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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子如斯——文外文中徐志摩

      2018-05-31 16:18:30[美國]張敬玨吳爽
      華文文學(xué)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凌叔華才子佳人賽珍珠

      [美國]張敬玨 吳爽

      摘 要:徐志摩作為理想的才子形象,在亞裔美國作品和賽珍珠的作品中都得以印證。在張邦梅的回憶錄里,英中兩國的知識分子都追捧徐志摩為跨文化的作家先鋒;而在閔安琪的小說中,徐志摩是賽珍珠的靈魂知己和浪漫情人。徐志摩的吸引力可以歸結(jié)為他混洽的文化、蓬勃的意氣、充盈的才智,及其對文學(xué)團(tuán)體的號召力。與徐志摩比肩的女性典范也走到臺前,代表著他所忘我癡迷的才女與其絕代風(fēng)華。

      關(guān)鍵詞:徐志摩;張邦梅;閔安琪;凌叔華;賽珍珠;才子佳人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18)2-0011-15

      一個“文”字為男子添得多少魅力?文質(zhì)彬彬,文采風(fēng)流,這種另類典范與男權(quán)觀念中的“男子漢氣概”判然兩途。本文以詩人徐志摩為例,試圖描畫徐志摩這一現(xiàn)代詩人的“文人才子”形象及其文學(xué)呈現(xiàn)。在此,徐志摩既作為歷史人物,也被置于華裔美國文學(xué)作品中進(jìn)行考察。雷金慶(Kam Louie)曾指出,中國盡管保有鐵血男兒的“武”傳統(tǒng),卻也有“一種柔情智思的男性傳統(tǒng)”與之調(diào)和——“‘才子或‘文人所代表的讀書人,往往壓制那些武夫和肌肉男”(Louie 8)。探析亞洲文本內(nèi)部生成的范式,而非一直舉目于歐裔美國人的規(guī)范,可以為亞裔美國人也為全世界發(fā)掘各式各樣的男子氣質(zhì)。

      人們認(rèn)為不同性別或性向的人對魅力的看法有別——本文表面上圍繞男子氣概展開,但陸續(xù)登場的文之典范也將打破這種武斷的區(qū)隔,文中呈現(xiàn)的才子形象吸引了各色各樣的男男女女。同時,他所贊賞的女性典范,也與占據(jù)好萊塢的中國娃娃、龍女、女俠等形象大相徑庭。這位才子的顯著特征之一,正是他總為才女傾心沉吟、神魂顛倒,也總對才女青眼相看、平等相與。

      關(guān)于“文”的概念,一般指“古典學(xué)者在追求文學(xué)與藝術(shù)時,所洋溢的優(yōu)雅和教養(yǎng)”,但決不專屬于有閑階級,而是面向“社會上好學(xué)求知的更廣泛階層”(Louie 20)。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人”,往往是“才子佳人”文類中的男性角色。要強(qiáng)調(diào)并將隨后闡發(fā)的是,在這類小說中,才華超眾的青年主角,不僅相貌非凡,更個個談吐風(fēng)雅,辭趣翩翩。這種溫文爾雅、知書達(dá)理的男性樣式頗有魅力,顛覆了西方人眼中要么是功夫英雄、要么是亞洲呆瓜這種刻板印象?!拔摹比伺c“武”士之間最顯著的區(qū)別,在于他們跟女性的關(guān)系:“才子佳人故事作為常見主題,表明習(xí)‘文的男女總是難分難解;而習(xí)‘武的英雄,卻是通過抗阻女性嫵媚的誘惑來展現(xiàn)其陽剛之氣。武士必得斬斷兒女私情,文人卻注定會與佳人共赴云雨”(Louie 19)。

      然而,我們并不完全同意雷金慶的觀點,因為他堅稱“文武是男性的專長”:“只有當(dāng)女人化身為男人時,文武二長才對女性適用。社會生活中,文與武的層面跟女性是絕緣的,所以女性在這對概念中不能被有效討論?!崩捉饝c認(rèn)為“文人,只作‘有文才的男人解。女性倘若文才卓越,就被視作反?!保↙ouie 11, 12)。他的說法基本適用于‘武的傳統(tǒng),但放在‘文上就離譜了?!安抛蛹讶恕鳖愋偷膭?chuàng)作濫觴于17世紀(jì)中期的明清兩朝,雷金慶特別強(qiáng)調(diào)這些文本塑造的是知書達(dá)禮的男子,其不知“文”在女主人公的基因里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如馬克夢(Keith McMahon)所言:“這類作品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在于描繪錦心繡口、蕙質(zhì)蘭心的少女,毫不遜色于男主人公,甚至在文才、德行與靈氣等方面更勝一籌。”這類作品“賦予女性角色一種自我決斷力與自我創(chuàng)造力,這不僅超乎尋常女子,也勝于等閑男兒”;小說中這類女性的出現(xiàn),可以對應(yīng)“十七世紀(jì)中期的歷史現(xiàn)實,為數(shù)不多但不容小覷的女性,活躍在一般不容她們參與的社會上和文壇上;同時,“對女性從事文學(xué)藝術(shù)活動的認(rèn)可度,也在明清晚期有所提升”(McMahon 227-228)。強(qiáng)調(diào)女性在“文”上實現(xiàn)的成就以及與男性的平等,早在1934年的文類研究中,郭昌鶴就對12篇才子佳人小說進(jìn)行定量分析,據(jù)其中的33位佳人歸結(jié)出她們不僅玲瓏乖巧,清純俊美,性情幽柔貞順,更有“超等天分,長于詩詞,博學(xué),足智多謀”①。我們甚至認(rèn)為“才子佳人”小說應(yīng)該更名為“才女才子”小說。在男權(quán)世界里,女性舞文弄墨、靈心慧性,無論口才還是詩才,都常把“才子”比下去。此類浪漫故事支持有情人不拘父母之命,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而心智的靈犀一定先于肉體的結(jié)合。用馬克夢的話來說:“純真無邪的戀人,以文字代替了情愛:詩詞,書信,矜持有禮地交談,他們成為‘知己——對方是情誼深厚、親密無間的伴侶,也是世間最懂得自己、最欣賞自己的那個人”;“圓房,也以文字的形式達(dá)成——形諸筆墨這彬彬有禮的媒介,青年情侶實現(xiàn)了結(jié)合,通過了婚姻的考驗,也是歷來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方式:詩意的表達(dá)”(McMahon 229, 245-246)。

      “文”的特質(zhì),并非男性專屬而從不眷顧女性;我們認(rèn)為身為學(xué)人,若能欣賞異性的文藻翩翩,正是其魅力所在,這點與徐志摩的例子十分相關(guān)。盡管為博得最初的認(rèn)可,個別“女文人”需要女扮男裝,但與其說這表明了“此概念暗含著男性的專屬特權(quán)”(Louie 12),毋寧說凸顯了進(jìn)行性別區(qū)隔時歧視女性的武斷。此外,才子佳人的類型通常表明,男女兩性有目共賞、情致相當(dāng):追求文學(xué)藝術(shù)造詣,也珍賞心上人的文藝稟賦;殷勤體貼,善解人意;真誠而不自欺地選擇知己為伴侶。

      至于書生和才子的區(qū)別,據(jù)我們判斷,才子往往出身貴族,而書生常常生于微門——在此將二者統(tǒng)稱為文人。文人之所以魅力難當(dāng),在于其溫文儒雅、出口成章、敏思聰鑒,更在于其能夠識察并敬重與之才均智敵、心當(dāng)意對的佳人。

      如果說復(fù)興尚武的英雄形象,可以化除亞裔美國男人身上“娘娘腔”的標(biāo)簽,那么重塑文人的典范也可以消弭那種“沒有男人味”的刻板印象。文人形象反駁了亞洲男性拙口鈍辭、不解風(fēng)情的偏見,更彰顯了男子氣概里兼具性感與玉潤無爭的這一重層次,也打破了人們假想中同性戀與異性戀行為方式的對立,男女皆宜。如果說“武”之理想契合了美國的開拓精神,將男子氣概詮釋為身體上的勇猛,那么“文”之理想則是東亞尤其是中國特有的了。(西方語境里最類似的大概是“典雅之愛”②。)然而,本文并不是要從故紙堆中復(fù)古懷舊。當(dāng)我們談?wù)撐娜藭r,看重的并非他們書生或才子的敬稱,而在于其人格修養(yǎng):會心,識禮,風(fēng)趣,磊落,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些美德放到今天,依然可以說“此之謂大丈夫”。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堪稱超越疆界的浪漫精靈:中國才女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凌叔華見之傾心;美國作家賽珍珠(Pearl Buck)、阿格尼絲·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視之心儀;印度詩人泰戈爾,布魯姆斯·伯里(Bloomsbury)團(tuán)體的狄更生(即戈茲沃西·洛斯·迪金遜Goldsworthy Lowes Dickinson,本文采用徐志摩本人的譯法)、傅來義(即羅杰·弗賴Roger Fry,本文采用徐志摩為他取的中文名)、福斯特(E. M. Forster)與之交游,彼此通懷;民國精英胡適、梁啟超、沈從文、林長民對之賞識,彼此親近③。所以徐志摩的形象出現(xiàn)在姜鏞訖(Younghill Kang)的《從東到西》(1937)、張邦梅(Pang-Mei Natasha Chang)的《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1996)和閔安琪(AncheeMin)的《中國珍珠》(2010)這三部時間跨度70余年的亞裔美國作品中,也就不足為奇。篇幅所限,在此只討論后兩者。④在這兩部作品里,徐志摩示范著男性的磁力、文化的交響與游子的情懷。他眉目清朗、熱血滿腔、文采風(fēng)流,足以顛覆美國人對亞裔男人的普遍成見。徐志摩的例子揭示了男子氣概的另一重可能,我們以此反對通過迎合西方想象來修復(fù)華裔美國人的男子氣概——這種傾向可能加劇自輕自賤、大男子主義,甚至惡化對同性戀的仇視。身為現(xiàn)代派的文人,徐志摩沒有訴諸武力、經(jīng)濟(jì)或政治權(quán)力,自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哪腥?。本文主要聚焦?gòu)成他男性吸引力的三大要素:他在多國文學(xué)中的浸潤(包括中國、法國、德國、印度、意大利、英國和美國);他對浪漫愛情一意孤行的勇烈追求;他惜才愛才,將自己的精神力量賦予其他才子與才女,給予他們贊賞與支持。就像傳統(tǒng)“才子佳人”小說中的才子一樣,他嚶鳴以求的不只是貌美的女人,而更是摯友、至愛,乃至知己。徐志摩的這些面向照映在傳記性和虛構(gòu)性的文本中。因此,在分析文本之前,我們先提煉一些他人生中的關(guān)鍵點。(以下行文,一般以“徐”指代歷史人物,“志摩”指代小說中的形象。)

