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盧寧
1
“水壩”的主浴場從早到晚都是游樂場。人們黝黑的身子上躥下跳地在沙子里撲騰。拍球聲、歡笑聲、勝利的呼喊聲、一個界外球引發(fā)的激烈爭論聲,不絕于耳。一個體形臃腫的少年,是主浴場的常客,常在一棵大樹下的蔭涼地兒避暑。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些苗條人兒的游戲,并在場間休息的時候大方地請他們喝冰啤酒,這讓他可以感覺自己是他們的一員。
挨在主浴場旁邊,隔著一塊長條草地,有一片無人問津的閑置沙灘。沙子里豎出一根歪歪斜斜、生了銹的管子,上面有塊牌子,寫著“兒童浴場”。的確,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孩子在這里洗澡了,只有一些家犬常進去,還有一些當(dāng)?shù)氐鸟R拉松運動員,也就是一些瘦瘦的、棕色皮膚、長著鬈曲胸毛的老爺爺,會在這里把便帽浸點水。
和兒童浴場接壤的是一個小碼頭。蜘蛛和小蜥蜴在那些久無人跡的灰色木板上爬來爬去。碼頭附近有兩艘表皮脫落的小船,上面的鎖鏈叮當(dāng)作響;人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這兩艘船下水了。
“水壩”這里是一片很淺而且不太干凈的水域。但是在這里看不到城市的高樓大廈,而且也幾乎聽不見汽車的聲響。有時候,海鷗會飛來這里,貼著水面盤旋、鳴叫,稍稍提醒著人們,地球上的某個地方還有海洋存在。
在這里,在兒童浴場,人群之外的斯維達和杰尼斯過著屬于自己的夏日。對他們來說,“水壩”——這完全是個和夏天密不可分的地方。如果杰尼斯打電話問斯維達:“咱們什么時候走?”——那就沒必要再確認(rèn)去處。自然是往“水壩”走。
臨近八月底的時候,“水壩”照例將從他們的生活中退場。天要涼起來了,不得不越發(fā)頻繁地在大門口打發(fā)時間。斯維達正勉強忍住笑,躺著望向天空,太陽在天上款款游走,而杰尼斯剛抽完一支煙,正向她身上撒沙子。姑娘的雙腿、肚子都已經(jīng)被一個兩面傾斜的小沙丘遮住。杰尼斯又悄悄鉆到斯維達胸前,要把滾熱的兩把沙子一股腦兒地往她身上的紅色泳裝胸衣上撒。
——你別猛笑啊,我要立馬把所有沙子都撒下來啦。
——不行,杰尼斯,老想笑。哪怕讓我把手伸出來也行,我想抽會兒煙。
——那哪行!給你,抽吧,——杰尼斯把自己的煙插進她的嘴里,然后繼續(xù)專心做自己手頭這件簡單又有趣的事。
在“水壩”度過的那些歡快日子——下水洗澡,追著斯維達淘氣地亂跑,早飯午飯都顧不上,只靠幾支煙,有時是一瓶啤酒來打發(fā)——沒讓杰尼斯身上胖出任何一點來,沒留下任何以防萬一的東西。一切只為眼前的生活打算。杰尼斯蹲著,他那一排脊椎骨就在緊繃的皮膚下凸起,在陽光下平整得像一串珍珠。扁平的肚子被壓出一條短短的褶皺。還有,他的胸膛也完全是平的,乳頭凹陷得幾乎認(rèn)不出來。
斯維達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男友,然后突然意識到,男友已經(jīng)用沙子埋到了她的脖子;她被逗笑了,這一笑,身上的沙子也跟著細流一樣淌下來,她的胸口慢慢露出來。
—— 哎,哎,好啦!——杰尼斯嚴(yán)肅地制止她,她于是忍住笑繼續(xù)躺著。
完成后,不知道為什么,杰尼斯壓倒小沙丘的頂端并做出勻整的矩形小平臺,然后在上面畫了十字,隨即難以自制地哈哈大笑起來。
——斯維特卡,試試看,你在棺材里了!
