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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fēng)從坡上刮過

      2018-07-09 18:43蔡吉功
      草地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劉江小江

      蔡吉功

      1

      只是一瞥,劉江太熟悉那個影子了,瘦小,身子前傾,扇動著的衣襟,如同一只灰撲撲的怪鳥。他張嘴罵了句臟話,撒開腿腳追蹤著那個影子。擠過一圈商鋪,折入兩條街道。仗著路徑熟,那個人影三躥兩閃,就遁隱了行蹤。劉江跑得有點急,突然剎住,差一點就撲倒在地上。他鼓凸著眼珠,死死尋著那個影子。這里是縣城的主街,由于商鋪較多,所以時常會發(fā)生人流擁堵的情況。此刻,那個影子也許正貓在某個角落暗自慶幸。“這孫子”,劉江說完這句話后感覺肚里一陣翻滾,有點想吐,他趕緊找了根電線桿靠著。

      劉江注意到好些行人拿眼斜他。他忽感到腳下寒涼刺痛,剛剛跑得太急了把鞋都弄丟了一只,襪子上沾滿臟污和泥濘。他抬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初冬的寒氣灌進鼻腔,他打了個噴嚏。不能在大街上現(xiàn)眼了。劉江沿來路疾走,想尋回甩丟的那只鞋,走出老遠,臟污的路面上只撞見兩條狗。

      一個蓬亂著頭發(fā),因常年井下工作耳際上還殘留著煤垢的男人,在一個冬日午后,彈跳著一只腳,東張西望。在一個小攤,劉江花三十元買了一雙棉布鞋。換下的那只舊皮鞋,本想棄掉,想想還是算了。

      日頭已爬升到頭頂。正是中午時分,地表蒸騰著熱氣。街道上再次掀起人流的喧囂。劉江從信用社門口存車處推出摩托車,往前走,走了幾十米,聞到飯菜香,劉江慢下來,他餓了。在北壩橋一角,有個蕎面饸饹攤。攤鋪不大,一張長條桌,六七只圓凳,三兩個食客。劉江要了兩大海碗,外加兩顆茶葉蛋。他風(fēng)卷殘云,吃罷抹抹嘴角,靠坐在摩托車座上,摳出一只煙,他仰脖貪婪地吸一大口,吞進去,過了會兒鼻孔緩緩噴出兩縷淡霧。離下礦井還有四十分鐘,現(xiàn)在算是片刻的休閑。他瞇起眼,感覺有些困倦,但是他不能休息,遲到三回工作就丟了。劉江摸出手機看看時間,發(fā)動摩托車,收著油門,出城后緩行在北去的小路上。

      騎到半途,一泡尿憋得難受。他站在崖畔邊,下面是數(shù)十米深的溝谷。一只花喜雀停駐在崖畔邊緣,歪頭瞅他。他掏出家伙,甩了甩沖著崖下一陣猛射,又仰脖“喲嗬”一聲喊。喊聲突兀,驚飛那只花喜鵲,輕盈竄起,劉江目隨上移,只看到一個輪廓,使得午后寂靜更加悠長……

      騎行約二十多分鐘后,可以望見兩座豎立在煤窯井口的絞車。這是一個規(guī)模一般的國營小礦。在兩間簡陋的工具房里,幾個人靠躺在長條椅上,吸煙,胡說八道。劉江三兩下?lián)Q好衣服,幾個人眼神一觸,跟著也走向井口。他們是修窯組,總共四個人,劉江是組長,沒啥特權(quán),只是比別人多拿三百元操心費,兩條煙錢而已,還是在沒出啥事故的前提下。

      劉江是個礦齡超過四十年的老窯黑子。對于兒子劉小江,他死活不同意兒子走他的老路,他見多了井下的慘狀。別人家的不幸,作為局外人他最多麻木一兩天,照樣日復(fù)一日上井下井,到月底領(lǐng)上一摞厚薄不均的工資。

      2

      天完全黑透下來,才剛九點。劉江坐罐籠從三百米深的井下升上來,一腳踏實,開始并不覺得冷。過了一會兒,劉江方覺得冷氣重了。沒有月光,幾顆星星有氣無力地黯淡著。很快,山谷響起一陣突突的摩托轟鳴聲,十幾條礦燈閃閃爍爍,然后朝不同方向散開……這些礦工都是十里八村的農(nóng)民。

      幾百上千次的路,哪里彎道,哪里有坑洼,全憑感覺就能順暢到家。由西向東拐過臨近場院的街道,盡頭處新貼上瓷磚的門樓就是他家。

      一路上沒有狗叫,過去村莊的狗是看家,現(xiàn)在多數(shù)送進飯館。

      劉江拽堂屋的燈繩,明亮瞬間灌滿屋子。劉江站著,方發(fā)現(xiàn)堂屋窄了一截,停了一輛摩托車在那里,是劉小江的。想起小江,劉江的心陰成一坨一坨的。他拉開西屋的門,兒子躺在床上,鼻息聲輕緩,處于淺睡眠狀態(tài)。