      現(xiàn)代派文人

      李歐梵(Leo Ou-fan Lee)在《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浪漫一代》(The Romantic Generation of Modern Chinese Writers)中指出,“文人”的概念在20世紀(jì)20年代發(fā)生了顯著變化:文人在社會中以文學(xué)為職業(yè),這是一種“現(xiàn)代現(xiàn)象”,與社會變遷及政治沉浮息息相關(guān);尤其是中國知識分子承擔(dān)國家與社會責(zé)任的制度渠道,因1905年科舉制度的廢除而永遠(yuǎn)終止,他們也就把注意力從國家轉(zhuǎn)移到社會上(Leo Lee 248, 250, 251)。李歐梵解釋說,現(xiàn)代文人與傳統(tǒng)才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被“外國時尚與新式思想”“現(xiàn)代化”了,新式文人向往“拜倫的情事,濟(jì)慈或雪萊的悲情結(jié)局,甚至喬治·桑大膽的偷情”。現(xiàn)代文人還善于社交:維護(hù)老交情,結(jié)交新朋友——無論國內(nèi)的還是國際的;為報刊供稿,出版自己的雜志和書;也資助其他作家(Leo Lee 38)。李之專著以兩章專寫徐志摩,顯然是將其視作新式文人的典型代表。生前蜚聲文壇,死后10年間似乎聲名愈噪,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徐前衛(wèi)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他在中國文學(xué)與歐洲文學(xué)(尤其是英國浪漫主義文學(xué))上的造詣,是他對浪漫愛情的亮烈追求,是他四海之內(nèi)皆知音,且無論國內(nèi)同胞還是國際友人都膠漆相投。

      郭昌鶴歸納出的“模范才子”,大致“生于江蘇或浙江”,多是文弱美貌、頎長白皙,具有“極超等的天資,長于詩文”,“好色風(fēng)流”⑤——仿佛正是徐志摩的寫照。徐志摩出生于浙江海寧一個富裕家庭,自幼就有“神童”之譽。18歲與張幼儀(1900-1988)結(jié)婚,但很快就離開她,赴北洋大學(xué)和北京大學(xué)攻讀法律。1918年赴美留學(xué),次年以一等榮譽生資格從克拉克學(xué)院畢業(yè),獲得文學(xué)士學(xué)位。接著,赴哥倫比亞大學(xué)攻讀政治學(xué),1920年獲得碩士學(xué)位。1921年,“擺脫了哥倫比亞大博士銜的引誘”⑥,投奔劍橋大學(xué)國王學(xué)院,得到“中國通”狄更生(1862-1932)的幫助,主修英國文學(xué)、浪漫主義詩歌和法國象征主義詩歌。1922年,回到中國,成為新詩運動的領(lǐng)袖,1924年創(chuàng)建“新月社”(以泰戈爾的散文詩《新月集》命名),成員多為歐美歸國人士(林徽因和凌叔華是僅有的兩位女性成員);1931年,徐遇難后不久,新月社解散;新月社還創(chuàng)辦過《新月》月刊。

      1924年4月,泰戈爾訪華,正是徐組織了自己偶像的這次訪問,并與林徽因一起擔(dān)任口譯。出資贊助此行的英國人恩厚之(Leonard K. Elmhirst)寫道:“泰戈爾當(dāng)即認(rèn)定(徐)一則是位詩人,二則是個幽默的人,三則是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精神,尤其是中國青年的精神”(Elmhirst11;轉(zhuǎn)引自Leo Lee 146)。徐在多所大學(xué)擔(dān)任教授,在多家書局兼任編輯,直到34歲那年,搭乘由南京飛往北京的飛機(jī),罹難。

      無論是在當(dāng)時還是當(dāng)世,在民間還是文壇,徐都以其非凡的個人魅力聞名遐邇。通過對相關(guān)的傳記性文本和文學(xué)性文本進(jìn)行爬梳,我們將其迷人的個性歸因于他混洽的文化、蓬勃的意氣、不羈的情思、充盈的才智,且都不惜投注在女子身上。然而我們并無意推崇徐,尤其鑒于他對原配妻子棄若敝屣,拈花惹草,浮浪不經(jīng),及其精英階級背景。不過,徐確實異乎好萊塢塑造的無聊乏味的亞洲男人,相比那種不性感、不浪漫、不善言辭的陳腐形象,徐的光彩何其奪目。他在肉體上、情感上和文學(xué)上懷著“對于普遍人生萬匯百物的熱情”⑦,贏得的萬千愛慕也不分性別、不分國界。

      若論游子的性情與文化的混洽,四海為家的徐堪稱是今天很多跨文化知識分子的先驅(qū)。他大概是直把異國當(dāng)故鄉(xiāng)甚至宣稱深情尤甚的中國作家第一人?!皩χ袊F(xiàn)代文學(xué)的讀者而言,紹興的代言人是魯迅,湘西是沈從文,北京是老舍,而徐志摩所代表的是英國的劍橋?!保∟g & Tan 575)。全亞洲的中國文學(xué)教科書里都收錄了《再別康橋》這首詩。徐在1926年發(fā)表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橋》,回想劍橋時光,勾起的竟是“思鄉(xiāng)的隱憂”(Ng & Tan 576)。

      而且,時值西方種族主義猖獗,徐在一大批英國知識分子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狄更生的幫助下,徐成為國王學(xué)院的“特別學(xué)生”,結(jié)交了布魯姆斯·伯里團(tuán)體的好幾位成員:“他來了一趟,就贏得了我們的心。他住在羅杰(羅杰·弗賴,即傅來義)那兒”(大衛(wèi)·加涅特致朱利安·貝爾的信,1935;轉(zhuǎn)引自Laurence 132)。徐自己給傅來義寫信道:“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一生最大的機(jī)緣是得遇狄更生先生。是因著他……我對文學(xué)藝術(shù)的興趣也就這樣固定成形了”(Mody 10)。梁佳蘿(即梁錫華)記下徐朋友圈里的名字:狄更生、喬治·里蘭茲(George Rylands,人稱DadieRylands)、威爾斯(H. G. Wells)、傅來義和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他也被引見給阿瑟·韋利(Arthur Waley),他們與狄更生一道密切了布魯姆斯伯里與中國的聯(lián)系(Leung, 1994; Laurence 129; Wood 191)。恩厚之是中印友好事業(yè)的支持者,曾陪同泰戈爾訪華,也與徐結(jié)下友誼,至死方休。恩厚之也曾為徐在1928年7月的第三次訪英贊助了旅費(Stirling 88)。恩厚之1971年曾致函凌叔華,說他喜歡徐的“無窮魅力、善解人意、充滿詩意的想象力與溫暖的情誼”(Laurence 145)。

      作為一位男士,徐兼具東方的“文”與西方的浪漫主義精神。他舉止儒雅,文藝風(fēng)流,代表了中國古典文學(xué)與戲劇中傳統(tǒng)的才子形象。同時,他仰慕英國浪漫主義詩人,以及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尤其傾慕凱瑟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即徐筆下的“曼殊斐爾”)?;氐街袊?,他主張個人解放“真正的個性”,包括情欲(Laurence 126)。他在《藝術(shù)人生》一文中寫道(原載于1922年《創(chuàng)造季刊》):“我們現(xiàn)今習(xí)慣將實利主義的西方看成沒有心臟的文明,那另一方面,我們自己的文明則是沒有靈魂的,或者說至少沒有意識到其靈魂的存在。倘若說西方人被自身的高效機(jī)械和喧擾忙鬧拖向無人可知的去處,那我們所知的這個野蠻殘忍的社會,則是一潭骯臟腐臭的死水……”他繼續(xù)論說:“我們沒有藝術(shù)恰恰因為我們沒有生活。”(Xu 169, 172)徐對內(nèi)在精神生活的尊崇清新警策。他將自己中式的抒情詩浸入西式的韻律,再澆灌以浪漫主義的精魂——“打破過去傳統(tǒng)詩歌的音節(jié)格式,以西方詩歌的押韻和音節(jié)來取代”(Leo Lee 147),被譽為“中國拜倫“和“中國雪萊”(Spurling 174)。徐在中國的文學(xué)影響力經(jīng)久不衰,叩動知識分子詩學(xué)的潛能,也叩動西方文學(xué)的種子在中國的土壤里萌生新的花果,正如中國文學(xué)已在西方生根。

