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 夫
在中國地質學界,許德佑的名字可以說無人不知,他是“三疊紀地層及化石”研究的先驅人物,著名的古生物學家。1908年出生于江蘇丹陽,自小便接受良好的教育,加上他天資聰穎,又刻苦勤奮,大學順利考入復旦就讀。1930年大學畢業(yè)后赴法留學,在蒙彼利埃(當時譯為“蒙伯里”)大學地質系學習,1935年獲得碩士學位,同年7月歸國,進入國民政府實業(yè)部地質調查所(后更名為經(jīng)濟部中央地質調查所)古生物研究室從事專業(yè)研究工作,并在國立北平研究院地質研究所兼職。此后,他不僅加入中國地質學會,參與編輯中國地質學會志,同時又兼任復旦大學史地系教授。因認真踏實的工作態(tài)度及在專業(yè)領域所取得的成績,許德佑于1942年7月升任地質調查所古生物研究室無脊椎古生物組主任。
海歸、科班出身,加之自身足夠努力,許德佑在地質學界的建功揚名似乎是順理成章、情理之中的事。其實,最初的發(fā)展并不是如此。許德佑1927年考入復旦大學時,初讀于外國語文學系,一年后轉到政治學系學習,直到大學畢業(yè),去法國留學深造時,才開始轉攻地質學專業(yè)。
據(jù)許德佑的同學回憶,許起初非常愛好文學,后來才“沉下心,去蒙伯里大學地質系學習,專供古生物”。如果說從文學轉到政治學尚在意料之內的話,那么從政治學到地質學的專業(yè)跨度卻不可謂不大了,于是令人不由得心生好奇:是什么機緣使許德佑在大學畢業(yè)后選擇了這么大跨度的專業(yè)轉向?
是因為興趣轉移嗎?聯(lián)系許德佑的經(jīng)歷來看,顯然不是。早在大學時代,許德佑就積極參加社會活動,他曾組織復旦劇社,在報刊上發(fā)表文藝作品,參與田漢等人創(chuàng)辦的南國藝術院,又與左明、陳白塵、鄭君里等人發(fā)起成立了摩登社,并隨劇社到江浙各地公演。此外,為給摩登社提供演出劇本,他還在赴法國前翻譯了高爾基的《夜店》,這部譯作當時因故未能上演,后由上海大東書局1947年4月初版發(fā)行。即便在法國轉攻地質學期間,許德佑對文藝和國際時事政治的興趣也沒有減退,于專業(yè)學習之余,仍積極閱讀外國文學作品,關注國際社會時事,不僅將法國白利渦(Eugene Brieux)的《紅袍》、英國斯托潑夫人(Marie Stopes)的《續(xù)結婚的愛》等作品譯介到中國,還發(fā)表了如《威廉第二被放逐后之生活》《軍械商人與世界大戰(zhàn)》《法意邦交與中歐和平》《西班牙往何處去》等一些政論性的文章。
事實上,許德佑現(xiàn)存于世的著、譯文字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地質學的,其余三分之二均為文學作品和政論文。而從他在文藝與國際時事政治領域的專業(yè)素養(yǎng)及成績來看,若非大學畢業(yè)后轉換了專業(yè),他毫無疑問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文學家、翻譯家,或者是政治學家。
許德佑為什么棄文轉學地質?他本人對此并沒有只言片語的說明,但有研究者稱,他是“鑒于當時中國的貧弱,政治腐敗,遂決心放棄文學與政治,抱著科學救國的熱切希望,去法國學習地質科學”。此說不無合理性。1930年,許德佑赴法前的中國,一面是積貧積弱、戰(zhàn)亂頻仍的慘狀,一面是“北京猿人”化石的發(fā)現(xiàn)及古生物研究在當時國際上產生了較大影響,地質學的發(fā)展正如日東升、方興未艾的景象;何況,前有魯迅昔年在日本留學時為改變國民“愚弱”的精神面貌棄醫(yī)從文的例子,許德佑為“科學救國”而棄文轉學地質,可謂殊途同歸。
當然,另外一些相關的歷史背景資料也可供參照了解。比如,許德佑與左明、陳白塵、鄭君里等幾位南國社的骨干成員,“因為反對‘南國社’領導上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作風以及演劇上的藝術至上主義傾向而宣告脫離該社”,遂自立門戶,成立“摩登社”。該社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于1930年初加入左翼劇團聯(lián)盟。但不久后,因為成員之間的矛盾,摩登社內部發(fā)生分化,而同時又受到外部各種干涉限制,劇團的活動幾近停滯。這種情況與許德佑棄文、去國的選擇是否有關聯(lián)?又比如,許德佑是在他二哥許德煌的“指點、幫助、支持下,選擇到了法國留學的道路”,而許德煌早年曾和周恩來、鄧小平等同時赴法勤工儉學,所學專業(yè)為化學,歸國后從事化學領域的工作。許德佑轉學地質專業(yè)是否受到了他的建議與影響?
其實,究竟什么機緣促成了許德佑遠赴重洋轉攻地質學,我們不得而知,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次選擇不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也為他的悲劇結局埋下了關鍵性的伏筆。
1944年4月,許德佑和地質調查所的同事陳康、馬以思一行三人在貴州晴隆縣境內進行野外地質考察時,因隨身所帶儀器、衣物等行李較多,兼之操外地口音,被土匪注意到,以為包裹中所裝的是錢帛珠寶,于是設計將三人殘忍殺害。此案震驚了地質界諸同仁,及國民政府高層,當時的《新華日報》《大公報》均予以關注報道。在上級飭令及施壓下,兇手受到懲辦,貴州省主席吳鼎昌也因此引咎辭職,但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地質學界這幾顆新星的遽然殞落所帶給國家、民族以及各自家庭的巨大損失。三人遺體被安葬于貴州花溪,與那里的青山綠水朝夕作伴,令后人每思及此,便無限唏噓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