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紹東

摘要：地名是國家主權(quán)的象征和一個國家歷史文化的縮影與體現(xiàn)，它同時也是一個民族和地區(qū)的演變密碼。在全球化時代，地名在政治、經(jīng)濟、外交、文化等國際交流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針對目前中國地名英譯的現(xiàn)狀，提出在中國地名英譯工作中應當解決的幾組矛盾及中國地名英譯的理論基礎(chǔ)和出發(fā)點。

關(guān)鍵詞：翻譯；地名；理論原則；辯證法

中圖分類號：H315.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7836（2018）03011703

引言

中文地名英譯十分混亂。在省市名稱的翻譯中，我們可以見到諸如Yunnan Province、YunNan Province、Yunnan、Kunming City、KunMing、Kunming等各種版本。山脈的翻譯更是五花八門，僅“泰山”一詞的翻譯，就有the Tai Mountain、Tai Mountain、the Taishan Mountain、the Mountain of Taishan、Mount Tai、Mount Taishan等。甚至在同一城市，街道名稱的英譯也是各行其是，缺乏標準，沒有統(tǒng)一的翻譯規(guī)范。有些路段翻譯成“...Street”或“...Road”，有些路段則翻譯為“...Jie”或“...Lu”。

造成地名英譯混亂狀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迄今為止，我國尚未制定出全國統(tǒng)一的地名翻譯標準。1967年，聯(lián)合國做出決議，要求各國、各地區(qū)的地名翻譯一律采用羅馬字母拼寫，做到地名翻譯的羅馬字母化。中國遵循這一決議，采用了漢語拼音（即羅馬字母）拼寫方案翻譯地名。1999年，國家頒布了《地名標志牌城鄉(xiāng)標準》和《地名管理條例》，規(guī)定漢語拼音方案拼寫地名為必須執(zhí)行的強制性條款。民政部也頒布了《地名管理實施細則》，規(guī)定路名牌的規(guī)范設(shè)置只能是漢字和漢語拼音書寫。

2008年1月25日，在教育部例行新聞發(fā)布會上，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管理司司長王登峰指出，中國的地名必須使用漢語拼音，而且《漢語拼音方案》是中國地名唯一的、排他的標準。他同時還批評了在街路名稱標志牌和道路交通指示牌中濫用英文的現(xiàn)象。在學術(shù)領(lǐng)域，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地名翻譯的標準問題上，至今仍眾說紛紜，難以達成共識。在實踐方面，地名翻譯大多出自外行之手，由于缺乏必要的翻譯理論，以致翻譯結(jié)果混亂不堪。

鑒于以上情況，探討中文地名翻譯，解決地名翻譯中的矛盾，厘清地名翻譯中的關(guān)系，確定地名翻譯的理論基礎(chǔ)和出發(fā)點，具有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地名翻譯的理論原則

Ogden & Richards就符號、意義和所指之間的關(guān)系曾提出了著名的符號三角理論，對意義及語言與現(xiàn)實關(guān)系的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符號三角如下[1]：

根據(jù)Ogden & Richards的觀點，語言符號與其所指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關(guān)系，其間的聯(lián)系是通過概念或指稱過程建立起來的。換言之，語言符號與其所指之間的關(guān)系是人們在使用語言時通過概念確立的約定俗成。以語言符號“狗”為例，“狗” 同現(xiàn)實世界中所存在的、人們習以為常的動物實體之間不存在自然的聯(lián)系，當初人們把這種動物命名為“貓”“虎”“桌子”或“汽車”，它仍然是我們今天所指的動物?！肮贰蓖渌甘峭ㄟ^諸如下面的概念建立起聯(lián)系的：家養(yǎng)哺乳動物，具有靈敏的嗅覺和聽覺，毛色有黃、白、黑等，通常作為寵物來飼養(yǎng)，還可以訓練成警犬、獵犬、牧羊犬等。在一般的翻譯過程中，我們通常所關(guān)心的是意義方面的對等，即符號與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但就地名而言，一般不存在所謂的概念意義，雖然不同的地名會讓人產(chǎn)生不同的聯(lián)想。地名最重要的，也可以說唯一的“意義”就是它的指稱功能，使人們從眾多地名中挑出所指地名。因而，地名翻譯所關(guān)注的主要是符號與所指之間的關(guān)系。