      無論生前身后,徐天性的自我表達(dá)和他對文學(xué)的熱切,都激蕩著整個文壇。費慰梅(Wilma Fairbank)曾將新月社的成果歸功于徐“發(fā)現(xiàn)與召集”志同道合者的“不可思議的能力”,并在同儕中點燃“新的理念、新的志向,當(dāng)然還有新的友誼”(Fairbank 12)。諾拉·斯特林(Nora Stirling)是賽珍珠一部傳記的作者,她指出徐“國際化的背景與可人的性情”,使他無論當(dāng)老師還是做編輯都大受歡迎;他在北京大學(xué)任教,在《北京晚報》任編輯,“對學(xué)生和作者都慷慨相助,在同事中幾乎成了傳奇”(Stirling 88)。作為《晨報·副鐫》和《新月》月刊的主編,他助力開啟了不少掃眉才子與慧業(yè)文人的文學(xué)生涯,比如丁玲(1904-1986)、沈從文(1902-1988),還有同他甚為親密的凌叔華(1900-1990)。史景遷(Jonathan Spence)說徐在丁玲和她的朋友們“最早的創(chuàng)作嘗試”中給予幫助(Spence 151)。金介甫(Jeffrey C. Kinkley)認(rèn)為徐在“沈從文最早發(fā)表作品時起重要作用”,他是沈在文學(xué)上關(guān)鍵的良師益友和長久的靈感來源:“多虧[徐]的賞識和提攜,沈才開始得以靠筆桿子為生?!毙焓攀篮?,沈意圖將其“美麗放光處”“移殖”⑧到自己的作品中來(Kinkley 82, 224)。

      徐的率性任誕與熱情不羈,贏得無數(shù)心慕筆追。帕特麗卡·勞倫斯(Patricia Laurence)認(rèn)為,當(dāng)時無論在中國、英國還是美國,自我表達(dá)與多情善感都被視作“‘女性化的弱點或情感上的個人耽溺”,所以徐的“情感”算是“出格的行為”(Laurence 155)。徐一心追求自己擇選的伴侶(而不安于他的包辦婚姻),這讓人聯(lián)想起傳統(tǒng)才子佳人小說和西方浪漫愛情故事里都上演的抗婚。他的愛慕對象不一而足(且都遠(yuǎn)近馳名)。他力爭與張幼儀離婚,是愛上了林徽因(1904-1955)⑨。林徽因一直都是徐的朋友,也一直與他通信直至他離世,但卻嫁給了梁啟超的長子、也同為建筑師的梁思成(1901-1972)。徐之所以搭乘那架讓他送命的飛機(jī),是為了趕回北京參加一場由林徽因主講的建筑藝術(shù)演講會(Chang 199)⑩。林徽因嫁人后,徐愛上了名媛陸小曼(1903-1965),她當(dāng)時還是一位軍官太太,后來離婚嫁給徐{11}。正如李歐梵形容的那樣:他們沸沸揚揚的羅曼史,“就像直接從傳統(tǒng)小說中借取過來的”(141),不妨視為一部才子佳人小說。徐對陸的追求,“留下了一些非常坦率的表白文學(xué)”,“詩人內(nèi)心感情的迸發(fā)沖擊了多少年輕人的心靈”。既是泰戈爾的翻譯,又是陸小曼的情人,這使他全國知名(Leo Lee 141, 142)。{12}

      徐的浪漫并未在陸小曼這里止步。根據(jù)一些中英文的材料,徐的情人中還有畫家、作家凌叔華,徐稱之為“中國的曼殊菲爾”(Welland{13} 149)。稍后將進(jìn)一步討論,這段常被忽略的關(guān)系也許就是閔的小說《中國珍珠》中賽珍珠的終身摯友薇柳的原型故事。徐死后,徐父請凌在胡適抒情不足的銘文之外,再為他的墓碑題寫一份詩意的碑文。她改寫了《紅樓夢》中的一句,擬為:“冷月照詩魂”(Welland 224)。徐與這些中國女性的風(fēng)流韻事成為電視劇《人間四月天》的主題(2000)。較少曝光的是他與美國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1892-1950)和諾貝爾獎得主賽珍珠(1892-1973)的交往。根據(jù)史沫特萊傳記的作者珍妮斯·麥金農(nóng)(Janice MacKinnon)和斯蒂芬·麥金農(nóng)(Stephen MacKinnon)的說法,“史沫特萊最早接觸的中國人是一批受過西方教育的知識分子,”包括胡適和楊杏佛,但她最迷戀的是徐,這個“東西方的完美結(jié)合體”:“1929年仲夏,他和史沫特萊談了一場戀愛”(MacKinnon &MacKinnon; 143)。麥金農(nóng)對此加了腳注:“大約兩年前,徐曾與賽珍珠談戀愛(366,腳注17)”。{14}徐和賽珍珠的艷聞,無論是史實還是想象,都被閔在《中國珍珠》中演繹得煞有介事。{15}

      且不論徐與賽珍珠是否情人關(guān)系,他二人實在志趣相投,不僅因著文化混雜的相似背景,也因著對“另一種”存在的深刻洞察,他們都對自己的文化做出了切中肯綮的評價。正如愛德華·薩義德所(Edward Said)提出的流亡者,徐和賽珍珠的多重視野激起了一種復(fù)調(diào)(contrapuntal)的意識——“削弱了正統(tǒng)的評判,增強(qiáng)了欣賞的同情”(Said 148)。兩位作家的人生都如薩義德所形容的那樣“漂泊,去中心化,復(fù)調(diào)”,“處于慣常的秩序之外”(Said 149)。盡管父親和丈夫都是傳教士,賽珍珠卻強(qiáng)烈反對傳教士的優(yōu)越感。從這點上看,她好似徐在劍橋最好的朋友狄更生的美國翻版,不過她對中國的認(rèn)識遠(yuǎn)遠(yuǎn)超過狄更生。至于徐,也在指出狄更生對中國施以了浪漫化與神秘化之后,大無畏地批判了中國文化——盡管“真誠的朋友”如狄更生、羅素等人對“我們冷靜的生活態(tài)度、節(jié)制的愛”大加贊賞,但徐在接受這種恭維的同時,發(fā)問道:“除了把感情的神圣火焰抑制得奄奄一息——除了這種對生命赤裸裸的否定之外,冷靜的生活態(tài)度還有什么呢?除了為思想和行為上的怯懦粉飾開脫之外,節(jié)制的愛還有什么呢?”他自答:“我們已然太理性、太明智,以致喪失了愛的激情,正如喪失了對宗教思想的激情一樣”(Xu 173)。那幾位布魯姆斯·伯里成員所贊賞的中國人的品質(zhì),與美國保守派所贊揚的美國少數(shù)族裔模范之儒家美德一致,而“文”之典范徐志摩卻是率先質(zhì)疑恪守常規(guī)與社會規(guī)范的中國人之一。

      無疑,在其生命與詩歌的不羈表達(dá)中,徐毫不儒家。李歐梵恰如其分地將他比作伊卡洛斯(Icarus),因為徐吻合著亨利·A. 默里博士(Dr. Henry A. Murray)所提“伊卡洛斯綜合征(Icarus syndrome)”“上升者(ascensionist)”的性格:“激烈的熱情、自信心的急劇提升、想象力的飛躍、興奮得意、精神膨脹、難名的狂喜”(Murray, 1955; Leo Lee 173)。徐在他的散文《想飛》里寫道:“那個心里不成天千百遍的這么想?飛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這彈丸在太空里滾著……這皮囊要是太重挪不動,就擲了它。”接下去,仿佛徐對自己大限的語讖:“忽的機(jī)沿一側(cè),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Leo Lee 172, 173)。1931年11月19日,當(dāng)他乘坐飛機(jī)連同兩名機(jī)師從上海飛往北京,飛機(jī)撞在山東濟(jì)南附近一座山上{16},起火墜落,徐“得到伊卡洛斯式的死亡”(Leo Lee 173)。

      詩人在詩中描摹自己輕輕地走了,不帶走一片云彩——這詩句被切實地“銘刻”,銘心刻石——可徐志摩卻并非輕輕地道別,而是在大爆炸中告辭,且對他無數(shù)的摯友而言,他也帶走了云上人間所有美好的色彩。這位詩意的伊卡洛斯一生情感奔涌,不能自已,這一死,報刊上作家的誄文挽歌也澎湃宛轉(zhuǎn),滔滔不盡。徐在34歲盛年離世,和曼殊斐爾一樣。凌叔華(被他比作曼殊斐爾的中國作家)哀哀追悼:“你不是對我說過……在我們告別生命之前,我們總得盡力為這丑化中的世界添一些子美……現(xiàn)在這世界只有一日比一日丑化賤化,為什么你竟忍心偷偷的先走了呢?”(Welland 223)。林徽因?qū)懙溃骸斑@消息像一根針刺猛觸到許多朋友的心上,頓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墨……我們失掉的不止是一個朋友,一個詩人,我們丟掉的是個極難得可愛的人格?!保只找?,6,7)胡適引著徐的詩行悼嘆:“狂風(fēng)過去之后,我們的天空變慘淡了,變寂寞了,我們才感覺我們的天上的一片最可愛的云彩被狂風(fēng)卷去了,永遠(yuǎn)不回來了!……[然而]我們忘不了和我們在那交會時互放的光芒!”(胡適)中國知識分子深切哀悼并公開緬懷徐,這不僅反映了徐富有魅力的個性,也表明了作為那個時代的“文人”,徐所留下的余音。

