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家四大房每房出2人參加董事會,另由公股3人組成了11人的董事會。有人說,“過去‘四房共管’,不是管亂,就是管癱?,F(xiàn)在加上公方,來個五房共管,咱們得讓同仁堂來個‘五福臨門’——國家滿意、職工高興、資方賺錢、人民得益、同行夸贊?!?/p>
公私合營,觸動的不僅是資本家的利益,也涉及到職工的切身利益和企業(yè)內(nèi)部的各種關系。大部分職工歡迎公私合營,正病休的要上班,想探親的不走了,加班加點不講價錢了,大家都爭先恐后地工作。他們說:“過去咱們是為資本家工作,現(xiàn)在是為自己的國家富強作貢獻,再苦再累也有意義,干嘛不好好干呢?”
但也有些人有種種顧慮,年老的怕合營后動員退休,技術高的怕降低工資福利。有一官半職的,怕丟掉那頂其實值不了什么的“烏紗帽”。還有人拿出“大爺”的派頭對待公私合營,他們說:“不管千變?nèi)f變,我是干活吃飯?!?/p>
對此,工作組一方面通過大會小會,擺事實、講道理外,又針對不同想法,對癥下藥,消除了他們的疑慮。經(jīng)過這樣一番改造,同仁堂這個帶有封建色彩的家族式企業(yè),就如浴火鳳凰一般,變成了嶄新的、具有現(xiàn)代化特征的新型企業(yè)了。
企業(yè)新了、面貌新了、氣象新了,公私合營后的同仁堂職工們情緒高漲,他們大搞技術革新,自行設計制造了粉碎機、汽鍋、溫度表,改進了生產(chǎn)包裝。過去制造女金丹,四個小時產(chǎn)五百斤,技術改革后只需用兩個小時。大大提高了效率。
李棟臣是有名的人參專家,一直身懷絕技,秘不傳人。道理很簡單,那個時代的人都知道“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公私合營后,他相信未來的退休養(yǎng)老都有了保障,讓絕技失傳了,不是太可惜了嗎?他主動提出,請人代筆編寫教材,一定要把“真經(jīng)”都傳授給年輕一代。
過去叫做“大賣藥”“小賣藥”的售貨員們,積極性也空前高漲。那時,報紙上、廣播里經(jīng)常介紹售貨員如何熱情對待顧客,同仁堂的售貨員們也確實以真誠對待顧客,銷貨額就像過年放的“鉆天猴”,直往上升,從每天幾十副,增加到每天二百多副。
1954年8月27日,同仁堂公私合營大會正式召開,公私雙方在協(xié)議書上鄭重簽字,確定企業(yè)領導人職務,樂松生任經(jīng)理,江涌波、樂益卿、劉任副經(jīng)理。樂家在協(xié)議書上簽字或蓋章的共有36人,其中有一位不同意合營,這份協(xié)議也無效。這說明樂家各房昆季經(jīng)過工作,思想通了,終于跟上了時代的潮流。公私合營后的同仁堂由北京市地方工業(yè)局主管,公股投資25萬,同仁堂的私人資本定為一百二十三萬三千一百五十二元二角五分。
8月29日,在慶樂戲院隆重召開了同仁堂實現(xiàn)公私合營慶祝大會。這場慶祝會,講話、文藝演出等應有盡有,整整歷時六個小時,歷史上“供奉御藥”的同仁堂在經(jīng)歷了285個春秋后,終于成了新型的公私合營企業(yè)。
任何一種理論、任何一種制度、任何一個企業(yè),是否適應社會發(fā)展的要求,歸根到底還要看實踐的檢驗。
剛剛合營,同仁堂就遇到難處了。做中成藥蜜丸,蜂蜜必不可缺,而且需要量很大,可偏偏這時貨源緊缺,有人向樂松生匯報:“現(xiàn)在已經(jīng)影響到產(chǎn)量了,要是再不想轍,就要停產(chǎn)了。”
可樂松生也是一籌莫展。他知道,貨越緊俏,商人就越是囤貨加價。公方代表知道了這件事,就說:“您別急,咱們找國營企業(yè)想想辦法,國營企業(yè)不會干哄抬物價,囤積居奇的缺德事?!?/p>
果然,由于得到了國營企業(yè)的大力支持,同仁堂很快就解決了蜂蜜的貨源問題,當人們向樂松生報告這個好消息時,樂松生說:“好,解決了貨源就好,抓緊生產(chǎn),千萬不能讓病人買不到藥?!苯又终f,“現(xiàn)在蜂蜜貨緊,價錢高,國營企業(yè)要多少錢,咱們就給多少錢,別壓價。國營企業(yè)解決了咱們的困難,這就不易,價錢高也是應當?shù)摹R菦]有國營企業(yè),咱們就是出高價都買不來不是?”