      今年年初,劉小江那輛騎了不到一年八成新的摩托,在縣城趕集時丟失。算上這輛丟的,小江四年里丟失三輛,就是一萬多元。剜心呢,他爸劉江心疼的直吸溜鼻子,罵也罵了,不頂用,錯誤照犯。那天去看奶奶,說起丟摩托,小江滿不在乎,丟就丟了唄,讓我爸再買一輛新的騎。奶奶頂看不上這個老大家的長孫,一眼一眼的剜小江,孩子,你投錯胎了,你爸要是在銀行多好,裝幾兜子回來給你花。小江卻不惱,依然笑嘻嘻。奶奶更火了。老太太本來盤腿坐在炕上,這下欠起身怒罵小江,你爸一個下窯挖煤的,八塊石頭夾一塊肉,你咋就不知道心疼你爸?小江斂了神色,知道再呆下去也沒好果子吃。貼著墻根慢慢溜出屋子,快步走出院子,奶奶的叫罵仍一浪浪攆出來。

      按劉江的意愿,買輛便宜的,或是二手的,能代步就行了。

      那天是正月初九,小江坐在飯桌上剝花生吃,聞聽,眼睛瞪硬了,咋,不想讓我搞對象了?騎個破摩托人家姑娘能看上我?和我一般大小的后生家里都給買小轎車了,我逼你買過嗎?道理似乎在小江這邊,他理直氣壯語速很快,如同揮著鞭子抽得劉江體無完膚。

      劉江臉上有點掛不住,從炕上彈起。劉江去扯小江,被小江甩開,劉江再次拽他,被小江拖得團團轉(zhuǎn)。小江娘目瞪口呆,劉江大叫,她才醒過神兒,大聲喝斥小江。劉江累了,劉小江也不抗爭了,垂下腦袋。劉江哆嗦著,“嗨”地一聲,重重地拍在飯桌上,劉江再次妥協(xié)。在這個家里,小江儼然是一家之主,他和小江娘倒成了打工的。

      劉江回到東屋,兒子小江穿著秋褲追進來,叫了聲爸,直直站著,瞅著他爸。劉江答應(yīng)了一聲,問,幾時回來的,還走不?小江答,那個工作太累不掙錢,我想換個別的。頓了頓,又說我回來是想拿點零用錢,明個起早走。說罷,不管劉江同意不同意,就折身回到西屋去。小江初中畢業(yè)后,學(xué)過修理,當(dāng)過服務(wù)員,種過大棚,但哪樣都沒干長。三晃兩晃,24歲的大小伙子技術(shù)沒學(xué)成,對象也處不成。愁??!兩口子平時說的話題,都盡量避開小江的問題,因為談小江影響心情。

      對兒子的溺愛,常招致小江爺爺奶奶的數(shù)落和不滿,并拿小江和他二叔家的小強相比。小強比小江小三歲,正在石家莊讀大學(xué)。每次聽到有關(guān)小江的信兒,小江奶奶總會拉下臉,坐在炕上直哼哼。見著劉江,慣常的一句話是,“慣子如殺子”。劉江只有嘆氣的份,孩子這么大了,還咋管教?已經(jīng)晚了。

      劉江突然又渴又餓又乏累。他拖拽著兩條腿,在東屋形單影只。小江娘在北京做月嫂,春節(jié)才能回來些日子,一年中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他捅開爐膛里壓好的熟火,填進去幾塊煤。爐火旺起來,他翻出幾個昨天吃剩的冷包子,擱在爐盤上烘烤。待包子軟熱后,沖泡一缸茶水,坐在爐子跟前草草填飽肚子。

      屋外,北風(fēng)嗚嗚吼著,揚起的雪粒一綹綹抽打著窗戶紙,嘩嗒亂響。這鬼天氣!劉江鉆進被窩,緊緊蜷住。仰面盯著燈看,眼晴里透著空洞和愁悶。劉江頭腦里一遍遍翻閱著今天上午的事,合計著明天怎樣才能抓住那個騙子。終是困倦極了,不到兩分鐘,劉江合上了沉重的眼皮,輕微打起鼾。

      3

      第二天,天光大亮,地上覆著一層小清雪,風(fēng)依然冷硬,抽在臉上似鋼釘,辣疼。這天氣縣城是不能去了。沒吃早飯,小江就拿走一千元,一頭鉆進風(fēng)雪中走遠了,劉江甚至都來不及叮囑他幾句。小江這幾年罪沒少遭,只怪他這個當(dāng)?shù)臎]能耐。劉江有些氣短,暗暗責(zé)罵自個窩囊。

      劉江去南壩看老娘??缱诳谎厣希瑥膽牙锾统鏊芰洗尿呑尤膺f給老娘。劉江娘愛吃這口,騾子肉不老不柴,軟爛香濃。劉江娘揪一塊給劉江,劉江搖搖頭。老太太咬一口,直夸這肉好吃,問還是從王和尚家買的?劉江說是。

      娘倆說了會兒話,就說到買房子和小江娶媳婦的事上來。劉江沒敢說貸款被騙的事,但終究還是繞不開。劉江兩口子把小江一直娶不成親歸結(jié)為家窮,誰讓你縣城沒有房?沒房還講究個啥?找媒人上女方家提親,或是自己處個對象,首要條件就是問你家城里有房沒?結(jié)婚時能買上房不?