二、中文地名英譯的辯證法

1. 入鄉(xiāng)隨俗與善解人意

“入鄉(xiāng)隨俗”是中國地名翻譯的重要原則，對街路名稱標志牌和道路交通指示牌的翻譯可以起到規(guī)范性作用。在以往的討論中，有些人往往把國內(nèi)濫用洋文的問題簡單化，對這一現(xiàn)象缺乏理性的理解，不負責任地稱之為“崇洋媚外”，從而看不到深深根植于中華大地和中國人民內(nèi)心偉大的民族精神和愛國情懷。在全球化時代，商品和服務(wù)貿(mào)易越來越趨向一體化。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公司將自己的商品和服務(wù)冠以外文的名稱和說明，完全是出于市場的考量和國際貿(mào)易的規(guī)范，與“崇洋”毫無關(guān)聯(lián)；一些不具備國際化的企業(yè)把自己的產(chǎn)品加上洋文字，也無非想抬升一下產(chǎn)品的地位，給消費者造成其產(chǎn)品達到了某種水平的錯覺，同“媚外”也毫無瓜葛。至于把城市的“……街”和“……路” 翻譯為“...Street”和“...Road”，更談不上“崇洋”與“媚外”，與此相反，恰恰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傳統(tǒng)美德：予人方便與善解人意。但是，“善解人意”不屬于地名翻譯的標準，地名翻譯應遵循的是“入鄉(xiāng)隨俗”原則。正如中國人去國外之前總會做必要的準備一樣，外國人來中國以前也必然會對中國的情況進行初步的了解。對于外國游客而言，他們在來昆明旅游之前，必然想知道在“...Jie”或“...Lu”有什么景點；對于某公司的客人來說，他們也要清楚此公司所處的“...Jie”或“...Lu”。即便他們不知道Jie和Lu的確切所指，在一幅展開的昆明地圖前或走在昆明的街上，看到縱橫交織的“...Jie”或“...Lu”，他們也能判斷Jie與Lu的大體含義。與此相反，出于方便外國人的考慮，把所有的“街”和“路”相對應地翻譯為英文的“street”和“road”的作法，表面上是為外國人提供方便，實則給他們增加了麻煩。假設(shè)一位不懂中文的外國朋友不知道如何去“West Dongfeng Road”，比比畫畫地向路人詢問，在英語作為外語的中國，他需要非常幸運才能問清楚“東風西路”究竟在什么地方，而“Dongfengxi Lu”會很快把他帶到他要去的地方。

2. 行政區(qū)劃名稱與地域名稱

行政區(qū)劃名稱與地域名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行政區(qū)劃是國家為了管理上的需要而劃分的管理層次，地域名稱主要是為了確定地理上的方位，二者的功能和作用是不同的。中國的行政區(qū)劃在省級層面上，分為32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香港、澳門兩個特別行政區(qū)。以香港和澳門為例，它們的行政區(qū)劃名稱翻譯分別為Hong Kong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和Macao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但是，它們的地域名稱翻譯分別為Hong Kong和Macao。二者的差異可以從使用中加以區(qū)分。我們可以說“中央政府一直關(guān)心和支持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和澳門特別行政區(qū)政府的工作”，但當問及要去哪里上大學時，人們一般會回答說“去香港”或“去澳門”，而不說“去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或“去澳門特別行政區(qū)”。同樣，“四川省”為行政區(qū)劃名稱，而“四川”則為地域名稱。我們可以說“在汶川地震發(fā)生后，中央政府安排19個省市對口支援四川省”，但當問及去哪里旅游時，人們一般會說“去四川”，而通常不是“去四川省”。

在翻譯地名時，應區(qū)分行政區(qū)劃名稱和地域名稱，采取針對性的翻譯。地域名稱的翻譯原則上采用漢語拼音只譯出地理名稱，而不帶有行政分類的名稱。省級地名，如云南、四川、遼寧，翻譯時分別譯為Yunnan，Sichuan，Liaoning，而不應譯為Yunnan Province，Sichuan Province，Liaoning Province；市級地名，如昆明、成都、沈陽，應翻譯為Kunming，Chengdu，Shenyang，而不應是Kunming City，Chengdu City，Shenyang City。行政區(qū)劃名稱的翻譯，一般可以采用在地域名稱前加標行政分類名稱的方式。如，可以把“云南省” 翻譯為the province of Yunnan，“昆明市”譯為the city of Kunming。

