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
摘? ? 要:兩千多年來,在各個歷史時期,不斷有域外人士游歷京杭大運河,留下了眾多關于大運河工程、運河兩岸自然景觀以及風土人情、大運河文化形象的文字記載。這些對大運河文化想象的跨域書寫和解讀,構成了大運河文化形象的域外見證,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具有無可取代的價值和意義,也為大運河文化形象的最終確立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關鍵詞:京杭大運河;文化形象;跨域書寫
中圖分類號:G112?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2095-7394(2018)05-0011-06
2014年,中國京杭大運河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目錄,成為中國第46個世界遺產項目,世界遺產委員會對大運河的文化價值和歷史價值做出了高度評價:大運河是世界上最長的、最古老的人工水道,也是工業(yè)革命前規(guī)模最大、范圍最廣的土木工程項目,它促進了中國南北物資的交流和領土的統一管轄,反映出中國人民高超的智慧、決心和勇氣,以及東方文明在水利技術和管理能力方面的杰出成就。世界遺產委員會主要基于工程建設和對中國社會經濟發(fā)展的作用對大運河做出了評價。事實上,京杭大運河在中外文化交流方面同樣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兩千多年來,在各個歷史時期,不斷有域外人士游歷京杭大運河,留下了眾多關于大運河工程、運河兩岸自然景觀以及風土人情、大運河文化形象的文字記載。這些對大運河文化想象的跨域書寫和解讀,構成了大運河文化形象的域外見證,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具有無可取代的價值和意義。
一、晚唐至元代:宏偉壯觀的驚世氣象
京杭大運河始建于公元前486年。隋唐時期,中外文化、經濟、政治交流頻繁,隨著交通航運功能的不斷提升,京杭大運河成為來華域外人士南北交通的必經之路。張星烺在《元代中國各地教堂考》中,根據各地教堂分布情況指出:“或在由北京出居庸關,經大同、河套、寧夏、涼州、甘州、肅州、嘉峪關往西域之路途間,或在由北京沿運河南下,泝錢塘江,過仙霞嶺,下閩江,經福州而至泉州,由泉州泛洋往海外之路途間,歐洲人元時來中國,或返歐洲,皆必經此二道。”[1]406張星烺的記載表明了元代域外傳教士來華時大運河所起的交通作用,但域外人士在大運河上的旅行在唐末即有記載。唐朝后期旅居中國的阿拉伯商人蘇烈曼撰寫了一部游記,名為《蘇烈曼游記》,“這部書后由法國人萊奴德復譯,并詳加考證,前部即《蘇烈曼游記》,后部為西拉甫市人阿布賽德哈散所述?!盵2]阿布賽德哈散記載了其友人依賓瓦哈伯在黃巢起義前北上覲見唐僖宗的經歷。有人考證推論認為,依賓瓦哈伯北上的線路應該是“從江南運河鎮(zhèn)江出長江,至瓜洲渡由瓜洲運河至揚州,然后走邗溝、通濟渠(汴渠)經開封、洛陽,轉入黃河,從洛水至洛陽。再由黃河水路至潼關,由渭河(關中漕渠)或陸路至長安?!盵2]依賓瓦哈伯之行是西方人在大運河上最早的旅行,他對于大運河的具體書寫已不可考。依賓瓦哈伯來中國之時,大唐盛世不再,但運河兩岸的盛唐氣象依稀猶存,植物綠化、建筑景觀、商品市場等民生要素無不具備,且具有較高的文明水平。書中提及長安的河道與水路“城東有小河自大河分出,供給所需用之水。河邊植樹成行,房舍布列。建筑雄壯,裝飾華麗,人民不得進內。大街西面為商賈民居。有大市場通衢,售賣各種生活必需品?!盵1]773-774