      張邦梅(Pang-Mei Natasha Chang)

      《小腳與西服》(Bound Feet and

      Western Dress)

      《小腳與西服》是徐志摩的原配妻子張幼儀與她侄孫女張邦梅的二重回憶錄。張邦梅生于美國,她爺爺是幼儀的弟弟。幼儀15歲那年嫁給志摩,18歲生下大兒子,22歲生下小兒子,那一年,志摩與她離婚——“中國第一樁現(xiàn)代離婚案”(Chang 5)。在這場包辦婚姻里,志摩顯然從未愛過幼儀,所以可想而知,他們短暫的婚姻令幼儀相當(dāng)難過。1920年,幼儀赴倫敦投奔志摩;她回憶起下船上岸時,志摩冷漠的相迎:“他的儀態(tài)絕錯不了……在那一大群接船的人當(dāng)中,獨獨他一個人流露出不想待在那里的神情?!保–hang 103)。當(dāng)她第二次懷孕,志摩讓她把孩子打掉,這在當(dāng)時是有生命危險的。幼儀拒絕了,于是志摩把她一個人拋在倫敦。只因《孝經(jīng)》上“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基本守則,她才沒有自殺(Chang 125)。令發(fā)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位失蹤的丈夫怎么還能在這一時期寫出一些他最著名的詩句——何以“將痛苦加諸每個愛他的人身上”,自己卻“靈感迸發(fā)”(Chang 147)。幼儀后來在德國生下孩子彼得,志摩現(xiàn)身,帶來了離婚文件。彼得五歲時夭折,因為幼儀錢不夠,沒法送他去好醫(yī)院救治。

      志摩如此殘酷無情,讀者大概會等著看幼儀和她的侄孫女張邦梅對他筆誅墨伐,但除了最初的怨言,一切恰恰相反。幼儀沒有痛斥她狠心、負(fù)心的前夫,而是表達(dá)了真心的感謝:“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大概永遠(yuǎn)都無法找到自我,也無法成長。他解放了我,讓我活出一些名堂”(Chang 201)。她的話呼應(yīng)了徐的一封信——1922年3月,他寫信要求離婚,宣稱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忍無可忍的,要把“自由償還自由”。“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Leo Lee 134)。的確,歷經(jīng)獨自掙扎與喪子之痛,幼儀在德國學(xué)習(xí),最終成就了一番事業(yè),成為上海女子商業(yè)儲蓄銀行副總裁。但她未將成功歸結(jié)于自己的堅毅,而是對志摩心存感激,只緣他的遺棄激發(fā)了她的潛力:“我一直把自己的一生看作兩個階段:‘德國前和‘德國后。去德國以前,我凡事都怕;去德國以后……我堅強(qiáng)起來,無所畏懼”(Chang 149)。而且,“離婚后,我們相處得反比離婚前好……我們甚至親近起來”(Chang 187-188)。

      盡管給志摩所計功勞太甚,但幼儀的言論揭示了非常重要的兩點。一則,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的發(fā)現(xiàn)得到印證:男性編造出來的“女性魅力”(即大多數(shù)女性都對自己為人妻母的傳統(tǒng)角色樂在其中)遠(yuǎn)不屬實,事實上很多女性從成就事業(yè)與施展才干中獲得滿足。二則,志摩作為那個時代的男性偶像,也屬于第一批對堅強(qiáng)、有成的女性格外青睞的中國男人,不喜歡所謂小鳥依人的伴侶。志摩對幼儀愈發(fā)敬重,無疑是因為她從一個垂首帖耳的家庭婦女,轉(zhuǎn)變成了一個獨立自主的職業(yè)女性。如果說志摩曾因她是個鄉(xiāng)巴佬而滿懷鄙厭,那么隨著她和他一樣跨多國文化、通多國語言,他漸漸開始?xì)J佩這位前妻,她與他這一生中傾慕的其他女人并無二致。

      志摩對獨立女性易動情,這是他個人魅力的一部分。志摩跟很多男人不同。傳統(tǒng)中國男性惟恐女人與自己旗鼓相當(dāng),甚至更勝一籌;志摩的每個戀人,無論情侶還是靈魂伴侶,都是了不起的知識分子或藝術(shù)家。林徽因是詩人,是中國首位建筑學(xué)女教授。陸小曼,用胡適的話說是“一個畫家、歌唱家、作家,會說法語和英語”(Laurence 148)。凌叔華是畫家和作家,她的自傳《古韻》(Ancient Melodies)于1953年由霍加斯出版社出版(Laurence 84)。阿格尼絲·史沫特萊是一名英勇的記者,她為無產(chǎn)者所做的一切被“指控為間諜活動,迫使她逃離美國,死在國外”(Wood 209)。賽珍珠是1938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徐還崇拜曼殊斐爾,翻譯她的作品,并在她丈夫麥雷(John Middleton Murray)的安排下與她相見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Laurence 203)。這是怎樣的一份才女榜呵。推崇徐的男人,包括沈從文、胡適、姜鏞訖(即《從東到西》中的韓青坡)、狄更生、福斯特、瑞恰慈(I. A. Richards)和泰戈爾等人,同樣是開拓性的先驅(qū)和著名的作家。這些“男神”“女神”大多也是前衛(wèi)的思想家。

      正如志摩學(xué)著欣賞脫胎換骨的幼儀,幼儀對前夫的印象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轉(zhuǎn)變。起初,她告訴張邦梅,他提出離婚是因為林徽因的關(guān)系,“但到最后她又說,是因為他尊重女性,不希望見到她們妥協(xié)的緣故”?!澳膫€才是真相?”張邦梅問?!半y道幼儀把對徐志摩的怒氣,扭轉(zhuǎn)為愛意與欽佩了嗎?”(Chang 192)張邦梅的問題是個謎,我們只知道“幼儀把徐志摩形容得像個英雄”(Chang 192)。張邦梅對志摩的反應(yīng)也同樣出人意料。她將自己的姑奶奶視作女權(quán)主義的先鋒,就像《女勇士》的敘述者聲稱她的無名姑姑和她的母親是自己的先驅(qū)一樣。然而,在記述幼儀一生的過程中,張邦梅發(fā)現(xiàn)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提到志摩——他成了她的另一個榜樣:

      徐志摩的西游記令他充滿自我改造的熱望……[他]致力于成為他所推崇的西方美德與精髓的活化身:愛,熱情,真誠……我恨他那樣對幼儀,但又忍不住欽佩他的為人與作品……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成為學(xué)貫中西的人。(Chang 94)

      志摩對幼儀的所作所為令張邦梅痛心切齒,但他的雙語能力,他打破陳規(guī)、不拘繩墨,他與杰出的英國作家和批評家的友誼,又都讓她欽羨不已。1989年夏天,張邦梅訪問劍橋大學(xué),遐想著1921到1922年間徐志摩在此地制造的“轟動”:瑞恰慈邀他“參加異端社(HereticsClub)”這個專門討論韻律學(xué)和翻譯的文學(xué)圈子的活動;福斯特描述說與志摩會面是“他畢生最興奮的事情之一”;狄更生也“一直戴著志摩出于仰慕而送他的瓜皮帽”(Chang 110)。

      關(guān)于狄更生再多說一點:作為外國文化的仰慕者和母國文化的批評者,他恰如英國版的徐志摩。狄更生以中國人的名義寫作,譴責(zé)英國帶來“帝國主義軍隊與基督教傳教士的雙重?fù)p害”(Wood191-193;也見于Laurence 167, 169)。他在1913-1914年訪華期間告訴傅來義:“我感覺像回到了家里一樣。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個中國人……這個民族享有怎樣的文明啊”(Laurence 135)。在徐和狄更生的研究中,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種相反相成的對稱。狄更生是個非典型的英國人,徐是一個反傳統(tǒng)的中國人;對這兩人而言,對“他者”文明的沉浸與歡享,永遠(yuǎn)伴隨著自慚與自?。骸氨舜瞬毮繉Ψ降奈幕退囆g(shù),繼而批評自己的”(Laurence 176,詳見Cheung,“Self-Critique”)。

      我們甚至不能排除某種同性戀的吸引力。通過狄更生的安排,徐由劍橋大學(xué)國王學(xué)院錄取為“特別學(xué)生”。弗朗西斯·伍德(Frances Wood)證實了張邦梅對瓜皮帽的看法:“狄更生最著名的照片之一,就是戴著徐志摩送給他的黑緞子瓜皮帽?!保╓ood 194)狄更生是同性戀。福斯特是狄更生的好友兼?zhèn)饔涀骷?,他也是同性戀。他們對志摩殷勤熱情,是否純粹止于才智層面?與美國人對男子氣概的觀念迥然不同,“文”之理想趨于忽略同性戀和異性戀之間容貌舉止上的預(yù)設(shè)差異,認(rèn)可一種宜于任何性取向的風(fēng)流態(tài)度。