斯維達把身上的沙子像灑噴泉一樣撲騰開,生氣地立馬站起來。
——媽的,杰尼斯,你是傻子吧?干嗎總開這種玩笑?……
她一邊抖落泳褲上的沙子,一邊往水里走。杰尼斯從后面追著來擁抱她。斯維達沒有立刻讓他抱。后來,她尋思著。
——怎么這些小船從來沒人劃?那它們當(dāng)時干嗎在這兒游蕩呢?
——我哪知道?……
——大概,它們只是用來救人的?
——啊哈,或者是往外拖尸體用的,就像這樣,用一些鉤子?!苣崴褂抿榍饋淼氖种溉ャ^斯維達的肚臍眼。
斯維達又一次冒火,從他懷里掙脫。
——你個傻子,杰尼斯。著實傻。奶奶告訴過我,決不能開這種玩笑,否則會成真的。我現(xiàn)在連洗澡都害怕了。
杰尼斯摟著斯維達的肚子把她抱起來,硬是往水里拖,以此作為補救。她可能比杰尼斯重很多,但杰尼斯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把她抱起來,拖到水里了。她尖叫著,用腳后跟蹬著水面,但杰尼斯只是微笑著,平靜地把她往深水里拖。眼看著,斯維達全身都已經(jīng)濕透,尖叫也沒什么意義了。她站在水里,把發(fā)尾系緊,自己那對漂亮的腋窩也在這時展現(xiàn)在男友面前。杰尼斯嘴里的煙頭還在冒著煙。
——咱們來打個賭吧,我現(xiàn)在扎個猛子,然后泅出來,但這根煙不會滅。
——啊哈,怎么做到?
——就這樣。
杰尼斯轉(zhuǎn)身走向岸邊,張開青筋突起的雙手準(zhǔn)備扎猛子,他從脖子到尾骨間清晰可辨的一塊塊脊椎骨依次沒入“水壩”后,整個身體都進去了。然后他又露出頭來,把在水中滑脫的短褲從大腿向上提了提,過了幾秒鐘,轉(zhuǎn)身游向斯維達——叼著一根還沒熄滅的煙頭。
——喲……斯維達像男孩子那樣歪起嘴,大吃一驚。
——你這怎么做到的?
——少來瞎打聽。
——杰尼斯笑著把煙頭吐到水里。
斯維達洗完澡,又躺到了沙灘上,而杰尼斯正開始一個新的幻想。水邊的沙子柔軟又濕潤,像黏土一樣,他就在這兒用一只腳刨出一個和腳掌形狀一模一樣的洞。他又用一只手從上往下拍打,干了很長時間。
——斯維達,去把腳伸進小靴子里。你知道有多好玩嘛!
好像,他做的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斯維達。
——你又要嚇我嗎?
——不,保證不。只是開心一下,沒別的。
斯維達站起來,帶著謹(jǐn)慎的微笑走近那個小洞,小心翼翼地伸進一只腳,但不是和它對應(yīng)同一邊的那只,小洞立馬塌了。杰尼斯猛地把姑娘推開,狂暴地用一只腳踏平了自己的作品。
——媽的,你個笨傻子,干嘛一下子伸進去?還沒搞明白,就在往里邊伸!
斯維達呆站了幾秒鐘,然后猛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哎,斯維達……你去哪兒?……
——哪也不去!糙爺們,你已經(jīng)把我套牢了。
杰尼斯臉上掛著傻傻的微笑,靠近斯維達,又一次要來毛毛躁躁地使勁擁抱她。斯維達拒絕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不情愿地接受了,她的那些東西就這樣再次掉到沙灘上。她只是說:
你好像喜怒無常似的,杰尼斯。有時候還好,可有時候就是個瘋子。
聽到這些話,杰尼斯向水邊走去。斯維達看到他的身影映在“水壩”閃閃發(fā)光的白色畫卷上。他蹲下來,若有所思地慢慢用手掌摩挲著淺水面。好像“水壩”的水和沙子——這是他在世上的最愛;不是所有人都像杰尼斯這樣愛它們,這就是他偶爾難以自持時的樣子。想到這兒,斯維達一下子原諒了他。
從主浴場那邊突然飛來一個排球,撞在斯維達肩上,不過撞得不重。杰尼斯撿起球,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少年已經(jīng)在追著球朝這兒跑,那少年身體強壯,只是腿比較短。少年沒道歉,也沒道謝,把球從杰尼斯手中奪過去,就跑開了。杰尼斯心平氣和地回到水邊。斯維達沒有因為杰尼斯對那個少年一聲不吭而覺得心情不好。她知道,杰尼斯不是個膽小鬼,而且,如果確實需要的話,他會亮出自己的能耐。
在一個溫暖的傍晚,他們走在通往市里的瀝青小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
——你干嗎去上十一年級?