      劉江家縣城沒有房,一套小戶型的房要二十多萬元,不是說說就能買上的。劉江娘仰頭“嗨”了一聲,這世道,人咋就變得如此的勢利了,我們早年那會兒——劉江勾了勾頭,狠狠地吸煙。過一會兒,劉江娘態(tài)度堅決地說道,不能讓小江打光棍,錢不夠就去借,找你那幾個兄妹去借。劉江抬頭,一臉凄惶,我張不開口,親戚們都不是很富裕,家家都有幾個孩子在念書,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說著時,劉江瞄著老太太手腕上晃動的玉鐲子。這東西現(xiàn)在金貴,一件年代遠成色好的物件,要值十幾萬。要是有這十幾萬,再添置點買房子那還愁個啥。不過,劉江只敢動念頭,卻不敢說出來。剛剛心里升騰出的火苗,又一寸一寸萎頓下去。

      從老娘家出來,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劉江撞見遠房侄子二孩。二孩是老婆家的親戚,在縣城和別人合伙開油坊和商店。二孩開著輛小汽車,停在路中間,開著車門,卻不出來,仍然坐在車里,一手摟著方向盤,一手甩出盒好煙,讓村民自個取拿。二孩很享受別人恭維自己的樣子,和村民閑聊得起勁,就沒注意到劉江從哪兒冒出來。劉江一下子站到二孩跟前,他慌了,想關(guān)車門。劉江扳住車門,一把扯掉車鑰匙,轉(zhuǎn)身往家走。

      二孩扯嗓子叫喊,緊步跟上來。追了十幾米遠,又折回來,重重關(guān)上車門。劉江問,咱們是親戚不?

      二孩微微彎腰,陪著笑,你不是我姐夫嗎?這還能有假。

      劉江把手伸進袋里,抓著鑰匙在兜里來回晃動出聲音,眼睛不看二孩。車鑰匙在別人手里,二孩硬不起來,只能軟磨,就蹲下身子一個勁傻笑。

      劉江掀掀眉毛,口氣透著憤怒,瞅你個傻樣,那個能辦貸款的人是你介紹的不?

      二孩說,是我介紹的不假,你不想貸款買房嗎?姐夫你得感謝我。

      劉江的目光射著冷氣,感謝你個球,你可把我坑苦了。那就是個騙子,我咋就相信你倆呢?吸溜下鼻子,劉江又說,那兩萬元好處費我可以不要你們還我,但你們得把那宅基地證還給我,都堵那小子好幾次了,你說咋辦?

      二孩剛剛挺直的身子,又縮短了幾寸。他有些慌亂,問劉江打沒打那人手機。

      劉江想想氣不打一處來,抬起腳,二孩兔子般往一邊躲跳。他手機是空號,咋打?你還知道那個人別的手機號不?

      二孩也苦了臉,那個人我也就見過幾面,也不是很熟悉,是酒桌吃飯時認識的,他說他能辦貸款。我就把電話號碼給了你,我尋思幫你個忙,我也是好心。二孩裝作很是委屈,生生擠出兩泡水來。劉江見問不出啥有價值的東西,就把車鑰匙甩給他說道,都是親戚,咱倆這事還沒完。二孩應(yīng)承下來,并承諾幫助尋找那個騙子。

      大股寒潮侵襲塞外,刀子一樣的風(fēng)從坡地上掠過,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氣溫低至零下二十多度。天氣預(yù)報說,這樣的天氣還得持續(xù)幾天。因此,那個追討的計劃暫時擱置下來。劉江下窯挖煤時是不會想這些事的,一旦閑下來就總是會想起自己被騙這件事。待在家里的時候,劉江就坐臥不寧,只好到小賣部看別人打麻將。他遠遠站著,不說不笑,別人招呼他玩,他退一步;有人給他敬煙,他再退。退到門口,無路了,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抽身直接奔逃出去。他是希望別人問起,說出來能好受些,但又怕別人提起,丟人呀。后來,小賣部也呆不住了,他就在村里街道上一遭一遭地走。粗礪的風(fēng)從脖頸灌進去,他低著頭渾然不覺。

      又過了幾日。劉江早早地起來進縣城去了,縣城里大部分的店鋪都還頂著門。冬日的冷氣干重又粘稠,沒著急事,誰也不愿意早出來挨凍。劉江遲疑著,站在空曠的街道一端,像一只呆頭鵝,他看著兩側(cè)的景物,直到東方的山坳間噴射出猩紅的霞光。