      無論如何,這位中國詩人與劍橋大學(xué)形形色色的教師情投意洽、相得甚歡。張邦梅若有所思地說:“他的那些西方友人一定覺得,徐志摩這人兼?zhèn)洚悋檎{(diào)與堂吉訶德式的氣質(zhì):這么一個才智過人、浪漫無比的中國人,在西方發(fā)現(xiàn)了與自己血脈相通的精神和傳統(tǒng)?!彼J(rèn)為志摩比生于斯、長于斯的自己更能融入西方世界:“他是如何與西方人成為朋友,而不是被他們喊成‘清客、加以辱罵呢?”(Chang 110-111)他究竟是如何贏得同胞和西方人同等的欽佩?幼儀和她的侄孫女不僅原諒了志摩給發(fā)妻造成的巨創(chuàng)深痛,這兩個女人還像那個時代跨越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諸多知識分子一樣,把他偶像化。正如張邦梅所承認(rèn)的那樣,即使在美國土生土長,作為華裔的她至今仍感覺自己像個外族人、局外人;在那個亞洲人被定型為“異教徒”和“苦力”的時代,志摩卻風(fēng)靡西方,這位現(xiàn)代“文人”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呵。過去10年間,中國和美國的出版界,關(guān)于徐的書和他的作品數(shù)量激增;2008年,英國劍橋大學(xué)在國王學(xué)院的草坪上,為徐立起一塊大理石詩碑,刻上他最膾炙人口的《再別康橋》里的四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2012年夾竹桃出版社(Oleander Press)出版他的詩選;2014年7月1日~10月31日,國王學(xué)院禮拜堂舉辦“徐志摩、劍橋與中國影像展”,紀(jì)念他所牽系的紐帶——這些統(tǒng)統(tǒng)表明,徐志摩光彩炳煥,在大洋兩岸都不曾黯淡。

      這部二重回憶錄以幼儀的回答作結(jié)——張邦梅一再追問她是否愛徐:“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可以稱作‘愛的話,那么我大概是愛他的。說不定,在他一生所有的女人當(dāng)中,數(shù)我最愛他。”(Chang 208)但賽珍珠可能會不同意。

      閔安琪(AncheeMin)《中國珍珠》

      (Pearl of China)

      《中國珍珠》是關(guān)于諾貝爾獎得主賽珍珠的傳記小說。閔安琪曾在尚未讀過賽珍珠任何作品的情況下,譴責(zé)賽珍珠為美國文化帝國主義;賽珍珠因不能獲得簽證,不能在1972年與理查德·尼克松一同訪華(Min,“Q&A;”279, 280);次年,她就死于肺癌。幾年后,當(dāng)閔在美國讀到《大地》(The Good Earth)時,才得以體味賽珍珠筆下中國農(nóng)民的故事。她很后悔誤解了這位美國作家(Min,“Q&A;”279)。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珍珠》是一種“小說贖罪”(Basu)。就像《從東到西》,它糅合了歷史上和虛構(gòu)中的人物。(下文將以“賽珍珠”指代作家,以“珍珠”指代虛構(gòu)的人物。)《作者的話》表明,閔希望能像賽珍珠的中國同仁那樣看待她,因此她從薇柳的視角來寫——她在小說中是珍珠終身的中國摯友,其形象融合了閔自己的閱歷,以及現(xiàn)實中賽珍珠不同人生階段的若干朋友(Min,“Note”277)。閔透露,她從小在江蘇省一個名叫唐閘的小鎮(zhèn)上長大,距離鎮(zhèn)江僅一個半小時車程,而鎮(zhèn)江是珍珠成長的地方:“我生活著賽珍珠在小說中描寫的生活”(Basu 19)。作者描寫了珍珠和徐志摩之間的風(fēng)流韻事,很容易即成為這部傳記式長篇小說中最吸引人的部分,她在心中醞釀:“關(guān)于這二人的流言蜚語早已盛傳多年……他們是兩個偉大人物,都兼?zhèn)鋿|西方文化,也都征服了東西方世界——他們注定會彼此欣賞、相互愛慕”(Min 282)。就像姜鏞訖和張邦梅一樣,閔安琪凸顯徐志摩對雙重文化的感受力。在這里,詩人與珍珠聲應(yīng)氣求,心心相印。

      諾拉·斯特林和賽珍珠的傳記作者彼得·康恩似乎都相信這兩位作家之間的緋聞。康恩最先將這段緋聞與事實相關(guān)聯(lián):“也許是為了報復(fù)(她丈夫的不忠),珍珠找了個情人,是杰出的中國詩人徐志摩……戀情斷斷續(xù)續(xù),直到徐死于空難”(Conn 103)。隨后,康恩在尾注中提出了質(zhì)疑:根據(jù)訪談,“諾拉·斯特林再現(xiàn)了珍珠韻事的細(xì)節(jié)”,但“這情事是否屬實存在一些爭議”(Conn 397,腳注63)??刀魉乃固亓滞茰y,這兩位作家經(jīng)常會面,因“兩人都為文學(xué)活動,頻頻往來于北京、南京和上海之間”;她還描述了20世紀(jì)20年代中期,徐怎樣對賽珍珠的生活產(chǎn)生了深重的影響(Stirling 96){17}。這兩位作家之間的戀情在賽珍珠的回憶錄中也有所暗示,康恩的書引用了的這段意味深長的文字,閔的小說里也有回響:“一位年輕詩人相貌堂堂,才華橫溢,眾口交贊,被譽為‘中國雪萊。他常常坐在我的客廳里,一聊起來就是個把鐘頭,談霏玉屑,揮舞著他美麗的手”(Buck, My Several Worlds 178-179; Conn103; Min, Pearl1 31)?!爸袊┤R”的昵稱泄露了這個青年人的身份。詩人的影子也在賽珍珠的《一位中國女子說》(A Chinese WomanSpeaks, 1925)中若隱若現(xiàn);這篇故事后來演進(jìn)為小說《東風(fēng):西風(fēng)》(East Wind: West Wind, 1930);據(jù)斯特林所言,《東風(fēng):西風(fēng)》的靈感“緣于珍珠幻想自己是徐的妻子”(Stirling 97)。不過,康恩指出兩人之間從未有過任何婚姻的苗頭:“雙方都已婚,而且,盡管《北京來信》(Letter from Peking, 1957)中有過這種幻想,但他們兩人都不會真的突破種族界限去締結(jié)姻緣”(Conn 103)。

      這段羅曼史在《中國珍珠》中是重要的情節(jié),盡管直到小說的三分之一處志摩才出現(xiàn),適逢珍珠一邊忍受著不幸的婚姻,一邊努力成為作家。1917到1935年間,賽珍珠與約翰·洛辛·巴克(John Lossing Buck,即閔小說中的“洛辛”)是夫妻。他是一位傳教士農(nóng)學(xué)家,1915到1944年間在中國工作,閔基本依循了此年表。他們離婚的原因并未公開,但閔在小說中給出了三個答案。他們的女兒卡羅爾生于1920年,患有苯丙酮尿癥,這是一種遺傳性疾病,導(dǎo)致永久性的智力障礙。在閔創(chuàng)作的故事中,卡羅爾的病情、洛辛與中國譯員蓮花的外遇,以及洛辛對珍珠寫作追求的阻遏,導(dǎo)致婚姻不和。志摩出現(xiàn)時,珍珠和薇柳正住在南京(歷史上,賽珍珠于1920到1933年間住在此處)。珍珠是金陵大學(xué)的英語老師,薇柳是《南京日報》的記者。早在兩個女人與志摩初見之前,薇柳就是他的粉絲,后來更是深深迷戀上了他:“醉心徐志摩的女人成千上萬,我知道自己只是其中一個。我們對他一往情深,就像投火的飛蛾”(Pearl 119)。

      在《中國珍珠》中,志摩的人物形象與珍珠的父親和丈夫形成鮮明對照。她的父親賽兆祥(Absalom Sydenstricker)一心執(zhí)著于拯救中國不信教的民眾,以至于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因此,妻子凱莉在臨終前不準(zhǔn)他去探望?!澳闳ゾ饶愕漠惤掏桨伞笔撬龑λf的最后一句話(Pear l97)。洛辛作為農(nóng)業(yè)專家,跟珍珠結(jié)婚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能當(dāng)自己田野調(diào)查時的翻譯。他貶低珍珠在創(chuàng)作上的努力:“盡管珍珠有追求、有志向,可她沒技能、沒訓(xùn)練……要是她想成為作家,注定會失敗?!碑?dāng)珍珠抗議他無權(quán)阻止自己寫作,他反駁說:“沒有你的幫助我無法工作,這一點你很清楚。你把寫作當(dāng)成一份工作,但是……我才是賺錢養(yǎng)家的那個?!苯又麑绷f:“誰會想讀她的故事?中國人不需要一個金發(fā)女人來講他們的故事,而西方人對中國一點興趣也沒有”(Pearl 107, 108)。與賽兆祥不同,志摩一生對女人殷勤關(guān)心(閔的小說中沒提到受屈的原配妻子);他還一直鼓勵珍珠成為作家,這又與低估珍珠寫作潛能的洛辛對比鮮明。