可是一聽這話,大家都笑了,這倒讓樂松生奇怪了,他疑惑地問:“怎么,我說的有什么不對嗎?”
有人告訴他:“您說的非常對??墒菄鵂I企業(yè)的蜂蜜不僅不加價,而且價錢比私營的還要便宜1/4。”
樂松生聽了連連說,“還是國營企業(yè)好??!”
經(jīng)辦這事的人說:“人家說了,這是支持咱們公私合營?!?/p>
樂松生被感動了,他沒有說話,光是點頭。
公私合營前,同仁堂的制藥廠設備簡單,基本還是老祖宗留下的手工生產(chǎn)方式,加上管理落后,每月產(chǎn)值僅19萬元。公私合營后,在上級的要求下,按照當時國營企業(yè)的要求,建立和健全了各項制度。政府在廠房、設備、投資等方面也給予了支持。因此在比較短的時間內(nèi),同仁堂制藥廠在生產(chǎn)管理、機器設備、產(chǎn)量和產(chǎn)能等方面都有了明顯提高。
公私合營前,廠里炒藥、煨藥、蒸炙、煉蜜沒有機器設備,都是靠人工,工人往往工作在煙熏火燎、高溫酷熱的惡劣條件下,汗流浹背,呼哧帶喘地工作,不僅勞動條件差,產(chǎn)量也低,還不易保證質(zhì)量。合營后,廠里有了電動扇車、電動攪拌機、電動炒藥機。煨藥用上了反射爐,蒸灸藥材用上了蒸汽加熱浴罐。勞動條件大大改善,改進最明顯的是蜜丸生產(chǎn)。過去制蜜丸和飯館里頭做丸子差不多,先是加煤添柴地用爐灶煉蜜,再像白案師傅揉面一樣,用缸盆合藥面,然后再運足氣,鼓足力,用杠子把合好的藥面壓成藥坨。制丸是用手拿著模子扣,如果是作小丸就得動手捻了。這種工藝哪能適合時代發(fā)展的需要呢?公私合營后用上了蒸汽加熱煉蜜,用攪拌槳式合坨機制藥坨,制丸用上了三輥、五輥制丸機。產(chǎn)量提高了,勞動強度降低了,衛(wèi)生條件也得到了改善。還有,合營前全部是手工包裝,合營后增添了多種包裝機械,大大提高了生產(chǎn)效率。同仁堂制藥廠的工人心里跟喝了蜜似的,他們說,過去干活弓背彎腰,像大蝦米,如今干活,按按電門,特別神氣!勞動積極性因此大增。
1954年,剛剛公私合營的同仁堂還處于“江山未穩(wěn)”的階段。人們對新的規(guī)章制度,新的生產(chǎn)程序和新的生產(chǎn)設備還不習慣,人員的思想也沒有完全穩(wěn)定下來。即使如此,同仁堂的產(chǎn)值還是比1953年增長了16%還多,而其他還沒有公私合營的廠商卻出現(xiàn)了波動。
看著這一切,樂松生高興了。他揉揉那有名的“樂家鼻子”,樂呵呵地說:“別家的流水逐日下降,咱們的流水逐日上升,原來擔心合營工作會影響生產(chǎn),沒想到合營后業(yè)務發(fā)展這么快,這下可放心了。”
1956年,達仁堂在北京的資產(chǎn)又劃歸同仁堂,因此,同仁堂最后定股為一百五十二萬六千七百零二元三角八分。按照當時“四馬分肥”的利潤分配原則,同仁堂每年應上交國家稅款百分之三十四,職工福利費占百分之一至百分之五,企業(yè)公積金百分之三十,公私方紅利百分之二十點五,這部分股息紅利再按照公股和私股比例分配。到了1956年,國家對公私合營企業(yè)民族資本家采取了贖買政策。所謂贖買政策,就是在一定的時期內(nèi),由國家按照公私合營時定的私股股金,每年付給資方百分之五的股息,因為它不和企業(yè)效益掛鉤,無論企業(yè)盈虧,都按百分之五拿利息,因此稱為“定息”制度。這個制度原定實行七年,后來又延長了三年,到1966年9月支付完畢。同仁堂的資方私股為一百五十六萬六千七百元。定息為七萬六千元,樂家四房均分,每房分得一萬九千元,仍然大大超過過去每房提取的一萬四千元。經(jīng)歷過中國改革開放的人都知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許多人奮斗的目標,就是盡快富起來,而富的標準就是當一個“萬元戶”,可見五十年代中期,年收入上萬元就更是一個可觀的數(shù)字。中國城市的社會主義改造,對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yè)者的利益,始終給予了妥帖細致的安排和照顧。