——那我當(dāng)時干嗎從十年級畢業(yè),如果要上十一年級,我不得立馬去嗎?
——我哪知道?我和你說過,咱們一起下來混個什么學(xué)校上上,就能在哪兒都一塊兒逛悠了。
——我們這就在一塊兒逛悠嘛。
——這是夏天。那秋天呢?
——媽媽和我說過:上十年級、十一年級去。沒人能說得過她。那你混完你那破學(xué)校,打算去哪兒
——想過,還是沒想過?
——去哪,去哪?——去參軍,要不去哪。
——你去了以后不會逃吧?
——干嗎要逃。每個爺們都應(yīng)該在部隊服完役。老爹從我小時候開始就把這事刻在我腦子里了。那里不會把人打死——出來后一輩子好歹都能囫圇著活。
杰尼斯把斯維達送到家門口,他們利索地親吻,然后告別,等明天再見。天色正有點要下雨的樣子。
2
大約夜里一點,斯維達撥打了杰尼斯的手機。兩人的窗外都有閃電在暴跳,不知怎么,大雨下了很長時間還沒停住。斯維達哭了。
——杰尼斯,他們把我惹翻了。是媽媽,還有繼父。我不能再留這兒了。他們把我氣瘋了都。罵夠了吧,你們這些醉鬼!……——她向旁邊拚命大喊,然后又轉(zhuǎn)過來找杰尼斯——怎么辦,杰尼斯?
——媽的。我也不知道啊,斯維達。死活就是不消停嗎?
——就這架勢,有人消停?!你都沒法想像,這是個什么樣的地獄!
——出來上街吧。
斯維達立馬停止哭泣,靜靜地用鼻子抽了一口氣。
——怎么走,直接往雨里去?
——這是陣暴雨,但很快就會停。
他們在十字路口見面了,對面是森林公園,他們平時就是約著白天在那兒見面,然后一起去“水壩”的。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不得不在夜里一起散步。
杰尼斯穿著一件迷彩雨衣。那雨衣皺巴巴的,像紙做的一樣,到處向外凸起。杰尼斯給斯維達拿出來的雨衣也是這么一件。
——我爹的雨衣,捕魚穿的。
——咱們?nèi)ツ??——斯維達也穿上雨衣,問道。
——不知道。去“水壩”吧。
他們牽起手,伴著雨衣的沙沙聲響,走進了漆黑的森林公園。
在去“水壩”的半路上,他們發(fā)現(xiàn)雨停了,只剩小樹枝上還有積存的雨水在滴落。柏油路的裂縫里閃爍著點點星光。一只小鳥證明陰雨天結(jié)束,它很快唱了會兒歌,然后停了下來。因為這份美好,兩個伙伴彼此把手攥得更緊了。
他們第一次在夜里看到自己的兒童沙灘。夜燈發(fā)著綠光,照亮了他們白天一起躺過的地方,也照亮了一小塊碼頭,還有一只小船的側(cè)板,它和其他小船一起停在紋絲不動的水面上。
——咱們要不要洗澡去?——杰尼斯一邊扯下自己身上的雨衣,一邊問道。
——不、不——斯維達哆嗦起來——這么黑的天——平白無故地。
——那如果……——杰尼斯沿著吱吱作響的碼頭走過去,蹲下來……——如果挖出這個,怎么樣……——他說干就干,把鎖鏈拖得轟隆作響,……——你看,就是這艘小船……
——烏拉,烏拉,烏拉,——斯維達輕跳起來,并悄悄鼓掌,雨衣跟著沙沙作響。
——你小聲點——杰尼斯一邊說著,一邊透過香煙的火光,已經(jīng)在賣力地檢查鎖鏈牢不牢——還……跳呢!……暫時還沒什么可“烏拉”的……
到處漆黑一片,斯維達完全看不到杰尼斯,只能看到他那根香煙的一點火光在夜里閃現(xiàn),她覺得最后這幾句話好像完全是黑暗中的一個成年人說的——也許,是她的丈夫。不知道為什么,她立刻完全不想抽煙了。
鎖鏈發(fā)出了獨特的叮當(dāng)聲。
——搞定——杰尼斯雙手抖落抖落,平靜地補充道——跳你的吧。
——烏拉,烏拉,烏拉?!咕S達一邊悄聲喊著,一邊小心地踏上碼頭,向杰尼斯伸過手去。