      與水仙花/埃迪思·伊頓(Sui Sin Far/Edith Eaton)的《一個嫁給華人的白人女子的故事》(“The Story of a White Woman Who Married a Chinese”)類似,《中國珍珠》設(shè)定了一個溫柔體貼的中國友人,反襯冷漠麻木的白人丈夫。但又與水仙花故事中的中國丈夫不同,志摩不僅款曲周至,更英俊迷人,充滿藝術(shù)情調(diào),也與珍珠的特長同聲相應(yīng)。薇柳回憶說:“他離開了,但我無法逃離他的聲音,他依然在聲聲贊美珍珠:‘珍珠和我是靈魂伴侶!‘我從未讀過《大地》這樣的小說。這真是一部杰作!‘要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先要成為這樣的人道主義者”(Pearl 140)。志摩對珍珠贊不絕口,這進(jìn)一步表明他們之間的愛是心心相印,相互仰慕,彼此理解。“珍珠讓我快樂。”志摩告訴薇柳,“她才華橫溢,又機(jī)智風(fēng)趣?!保≒earl 142)。由此,《小腳與西服》和《中國珍珠》描畫的女性所追求的成就都超越了傳統(tǒng)賢妻良母的角色,她們吸引的這個男人也非??粗夭⒐膭钏齻兪聵I(yè)上的追求。

      在珍珠和志摩的故事中,才智上的吸引很快就發(fā)展為熾熱的愛情。無論是在小說還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兩位作家都有諸多相似之處。兩人的婚姻都不幸福,各自的配偶都另有情人。兩人都同情農(nóng)民的困境,珍珠堅決以農(nóng)民作為她小說的主題,志摩力爭“提升工人階級識字的權(quán)利”(Pearl 116)。兩人都學(xué)貫中西,賽珍珠翻譯了《水滸傳》(Water Margin),她譯為《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All Men are Brothers),徐翻譯了拜倫、雪萊、曼殊斐爾等等。兩人都嗜文如命,對他們而言,寫作即生存。志摩告訴薇柳:“內(nèi)心的力量遠(yuǎn)比天賦重要……寫作是我的米飯和氧氣。如果一個人沒有這需求,就不必拿起筆來了”(Pearl 123)?!拔业呐笥奄愓渲榫褪沁@樣一個人啊?!鞭绷f(Pearl 124)。兩人都是帶著股犟勁的硬角色,不向政治形勢、公共輿論和教條規(guī)矩低頭。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賽義德所說的流亡者的“復(fù)調(diào)”意識,即如果流亡者意識到其他復(fù)調(diào)的并列,“削弱了正統(tǒng)的評判,增強(qiáng)了欣賞的同情”,就會感到十分欣慰(Pearl 148)。這樣意氣相投的人常常會彼此吸引,就好比狄更生和他的中國門徒,不過珍珠和志摩是更典型的例子。正如狄更生與徐/志摩二人都對自己的文化憾恨不滿,賽珍珠/珍珠對美國傳教士提出抗議:“我看到傳教士狹隘、不仁……對其他任何文明都嗤之以鼻……置身于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的民族,卻粗鄙而不自知,我的心真因羞愧而流血”(Buck,“Case”144)。在塑造珍珠的時候,閔幾乎一字不差地引用了賽珍珠(Pearl 187),盡管父親和丈夫都是傳教士,她卻強(qiáng)烈反對傳教士的傲慢。

      珍珠和志摩也很欣賞彼此與同胞不同的地方?!靶熘灸κ俏宜J(rèn)識的惟一忠于他自己的男人……敢作敢為,血氣方剛?!闭渲楦嬖V薇柳,“我愛上他了,不能自拔”(Pearl 155)。志摩則“確信珍珠比他更中國化”?!奥牭剿弥形恼f臟話,他特別興奮。他‘愛這白皮膚下掩藏的中國靈魂”(Pearl 141)。正如閔所描摹,兩人之間的愛似乎是一種反差之愛:珍珠愛的是志摩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中國人,志摩愛的是珍珠身上不西式的地方,好像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相映的自我。除了欣賞彼此文化的混洽,他們也驚嘆于對方可以保有自己的立場,不為輿論所改變。

      小說里的志摩之所以可以從中國和西方知識階層中脫穎而出,緣于早在珍珠出名前,他就認(rèn)可她,鼓勵她創(chuàng)作,并由衷嘆賞她的作品。他們的文學(xué)清談(就像徐志摩和林徽因、陸小曼之間的通信一樣)很有中國才子佳人的韻味。在他們討論那位由乞丐變成著名二胡演奏家的阿炳(學(xué)名華彥鈞,1893-1950)時,機(jī)鋒迅敏,針芥相投。志摩云:“阿炳在音樂中逃離了他的生活。”“是啊,”珍珠亦云,“通過音樂,阿炳成了他所渴望成為的英雄。”志摩頓了一頓,說:“讀你手稿時我就是這種感受”(Pearl 133)。薇柳無意間聽到志摩以類比阿炳音樂的方式來贊美珍珠《大地》的手稿。薇柳含酸旁觀:“他們聊得那樣投機(jī),仿佛當(dāng)我不存在……我能感到一股力量拉近他們,難解難分……活生生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臺”(Pearl 132)?!罢Z言文字”就是那吸引他們的磁力。

      薇柳聯(lián)想到的這兩部戲劇,意味深長。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第一次對話以十四行詩的形式出現(xiàn)。更明顯的是“梁?!钡牡涔剩瑒≈卸酥g的聯(lián)結(jié)就像靈魂伴侶,至少最初未識得祝英臺女扮男裝的梁山伯應(yīng)作此想。他們的感情也首要建立在筆墨互通上,正如馬克夢所闡釋的古典才子佳人——一男一女,“建立了解,往往通過互通文采縱橫的雁素魚箋,尤其是詩。漸漸地,他們情不自禁地認(rèn)定對方就是自己的天作之合”(McMahon 230)。閔遵循這一典型情節(jié),再創(chuàng)造地表現(xiàn)了珍珠與志摩之間日久彌深的感情。薇柳用“梁?!钡牡涔蕪?qiáng)調(diào)兩位作家之間的主要吸引力,源于他們才智與藝術(shù)上契合的鑒賞力,這通過薇柳的親眼所見又得到進(jìn)一步證實:“徐志摩認(rèn)為珍珠是真正的藝術(shù)家,是文學(xué)上的阿炳?!闭渲閷绷f:“除你之外,他是我惟一的中國知音。他激發(fā)了我的信心和創(chuàng)造力”(Pearl 135)。因為這種愛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肉欲,直到志摩離開人世,直到珍珠離開中國,這種愛都沒有離開她:“他以他的愛占有了我,然后讓我回家。當(dāng)我回到美國,才意識到他的愛仍與我同在,永遠(yuǎn)同在”(Pearl 131)。

      他們欽佩彼此對雙重文化的悅納,這又進(jìn)一步強(qiáng)化了他們之間的紐帶。志摩對薇柳坦陳:“她[珍珠]身上混合著中國和美國的文化,讓我神魂顛倒”(Pearl 142)。珍珠則把自己的迷醉比作“對鴉片上癮”(Pearl 148),她大概在志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從她們幼年起,薇柳就了解珍珠的孤獨,她娓娓而談:“珍珠一直在尋覓自己的‘同類。并非另一個西方人。而是另一個同樣經(jīng)歷并理解東西方世界的靈魂。徐志摩就是珍珠所苦苦求索的”(Pearl 150)。才智上的相稱相配,發(fā)展成生死不渝的愛戀?!八麄兊姆蛛x從來都是短暫的,好比抽刀斷水。在小說里,志摩與他的飛行員朋友一起,每周三次搭乘免費飛機(jī)來見珍珠,這位朋友把自己機(jī)場旁邊的農(nóng)舍借給他們幽會(Pearl 147-148),不料飛機(jī)失事了?!?/p>

      這位“中國雪萊”,據(jù)說就是阻止了賽珍珠的出版社刪改《大地》手稿的那位“朋友”(Stirling 102-103),死在了1931年;同年,《大地》出版,為賽珍珠贏得了1932年普利策獎,也把她推到了文壇的聚光燈下。但他的葬禮,珍珠(賽珍珠也一樣)卻在歷史現(xiàn)實和紀(jì)念文章中,都異乎尋常地缺席。理應(yīng)為自己終于成功而歡欣的賽珍珠,在這一時期卻依舊頹喪。斯特林將她的愁沮歸因于徐之逝,盡管賽珍珠“保持沉默”(Stirling 116)。閔在小說中填補了這段沉默——珍珠在飛行員的陋室中“依照中國傳統(tǒng)的規(guī)矩,為志摩守靈”(Pearl 149)。薇柳帶來了一包志摩為珍珠寫的詩,珍珠讀后也作了一首告別詩(Pearl 151)。薇柳若有所思:“珍珠作為小說家的成就與她對徐志摩的愛之間的聯(lián)系我想我未來將會明白?!鞭绷茰y,珍珠在她一生所寫的幾十本書中,都在延續(xù)著一種身后情?!皩懶≌f就好似追逐靈魂、捕捉靈魂一樣?!鞭绷谜渲榈脑?,“小說家應(yīng)邀走進(jìn)美妙的夢境。幸運兒能在夢中活一次,最幸運的則可以在夢里活過一次又一次?!鞭绷偨Y(jié)說,珍珠是“最幸運的人”,“在她的余生中,一定再與[志摩]的靈魂重逢”。她又加了一句:“我認(rèn)為自己也是幸運兒”(Pearl 151)。志摩死后,珍珠可以繼續(xù)與他神交,因為令這對有情人著迷的在心靈超乎肉體{18}。

