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

2

我第一次知道有烤鴨這種食物，是在一個大雨瓢潑的傍晚。

當時我冒雨跋涉良久，來到一家名聲不顯的酒吧，落座沒多久，就受到了老板的熱情招待。

這次來訪在八個圣斯陸日前已經(jīng)敲定，店主很清楚一名機器人美食家的點評對于這越發(fā)冷清的小本生意有多重要。

“來一桶招牌無鉛汽油?！卑凑諔T例，我決定先品嘗最基礎(chǔ)的飲品，因為這是決定一家酒口臥艮基的東西。

在老板精心準備調(diào)味汽油時，我意外發(fā)現(xiàn)了角落里有個家伙一直在偷偷盯著我看——大概是粉絲吧，這種情況在我身上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機器人美食界的意見領(lǐng)袖沒有人們想象那么多，但大都有一小批死忠追隨者，那么得搜索一下哪種花體簽名與今天的月相比較合適……

然后，他起身搖搖晃晃向我走來。那一瞬間，我突然對他多了一點興趣：很奇怪，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某種微妙的不協(xié)調(diào)感，但說不清是什么。

嗨，管他呢，就當是打發(fā)無聊時間吧。

“你好?！彼谖覍γ孀?，眼神時不時避開我飄向兩邊。

“你好，朋友。外面的雨可真大?！蔽覍λc點頭，掏出打火機開始炙烤自己的手肘，在這種雨天更要注重部件保養(yǎng)。

“是啊，大雨，你……呃，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灰，像街頭土墻的顏色。

“阿拉瑪拉西亞·拉普拉斯·綠?！?/p>

他的行為模式跟一般的粉絲大不相同，因而我保持著一點警惕心，并沒有反問他的名字，于是之后是一陣略顯尷尬的沉默。

“要喝點什么嗎？”我拿起菜單，隨意問道。

靦腆的男人看了眼菜單，臉上似乎又白了一白。他略帶遲疑地看了看我，輕聲說：“隨便來杯什么酒。”

有趣，這似乎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家伙。

“服務(wù)員，加一杯烈火瑪麗?！蔽覔]揮手，將菜單甩給了那個走起路來略吱亂響，卻偏想故作風(fēng)情的機械女傭。

不一會兒，我們的飲料被送了上來。我嘴里叼住長吸管，“滋溜滋溜”將汽油一氣吸入腹中。

桌子對面，他一口將那紅彤彤的烈酒悶下，滿足地長出一口氣。

酒精的芳香似乎給他帶來了某種精神上的慰藉，他的臉色看起來稍微紅潤了那么一點兒，發(fā)出一聲滿足的長嘆。

“還不錯，是吧？”我細細品味汽油的后味與回甘，窺見酒吧老板站在一旁不發(fā)一語，檢測設(shè)備提示他的覆面部電壓高出標準值十七個百分點，想必是因為心情緊張所致。

我沉吟片刻，最終緩緩開口：“五星！口感滑而不膩，回味清冽微甜，如果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加入了特殊的防凍機油調(diào)制，模仿了小河地區(qū)的傳統(tǒng)工藝，但又有所區(qū)別，大概是獨家配方吧?？傊@杯無鉛汽油可以列入整個北部地區(qū)前百分之一的推薦名單了?！?/p>

酒吧老板高興地拉住機械女傭的手跳起舞來，我也因為品嘗到難得一見的美味而心滿意足準備離去。

“不介意的話，出去走走吧?！蹦腥饲由匕l(fā)起邀約，我則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時間是下午三點，這個時候圣斯陸的三環(huán)內(nèi)是沒有陽光的，因為我們都生活在巨塔的陰影之中。