同仁堂公私合營的成功,不僅推動了北京全行業(yè)的資本主義改造,而且給了全市的資本主義工商業(yè)改造以積極影響。
1956年年初,北京在全國首先掀起了公私合營熱潮,中藥業(yè)也實現(xiàn)了全行業(yè)公私合營。那時,北京街頭到處是敲鑼打鼓放鞭炮歡慶公私合營的人群,和一隊隊捧著大紅喜報向政府報喜的隊伍。那種情景真如過年一樣熱鬧。
1月15日,北京市各界二十多萬人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慶祝社會主義改造勝利大會,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一起出席大會。北京市市長彭真在會上宣布:我們的首都已經(jīng)進入了社會主義社會。當時有人形象地比喻說:“北京市跑步進入了社會主義?!?/p>
毛主席、周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還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了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資本主義工商業(yè)的代表。穿著皮大衣,戴著寬邊眼鏡的樂松生,代表北京市工商界登上天安門、手捧一份巨大報喜信向黨中央、毛主席報喜。當時,毛主席對樂松生說了三句話:
“樂松生先生,您好?!?/p>
“工商業(yè)者好?!?/p>
“同仁堂好?!?/p>
樂松生因為沒有思想準備,又過于激動,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聲:“毛主席健康?!?/p>
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攝影師拍下了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瞬間。雖然因為拍攝角度的關系,只能看到樂松生的背影,卻可以清楚地看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那春風撲面般的笑容。
1954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屆會議召開,樂松生被選為工商界的代表,這可是代表人民行使當家做主權(quán)力的大事。去參加人代會的那天,樂松生特別仔細地修整了容貌,又精挑細選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春風滿面地走進了中南海懷仁堂,他要向人大代表們展示一下公私合營后,民族工商業(yè)者的嶄新精神面貌。
老樂家的人也個個笑逐顏開,他們說:“政府還真不把咱們樂家的人當外人。樂肇基的妹妹樂曼雍還當上了全國政協(xié)委員,前些時候剛開完全國政協(xié)會議。”
“那是我姑。聽說我們那位姑夫楊公庶,也是位名人呢!”
“可不是!他在德國留過學,是研究化學的博士??谷諔?zhàn)爭的時候,還當過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秘書長,為抗戰(zhàn)立過功呢?!?/p>
“樂篤周也被選為上海市第一屆政協(xié)委員??磥?,共產(chǎn)黨并不計較他的夫人和孩子都在海外。”
頭一回參加這么重要的大會,和許多革命家、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還有著名勞動模范一起開會,樂松生還鬧了一個小小的“趣聞”。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