到了元代,西人運河旅行書寫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無疑是《馬可·波羅游記》。在元代初期,馬可·波羅曾從大都出發(fā),沿運河而南下,經過臨清、濟寧等地,到達江蘇的運河城市揚州,抵達揚州的瓜州時,馬可·波羅對運河進行了一番描述:“這條交通線是由許多河流、湖泊以及一條又寬又深的運河組成的。這條運河是由大汗下令挖掘的,為的是使船舶能從一條大河駛入另一條大河,從而由蠻子省直達汗八里,而用不著沿海航行。”[3]189這也是《馬可·波羅游記》中第一次出現運河的概念,文中的蠻子省是當時的江浙地區(qū),而汗八里是元代人對北京的別稱。馬可·波羅的書寫已經將大運河的交通功能交代清楚,從中亦可看出,盡管大運河在隋唐時代便開始建造,但直到元代依然在挖掘拓展,最終成為溝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貫通南北的交通大動脈。除了大運河本身的航運作用,馬可·波羅對大運河產生的綜合價值也大加贊賞:“這個宏偉的工程之所以值得贊美,不僅在于它把境內的河道交通連接起來,或它驚人的長度,而且因為它為沿岸各城市造福無窮。河的兩岸也同樣建有堅固、寬闊的河堤,因此使陸行也十分便利。”[3]189到了元代,運河兩岸城市因為這條水系的存在,已經開始呈現繁榮之勢??梢韵胍?,出生于意大利威尼斯的馬可·波羅在這條大河上乘船旅行時,河上的壯闊波瀾和兩岸的繁華生氣,一定令他想起了“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興”的故鄉(xiāng)威尼斯,馬可·波羅的贊嘆在情在理。《馬可·波羅游記》是西方人介紹大運河的劃時代文獻,從此,大運河的國際知名度得到了極大提升。[4]109
在馬可·波羅之后,意大利羅馬天主教修士鄂多立克也曾到中國旅行,他的口述游記《鄂多立克東游錄》在歐洲廣為流傳。當年鄂多立克到達杭州后看到了大運河,后經南京,由揚州轉入運河,沿京杭大運河到達北京。他將杭州與威尼斯對比,認為在規(guī)模、人口稠密方面,杭州遠超威尼斯。[2]可見,當時的杭州哪怕從世界范圍來看,也堪稱名列前茅的名城,而這當然與大運河的通航密切相關。元代另一位游歷過中國運河的大旅行家是摩洛哥人伊本·白圖泰,“他曾3過刺桐(泉州)、南下穗城(廣州)、然后,北上漢八里克(元大都),途經鎮(zhèn)江府、行在(杭州)?!盵5]2伊本·白圖泰來到中國時,在泉州等到了元帝的詔書,準許前往元大都,詔書說:“如你愿走水路,就乘船來,否則可走陸路?!盵6]546-547伊本·白圖泰沒有選擇陸路,而是坐上了“一條專供王公們乘坐的渡船”泛運河北上。做這樣的選擇,一方面,是因為水路要相對舒適;另一方面,也是要感受這條人工運河的壯美以及兩岸的迤邐風光?!皬男性诘胶拱死锟艘吡奶?。沿河兩岸,花園,村落和田莊星羅棋布。除了過往的伊斯蘭教徒外,這里沒有穆斯林居民。因為這里既不是居民點,又不是人們聚居的城市。那兒只有一些小村莊和大片農田,田里種有各種莊稼、果樹和甘蔗。”[6]553“由于人們的款待,每晚我們都要傍岸,在村莊里歇息。直到抵達汗里克城都是如此?!盵6]554伊本·白圖泰游記中對運河兩岸城市的描述不多,更多是對兩岸鄉(xiāng)野的書寫。沿運河從杭州北上,途徑的是中國農業(yè)文明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元代雖由北方游牧民族統治,但運河兩岸人家依然保留著具有漢民族傳統的農耕文明和好客本色。伊本·白圖泰作為不遜色于馬可·波羅的大旅行家,在未進入蒸汽時代之前,或許為旅行路程最長的人,他為中國所寫就的游記,特別是關于大運河的書寫,后來在大運河申報世界文化遺產中,顯示了重要的佐證價值。
二、明清之際:繁榮富庶的文明印象
明弘治元年(1488年),一次偶然的海上事故催生了一部關于中國運河的域外書寫——《漂海錄》?!镀d洝返淖髡呤钱敃r在朝鮮濟州擔任推刷敬差官的崔溥。那一年,在為父奔喪回家途中,崔溥及同船的42人突遭暴雨,漂至浙江臺州海岸登陸,后抵寧波、杭州,隨后沿京杭大運河直達北京。覲見明廷后渡鴨綠江返國,行程8 000余里,歷時135天。[7]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約翰·麥斯凱爾將這部《漂海錄》翻譯成英文,在英文版自序中,約翰·麥斯凱爾特別強調了崔溥的運河旅行,對運河作為交通要道的效率大為認可:“崔溥一行在運河中航行的速度,可任用一種實用單位,比如,以時速計算。但這里,它只能提供一些簡單的數據。按崔氏記錄,從杭州至北京,運河航路大約有