他們上了小船。水面上環(huán)繞著他們的月光隨即顫抖起來,就像一些金魚紛紛搖動著發(fā)亮的脊背。他們脫下雨衣,攤開鋪在潮濕的船底。他們很久沒有過這種不同尋常而又挺不錯的感覺了。
杰尼斯單腿一蹬,隨船離開碼頭——然后就這樣伸直懸在半空的腿,一動不動地享受第一次真正航行的感覺。綠色夜燈下的兒童沙灘,隨著游動的小船在視線里微微搖晃著,越來越遠,而對岸完全被黑暗吞沒,仿佛小船正在駛向無邊無際、不為人知的遠方。
——杰尼斯,你去過海上嗎?
——黑暗中傳來斯維達的說話聲。兩個伙伴幾乎看不見彼此。
——沒啊?!苣崴钩聊艘幌拢卮鸬?。
——我小時候被帶去過,但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連張照片也沒有。那你想去海上嗎?
——當(dāng)然想??傊梢匀トァ?/p>
他坐在船頭,興致勃勃地用雙手劃著槳。他太過珍惜當(dāng)天在“水壩”得到的一切,以致沒有醉心于那美好卻又遙遠的關(guān)于海的幻想中。這完全沒有讓斯維達感到傷心,而且為了不打斷杰尼斯的興致,她自己也說起了眼前的景色。
——看,多美。這么安靜。還有水,多愉快地拍打著船邊。瞧,多迷人的星星。那里,飛機正在降落呢,一閃一閃的。機艙里還有人。
——當(dāng)然有人。它又不是自己在飛。
——你坐過飛機嗎?
——沒啊。
——我也是。那你想坐嗎?
——當(dāng)然想。是可以坐坐。
——那你不害怕嗎?它們經(jīng)常墜毀。我反正——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我什么也不怕。
——當(dāng)真什么都不怕嗎?那死亡——怎么,你也不怕?——斯維達小心地問道。
——對啊,死亡,它還要到什么時候才來?
斯維達喜歡這個回答。她甚至喜歡到說:
嘿,好了,現(xiàn)在不用再劃了。我們大概已經(jīng)在正中間了。一起躺下看星星吧?
他們就像斯維達說的這樣做。
斯維達和杰尼斯一動不動地躺著——她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小船微微地、輕輕地?fù)u擺著。杰尼斯輕聲說:
好像,應(yīng)該抽根煙,可是完全不想動……
——那就是不應(yīng)該。
他們隨即轉(zhuǎn)向彼此,相互親吻。
接下來,一切好像在他們不由自主的情況下發(fā)生了。他倆都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jīng)歷。
之后,他們抱在一起,一句話沒說,睡著了。過了半小時,他們不習(xí)慣互相摟著睡覺,各自轉(zhuǎn)過身去。
他們睡覺的時候,小船就像用線系著的紙船一樣,被風(fēng)從一岸吹到了另一岸。
3
有人從側(cè)身推了推杰尼斯。他睜開雙眼,陽光刺進眼里來。
——怎么,游夠了?滾出來吧。一對狗娘養(yǎng)的,找了這么個地方……臟話在這時傳過來。
斯維達雖然還沒徹底清醒,但也立刻膽怯地四處摸索,給自己裹上雨衣,然后開始拾掇一縷縷散落在耳后的頭發(fā)。小船在碼頭邊微微搖晃,碼頭上高高地站著一個只貼身穿一件高領(lǐng)毛衣的男人。那張臉看起來很熟悉——他經(jīng)常打排球,而且顯然,他在看管著這些船。
杰尼斯忘了幫斯維達,他站起來,邁上碼頭,快速跳到岸上。斯維達從小船往外爬的時候,一下子失去平衡,那個男人罵完后,給她搭了把手。
——喂,勇士!哪兒去?鎖鏈誰修——我嗎?
