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柏艷 黃磊
在構成交際過程的十大要素中,最具影響力的是文化干擾的存在。在跨文化交際中,文化干擾是決定交際效果和交際質量的關鍵因素。電影《刮痧》以傳統(tǒng)中醫(yī)治療方法給許大同一家?guī)淼拿芗m紛為明線,影射出跨文化交際中碰撞和沖突這一隱性問題。文化干擾以價值取向、思維模式、文化定勢為表征,橫亙在中西文化之間。文化移情作為文化適應的策略方法,可消解文化干擾的負面影響,確定異質文化在主流文化中的一席之地,從而使兩種文化走向并存交融。
作為最具時代性、前沿性和群眾性的藝術形式,電影作品以敏銳的視角和深邃的洞察力剖析社會問題、影射社會現(xiàn)象。電影創(chuàng)作者將隱形的社會問題明確化,以生動的藝術形式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起到警示、勸誡作用。導演鄭曉龍在他的第一部電影《刮痧》中,捕捉到全球化國際大形勢下暴露出的社會問題及其帶給人們的迷茫與困擾。該部作品以中西方對刮痧療法的認知沖突為線索,呈現(xiàn)了許大同一家在異域文化中所處的生活境遇,反映了異質文化在主流文化中的邊緣地位,及非主流文化人在文化夾縫中求生存的苦楚。這部作品將文化沖突這一現(xiàn)實作為焦點問題,讓相關社會群體正視全球化進程中的必然產物,以期探索出積極有效的策略早日實現(xiàn)文化適應,加速文化交流和文化融合。
一、交際模式——跨文化交際的運作導向
1959年,霍爾《無聲的語言》的發(fā)表標志跨文化交際學的開端??缥幕浑H學以眾多相關學科的理論研究成果為基礎,揭示不同文化的人們在交際時會發(fā)生什么、怎么發(fā)生、產生什么后果以及如何解決和避免文化障礙和文化沖突,以達到有效的交際。近半個世紀以來,隨著各國之間日益密切的聯(lián)系、全球化時代腳步的臨近,跨文化交際作為一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學科,受到廣泛的關注與重視,跨文化的現(xiàn)象也成為包括語言文學、心理學、人類學等眾多學科的研究話題??缥幕瘹w根結底是交際學的一個范疇,而交際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對這一過程了解的關鍵是交際過程的構成要素及它們之間的運行關系。交際十個要素分別為語境、信息源/發(fā)送者、編碼、信息、渠道/中介、干擾、接收者、解碼、反應、反饋。其運行原理可以概括為在特定的語境下,信息源編碼相關信息,以某種渠道排除各種干擾,發(fā)送給接收者,接收者進行解碼,產生相應反應,反饋給信息源,一個交際循環(huán)結束。
從分析中可以看出,只要交際雙方具備基本的編解碼技能,即可開始簡單的溝通過程。但是,編碼的信息能否準確無誤地被解碼,即溝通是否能實現(xiàn)既定的目標,則是個未知數。在交際過程中起決定性作用的要素是干擾,它直接影響信息源與接收者之間的溝通效果和溝通質量。只有最大限度地降低干擾的存在,交際雙方才能實現(xiàn)編碼和解碼的匹配,成功完成交際過程。干擾分成四類:物理干擾、心理干擾、生理干擾、文化干擾。在跨文化交際中,前三種干擾不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交際者可在一定程度上予以避免,但文化干擾則是無所不在的。所謂文化干擾,是指學習者不知不覺地將本民族的習慣或文化模式套用到或強加到所學語言上,從而產生理解上的偏誤,甚或導致交際的失敗。當交際雙方使用不同的語言、應用文化負載詞語從而對信息產生不同的反應和反饋時,文化干擾就會負面地影響溝通的進行。
二、文化干擾的文學體現(xiàn)
電影《刮痧》取材于真實的故事,它以許大同一家祖孫三代在美國的生活為背景、以中西方文化對刮痧療法的認知沖突為線索,展現(xiàn)了異質文化個體在主流文化中所遭遇的彷徨無助、郁結憤懣。許家將中國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應用到工作、家庭、友情等方面,自然會與美國本土文化產生碰撞與沖突。影片開始時的許大同可謂是家庭事業(yè)雙豐收的成功人士。在獲獎典禮上,意氣風發(fā)的他宣布自己美國夢的成功,“我成為了你們中的一員”。此時的他堅信自己已經成功地融入美國主流文化中,順利完成了文化遷移的進程。但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深陷文化困境時,他有口難辯,最終淪落為骨肉分離、有家不能回、混跡貧民窟的無業(yè)游民形象。命運的強烈反差讓他自己、也讓觀眾痛苦地警覺跨文化溝通中存在的層層障礙及文化干擾的無所不在。