4 340里,他們一行于漂至中國的次月13日離開杭州,第三月28日到達北京。航行約55天,每天行程約96里??紤]到一二次耽擱——比如與沿途官員的交談,那么航行速度可為每天99里。若進一步考慮到其他因素,速度仍可再快。比較而言,差官從浙江出發(fā)上北京報告崔溥等人遇風漂至中國的消息,竟用34天時間,似乎太慢了?!盵8]239一路向北,交通極其順暢,崔溥也就可以細細觀察運河兩岸的景觀,他對沿岸城市評價甚高,如評價蘇州是“沃野千里,士夫淵藪”;[9]80評價常州是“湖山之美,亭臺之設,自古稱道”;[9]84鎮(zhèn)江則是“東通吳會,西接漢沔,北達淮泗,南距閩浙,真四方都會之地也”。[9]86《漂海錄》對運河沿岸城市作了系統而又完整的描述,再現了明中后期運河沿岸城鎮(zhèn)特別是江南運河沿岸城鎮(zhèn)商品經濟和社會文化發(fā)達的盛況,而便利的運河交通則是產生這一盛況的重要原因。[7]
明萬歷年間,著名的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來華,從南京到北京,沿途經過了許多運河城市,包括揚州、淮安、徐州、濟寧、臨清等,并在其《利瑪竇中國札記》中做了詳細記載:“萬歷十年至三十八年(1582—1610年),每年南方各省要向皇帝運送各種在貧瘠的北京為生活舒適所缺少或需要的物品,水果、魚、米,做衣服用的絲綢和六百種其他物品,這一切東西都必須在規(guī)定的日期運到,否則受雇運輸的人將受重罰?!盵10]運河的航運功能無疑是利瑪竇關注的重點,而他的描述,更強調了這種運輸功能對統治階級生活享樂所起的作用,運河于是也就成了統治階級推行其統治意志的一個重要渠道。
清以前,運河的域外書寫主要是一種個人化的游歷感受;清代中后期,中西方之間的交流更加頻繁,西方殖民者出于開拓世界市場的需求,頻頻派遣官方使團到訪中國,他們關于中國及京杭大運河的書寫便多少帶有了官方色彩和收集情報的目的。
清順治年間,1655—1657年,荷蘭來華使團一行16人到中國訪問,使團成員約翰·尼霍夫根據來華經歷撰寫了一部游記《荷使初訪中國記》。游記記載,他們一行人從廣州上岸后便一路北上,抵達揚州后開始沿運河北上,途經揚州、高郵、寶應、淮安、宿遷、濟寧、南旺、張秋、東昌、臨清、武城、故城、德州、東光、滄州、青縣、靜海、天津、河西務、通州等眾多運河城鎮(zhèn),在張家灣下船后,然后由陸路到達北京。約翰·尼霍夫的運河書寫從揚州開始,對兩岸的民俗風情、社會發(fā)展記載甚為詳細。從記載上可以看到,荷蘭來華使團多次感慨運河兩岸商業(yè)的高度發(fā)展,揚州“運河右岸有一片漂亮的郊區(qū),商業(yè)也十分繁榮”,[11]70“我們駛經高郵州。該城距揚州一百二十里,位于運河的左岸,附近有一大湖,湖岸圍有石堤。該城人口眾多,幾處郊區(qū)也人煙稠密,商業(yè)繁榮,景色優(yōu)美?!盵11](71)寶應“距高郵州八十里,以前曾是個繁榮的大城,我們從許多破舊并被戰(zhàn)火毀壞的精美的房舍,尚可看出當年的風采?!盵11]71淮安清江浦鎮(zhèn)“商業(yè)發(fā)達,居民富裕,還有很多船塢,制造各種船只出售”。[11](72)發(fā)達、繁榮等關鍵詞在游記中多次出現。順治年間,清朝的國力雖尚未達致后來康乾盛世的水平,但已足以讓外國來華使團對運河兩岸的經濟發(fā)展嘖嘖稱贊了。