      4

      進入冬季后,劉江跑縣城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兩個多月前,他找二孩托關(guān)系,二孩可是拍著胸脯說一定把這事兒給他辦成。二孩給劉江一個手機號,讓他找這個人聯(lián)系。二孩說這人姓董,叫董大,見面要尊稱董老板。二孩還說都是好哥們,董大社會上路子廣,銀行有熟人。

      那天,見面的地點就選在銀行大廳。那人比較瘦小,不過五官還算周正,披著件灰西服,衣袖耷拉著,走路忽扇著,如兩個翅膀。那人身上最顯眼的地方是那雙眼晴,黑眼仁老大了,在眼眶里極其活泛地轉(zhuǎn)動著。劉江對那人印象不好,多半是出于那雙眼睛。劉江借故貓到洗手間,給二孩撥電話。二孩電話中說,那人本事大著呢,這社會就有這么一種人,看著土里土氣,人那叫低調(diào)。反正你愛辦不辦,自個定。

      劉江重回到大廳,那人很不耐煩,斜楞著眼質(zhì)問,啥意思?是信不著我還是咋的?

      劉江笑笑。沒有,董老板,我這兩天吃壞了肚子。

      那人神色略緩,說,二孩和我多年的交情,他給我說了一下你的事,我董大就把它當(dāng)成自個家的。你懂不?董大停頓一下,左一眼,右一眼地瞅劉江,劉江這才意識到對方在等自己回答。雙方目光一錯,劉江忙又移開,說,是,一切全憑董老板定。

      那人在兜里摸索一會兒,摸出一個空癟的煙盒,握在手里揉搓出聲響,拿眼剜劉江。劉江醒悟,趕忙跑去買兩盒玉溪,給那人點上。

      大廳不讓抽煙,兩人來到街角。

      那人仰著頭吐一口煙,緩緩地說,二孩該說的都和你交待了吧,我就不再多啰嗦。你要真想辦,咱就商量下細節(jié),不想辦也沒關(guān)系。我很忙,一天到晚很多人找我辦事。像是配合他說得似的,一會兒功夫,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那人看都不看劉江,來回踱步,嗯嗯好好一番作答。等他接完最后一個電話,才斜一眼劉江說,沒事我先走了,作勢欲拔腳開走。劉江忙扯那人袖子,西服卻順勢滑落。那人忙不迭地一把奪回西服,有些惱怒,瞪硬了眼晴,喝問你想干啥?劉江眼尖,掃見白襯衣后背有幾塊沾染著臟污。

      劉江小心陪著笑,說,我辦呢。

      那人站住,有點懷疑地問,真辦?

      真辦。

      兩人重回椅子上坐著。

      那人身子使勁往后仰靠出個舒服的姿勢,搓搓手說,這年月,辦事得托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啥事也做不下來,想必你也明白。托關(guān)系就得找人,找人就得花錢運作。人找人,人托人,這里面的門道多了去了。跟你說你也不太明白。按說一個房子至多能貸五萬,咱關(guān)系硬保不準能貸出十萬。你是想貸十萬的吧,我算算啊。那人凝神想了一會兒,說,你給兩萬塊作為運作資金和我的勞務(wù)費,順利的話,半個月或者二十多天就能辦下來。

      劉江又跑了趟廁所。二孩電話里說這是好事,你就應(yīng)承下來得了,眼見這房價一年比一年翻著跟頭漲,早買一年,小江早成家,這點損耗哪里都能找補回來。劉江頭腦里亂哄哄的,他作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拍板了。

      那人反復(fù)叮囑劉江,不能私下找銀行瞎打聽,這都是私下操作的事,走漏風(fēng)聲可就全完了。懂嗎?劉江說我明白著呢。那人笑笑,吐一口煙,又笑笑。

      那人中午請他吃了一頓飯。飯桌上,說一通,喝一通,酒桌上就這樣。劉江喝多了,那人又雇車把劉江送回村里。

      第二天,劉江抽空跑了趟縣城,親手把宅基地證和兩萬元交到董大手中。隨身還捎帶去一竹籃自家散養(yǎng)雞下的蛋和五十斤黃米面。現(xiàn)在城里人拿這當(dāng)好東西,綠色無污染。喜得董大咧嘴咯咯笑,不忘打趣劉江,貸款下來買上新房,別忘了請客哦。劉江喜眉笑眼滿口應(yīng)承下來。

      5

      二十多天后,劉江打電話,董大說再等十天,現(xiàn)在沒排到咱們,再等等,好飯不怕晚。等到一個月滿,劉江再打電話,董大回復(fù)就不利索了,言談間閃爍其詞。劉江預(yù)感到事情要出岔子,也很著急。偏趕上那五天他是白班,回家已是傍晚,又累又乏。等他的電話再追問過去,話語里都是透著客氣,說實在辦不下來,把宅基地證和那兩萬塊錢還給我吧。

      董大惱了,說出的話冷硬如鋼釘,說宅基地證可以還你,錢就沒法還了,已經(jīng)全打點出去了。

      劉江喘著粗氣,吐出的話卻是綿軟的,耐著性子追問,全花了?沒辦成事你咋給人使錢?你傻呀你,事沒辦成你得退我錢?