3. 系統(tǒng)性與孤立性

山脈、河流、湖泊等的翻譯一直非?；靵y。為此，有些人提出了如下的解決辦法：如果山脈、河流、湖泊等為“單名”，則將最后的一個字同時譯出，比如Taishan Mountain或Mount Taishan；如果山脈、河流、湖泊等為“雙名”，則理所當然地將最后一個字作為分類標識來翻譯，如Wudang Mountain或Mount Wudang[2]。但是，這種看似合理的辦法中卻存在著矛盾和漏洞。首先，作為分類標識的“山”在不同山脈的翻譯上得到了不同的“待遇”；其次，在現(xiàn)代漢語中，作為分類標識的“山”基本上已經(jīng)成了山脈名稱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將“泰山”翻譯為Taishan Mountain 或Mount Taishan已間接地說明了這一點。這種翻譯方法的前提和出發(fā)點無非是將每座山、每條河、每個湖泊都預設(shè)為孤立的存在，因而如果不把“山” 翻譯為“mountain（mount）”、“江（河）”翻譯為“river”、“湖”翻譯為“l(fā)ake”，外國朋友就不清楚Tai Shan、Huang He、Dongting Hu為何物。事實上，這種預設(shè)的前提是不存在的。中國擁有為數(shù)眾多的山脈、河流、湖泊，它們構(gòu)成各自的系統(tǒng)。在系統(tǒng)中它們的分類所指明確、清楚，不會給外國朋友造成任何理解上的困難。在下面的文字介紹里，雖然長江、黃河等構(gòu)成了相對較小的、不完整的河流系統(tǒng)，但通過“jiang”和“he”的反復出現(xiàn)，外國朋友大體可以明白這兩個分類詞語的意義。

中國河流眾多，比較大的河流有長江、黃河、黑龍江、珠江、遼河、海河、淮河、雅魯藏布江、額爾齊斯河、塔里木河等（China has many rivers， among which Chang Jiang， Huang He， Heilong Jiang， Zhu Jiang， Liao He， Hai He， Huai He， Yaluzangbu Jiang， Erqisi He， Talimu He are relatively longer.）。

在中國的湖泊系統(tǒng)中，除了最普遍的分類詞語“湖”以外，根據(jù)湖泊的大小、深淺等，在不同的方言中會有不同的分類表達，如“泡”（小湖，東北地區(qū)，“月亮泡”“蓮花泡”等）、“蕩”（淺水湖，江浙地區(qū)，“蘭亭蕩”“云龍蕩”等）、“漾”（小湖，江浙地區(qū)，“金魚漾”“雪落漾”等）。采用拼音加注解的翻譯的方式，不但可以達到地名翻譯用于指稱的目的，而且也會給外國朋友湖面大小、深淺的大概印象。

4. 語境使用與單獨使用

對于不熟悉中國文化、不懂中文的外國人，“Wumeng Shan”（烏蒙山）、“Wuliang Shan”（無量山）等名稱的單獨出現(xiàn)的確會帶來不小的麻煩。但一般而言，類似的名稱是不可能孤立存在的，必然會涉及使用的語境。有了語境的參與，“Wumeng Shan”“Wuliang Shan”等譯名的指稱功能就可以達成。在下面的描述中，“山的王國”“重要的山脈”等文字表達為下面的山脈名稱提供了語境信息。

云南是“山的王國”。在東部高原區(qū)重要的山脈有轎子山、五蓮峰、烏蒙山、梁王山、珙王山、牛首山、六韶山等。 Yunnan is called the kingdom of mountains. The major mountains in the east highlands are Jiaozi Shan， Wulian Feng， Wumeng Shan， Liangwang Shan， Gongwang Shan， Niushou Shan， Liushao Shan， etc[3]12.（本文中對原英文翻譯做了調(diào)整）

5. 歷史與現(xiàn)實

有些地名的產(chǎn)生有其過去的、歷史上的淵源，但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看，其歷史的根源已經(jīng)喪失，目前僅以另一種方式純粹地指稱某一地域。在翻譯這類地名時，應從現(xiàn)實的角度入手，而不應從歷史的角度來翻譯。例子之一就是城市中的“城中村”的翻譯。隨著城市化的不斷推進，原來作為城市邊緣的村落已成為城市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但它們的名稱仍沿用過去的“……村”。在翻譯這些地名時，如果將“……村”翻譯為“...Village”，將會給外國人造成很大的麻煩。比如在昆明就有“菊花村”。我們不必探究此名稱的歷史根源，只是假設(shè)這個以前的村子可能是以盛產(chǎn)菊花而得名。但是，如今它已經(jīng)從一個村子的地名變?yōu)槌鞘械慕謪^(qū)名。如果我們把“菊花” 和“村” 的組合“嚴格” 地翻譯為“Chrysanthemum Village”，或許某一天某一位外國人看到此地名，突然心血來潮來到這個地方，想滿足一下賞花的雅興。他看到的只會是來往的車流與人流，不見農(nóng)田，難見菊花。例子之二為城市道路規(guī)劃和命名中的“……東路”“……西路” 等，如昆明的“東風西路”和“東風東路”。在原來的城市道路規(guī)劃時，可能只是為了命名上的方便，為兩條平行的道路起了相同的名字，并以所在的或東或西的位置相區(qū)分。當然，對于該城市的居民而言，不排除利用方位確定位置的便利之處。但是，對于初到該城的外國人來說，“東風西路”或“東風東路”不過是純粹的街路符號，“東”或“西”的概念似乎對他們并沒有實際的作用。因而在翻譯時沒有必要把“東”或“西”譯出，可以采用拼音標注的方式，即“Dongfengxi Lu”或“Dongfengdong Lu”。