清乾隆年間,英國馬戛爾尼使團來華,其主要目的是希望通過談判打開中國市場,這次訪問由于禮儀等問題,既定目標并未實現,使團成員對于中國之行也多有怨言,馬戛爾尼的隨員安德遜說:“我們的整個故事只有三句話:我們進入北京時像乞丐;在那里居留時像囚犯;離開時則像小偷?!贝笥⒌蹏构?jié)的怨氣也催生出后來西方中心主義的傲慢與偏見。另一位使團成員喬治·倫納德·斯當東爵士回國后在1798年出版了訪華見聞錄《英使謁見乾隆紀實》。斯當東的文本對運河如何實現航運功能的記載尤為詳細,如他對運河水閘的操作做如是記載:“水閘只在每天固定時間開。聚集的船只通過時須要交一點通行稅。這項通行稅專門用在修理水閘和河堤。每次開閘所消耗的水量不大,水位只下降幾寸,很快可以從同運河合流的水補充起來。在水流急、水閘與水閘距離大的地方,開閘的時候,水位可能降低一二呎深。運河是沿著舊河道挖的,因此,它的深度不一致,河道彎曲,河面寬。再往南走,兩岸地帶通過水門溝適當調節(jié)傾入或放出運河的水,使其不太大也不過小,水閘的需要就不大了,一般一天航行經過不到六個以上水閘。”[12]432如此詳細地對運河的航運操作進行記錄,在以往關于運河的跨域書寫中從未有過。斯當東還記載:“我們看到中國官員強迫附近居民來作拉船纖夫,但給他們很少報酬。這些纖夫每天所賺的錢還不夠他們一天吃的,因此他們遇到機會就逃走?!盵12]430即今揣測斯當東的目的,他在為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做一些資料收集工作,或未可知。無論是運河航運體現出的科技水平,還是政府欺壓百姓導致的民心向背,無疑均可為英國后來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提供參考。
三、近現代:詩意優(yōu)美的文化形象
近現代以來,隨著攝影攝像技術的發(fā)展,關于大運河的域外書寫不再局限于單純的文字描述,而有了圖像照片等佐證材料。1900年,美國攝影師、旅行家、發(fā)明家詹姆斯·利卡爾頓從香港一路北上到達北京,留下了眾多圖片資料,在他有關蘇州的照片中,《當地人用訓練過的魚鷹在大運河里捕魚》聚焦于蘇州人捕魚的生活場景,是水鄉(xiāng)生活的真實寫真;在《儒家文化下的如畫風景——蘇州的運河和吳門橋》中,那些沿河洗衣物的穿長衫婦女,那些撐著小船腦后拖著一條長辮子的船夫,以及在橋面上走過的黑的身影,無疑都折射著歷史的底影。[13]1907年,英國畫家托馬斯·霍奇森·利德爾來華,創(chuàng)作了集畫面與文字為一體的《帝國麗影》,托馬斯對運河江南段的人文風景非常感興趣,他這樣寫到:“回程的路線大致相同。將所有景物重溫一遍一樣讓人興奮,似乎還更有樂趣。特別吸引我的是小村莊溫塘里的一座橋。橋跨運河而建,橋上有一座別致的古老神廟。我畫了張它的素描,前景是幾艘鸕鶿漁船?!薄疤K州吳門橋是大運河上最精美的橋梁之一。它是由齊整的青石砌成,高高的橋拱優(yōu)雅地掠過河面?!莾冉值辣曝?,有不錯的店鋪和照例熙熙攘攘的人群?!盵14]55運河上的橋、兩岸的街道、古老的廟宇、利用鸕鶿捕魚的漁夫共同構成了運河寧靜淡泊、歲月靜好的風景畫,今天讀來,依然令人心曠神怡。20年代,美國傳教士威廉·埃德加·蓋洛,德國魏瑪差會的傳教士衛(wèi)禮賢也先后到訪中國,并留下了對運河的相關記載。20年代的中國,已經推翻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制度,加上一戰(zhàn)期間帝國主義放松了對中國的經濟侵略,中國民族資本主義出現了“短暫春天”,思想文化上,提倡“民主”“科學”的新文化運動全面展開,中國雖然依然積貧積弱,但運河兩岸的東部地區(qū)還是迎來了難得的喘息機會。衛(wèi)禮賢曾這樣描繪運河的詩意風景:“我們在運河上的航行非常愉快。太陽出來了,河道上波光粼粼,船上的中國朋友在甲板上有說有笑。我們經過廣闊的田疇,穿過跨在綠樹成蔭的兩岸間拱形的小橋。時不時地還登上岸邊,看著小山中叢林掩映的寺廟,或在河邊鬧市中瀏覽一番。運河沿路上有一排排捕魚的小船,在這些小船的邊上又排列著一列列鸕鶿?!?[15]199經過兩千多年的風風雨雨,交通運輸功能已不僅僅是運河唯一的標志,運河已經完全融入了當地人的日常生活和文化系統,聯通江南文化、齊魯文化、燕趙文化的同時,自成一體,不斷演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運河文化體系。
