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
古都洛陽是歷代碑碣墓志薈萃的書藝寶地,它有三大碑林區(qū):太學石經(jīng)碑林,伊闕摩崖碑林及邙洛地下碑林。太學石經(jīng)碑林是在太學門前所立的石刻教學書《熹平石經(jīng)》四十六碑與《正始石經(jīng)》二十八碑。伊闕摩崖碑林是洛陽南郊的龍門石窟。邙洛地下碑林主要就是洛陽市新安縣鐵門鎮(zhèn)的千唐志齋博物館。
千唐志齋博物館坐落于洛陽市以西45千米處,因珍藏墓志石刻1 480余方而聞名。其中唐代墓志多達1 191方,故稱之千唐志齋。千唐志齋由原河南大學校長王廣慶命名,章炳麟先生篆額,并跋之“新安張伯英,得唐人墓志千片,因以名齋,屬章炳麟書之”。
墓志文中不僅載有墓主的身份等自然情況,也有志主一生的主要功績與貢獻,以及后人對志主的哀思之情。唐代志文的體例大體分為四種,制度性撰文、親屬撰文、非親屬請托撰文以及自撰文。其中,制度性撰文是指在宮廷內(nèi)部所建立的一種具有約束力的制度,使撰志文一事成為固定人群的一種職責。其所撰對象是為朝做出重要貢獻的人以及皇室成員。而史官、宰相、大臣及翰林學士等先后作為制度性撰文的人選,《大唐六典》載:“著作郎掌修撰碑志、祝文、祭文,與佐郎分判局事?!?/p>
由上可知,碑志由著作郎掌修。而著作郎在貞觀三年閏十二月時,“自是著作郎始罷史職”,其移史館于禁中,在門下省北,由宰相兼修國史。也就是將原本為著作郎的修史工作,轉(zhuǎn)交給宰相。其便只剩下撰碑志、祝文、祭文等文字處理工作。
洛陽千唐志齋藏有一方著作郎參與的墓志,乾符三年(876)八月十六日《唐故范陽盧氏夫人墓志銘并序》,其中記載“前義昌軍節(jié)度副使檢校秘書省著作郎兼侍御史楊知言書”。由此可知,此著作郎楊知言為《范陽盧氏夫人墓志》的書丹者。文中又記,“會昌二年,適(需解釋)于弘農(nóng)楊知退”,說明志主盧夫人在會昌二年嫁給了楊知退,那么這個楊知退是何許人也,其與書丹者楊知言是否有關(guān)系呢?在志文的開始筆者找到了答案,“前囗曹濮等州觀察判官將仕郎殿中侍御史內(nèi)供奉楊知退撰”。查閱楊氏家譜圖系可知,楊虞卿有八子,楊知退、楊知言、楊元孫、楊知權(quán)、楊磻、楊思方、楊壇、楊堪,可知,楊知退與楊知言為兄弟二人,父親是楊虞卿。那么此志便不是制度性撰文墓志,而屬于親屬撰文墓志。既然在館藏唐代墓志中,著作郎并沒有大量參與制度性撰文墓志的制作,那么誰是制度性撰文墓志的制作人呢?