(一)價值取向
克萊德·克拉克洪和弗里德·斯多特貝克于1961年提出:價值取向指的是復雜但確定的模式化原則,與解決普通的人類問題相聯(lián)系,對人類行為和思想起著指示與向導作用。他們從人性取向、人與自然關系取向、時間取向、人類活動取向、關系取向五個價值取向理論來區(qū)分文化,幫助人們理解文化差異現(xiàn)象,對文化沖突行為給予合理的解釋。
中美兩種文化不同的歷史背景和傳統(tǒng)習俗,導致它們迥異的群體文化觀。歷史悠久的中國文明長期處于農業(yè)社會,農耕的生活方式使人們形成相互合作、互相賴以生存的合作方式,故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具有社會群體傾向,以集體主義為價值取向。作為一種文化模式,集體主義指的是個人是集體的一部分,集體的目標和追求高于個人,個人依賴集體,推崇互相幫助。而美國是以海洋為基礎的工商業(yè)生產模式,加之那里地廣人稀,人與人之間未形成緊密的聯(lián)系。歐洲殖民者的“人本位”“天賦人權”的思維模式為個人主義在這片土地上的流行提供了堅強的理論后盾,從意識形態(tài)上將美國培養(yǎng)成崇尚個人主義的文化群體。他們沒有很強的集體觀念和從屬感覺,強調個人權利和個人意識,個人的自由絕對優(yōu)于集體利益。
兩種價值取向的沖突在兒童權利和兒童教育上有突出的表現(xiàn)。在美國人眼中,孩子是獨立的個體,他與成人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他不屬于家庭或父母,而屬于國家和社會。父母是孩子的監(jiān)護人,法律規(guī)定未滿12歲的兒童被單獨留在家里是違反法律的行為。因此,在聽證會上,律師將丹尼斯獨自在家這一條作為對許大同進行指控。影片以群眾的抗議示威拉開序幕:群眾抗議電腦游戲中的暴力傾向。它反映出美國文化中對兒童的人文關懷,作為監(jiān)護人的家長所要給予孩子的是身心雙重保護。中國文化深受孔孟儒家思想的影響,其中之一即為“父為子綱”“父子有親”。兒童不具備個體的權利,他屬于父母和家庭。正如許大同所說的“兒子是我的作品,我當然有版權”。父母對子女有絕對的管教權,父母對兒女所做的一切,無論是言語上的責罵,還是身體上的懲罰,都是以孩子的成長為出發(fā)點,都是善意的行為。
中國文化中的個體屬于不同的集體,當所隸屬的群體產生利益沖突,整體觀念較強的中國人會以大局為重,犧牲小集體的利益而成全大集體。家庭與工作單位都是許大同的群體,但當二者只能擇其一時,許大同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在妻子分娩時,許大同并未在醫(yī)院陪同,這在美國文化中是不可思議的行為。于是,在聽證會上,證人質問道:“還有什么能比孩子出世更重要?”中國文化的集體意識使許大同樹立起對社會和單位的強烈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寧愿犧牲家庭的利益以維護集體利益。但對于個人至上、集體觀念淡薄的美國人來說,這是很難理解的。
(二)思維模式
作為典型集體主義文化代表的中國,在儒家思想的歷史熏陶之下,人情關系在社會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人與人之間和諧共處、融會交往,從而形成禮儀至上的社會。而法律作為人類的規(guī)范體系,需與禮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形成法屬從禮、屈從于家庭倫理的態(tài)勢。許大同就是秉承“法不外乎人情”的觀念,對他而言人情既包括親情又包括友情。
許大同是中國人眼中模范的一家之主。他孝順父親,關心妻兒。他將父親接到美國來參加自己的獲獎典禮,讓他來分享自己的成功喜悅,充分體現(xiàn)“百善孝為先”的中華美德。但當孝順之情與法律之理發(fā)生沖突時,他做出的是中國式的選擇。諸多行為在中國人的眼中顯示了許大同的拳拳孝子之情,但在美國的文化中,法律是無情的,他的行為逃避不了法律的責任。對于丹尼斯,許大同雖然有過打罵之舉,但他的愛子之心情真意切,誠如他在聽證會上所陳述的那樣,“我愛我的兒子勝過一切”。在父愛面前,他的法律意識退居次要位置:在平安夜,當有人企圖搶走他為兒子精心準備的禮物時,他大打出手,險些造成嚴重的后果;在法庭嚴禁他在家周圍出現(xiàn)的情況下,他仍喬裝成圣誕老人,爬樓回到家中,從而遵守對兒子的諾言。他的行為于情可以理解,但于法是行不通的。中國文化寓情于理、情大于理的觀念與美國文化的依法辦事、法不容情的思想勢必造成交際中的文
