《春秋》古文”之外,司馬遷基本上是以漢初隸變古書傳抄而來的寫本文獻來展開《史記》寫作的,屈原作品也概莫能外。如果司馬遷能夠閲讀到戰(zhàn)國楚文字寫本,其《屈賈列傳》的敍述一定會別開生面的。同理,我們今天能夠了解到這些戰(zhàn)國寫本文獻,新材料帶來新學問,對屈原及其楚辭作品的研究也一定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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