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牧 風[藏族]
實力/粟躍資 圖
青藏的雪,凝固在草原冬日的畫卷里,點滴浸滿憂傷。
雪天的阿萬倉孤寂而沉靜,有狼群出沒,它們赤裸的愛恨,片片殘留在娘瑪寺旁的衰草里。
結冰的濕地,遠方寄來的信箋,牧人和馬匹已寫滿粗獷的眷戀。那風在鷹笛的歌吟中嗚咽了,而牧帳里的酒歌沁潤心扉。阿尼瑪卿山下的外香寺湮沒在眾僧的祈禱聲中,寒雪覆蓋的藏寨一如生靈般休眠。遠望僵硬的天空,我的思緒凝固,背影在雪的蠶食中長成一塊殘骨。
恍如前世,有一段記憶偶爾就醉臥在舊時光里。想那橫掛天際的黃河,在空曠的瑪曲,被月光撩開古銅之軀上泛動的傳說。
跌入眼眸的風景晃動著遠古的身影,牛羊在牧歸的洪流中發(fā)出騷動和嘆息。那鑲嵌在遠方的鷹隼,在黑夜的翳云里睜大眼睛。
花瓣已飄落在曼日瑪飛翔的焦躁里,還有誰不知曉呢?遠處有雪狐在孤鳴,而蹣跚的靈魂,在黃昏里孤獨前行。
綿延的情感被涼曬在時光幽靜的牧帳外。秋風吹開草原的胸膛,透過晨曦的薄幕我在青藏的縫隙里游走。
遠遠望你,猶如被愛剖開的果核,清香四溢,緋紅的心瓣裸露在空曠山坳里,印痕越來越深,隱隱地彌漫向遠處微寒的草場。
站在那個月光下的你,是我藏寨里久違的念想,一個潛藏久遠的虛無縹緲的夢。
想那夕陽下迎風玉立的婀娜倩影,恰如我對黃河淺淺地留白。那暗處涌出的思鄉(xiāng)之戀,是倉央嘉措隔世的情歌嗎?為何蕩出一陣迷茫和憂傷?
這五月的草原,我的睡意全是白色的記憶。
面對狂雪擠壓綠色,遍地落滿凋謝的生命。
這一夜,甘南無眠,我亦無眠。在羚羊小城,那比生命更有活力的花朵,成為我入春以來最多的描述,就像我刻意愛著的那幾行頗有溫度的詩句,倏忽間占據了我靈魂的全部。我想默不作聲,但可愛的雪兒纏綿著,讓我欲罷不能。在這青藏的小城,一個癡情的人依偎著雪意的呢喃,想沉吟著緩慢老去……
這零度以下的溫存蕩然無痕。
零度以下是瘋狂的宣泄。
在深夜之后,依然盤踞我思想的,只有盛開在青藏初夏的白色花朵,它令我焦慮的心暫緩枯萎。
聆聽只有青藏獨享的靜寂,我的內心鼓脹起敘述的狂飆。就像今夜雨雪粗獷的行走,留下大片忐忑的印跡。
那雪意蹣跚進入牧帳,遁入拉姆相思的春夢。
是誰,用古老的傳承把青稞酒的夢想打開。
是誰,用佛陀的慧眼把元代的青藏從沉睡中喚醒。
又是誰,用千年的洮硯史刻畫覺乃遠古的文明。
蒼煙掠過藏王的故里,浩瀚的經卷被歲月吹皺成一曲洮水。
為何有蒼涼的歌謠帶著鏗鏘的腳步急切地貼近?
是四代策墨林的傳奇經久不衰,還是土司遷徙的步履迅疾而來?
遙遠而滄桑的歷史煙云隨光陰的傾訴彌漫雪域。
青藏空曠的棲息地,有土司的背影穿越時空,把民國的煙云掄動成波濤洶涌,那夢一樣的故事,把洮河兩岸的秋景描繪得五彩繽紛。
有民歌和傳說,在藏青稞的生長中,表情飽滿。
盛一碗千年的相思。
盛一碗流動的綠云和滴翠的鳥鳴。
盛一碗藏王故里清涼的月光,在沉吟中把卓尼的傳奇一飲而盡。
步入青藏的深處,兩扇幽深的門蘊藏著故事。
探尋的目光在掠起的晨霧中徘徊,一地春欲被禁足在外。七百多年的傳唱,化作古寺悠長的鐘鳴。
禪定寺,那惠風吹拂的《大藏經》,落滿千年的浮云。
側耳傾聽,由遠及近的誦經聲如波濤回旋。那元代的陽光在八思巴的手掌間盛開如蓮,一座寺院分娩。
那清凈之域鐘鼓齊鳴,有天籟之音洞穿朝圣者的魂魄,營造著慈悲的情懷。
一雙雙虔誠的腳步被渡入佛界,深入大悲咒悠揚而空曠的韻律。我想做一粒佛像前的塵埃,虔敬地聆聽佛對輪回的闡釋。
我在塵世的聲音越飄越遠,一直伸向禪定寺后面的神山。
酒歌的倒影虛掩在微閉的門里。
遠遠地便能諦聽到那場美麗的邂逅。
洛克與土司豪飲著青稞酒,把九十三年前的故事,鋪展成美國人考察青藏的版圖。
土司在酒歌的倒影中蘇醒,他已不是明代的些地,而是民國風煙中的楊積慶,遠望那壇老酒,藏王故里的酒,那青稞的香味帶著泥土的清新,如生命涌動的狂飆席卷而來。
今夜我打開卓尼的歲月,躍入眼簾的依然是土司老爺匆忙的步履,那博峪衙門里正襟危坐的主人,在戰(zhàn)事的催促中睜大眼睛。一場春夢里蘇醒的土司,正用目光熄滅往日的奢華和情愛。
一顆紅色的種子就潛滋暗長在土司的心里,倏忽間郁郁蔥蔥,那長勢開始灼熱他的心,影響著對命運的決斷。馬蹄聲急,訊息傳來,土司焦慮的眼神綻放紫斑牡丹的燦爛。
楊土司的故事在陽光下晾曬著,一顆坦誠的心裸露在甘南的蒼穹下,洮河兩岸散發(fā)著奶茶和青稞酒的香味。
用心撫摸土司紀念館墻上裸露的歷史,我傾聽到崔古倉獻糧的義舉,以及一支紅色隊伍攻克天險進陜北的號角。
強勁的風搬運著蒼涼。
同時也搬運著這個冬天最后的希望。那在寒風中揚起的頭顱,是生命健碩的證詞。那片片枯萎的落英后面潛藏著誰的機密?是命運的灼痛還是骨骸的驚悸?
是荒野生靈的掙扎,還是遠方枯楊里暗長的春色?那些湮沒在雪水下的嫩芽披露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