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悅
去年一個下午,廣東美術館,一群孩子席地而坐,對面正是英國抽象主義大師約翰·麥克林的作品。老師帶孩子們看了一組“舞蹈”主題的繪畫,然后讓他們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畫”下來。半晌過后,我湊過去看,有的孩子畫了一朵花,有的畫了一只兔子,一個孩子畫了自己的媽媽……
這也許能夠回答“如何欣賞抽象畫”這么一個玄之又玄的問題,抽象藝術家們放棄了所有具體可見的自然形象,轉而用色彩、幾何圖案等視覺藝術最基礎的元素來表達,反倒讓觀眾的觀感不受束縛,可以想到更多、更遠。
就像何堅寧(廣州畫院畫家、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的抽象畫,大部分畫的是故鄉(xiāng)海南,但要說是海南的哪里,沒有一處能對得上號。但滿紙熱情的色彩,每一寸的線條都在喚起人們心中對陽光的想象。這像極了中國的古代繪畫,大量的留白,就是把大量的空間留給了想象。畫家再造的自然,也許正是抽象畫的美好之處。
什么是抽象畫?十有八九的人會回答,看不懂的就是抽象畫。
這個問題我曾問過廣州美術學院建筑與環(huán)境藝術設計學院副教授張溫帙,她說:“所謂抽象,就是藝術家從對具體形象的理解中抽出最好的精華,然后藝術家用自己的符號、元素和形式表現(xiàn)出來,藝術家一定要經(jīng)歷寫實的階段后才可以隨心所欲?!?/p>
看何堅寧畫畫就能明白什么是隨心所欲,什么是信手拈來,他對顏色的把控,就像一名大廚,隨手一抓調料,那也是精準的味道?!笆帜芨闲牡墓?jié)奏,這需要非常扎實的基礎訓練,所以剛畢業(yè)的年青人畫不了抽象畫?!?/p>
年青人也不敢畫抽象畫。何堅寧一個從加拿大回來的朋友就曾經(jīng)很感嘆地對他說:“在中國你能有這樣的生活真是奇跡?!奔词故窃诩幽么?,畫得很不錯的抽象畫家,都不一定會有市場。
有兩個真實的笑話。很多年前,何堅寧一個朋友說起家里正在裝修,就差一幅畫。當時他剛好有一張1米多的大畫剛剛畫完,就說要不這畫送你吧。那朋友一看,看不懂,又不好意思說不要,就很委婉地說:“你有沒有小一點的?”因為他知道何堅寧那會不畫小的畫。
還是很多年前,何堅寧家里裝空調,安裝師傅非常盡職,何堅寧感動之余,送了師傅一幅畫表示謝意。若干年后這幅畫出現(xiàn)在市場上,賣了十多萬元。
這正是中國主流審美對抽象畫的接受過程。以前看不懂的一概拒絕,后來精英階層想要獲得和大眾隔離的身份品位,再加上現(xiàn)代家居風格的逐漸普及,抽象藝術好像突然之間就被推上了神臺,收藏抽象畫近幾年成為了一種潮流。
格哈德·里希特1986年所創(chuàng)作的《抽象畫》
剛剛結束的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會上,哈德·里希特1986年所創(chuàng)作的《抽象畫》就拍出了2050萬港元的天價。
抽象畫現(xiàn)階段在中國的審美認知,很像上世紀60年代的西方國家。當時歐洲和美國的醫(yī)生、律師們,特別喜歡在他們的辦公室里掛上一幅抽象畫,因為在那時,抽象畫就是身份和品位的象征。
但即使對專業(yè)人士來說,如何評價一幅抽象畫也是一個難題,很多評論家總是自覺不自覺地調動哲學或者心理學的詞匯,好像抽象畫變成了一門玄學,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何堅寧作品《陽光NO191》
何堅寧作品《陽光NO187》
而了解何堅寧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之后,也許這個欣賞障礙就變得容易溝通了。
何堅寧1960年生于海南,1982年畢業(yè)于廣州美院油畫系。在故鄉(xiāng)的生活只有十多年的時間,扎根廣州卻已將近40年,但海南卻永遠都是他繪畫的靈感繆斯。
每年何堅寧都要回海南一段時間,早上8點半出門寫生,一直到晚上8點才回家。在廣州他畫的是抽象畫,在海南卻是一幅抽象畫都畫不出來。
“熟悉的方言、家鄉(xiāng)的味道,在海南我是全身心放松的,看到什么都是美的,看到的顏色和內心的感覺很吻合,直接畫下來就是了。到了廣州,什么都要轉換一下,粵語、普通話,雖然說得很溜,但潛意識里還是需要轉換一下。畫畫也是一樣,對故鄉(xiāng)的瞭望,激發(fā)了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我終于明白古代那么多偉大的思鄉(xiāng)詩歌是怎么創(chuàng)作出來的了?!?/p>
何堅寧說的這種“轉換”,就是抽象畫把現(xiàn)實的世界內心化,把視覺的東西轉換成了一種內心情感、思緒,這是抽象畫一個很重要的特點。
他的畫大部分畫的是故鄉(xiāng)海南,但要說是海南的哪里,沒有一處能對得上號。但滿紙熱情的色彩,每一寸的線條都在喚起人們心中對陽光的想象。這像極了中國的古代繪畫,大量的留白,就是把大量的空間留給了想象。畫家再造的自然,也許正是抽象畫的美好之處。
許悅:受欣賞人群所限,國內的抽象藝術家總是墻內開花墻外香。您的作品《歡歌起舞》能被法國總統(tǒng)府收藏,但在國內,雖然作品價格也非常高,但說實話,市場號召力卻沒法與同等級別的寫實藝術家相比。您有從觀眾的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何堅寧:畫家應該引領市場,而不是迎合市場。畫家應該以美學、智慧啟發(fā)藏家,不能市場要什么就畫什么,投其所好就完了。所以我一直希望把畫賣給懂畫的人,但現(xiàn)在懂我的畫的,還是老外居多。我覺得欣賞藝術品,感覺第一,眼睛第二。前幾天我去海南寫生,有一張畫我自己覺得已經(jīng)寫實得不得了了,但有些人還是怎么看都看不明白,所以這不是你想讓人看得懂,別人就能懂的。
許悅:美國藝術批評家格林伯格說:“抽象藝術是最優(yōu)秀的藝術”,畫抽象畫,是您主動的藝術選擇嗎?
何堅寧:其實我大學畢業(yè)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很排斥畫抽象畫的。我當時在幼師,畫得雖然比較夸張,但還算是具象,有一天有個人跟我說,何堅寧你可以畫抽象畫了,我一聽很不爽,你是不是覺得我畫得不準確?
一直到2000年,我大病一場,手開始抖,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拿筆繪畫,自然而然就走向了抽象。沒有這病,我不會畫抽象畫,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飛躍。后來病好了,可以畫具象了,但我已經(jīng)覺得再畫具象沒意思了。就像我生病之前抽煙抽得很厲害,病好了之后,我就不想再抽煙了。所以抽象不抽象,這是藝術定義的問題,其實現(xiàn)在也沒有人去定義它。這就像美或不美,也是定義不了的,是因人而異的。我們應該關注的是畫作本身的藝術含金量。
就像兒童,沒受過藝術培訓前,兒童畫都是抽象畫,但這種抽象畫的含金量不高。真正的抽象畫家,必須具備扎實的美術基礎,掌握了各種技術之后,繪畫才能隨心所欲。但要說未來藝術的發(fā)展,那肯定是抽象畫,抽象畫是藝術家追求的極致,從寫實到抽象,這是藝術的發(fā)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