巍峨的巨塔高高聳立，直上云端，我們在塔下，沿著陰影與陽光的邊界漫步行走。

男人走在我身旁，腳步有些跌跌撞撞。酒勁似乎隔了一會兒才涌上他的頭，他攥著我的胳膊，眼神迷離，聲音嘶啞著說：“機器人美食家，真是個有趣的職業(yè)?！?/p>

“是的，有趣，而且充滿創(chuàng)造性。機器人大食譜中至今共記載著三萬七千六百二十一種食物，而且每年都要再多出一千多條新的名目。”

“但不管怎么說，你肯定沒有吃過北京烤鴨。”

“那是什么？是一種食物嗎？”

“對，掛爐烤鴨，用果木明火烤制，那個鮮嫩，那個肥而不膩的口感，嗚嗚嗚……”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雖然不知道你在傷感什么，但好吧，如果世界上有這種食物，那么我作為美食家早晚會吃到的。”

他越發(fā)哽咽了，“不，你吃不到，因為這里是圣斯陸?！?/p>

“嗯，這里是圣斯陸，所以？”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這里是圣斯陸……不是北京。”他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我猜是他的老家，說著說著眼淚從他臉上滾落了下來。

“放輕松點，兄弟。在這里，不管你是人、機器人還是蜥蜴亞人，都能找到歸宿的。這就是圣斯陸，她包羅萬象，無所不容?！?/p>

“但是這里沒有烤鴨，也沒有豆?jié){、油條、煎餅、小籠包、炒肝、鹵煮、驢打滾……嗚嗚嗚嗚……”他越哭越傷心，聲音從低吟轉(zhuǎn)為號啕，引來路邊許多機器人和蜥蜴亞人的側(cè)目。

“行了行了，拜托你安靜一會兒吧?！蔽亿s緊捂住他的嘴，將他拉到一邊。

不得不說，這個萍水相逢的家伙可真是……夠麻煩的，讓他繼續(xù)哭下去的話說不定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機器人美食家當街弄哭人類男子？這可不是什么正面新聞。在這個哭起來根本停不下來的家伙引起更大的麻煩之前，我將他拉回了我的公寓。

但糟糕的是他的酒意似乎更濃了，在他一口嘔吐在我家地板上之后，我開始認真考慮明天一早將他丟給專做人體解剖生意的老屠戶——反正在圣斯陸失蹤個把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于是這個家伙倒在了我的地板上，緊挨著自己的嘔吐物開始大打呼嚕，睡夢里還不時呢喃著一些奇怪的詞語，像是“東來順”“漢堡”“驢肉火燒”……還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東西，我一個都聽不懂，但猜到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食物。

在我看來這種行為無比惡劣，但我也賴得弄他，等他醒了再自行處理吧。感覺有些無趣的我將自己的頭摘了下來，加了些高級硅油做保養(yǎng)。同時，我試著從他對“烤鴨”的描述思考這種食物可能的呈現(xiàn)形式：主料大概是某種富含脂肪和膠原蛋白的動物組織，主要烹飪手法是烤制，而且對烤制的設(shè)備和燃料也有特殊要求……

就在這時候，他猛地一翻身，從口袋里掉出一個奇怪的小東西來。我無意不告而取，但好奇心驅(qū)使我將那玩意兒撿了起來，唔……這看起來像是把車鑰匙，上面還有一個按鈕可以按下。

我按下了那個按鈕——我發(fā)誓這時我的大部分思維回路還在解析“烤鴨”，手中的動作完全只是漫無目的之下無意識的舉動，如果知道后果是什么的話，打死我都不會去按的。

于是，一陣炫目的藍色弧光包裹住我和地上仍爛醉如泥的他。

下一個瞬間，這個宇宙中再不見我們的蹤影。

3

無盡的風(fēng)沙自山洞外呼嘯而過，我百無聊賴，只能注視著他緩緩醒來。

他大概沒有搞清楚狀況，醒來之后兀自發(fā)了一會呆，長嘆了一口氣，整個過程花費的時間超過了十分鐘。

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了我就在他身旁——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耐心真是值得稱道，如果機器人也有美德的話，這必然是其中之一吧。