      但薇柳何以認(rèn)為自己“也是幸運兒”呢?在試著給出答案前,讓我們重申之前的猜測,即凌叔華可能是閔創(chuàng)作薇柳這個人物時所參照的原型,參與構(gòu)成這部小說中的三角戀。閔自云“將珍珠在中國四十年間,不同階段的好幾位朋友形象結(jié)合在一起,塑造出薇柳的角色?;仡^去看,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這確實是明智之選。在構(gòu)成薇柳的種種原型中,我們大膽加一個凌叔華。在西方,她作為朱利安·貝爾(Julian Bell)的情人身份更加著名。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這個外甥曾提到她“與徐志摩深情熱戀”(Laurence 70; Welland 250)。徐于1925年第二次旅歐的部分原因是為了躲避當(dāng)時陸小曼丈夫的盛怒。出發(fā)前夜,徐請凌幫他兩個忙:一是鼓勵陸小曼“培養(yǎng)更多的文藝修習(xí),譬如繪畫與寫日記”,二是保管他的“八寶箱”,這是一個裝著他日記、信件和手稿的小箱子(Welland 175)。徐和凌之間的這種交往為解讀詩人的性格提供了一些線索。首先,徐是何等珍視女士對文學(xué)的愛好,就像《中國珍珠》里的那個志摩。其次,他的羅曼史是何等依賴通信來激發(fā)并維持。第三是他與凌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徐告訴凌,他不想把箱子留給陸小曼,是怕早期關(guān)于林徽因的日記會引得陸吃醋爭風(fēng);徐曾對陸說“女友里叔華是我一個同志”(Welland 175)。根據(jù)凌的女兒陳小瀅的說法,凌對徐的感情明顯更強(qiáng)烈,她認(rèn)為自己的母親深愛著詩人,但最終嫁給了陳源/陳西瀅(1896-1970)——他不僅參與《現(xiàn)代評論》周刊的創(chuàng)辦與編輯,更是徐的莫逆之交。{19}

      凌叔華與薇柳都單戀詩人,都是他的紅顏知己,都為他保管函稿,都嫁給了他的摯友——這般如出一轍,不可能純屬偶然。凌對詩人的情深意濃只是一廂情愿,而且從未當(dāng)面表白;薇柳亦然。就在志摩與珍珠妙語連珠地討論阿炳之際,旁觀的薇柳感覺自己“既是這份至愛的見證者,也是傷心人”——“見他們暗生情愫,自己既感動,又有說不出的心酸”,因為她也對志摩一往情深(Pearl 132)。凌告訴過貝爾“她曾愛上徐志摩,但當(dāng)時不能承認(rèn),后來出于責(zé)任嫁給了西瀅”(Welland 250);薇柳也從未表明心跡,后來嫁給了林狄克:“回首往事,我意識到是狄克對徐志摩的愛把我們連在一起”(Pearl 155)。凌和薇柳的先生都是詩人介紹的——凌的女兒推測是徐介紹陳給她媽媽認(rèn)識的,小說中的志摩把薇柳介紹給自己最好的朋友、《上海先鋒雜志》編輯林狄克。徐請凌幫他保管情書,志摩請薇柳幫他傳遞詩箋給珍珠。徐把他的私密信件托付給凌,以免陸小曼嫉妒;志摩也出于同樣的原因,請薇柳保管他所有的珍貴手稿,包括給珍珠寫的信。厘清了二者之間這么多相似之處,再來讀薇柳的自我安慰,很難不聯(lián)想到凌:“我認(rèn)為自己也很幸運。盡管徐志摩并不愛我,但他信任我。這使我們的普通友誼與眾不同。”“徐志摩讓我替他保管他詩作的原始手稿。他太太曾揚言要燒掉它們,因為在字里行間,她‘嗅到了另一個女人的氣息……我告訴自己:徐志摩把一份特別的愛給了我”(Pearl 151)。

      除了這份“特別”的感情,薇柳還要感謝志摩(以及珍珠)激勵她在才學(xué)上有所精進(jìn)。熱衷挑戰(zhàn)的珍珠曾對薇柳說,自己從未“崇拜過任何人,直到遇見志摩”(Pearl 155)。對薇柳而言,珍珠與志摩都是她的驅(qū)動力?;蛟S是因為兩人接納她而組成美妙的3人組,所以她可以做到對他倆心無芥蒂:“如果生命中缺了珍珠和志摩,我永遠(yuǎn)也不可能有今天”,“成為一名作家,出版自己的作品,讓人們記住我”(Pearl 155-156)。薇柳的丈夫林狄克也同樣感念:“如果說我今天算是個巨人,那是因為徐志摩教我分清身高與精神上的高度”(Pearl 155)。

      備述凌與薇柳之間的相似性,是為了揭示無論在現(xiàn)實還是小說中,徐都具有的一個特點:他能點燃“她人”的內(nèi)驅(qū)力,讓“她人”成就自己,甚至在他死后,這種影響力也不消弭。在那個父權(quán)社會,他給予才女們的幫助定會被永遠(yuǎn)珍視。無論是歷史中還是小說里,無論他對其是否有意思,凌叔華與賽珍珠、薇柳與珍珠的例子都展現(xiàn)出徐志摩在文化上對女性的殷勤呵護(hù)。如前所述,是徐促成凌早期作品的發(fā)表,推動她文學(xué)事業(yè)的進(jìn)展。賽珍珠傳記的作者斯特林、康恩和斯珀林都認(rèn)為,是徐鼓勵賽珍珠成為職業(yè)作家。《大地》大獲成功之后,文學(xué)雜志《扉頁》(Colophon)請賽珍珠講講她第一本小說的出版故事。賽珍珠隱晦地寫道“一位一直敦促我創(chuàng)作的朋友,問我有什么作品,要我拿給他看”,“看過之后,他告訴我要去投稿、出版”(Stirling 97)。徐在文化上平視女性,策勵她們發(fā)掘潛能、實現(xiàn)自我,這是他贏得萬千喜愛于一身的一個原因。

      盡管在這幾本亞裔美國文學(xué)作品中都不是主角,徐志摩卻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國內(nèi)同儕對他的深情厚誼自不待言,更凸顯了他在跨文化語境下的風(fēng)度翩翩?!缎∧_與西服》描畫出這位旅英才子的神秘魅力,他風(fēng)靡了劍橋的教師群,也徹底顛覆了西方想象中盛行的對中國男人的成見。《中國珍珠》勾畫出兩位不同國別的作家諳曉他者的世界觀,兩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這位可愛的詩人代表了珍珠藝術(shù)上的“激發(fā)者”,他對女性鄭重相待,憐惜相待,平等相待。

      正如在他的代表作中得以不朽的康橋一樣,徐志摩本人也是文化融合的永恒化身。他在諸多領(lǐng)域留下的不朽遺產(chǎn),證明漂五洋、過四海,在不同水域優(yōu)游涵泳、摛藻雕章,這對“文人”大有助益。徐的這種標(biāo)志性的男兒特征有三種表現(xiàn)形式。首先,他的“文采”就像他詩歌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云彩”意象一樣瑰麗斑斕:中國、英國、法國、印度、美國;他跨越國界和多元文化的修養(yǎng),同時代或許唯有魯迅和姜鏞訖可以媲美。第二,他顛覆了西方男子氣概的標(biāo)準(zhǔn);證明了所謂“女性化”的特征——溫柔的舉止,多情的表達(dá),詩意的熱情——可以很好地在行為和風(fēng)格上塑造男子。對徐而言,書寫即“愛”。徐將手中管城子的萬夫不當(dāng)之情揮灑得淋漓盡致,從而得到了那個時代的紅塵男女以及文人雅士的垂青。第三,徐的“文氣”具有反射性,相反相成,互促互進(jìn)。尤其值得贊頌的是,徐能夠欣賞女性與異國人的“文才”。雷金慶認(rèn)為“文”是男性的專屬標(biāo)準(zhǔn),徐卻自如地將其用于異性,對他而言,才女與才子同樣迷人。徐同時青睞本國與外國的才女,以及那些同他一樣可以欣賞一個(他者)世界、指摘自己文化的男性師長和友人。

      作為信仰、踐行、宣傳和促進(jìn)世界多元文化的先驅(qū),徐在與方圓殊趣的人交往時,糅合了西方宣揚的個人主義與東方倡導(dǎo)的大同風(fēng)尚。他對外國文化開放的心胸,對不同詩學(xué)兼收并蓄的嘗試,對跨越文化志同道合者的欣賞、激勵、鼓舞和驅(qū)動,使其贏得了一大批知識分子的喜愛。胡適在追悼志摩時,道出了諸多友人的心聲:“他不曾白來了一世。我們有了他做朋友,也可以安慰自己說不曾白來了一世?!彼闹簾o界,不曾偏廢巾幗或須眉,同性戀者或異性戀者,新知或舊愛:賽珍珠、陳西瀅、狄更生、福斯特、傅來義、姜鏞訖、梁啟超、林徽因、凌叔華、沈從文,甚至原配張幼儀。這蕓蕓眾杰的人生中都不可磨滅他,是可謂徐志摩之才子魅力與“文”之奧秘。

      ①⑤ 郭昌鶴:《才子佳人小說研究》(上、下),《文學(xué)季刊》創(chuàng)刊號、第2期,立達(dá)書局1934年版,第194-215、303-323頁。引自歐麗娟:《論〈紅樓夢〉的“佳人觀”——對“才子佳人敘事”之超越及其意義》,《文與哲》2014年第24期,第129頁。