      一塊錢都沒剩下,要不回的,一分也要不回,潑到地下的水你能收回嗎?兩萬塊錢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打了水漂,連個響也沒聽見,剜心呢。

      不退錢,我天天找你。你也甭想好。

      董大拖長了聲調(diào),當(dāng)初,是你求我還是我求的你?

      劉江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求的你。

      咱倆簽合同了沒?有沒有白紙黑字寫明退錢或賠償這檔子事?

      沒有。

      沒有你雞巴能把我怎么著?有能耐你去告我啊。操!

      劉江帶著哭腔,多少得給我還回點呀。

      董大似有不忍,勸慰道,這年頭,辦啥事都有風(fēng)險,誰都不敢保證一說一個準的。你把心放肚里,哪天我讓二孩把宅基地證給你帶回去,這事就到此為止,以后別再來找我。

      劉江心里那頭小獸終于掙脫鏈子,沖出來,他朝電話大吼,操你娘的,你耍著我玩呢。

      電話那邊卻不氣惱,依然心平氣和,瞧瞧你那個樣,一點小事就跳腳。

      劉江一陣猛咳,嗆出去的話嘶嘶拉拉的,你大方,你把那兩萬還我,我天天燒香供著你。

      董大打了個哈哈,你豬頭啊,說半天白說了。實話告訴你,我托的那人調(diào)離銀行了,我朝他要也要不回。

      劉江說,不能這么算了,咱倆見面說清楚——電話突然掛斷。劉江再撥過去,關(guān)機。劉江擱下電話急著去縣城,可到地方了,兩眼一抹黑,他連那人住哪都不知道。

      他是氣糊涂了。

      劉江生氣、憤怒,在家打雞罵狗,瞅啥都像騙子,做飯還摔碎兩個碗。他必須尋到那個騙子,當(dāng)面撥開那層云霧,他隱約感覺這事不那么簡單。

      頭回,堵住董大,兩人在銀行門口撕扯。董大勁大,最后還是掙脫開。第二次,那小子在街角商店看別人下象棋,大老遠望見劉江,兔子般逃掉。第三次,劉江追了幾條街道,還是遁隱。

      ……

      下雨了?劉江往臉上抹了一把,是茶葉沫子。聽見頭頂有人說話,劉江沒理會。

      劉江瞪大眼睛,逐個掃視著街上過往行人,不多久,眼睛酸痛酸痛的。于是,劉江躲進銀行大廳,朝外面看去。那人如是專門吃貸款的騙子,遲早也得進銀行的門。候了一上午,累得夠嗆,連個影子也沒逮著??熘形缌?,劉江又沿著上次攆追的路線重走一遍,依然無獲。

      中午,他在銀行里面吃過干糧,因沒地方可去,只能悶頭坐在銀行里。劉江一直坐著沒動,腳尖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他抬起頭,看了看抓著拖把的保潔阿姨,起身大步離開。

      他出了銀行門,思謀了數(shù)秒朝東邊走下去。劉江記得,前方原先是菜地,現(xiàn)在好像有幾幢樓房在修建。劉江站在碩大的建筑效果圖下,仰脖望著,目光就在四五千元一平方米上打轉(zhuǎn)轉(zhuǎn)。

      他看得投入,沒注意到從房門走出來的人。想買房?劉江驚回身,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打量著他。

      還沒想好,只是看看。

      中年人嘲諷地笑,不想買,你來這看啥?

      劉江有點生氣,哽了哽脖子,站的地又不是你家買下的?我偏看,你能把我咋的。你管我,你是干啥的?

      中年人說,我是這工地上的人。頓了頓,又說,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這城里的人。是給兒子看房的?不瞞你說,每天都有人過來看房,看得多買得少。

      劉江長吸口氣,太貴了。

      是太貴了,一般人還真買不起。中年人隨聲附合,也嘆口氣。

      劉江問,我看你也是個管事的人,打聽個事唄,聽說能貸款買房?

      中年人問,你在縣城有私產(chǎn)房沒有?劉江說我有四間農(nóng)村房。那這么說你也沒有住房公積金。那就不好說啰!