在千唐志齋藏唐代墓志中,有四方屬于制度性撰文的墓志。一是開元十一年(723)十月五日,《大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守工部尚書贈荊州大都督清河郡開國公上柱國崔公(泰之)墓志銘并序》由官階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崔沔(志載“中書侍郎崔沔”)所撰,乃史官撰志;二是貞元十五年(799)六月二十四日,《有唐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贈尚書右仆射嗣曹王(李皋)墓銘并序》由官階從三品的襄州刺史樊澤(志載“山東東道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朝請大夫檢校禮部尚書襄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上黨縣開國男南陽樊澤”)所撰,其為檢校禮部尚書,“檢校”是指并未有實權(quán),但其仍與文史官相對應(yīng);三是太和五年(831)四月二十八日,《唐故東都留守東都畿汝州都防御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判東都尚書省事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贈司空崔公(弘禮)墓志銘并序》由官階正四品上的尚書左丞王璠(志載“中散大夫守尚書左丞柱國祁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戶賜紫金魚袋王璠”)所撰;四是大中五年(851)七月三日,《唐故銀青光祿大夫工部尚書致仕上柱國樂安縣開國男食邑五百戶孫府君(公乂)墓志銘》由官階正四品上的防御推官馮牢(志載“前東都畿汝等州都防御推官朝請試大理評事馮牢”)所撰。分析這種數(shù)據(jù)可知,館藏唐代制度性撰文的墓志,官階從三品1人,正四品上3人,而從撰文者身份上來看,崔沔為史官,樊澤與王璠則為翰林學士。
在唐代,因史官撰志較為客觀且志文并未有過多藻飾,其在某種程度上受眾較廣。鳳閣舍人修國史劉允濟嘗云:“史官善惡必書。言成軌范,使驕主賊臣,有所知懼。此亦權(quán)重,理合貧而樂道也,昔班生受金,陳壽求米,仆視之如浮云耳。但百僚善惡必書,足為千載不朽之美談,豈不盛哉!”
另外,翰林學士亦是制度性撰文的重點人選。其除草擬詔命文書、充當侍從顧問、參決政事之外,奉詔撰書碑志是其工作之一。毛蕾在其《唐代翰林學士》一書中,以“奉詔撰寫紀念文章”加以分類論述:一是為有功績的節(jié)度使撰寫德政碑,二是為特殊事件撰寫碑記銘文,三是為皇室成員亡者作志。館藏的四方制度性撰文墓志的墓主身份如表1所示。
這四方墓志志主官階皆是三品以上,其中《李皋墓志》為皇室墓志,李皋為唐太宗李世民五世孫,曹恭王李明的玄孫?!洞尢┲怪尽贰独罡弈怪尽放c《崔弘禮墓志》皆有贈官。據(jù)墓志記載,這四方墓志的墓主生前對當時君王的輔佐及幫助極大,以致“詒于薨,天子輟朝三日”(《李皋墓志》)。從館藏唐代墓志中制度性撰文的墓志來看,墓主有皇室成員,以及對皇朝有特殊貢獻的三品以上的大臣。
而對于制度性撰文墓志的界定則主要根據(jù)志文的記載,這四方墓志分別有以下記載。
《崔泰之墓志》:“有制追贈荊州大都督,詔葬之禮,事極哀樂?!?/p>
《李皋墓志》:“詒于薨,天子輟朝三日,冊贈尚書右仆射,非德高業(yè)茂整眾惠人之盛歟……故朝廷褒美而冊贈于卒事乎加之?!?/p>
《崔弘禮墓志》:“其年十二月十七日,以疾薨于位,皇上震悼,不視朝一日,命官就洛臨吊,贈賻布帛,次又詔贈司空,儒者之寵數(shù)備矣……謂愚嘗學舊史,讬以紀前烈,述遺風,爰稽行實,編以成?!?/p>
《孫公乂墓志》:“先是:公將歿之前歲,密敕左右宿備喪具,卜得其地于先府君之西北營室焉。將窆之月,孤之長泣血致書于舊姻長樂馮牢,請以先世德業(yè)文于貞石?!?/p>
雖然志文沒有明確載有“奉詔”“天子命”“命侍臣”等具體顯示制度性撰文的詞語,但從其志文可以看出是皇帝特命下臣來為之喪禮,文于貞石。這四篇志文都是長篇制作,其中詳細介紹了墓主的家世、在朝的功績、葬時妻子及兒女的現(xiàn)狀,最后銘詩二到四首。體例幾乎沒有大的變化,只是有的會在開頭便直言墓主的死亡時間,再記述其家世。
可見,從撰文內(nèi)容來看,千唐志齋藏唐代墓志的撰文具有嚴苛的制度性,而這種制度性的具體表現(xiàn)則為著書郎、史官與翰林學士等撰寫志文者的等級秩序。
(南京藝術(shù)學院美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