6. 本族語文化身份與譯入語語言習慣

在中文地名翻譯過程中，需要平衡本民族文化身份與譯入語語言習慣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一方面，地名的翻譯應基本符合譯入語的語言習慣；另一方面，翻譯到譯入語中的地名應該而且必須保持本民族的文化身份，不應當使翻譯的地名喪失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在源語和譯入語的表達習慣相差較大時，對民族身份的考慮應優(yōu)先于譯入語的語言習慣。以山脈、河流的翻譯為例，在英語的表達習慣中，山脈和河流的名稱往往不帶有分類詞匯“mountain”和“river”，而一般會在名稱前加定冠詞（但例外也是存在的，如英國的最高峰Ben Nevis），如the Rockies，the Mississippi等。而定冠詞在中文中是沒有的。在中國的山脈、河流的名稱中，一般會帶有分類詞匯，如“山”“嶺”“峰”“江”“河”等。事實上，英文中的定冠詞與中文中的分類詞在表達山脈或河流中的作用應視作是等同的。因此，中文的山脈或河流的翻譯可以采用拼音直接翻譯的方式，而不需將英語中的the及mountain或river強行加入。這樣，雖然形式上與譯入語的語言習慣相差很大，但中國文化的身份卻得以保留和突顯。黃河的英文譯名the Yellow River，無論從譯入語的語言習慣來看，還是從本民族的文化身份來考慮，都不是很好的翻譯。而日本人將富士山翻譯為Fujisan或Fujiyama或Fuji①[4—5]則突出地體現(xiàn)了富士山的日本文化身份。這對我們的翻譯來說，無疑提供了極好的參考和借鑒。在中文地名的英譯中，我們希望看到的是Huang He②[6]， Chang Jiang， Zhu Jiang， Tai Shan， Huang Shan， Wudang Shan等等，而不是the Yellow River， the Yangtze River， the Pearl River， the Taishan Mountain， the Huangshan Mountain， the Wudang Mountain。我們需要的是明白無誤的中國文化身份。

結(jié)束語

中國地名的翻譯十分混亂。從技術(shù)層面來看，造成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將地名孤立地翻譯。孤立必然會導致“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必然會引發(fā)只考慮譯入語，而忽略本族語的“死譯”。因而要恢復地名翻譯的秩序，在地名翻譯過程中就必需考慮幾組關(guān)系、解決幾對矛盾。惟有如此，地名翻譯的目的才能達成。

注釋：

①有關(guān)“富士山”的翻譯可參閱陸谷孫主編的《英漢大詞典》以及Websters Encyclopedic Unabridged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New Revised Edition）。

②在Websters Encyclopedic Unabridged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New Revised Edition）中就直接把“黃河”列詞條為Hwang Ho；而在Random House Websters Dictionary （2nd Edition）的Yellow River 詞條解釋中直接使用了Huang He。

參考文獻：

[1]Ogden C.K. and I.A.Richards. The Meaning of Meaning[M].Orland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Inc.， 1989.

[2]閔大勇，等.旅游翻譯初探[G]//中譯英技巧文集.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2：183.

[3]吳寶璋，何昌邑.英語導游必備手冊[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9.

[4]陸谷孫.英漢大詞典[K].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5]Random House Websters Dictionary （2nd Edition）[Z].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96.

[6]Websters Encyclopedic Unabridged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New Revised Edition）[Z].New York： Gramercy Books， 1996.

（責任編輯：劉東旭）2018年3月第37卷第3期黑龍江教育學院學報Journal of Heilongjiang College of EducationMar.2018Vol.37 No.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