化干擾。
三、文化移情——跨文化交際的契合點
在儒家思想為主體的濃濃中國文化中長大的許大同,移民至崇尚人性自由的美國時,經歷了社會變遷。在社會變遷中,文化中的物質部分首先變遷,其次是文化的精神部分,最后是文化中的風俗、習慣變遷,這種現(xiàn)象社會學稱為“文化滯后”。許大同宣告自己美國夢實現(xiàn)時,成功地完成了物質變遷。但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并未順利地實現(xiàn)轉換。他仍遵循中華民族孝順顧家的美德、嚴格教育孩子的方法、傳統(tǒng)的朋友觀和面子觀等。這些因素勢必造成文化干擾,威脅他在美國的跨文化交際活動。當刮痧這一治療方法作為導火線觸動了文化碰撞與沖突,并給許大同一家?guī)頌碾y時,文化沖突的解決方法迫在眉睫。許大同的第一個反應是文化分離,所以在機場時,他打算與父親和兒子一起離開美國,回歸自己的本土文化。但這只是一種消極的逃避,并不能有效地解決問題,所以他的父親告誡他:“你躲是躲不開的?!比f般無奈的他只能尋找問題的文化根源,確定積極的應對策略。文化移情是指交際主體自覺轉換文化立場,在交際溝通中有意識地超越本土文化,把自己置于另一種文化模式中,如實地感受、領悟、理解和接受另一種文化。刮痧問題解決的關鍵在于以開放的姿態(tài)去認識和理解彼此的文化,消除文化干擾的負面影響,找到兩種文化的契合點,實現(xiàn)文化交融。
根據霍爾關于高低語境文化的劃分,中國屬于高語境文化。在高語境文化中,人們在交際時有許多的信息或者蘊含在社會文化環(huán)境和情景中,或者內化于交際者的心中。而美國屬于低語境文化。兩種文化在情感表達上各不相同。高語境的中國人會用比較隱晦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而美國人則會直截了當地傾述感情。律師建議許大同在聽證會上證明自己是個好父親,期待以親情打動法官。這給許大同造成了很大的困惑,給他出了難題。在他看來父愛是不需要言說的,一切盡在不言中:“父親愛兒子,天經地義,還用得著找證據,
發(fā)表聲明?”
美國文化崇尚個人英雄主義,推崇通過個人努力奮斗實現(xiàn)自己目標的行為,許大同在影片結尾處上演了一場好萊塢電影中典型的個人英雄主義行為。為了在平安夜與妻兒團聚,他破窗而入,他的所作所為符合好萊塢電影中個人英雄的形象:陷入重重困境的主人公竭盡所能,表達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愿望和抗爭。許大同的這些做法證明在潛移默化中他在向美國文化靠近,他開始以美國式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來看待和處理問題。而他的父親雖然是一個純粹的中國文化承載者,也積極地尋找方法,讓美國人了解和接受刮痧療法:他找到昆蘭先生,沖破語言障礙,用漫畫的非言語方式向昆蘭承認自己才是刮痧行為的實施者。而他的行為也讓昆蘭萌生出嘗試刮痧行為、走入中國文化的念頭。至此,這一文化沖突在雙方文化移情行為的作用下得以順利解決。影片結尾處,昆蘭和瑪格麗特目睹許大同一家在歷盡艱辛后團聚的感人場面,心中定會有所觸動,他們對中國文化中的濃濃親情和深厚的倫理關系會有更多的感悟。
四、結語
隨著全球化的進一步展開,跨民族、跨國家、跨文化的接觸與溝通日益頻繁,文化碰撞和文化沖突毋庸置疑地成為新形勢下人們關注的焦點。而電影《刮痧》為人們揭示了中美兩種文化走向共存、雙向交流的必要性與必然性。正如導演鄭曉龍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的:“不同的文化之間需要有理解精神和博大的胸懷,回避矛盾,放棄自己,互相對立都不是文明的出路。尊重、吸納、兼容并蓄才是任何一種文化生命力旺盛、可能繼續(xù)發(fā)展的表現(xiàn),才是希望所在。”當對中國語言文化知之甚少的丹尼斯學習用中文說“筷子”時、當許大同將中國文化元素運用到電腦游戲軟件中時、當許大同將代表中國文化精髓的孫悟空玩偶粉飾一新作為圣誕節(jié)禮物交給丹尼斯時,人們看到了兩種文化走向并存的嘗試與努力;當影片末尾“中國”“長城”等詞語中英文并現(xiàn)時,人們看到了兩種文化走向交融的美好畫面。
(東北大學外國語學院)
作者簡介:楊柏艷(1972-),女,遼寧法庫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