      雖然天氣不熱,劉江卻全身冒汗。劉江脫下上衣擦拭,很快汗水又汩汩冒出來。他急匆匆跑進銀行,耐著性子,銀行的回答與中年人像極了。

      劉江站起身,身子像面條,腿軟得都有點站不穩(wěn),他往左趔了一下,又往右絆一下,方使勁定住。他此刻才清醒過來,這么說,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是別人設(shè)的套讓他往里鉆?二孩應(yīng)該知道的,那他為啥不說?還有那個董大,裝得跟真的似的。這孫子,逮著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劉江趕緊聯(lián)系二孩,二孩手機開著機卻不接聽。去他的油坊尋他,沒見到人,又去他家里找他,大門卻落了鎖。

      二孩聯(lián)系不上,董大尋不見蹤跡,宅基地證要不回來。劉江欲哭無淚,心里充斥著無數(shù)地恨。劉江尋見個臺階,一屁股坐下去。他目光呆滯,看著一輛又一輛車馳過,都與他毫不相干。每個行人都是急匆匆的樣子,他知道他們都有各自的去處。劉江偶爾抬起頭,向路人投去求助的一瞥,但他這個可憐巴巴的目光根本沒人稀罕接。午后,起風(fēng)了,且逐漸加速,裹挾著灰土一路掃過街道弄出一個個霧團。

      劉江搖晃著起來,腋下夾著一塊板磚朝銀行走去。下午,銀行的業(yè)務(wù)稍稍沒那么忙了。一旁的保安抱著膀子,耷著眼皮。一聲打劫,很是突兀,緊接著人群騷動起來。影影綽綽中,保安沖上去,和一個人扭打起來。有人大喊,快報警。大堂經(jīng)理從一間關(guān)著門的屋子跑出來,也伙同保安與之廝打。很快,附近派出所的警察趕來。不等警察動手,劉江就乖乖束手。

      被扭進派出所,劉江乖巧得像只貓,卑微地笑著向警察坦誠錯誤,說造成的損失該賠多少他照價給。出警接他案子的王警官拿出一個記錄本,按照程序記下姓名年齡等,并問明情況。劉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這兩個多月的心酸、憤怒和盤倒出。記錄的王警官和另一個警察對視一眼,放下本子。王警官說,別人騙你可以報警,警察會管的,但你不能在銀行鬧事。劉江低下頭,認錯態(tài)度極為誠懇,說銀行那倆人他會專程去道歉去賠償。王警官給劉江扯幾塊面巾紙,又接一杯白水放在他面前。記錄完,王警官轉(zhuǎn)臉和另一名警察耳語一陣。

      王警官領(lǐng)著劉江到銀行說明情況,并當(dāng)面給兩人鄭重地道歉。劉江提出賠償,銀行鑒于沒造成啥損失,也就不予追究了。王警官讓劉江回家,他們既然受理了,就會給他一個交待的,讓他安心等著。

      第二天下午,二孩電話打過來,說宅基地證他追要回來了,那兩萬塊錢拿不回了,他窮的叮當(dāng)響,還四處欠債,有好些個債主天天找他。

      日落時分,二孩開車停在院門口。二孩甩著雙手,三躥兩閃地跳進屋,先喊聲姐夫?qū)Σ蛔×?,爾后遞過來一個檔案袋。劉江冷冷地嗤一聲,二孩,還是你好使,你一出手快趕上我兩個月。二孩半個屁股歪在床沿上呵呵笑著。劉江抬眼看著二孩說,我咋覺得有人給我下套,讓我往里鉆,我就稀里糊涂往里跳。二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變幻著,似乎沒想到劉江有此一問。只好訕訕笑著,姐夫說笑呢,咱們可是棒打不散的親戚……劉江揮手打斷,這年月,親戚都靠不住了,我還能靠誰。二孩說,那兩萬塊錢我得給你補上。劉江說行啊,現(xiàn)在就拿來吧,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二孩慌了,姐夫這就要啊,你得容我回去湊湊啊。

      劉江說,回去湊吧,我等著哩。二孩邊說著邊往外面走去,沒一會兒整個身子就消失在黑暗中,緊接著就聽到院外響起汽車引擎聲,很快便干干凈凈,只剩下吼著的風(fēng)。

      6

      劉江從棋盤鄉(xiāng)信用社取出全部存款,不到十五萬元。這是他干了一輩子積攢下的。買五十平方的樓少說也要二十多萬,還差五萬多。這可咋弄?幾番撓頭,劉江還是決定朝兄妹借,都是一個炕頭爬出來的,現(xiàn)在不幫啥時幫。

      和大妹、二妹借錢沒費什么周折。二弟是親弟,不會看他的笑話,關(guān)鍵是弟媳那頭。劉江是真怕二弟媳。前年,劉江手里吃緊,找到二弟借兩千元,還給打了欠條。過去了好長時間,弟媳因為洗衣服,就翻出了那張欠條。二弟媳專門挑晌午街道上行人多時截住大哥,掏出欠條晃在眼前,嘴里像吐刀子。到下個月,劉江領(lǐng)了工資,沒回家直接拐到二弟家,當(dāng)著兩人面點清兩千。