      ② Courtly love: 中世紀(jì)和文藝復(fù)興時期的一種文學(xué)傳統(tǒng),通常描寫騎士對公主或已婚貴族婦女熱烈而無果的愛情,勇敢無畏的騎士為其女主人赴湯蹈火以示赤誠。這種關(guān)系通常發(fā)生在精神層面,并不以肉體歡愛為目的,因此被認(rèn)為是高尚的、理想的。

      ③ 最奇特是,徐志摩的兩位終身好友的妻子卻曾被說成與他有染:陳源/陳西瀅(1896—1970),凌叔華的丈夫,《現(xiàn)代評論》創(chuàng)始人;梁思成,林徽因的丈夫——“陳源會為了徐志摩一個人回北京”(Laurence104);徐志摩的飛機(jī)失事時,梁思成正在山東:“他和友人組成第一批搜救隊”(Chang 199)。

      ④ 對《從東到西》的分析見Cheung,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without Borders。

      ⑥ 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橋》,韓石山編《徐志摩全集》第二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34頁。

      ⑦⑧ 沈從文:《三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二日》,《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202頁。

      ⑨ 1920年通過老師梁啟超,徐志摩在倫敦認(rèn)識了17歲的林徽因和她的父親(Leo Lee 127)。據(jù)林的好友費慰梅透露,“林徽因愛徐志摩”,但“無法想象自己會卷入有個女人為了她而被拋棄的關(guān)系之中”(Chang 162)。

      ⑩ 也有說法,他之所以匆匆離開上海,是因為與陸小曼吵翻了;急著趕回北京,是因為局勢變化太快。須知,從北京到南京,他坐的是張學(xué)良的專機(jī),張不在機(jī)上,是送其外交顧問顧維鈞向南京方面報告東北危急并請示應(yīng)對方略。機(jī)上乘客只有他們兩人,彼此交換對時局的看法當(dāng)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華北局勢,亦非常危險,顧不會不告訴徐。1931年11月18日下午到南京,晚上去看望楊杏佛,楊不在家,徐留下字條,便成了他的絕筆:“才到奉謁,未晤為悵。頃到湘眉處,明早飛北京,慮不獲見。北京聞頗恐慌,急于去看看。杏佛兄安好。志摩?!笨梢姳本┑木謩莶攀撬截交厝サ脑?。(韓石山《徐志摩的學(xué)歷與見識》文藝報,2016-11-16(5))“致楊杏佛的信”見韓石山編徐志摩全集:第六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0頁,當(dāng)頁有腳注:“這是作者的絕筆,寫于當(dāng)日夜?!缎挛膶W(xué)史料》1982年第2期,楊澄《志摩絕筆遺墨》文中;又載1982年8月13日《新民晚報》十日談副刊?!?/p>

      李歐梵的說法則是:“當(dāng)他乘坐飛機(jī)從上海飛往北京,準(zhǔn)備到北京大學(xué)教書時”(李歐梵:《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浪漫一代》,王宏志譯,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75頁)。而在閔安琪的小說中,他是為了去跟賽珍珠約會。

      {11} “傳言徐志摩在一次慈善表演中認(rèn)識了陸小曼,當(dāng)時徐志摩扮演老書生,而陸小曼則是俏丫鬟;這場戲還沒有演完,男女主角便墮入愛河,無法自拔”(Leo Lee 140)。徐其實也跟林徽因合演過泰戈爾的一個短劇《契忒拉》(“Chitra”)——5月8日,泰戈爾64歲壽辰,北京的學(xué)者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會;“林扮演公主,徐扮演愛神”(Leo Lee 146)。

      {12} 徐死后,陸“同意出版他們在熱戀時熾灼狂烈的通信,在出版界掀起軒然大波”(Stirling116)。

      {13} 薩沙·淑凌·魏蘭德(Sasha Su-Ling Welland),是凌叔華的妹妹凌淑浩的外孫女(她的中文名“魏淑凌”就是為了紀(jì)念她的外婆吧)。她將這對姐妹的故事寫成《家國夢影:凌叔華與凌淑浩》(A Thousand Miles of Dreams: The Journeys of Two Chinese Sisters. Rowman & Littlefield, 2006)。值得注意的是,凌叔華是魏淑凌的姨奶奶,張幼儀是張邦梅的姑奶奶,兩部回憶錄的作者都很仰慕隔一代的傳奇。

      {14} 1942年前后,史沫特萊和賽珍珠曾有交集。那時,身為記者的史沫特萊財政境況岌岌可危,賽珍珠與她的第二任丈夫理查德·沃爾什(Richard Walsh)出手相助:“這兩個女人的機(jī)緣比她們所自知的更多:她倆都不知道對方曾在不同的時間與徐志摩相戀”(MacKinnon &MacKinnon253;)。

      {15} 斯特林與另一位賽珍珠的傳記作者彼德·康恩(Peter Conn)都認(rèn)為她是徐的情人(Conn 103; Stirling 86)。斯特林將這段情事追溯到1928年,那時因南京政局動亂,賽珍珠離開南京來到上海。盡管“賽珍珠的三位密友都略知她有桃色新聞”,但這位男士的身份直到1978年斯特林采訪“薩拉·伯頓”(賽珍珠在上海的室友莉莉絲·貝茨的假名)才被揭開:“徐志摩……比賽珍珠年輕4歲……賽珍珠和徐無疑相遇在南京。作為英語老師,她必定出席了泰戈爾的講座。不難想象徐給她留下的深刻印象:為自己的成就春風(fēng)得意,又讓他人都如沐春風(fēng)。而此時,她正處于谷底,陷于僵死的婚姻,面對沒救的孩子?!保⊿tirling 86, 87)顯然,賽珍珠與徐的戀情時斷時續(xù),直到1931年(Conn 103),另一位賽珍珠傳記的作者希拉里·斯珀林(Hilary Spurling)卻認(rèn)為他們之間的戀情似乎“沒太有可能,因為他是當(dāng)代的文壇巨星,而她那時最多只是個旁觀者。”但即使是斯珀林也承認(rèn)賽珍珠對徐懷有幻想:“在寫下《一個中國女子的話》很久之后,賽珍珠承認(rèn)她幻想自己嫁給了一個徐志摩那樣的青年”,“《北京來信》中,有著一半中國血統(tǒng)的男主人公身上揉進(jìn)了徐志摩的影子”(Spurling 175)。

      {16} “飛機(jī)去濟(jì)南只差三十里,幾分鐘就應(yīng)當(dāng)落地……”(沈從文:《三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二日》,《沈從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200頁)

      {17} 賽珍珠所有的傳記作者都認(rèn)為,在徐志摩遇難25年后,賽珍珠在《北京來信》中塑造了美亞混血的杰拉德,以紀(jì)念自己往昔的戀人:“我看到杰拉德奔跑著,優(yōu)雅得不得了……陽光在他烏黑的發(fā)梢跳躍閃亮,如漆的明眸流轉(zhuǎn)靈動,肌理細(xì)膩,膚如凝脂?!痹谫愓渲榈男≌f中,雨愛云歡是確鑿發(fā)生的:“就是在這間屋子里,我們第一次燕好歡合……我從沒將我們妙不可言的秘密告訴過任何人,他也沒有”(Buck, Letter 90; Stirling 88)。

      {18} 在見到志摩本人之前,珍珠曾寄給薇柳一段志摩寫的散文《自殺的道德》,并附上了自己的評注:“你教我如何不愛上這位作者的思想?”(Pearl 117)。因此,珍珠,也許連同現(xiàn)實中的賽珍珠,通過一遍又一遍讀他,并投射于無數(shù)化身來一遍又一遍寫他,得以繼續(xù)與徐志摩的靈魂廝守,就像賽珍珠的傳記作家們演繹的那樣。

      {19} 陳小瀅在接受勞倫斯采訪時透露,她的母親“曾追求徐”,盡管“徐只當(dāng)她是知己”(Laurence 70-71)。根據(jù)陳小瀅的說法:“徐在出國期間(1923-1924),留給凌叔華很多信件和日記。直到他去世,還在她這里。我想,徐的遺孀很不高興,所以試圖索回信件。徐也愛林徽因,她也給徐寫信。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母親這里連一小片徐的信箋或詩札也沒有。我猜測是因為她嫉妒徐的朋友,所以大概成了徐的秘密敵人”(Laurence 70-71)。陳小瀅的這一聲明令人十分困惑,似乎暗示是凌出于妒忌而故意毀掉了徐的函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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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石山編:《徐志摩全集》第二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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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莊園)

      Exemplar of Wen Masculinity: Xu Zhimo

      [USA] King-Kok Cheung and Wu Shuang

      Abstract: Exemplar of Wen Masculinity illustrates the masculine ideal of wenren or poet-scholarexemplified by Xu Zhimo, a Chinese poet who appears in several Asian American works (as well as in Pearl Buck's writing). Xu is depicted as a bicultural literary vanguard adored by both British and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Pang-Mei Natasha Chang's memoir; as Pearl Buck's romantic soul mate and lover in Anchee Min's fiction. His allure can be traced to his cultural hybridity, spirited personality, intellectual generosity, and the ability to draw together a literary community. Thispaper also revives a matching feminine ideal, epitomized by the brilliant women of letters to whom Xu is irresistibly attracted.

      Keywords: Xu Zhimo, Pang-Mei Natasha Chang, Anchee Min, Ling Shuhua, Pearl S. Buck, the scholar-beauty gen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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