1921年,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以大阪每日新聞視察員身份來中國旅行,先后游覽上海、杭州、蘇州、南京、蕪湖、漢口、洞庭湖、長沙、鄭州、洛陽、龍門、北京等地,回國后發(fā)表《上海游記》和《江南游記》。在芥川龍之介的筆下,運河的詩意文化形象更加突出,如他所述:“初夏時節(jié)的姑蘇城外運河沿岸的鄉(xiāng)間小路也是很美的。白鵝浮游在運河上,架著一座座高聳的古老的石拱橋。路邊樹陰清涼的槐樹、柳樹,還有青青麥田中開著紅色玫瑰的花棚,都一一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盵16]97“在薄日當空的長堤上,時而點綴著幾點蔬菜的青綠,時而閃動著農夫的身影,感覺異常平凡親切。”[16]113詩意的運河也激發(fā)了芥川龍之介澎湃的詩情和懷古之情,不由感慨:“啊,往昔啊,美好的往昔!即使隋朝已亡,但在如云美眷的相擁之下,泛舟于運河之上的風流天子的富貴與榮華,如同壯麗的長虹一般橫跨于歷史的際空?!盵16]114運河在他的筆下,已經不再是一條簡單的通航的河流,而成為一個可以欣賞、觸摸的審美對象。同時,芥川龍之介又對運河兩岸城市的敗落深感遺憾,無論是那破舊不堪的平房,凹凸不平、泥水淤積的馬路,還是臟兮兮的白墻、貧瘠的油菜田、散發(fā)著臭氣的水色發(fā)黑的內城河道,都讓他無法理解古人“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沖動,無法體會杜牧詩中“青山隱隱水迢迢”的意境。[17]
近現代以來,出于多種目的,日本加強了對華調查和訪問,也生成了大量關于運河書寫的文字,如漢學家內藤湖南1899年為期一周的運河旅行,1908年,股野琢的蘇州運河之旅,宇野哲人1906-1907年間的揚州運河之旅,1917年,德富蘇峰的揚州、鎮(zhèn)江之旅。他們在運河旅行中無一例外表達了對運河詩意形象的贊嘆,又都觀察到落后中國大背景下,運河兩岸鄉(xiāng)鎮(zhèn)城市的敗落和經濟的蕭條。日本文化長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而在近現代,日本又在經濟、軍事和社會發(fā)展方面全面超越中國,他們的運河之旅便體現出日本人的糾結心態(tài),一方面,他們通過對運河詩意文化形象的重新構建,體現出對中華文化的醉心與迷戀;另一方面,日本國的強盛又令他們對運河兩岸破敗的城市和悲慘的民生產生民族優(yōu)越感。日本旅行家和漢學家嚴謹細致的考察書寫也為京杭大運河文化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域外參考和借鑒。
兩千多年來,大運河的域外書寫從關注運河工程的偉大,到運河兩岸風光的綺麗,再到運河詩意文化形象的塑造,京杭大運河的文化形象漸趨清晰。今天,在大運河上流淌著的每一滴水無疑都飽含著歷史的傳說,航行的每一條船都延續(xù)著運河的故事,更不用說令域外人士眾口夸贊的優(yōu)美的自然和人文景觀。當然,大運河的域外書寫還遠沒有結束,今天的運河同樣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游覽和參觀,他們將會繼續(xù)豐富和續(xù)寫大運河文化的傳奇歷史,為大運河文化形象增添新的質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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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孫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