      現(xiàn)在,劉江又要求到二弟頭上,他發(fā)愁弟媳那咋過。二弟家在村南,兩家隔著七排房子。那天,劉江低著頭心事重重。他在冬日的街道上游走著,終還是沒登弟媳家的門。晚上,二弟尋到家,就把一個紙包擱在炕上,說,這是一萬五。又說,你弟媳那人刀子嘴豆腐心,總的來說還算是個心腸不壞的人。劉江鼻子酸澀,干瘦的胸脯一陣陣發(fā)緊,煙就吸得急促。他嗆著了,低頭一頓猛咳。

      7

      劉江拿到樓房鑰匙時,已到臘月根,再有二十多天就是除夕。

      一件大事塵埃落定,劉江恍若做夢,他一度懷疑是不是真的。那天,他在縣城買了兩掛五千響的鞭炮。鞭炮在自家院門口炸響時,日頭已被樹梢搖落。天黑透后,街道上早早掛起的紅燈籠,照射出朦朧的光暈。

      幾名要好的村民,有的拎酒,有的拿肉,涌進劉江家院子說要給他道喜。眾人亂哄哄地,話題零碎,無非是村里和煤窯的那點事,最遠的圈不出縣城,一直鬧騰到半宿。

      晚上多貪了幾杯,第二天起得有點晚。日光穿透窗欞,白晃晃地鋪陳在床上。他摸過手機,有幾條陌生來電,是昨天下午的。他狐疑著該不該回撥過去,這時陌生來電又打進來。像攥著一塊燒紅的鐵,劉江心里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前所未有的。劉江接通來電,湊到耳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陌生的聲音。對方說,你是劉江?我是城關(guān)鎮(zhèn)派出所。劉江的手劇烈的顫抖。派出所?該不是……他沒敢往下想,抑制住心跳,顫聲說我是劉江。那邊語音依然透著冷,劉小江因為涉嫌盜竊被抓,你過來一趟。盜竊?偷東西?劉江鼻息聲粗重,身子軟得似面條,順著墻滑溜到地上。你趕緊來一趟派出所,警察的聲音一點不拖泥帶水。

      劉江身體脹脹的,像要裂開。他騎著摩托車,頭有些暈,慌不擇路,先沖下灌溉渠,又撞上路邊的電線桿。十二公里的路程他用去一個多小時。

      小江表情是木然的,瞅劉江也是木然的。劉江的心似要撕裂開,但僅僅幾秒鐘,劉江兇狠得像一匹惡狼,他沖上去,拳打腳踢。一邊的警察目瞪口呆,隨即喝止住瘋狂的劉江。劉江蹲在地上,淚水嘩地淌下來,沒完沒了,似小溪流,他一把一把往下抹,還是止不住。他發(fā)了狠,使勁摑自己幾巴掌,總算止住。

      警察說他們是個團伙作案,入戶偷盜村民騾子已經(jīng)好幾起了。騾子是莊戶人家的大件商品,一條好騾子市面能賣上萬元,這些被偷盜的大牲口全部被賣到肉鋪,五香騾子肉是當(dāng)?shù)匾坏篮苡忻奶厣〕??;铙w不敢在市場上公開交易,丟失騾子的村民報警后,自己也私下尋找。最終,警方根據(jù)線索成功破案。

      劉江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幾年前,村里一個后生盜竊一頭毛驢被判入獄三年。小江哭著說,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就想多賺點錢幫助父親減輕買房的負擔(dān),父親太難了。劉江重重地說再難我都會想辦法,我逼你要錢了嗎?小江撩了撩眼皮,那是你的想法,我就是想證明一下,我不比別人笨多少。劉江心頭又躥起火苗,罵道,你他娘傻呀,有用犯法來證明自己能耐的嗎?他怒不可遏,高高舉起的手顫抖著。

      到晌午了,派出所的人要下班,小江也被轉(zhuǎn)去另一個地方,劉江想跟去,被警察制止。警察告訴他,可以回去了,在家等信就行,還有見面的機會。

      劉江絕望了,從派出所晃出來,劉江雙腳像踩在棉花垛上。一年兩進派出所,這個地方他再也喜歡不起來。他掐著時間,在野地里遛逛好長時間,待天麻麻黑方走進家門。

      小江娘從北京回來了。她站直了宛如一顆發(fā)育不好的豆芽菜。夜里,女人鉆進劉江的被筒,緊緊地抱著劉江。他們是一對老實夫妻,一輩子安分守已小心翼翼地活著。劉江拍拍女人腰,說不早了,睡吧。女人也說睡吧。過了好一陣子,女人翻身說,要不花點錢?劉江說,家里已經(jīng)沒有錢了。女人說,我?guī)Щ貋硇?,只怕是不夠。劉江接茬說,就怕花錢也不頂用,給誰送?誰敢收?他是怕了。那就這樣挺著,不管了?女人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劉江。劉江依然靜默著。

      可是,女人憋得難受。她先是壓抑著不哭出聲,身體抖縮著,繼而是號啕。劉江任由著她哭,哭過會好受些。過了一會兒,女人止住哭。劉江把女人攬過來,兩人還是靜默著。室外,又刮風(fēng)了,風(fēng)從裸露著的枝椏間唿哨穿過,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晚上。

      年前幾天,煤窯放假。趁這空當(dāng),劉江又去看小江兩趟,送去換洗衣服和吃食。小江情緒平穩(wěn)了許多。他越是這樣,劉江越難受。這些天來,他頭腦里像裹進去一鍋漿糊,他沒弄明白,自己老實巴交一輩子,起早貪黑,勤勤懇懇工作,咋就買不起城里的一套房?小江是獨子嬌慣著養(yǎng)大,從小膽小,見到只老鼠都能嚇哭,可為啥現(xiàn)在膽子大得敢伙同別人偷盜?問題出在哪兒?