杰尼斯回來了,開始用小石頭敲打著,修起鎖鏈。
那個男人好像沒那么壞:他再也沒說什么,但他本是可以說的。他檢查完杰尼斯修的鎖鏈,就走了。第一批排球運動員已經(jīng)集結(jié)好了。還有那個帶著啤酒的臃腫少年,他像往常一樣,在大樹下占了個地兒。那些不知疲倦的上了年紀(jì)的馬拉松運動員繞著這片水域跑完了第一圈。好像“水壩”邊上普普通通的一天正在到來。像昨天,也像前天。
斯維達和杰尼斯穿著衣服坐在沙灘上。杰尼斯用兩只手掌摩挲著沙子,不加思索地畫著某種圖案。斯維達蜷縮起來,連帶膝蓋一起裹進短衫里。杰尼斯默默遞給她一支煙——她慢慢搖了幾下頭,把下巴托在雙膝上,然后又把臉整個埋進膝間。一縷縷頭發(fā)從腦后垂下,難看地散落在短衫上。杰尼斯用一只手臂抱住姑娘。
——斯維達。
她沒回應(yīng)。
——斯維——達。你沒聽見我在叫你,是不是?你在害怕什么嗎?別怕。我和你在一起呢,斯維達。這是我抱住你了,不是別的什么人。
姑娘不打顫了。杰尼斯把她的頭發(fā)擺弄得亂蓬蓬的。
——斯維達,你怎么啦,魂兒落哪了?
斯維達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
——算了。隨你便吧——我想洗澡去。
杰尼斯脫下衣服,開始往水里走。斯維達抬起頭,看到他映在水面上那一如往常的干瘦身影。她想起,自己昨天不小心破壞了那個沙洞后,這個人是怎樣不堪地對待她的。但現(xiàn)在他轉(zhuǎn)過身來,無意中像親人一樣揮著手叫她。
斯維達脫衣服的時候,杰尼斯一直盯著她看。她覺得難為情,好像一夜之間,她的身體有了變化,但不是變得更美好,而且杰尼斯可以察覺出來這一點。她感到很拘謹(jǐn),甚至有種負(fù)罪感,每走一步,緊并的雙膝都互相碰撞在一起。她走到被一些煙嘴兒糊住的水邊,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男友。
——過來啊,你怎么了?——杰尼斯揮著手重又自信地喊了喊。斯維達雙手交叉在胸前,帶著懷疑走近他。她覺得自己這么難看,又這么沒用,以至于她的眼睛里甚至閃爍出一種驕傲:那就算了,現(xiàn)在讓他自己來判斷需不需要這樣的我吧。萬一真怎么樣,我也不打算哭很久。
——你干嗎縮成一團啊,斯維達?——杰尼斯笑了。
他往她身上撩水,于是,她好像醒過來了似的:她像放噴泉一樣朝他撩水回?fù)?,然后,像個小男孩一樣,后背和一對棕色的腳后跟朝向天空,靈巧地扎進了“水壩”。杰尼斯緊跟著扎了進去。
尤里·盧寧,出生于游擊隊城(濱海邊疆區(qū))。畢業(yè)于高爾基文學(xué)院。曾在“Facultet”文學(xué)大賽獲獎(2009,2010),另獲俄羅斯意大利“霓虹”文學(xué)獎(2012)。經(jīng)第十四屆俄羅斯、獨聯(lián)體國家及其域外青年作家論壇評選,獲得“社會經(jīng)濟與智力項目基金” (謝· 亞· 菲拉托夫基金)資助。曾獲“處女作”獎“小散文”類提名(2014)。短篇小說見于《Facultet》作品集(2007)、《五乘五》叢刊(2009),被譯為意大利語收入“霓虹”選集(2012)。現(xiàn)居莫斯科州埃列克特羅斯塔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