      8

      今年的春節(jié)冷冷清清,兩口子沒有心思過年了。過去,雖說累,但有支撐,總能扛過去,現(xiàn)在的他終于明白,這支撐就是他的兒子小江。

      劉江現(xiàn)在越發(fā)喜歡獨處,喜歡獨自一個人在曠野上走。他目光攆著腳尖,一個巷道,一個街道地走。村人好奇,逮住他問,丟錢了?他斜斜眼,沒丟。那就是丟魂了。初春的風(fēng)仍然粗礪,日頭剛剛好,風(fēng)卻一撥撥像舞臺上的角們,野地空曠,沙蓬草是舞臺上的主角。劉江無事可干,頂著風(fēng)追抓。拿在手上,覺得自己和這草是那么得像,他胸口一緊,一個人終是哭出聲。

      那天,劉江依然如往常,一遭一遭在村里竄。打老遠,他看見一個背影,很熟悉,最夸張的是一雙大大的外八字腳,像兩只鴨掌。這是村支書慣常的動作。兩人同齡,從小光腚耍大,支書后來當(dāng)兵,入了黨。復(fù)員回來,先在村當(dāng)民兵連長,后是會計,村長,再后來是村支書。支書也許能幫他寬解寬解,他是吃豬油燜了心,找不見生活的方向了。

      村支書家修的五間大瓦房,在村里甚是氣派。支書靠在被垛上,舉著小孫子,呲牙咧嘴裝大老虎,逗得小孩咯咯笑。偏頭招呼劉江,坐啊,炕上有煙。劉江笑笑,伸出的手又縮回來,趕緊掏出盒云煙,遞過去一支,支書擺擺手,劉江把那盒煙擱在炕上。支書女人抱走小孩,支書瞇縫著眼跟到外屋,片刻又轉(zhuǎn)回來。支書說,還是你能干啊,二十多萬從城里買套房,這下小江該說娶媳婦了吧。劉江苦著臉。

      劉江說出困惑。支書嘿嘿笑,別看你不找我,你的事我清楚著呢。我什么不明白?要不咋能當(dāng)這多年干部。支書極其吝嗇地擠出一個笑容。劉江說,是,這不找你來了嘛。支書說,你一天吃幾頓飯,少吃一頓行不行,少吃兩頓呢,一天兩天不吃能咋樣?劉江老老實實回答。支書又說,吃飯難免被燙著,被噎著,被嗆著,難不成怕燙著噎著嗆著,你就罷飯了?你明白嗎?劉江沒太明白,因為他臉仍凝結(jié)著。支書咳一聲,又說,生活嘛,還得繼續(xù)往前趕,就像吃飯,燙著噎著還得吃,否則就得餓出病來。

      劉江似懂非懂,支書戳劉江腦袋瓜子,還想不明白,你就是個傻子。干嘛折磨自個,打明兒起,該下窯下窯,該種地種地,該摸牌摸牌,人生不由人,一切隨它去。生活嘛,不能太較真,你一認真,準受傷,支書說話像個哲人。

      從支書家出來,心里的陰霾被豁開一道口子,走過兩條街道很快又閉合住。

      年后,小江進入下一個程序。那天,小江對劉江說,我知道錯在哪了,知道今后咋生活了。停了停,小江說,那套房先租出去,掙幾個租金,等我出來咱們再好好過,我再好好孝敬您倆。劉江忽然哽住,別過頭,伸手抹了把臉,盤踞在心里多日的霧霾終一掃而光。

      說到房子,劉江一激靈,借下的五萬塊還等著還呢。過完年他正好五十五,那家煤窯嫌他年齡大,早就不想要他了。劉江又是送煙,又是送酒,好說歹說人家才同意再干一年。

      明天是他新年上班第一天。夜里,落了今年第一場大雪。清早,他推開門,驚喜地嗬一聲。劉江很快掃干凈院子,又清掃東西巷道,直到和對面接上。雪大,他沒敢騎摩托,走著去上班。

      天地白茫茫一片,不太冷,空氣浮著濕潮,所有的物體都虛虛地懸著。架上的電線,打著鼾的樹,飛過的鳥,一律鍍了眩目的銀灰。雪還在下著,細密如黃米粒。劉江深深吸入一口氣,沒一點遲疑,有力的腳步深深地踏進前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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