“?。∧隳隳隳恪阍趺丛谶@里！”他一下子跳了起來，但卻因為腳下不穩(wěn)又立刻跌坐在地上，看起來很是手足無措。

看他那副驚恐的樣子……莫非是因為我的頭還放在地上嚇到他了？

我撿起頭，重新裝在脖子上——這個過程中他一眼都沒敢往這邊看。

“好了，解釋一下你和你的神奇小按鈕吧。告訴我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p>

他接住了我扔過去的小按鈕，抬頭盯著我，神情木然，“你按了它？”

“沒錯。不過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于一點點好奇……”

“那么事情就簡單了，這里是與你生活不同的平行宇宙，剩下的，我和你一樣一無所知?！?/p>

他一攤雙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就這樣？”

“就這樣……??！干嗎！”

我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爆栗。

“你的小按鈕為什么不能用了？我要怎么才能回到我的宇宙里？”

結(jié)果他的眼淚“唰”地一下又流了下來。

“時空相位轉(zhuǎn)移裝置每次使用后需要花費七十二小時從狄拉克海中補充能量……嗚嗚嗚要是知道怎么回去的話我早就回到自己的宇宙里去了啊啊啊啊我好想家啊我想吃烤鴨嗚嗚嗚嗚……”

“烤鴨……真的是那么令你懷念的食物嗎。”

“你不懂，嗚嗚嗚，要加上面醬、蔥絲，還有鴨架湯嗚嗚嗚……”

面臨未知的世界，莫名其妙開始的冒險旅途，機器人的美德再次發(fā)揮作用，我的耐心督促著我從他嘴里問出了“烤鴨”的完整烹飪步驟，雖然對于火候配料等細節(jié)未能完善，但也在我的菜譜中新增了這門品類。完成了這個心愿之后，我才心滿意足地暴打了他一頓。

中午時分，我從沙漠中找到了一顆形似仙人掌的多肉植物，帶回來跟他分食算是解決了午餐。

這個時候，我們再次聊起了他和那神奇小按鈕的來歷。

“在我的宇宙里，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我住在一個叫北京的城市里……”這次的開場總算不是哭哭啼啼。

“也就是說，你是個時空穿越者？”

“不，實際上我只是穿越了平行宇宙之間的晶壁?！?/p>

“那有什么區(qū)別？”

“我們生活的宇宙，其實在更高維度的視角中看來，都是一層膜狀的結(jié)構(gòu)。而世界上存在著許許多多個這樣的膜，其中每一個都是獨立的時空。時空相位轉(zhuǎn)移裝置的作用，就是在膜與膜之間打開一條通道?！?/p>

“哦，平行宇宙論，我明白了。這么說，世界上有著無窮多個平行宇宙嗎？”

“不，某些特定參數(shù)上的差異，構(gòu)成這些不同的宇宙，但這些參數(shù)本身是量子化的，并不連續(xù)。所以理論上來說，平行宇宙應(yīng)該是有窮的，只是數(shù)量可能會很多?！?/p>

“非常好，那么你的小按鈕究竟有什么用呢？”

“這是我發(fā)明的時空相位轉(zhuǎn)移裝置，雖然……還很不完善?，F(xiàn)在只能隨機挑選平行宇宙進行傳送。”

“那么，我們只要一直用小按鈕轉(zhuǎn)移下去，總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自己的宇宙，對吧？”

“理論上正確，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經(jīng)抱著這種想法造訪了五十多個平行宇宙了。”

“聽起來真糟糕。你是怎么想到將這種不成熟的產(chǎn)品付諸實踐的？”

他大概是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于是又是長久的沉默。

“靈魂?！彼鋈婚_口，像是自言自語。

“什么？”

“在不同的宇宙中，物質(zhì)環(huán)境可能天差地別，但靈魂是具有唯一性的，甚至可以說，是長存不滅的。”

“能舉個例子嗎？”這個話題有點意思。

“比如說，在你的宇宙里，你是一個機器人，但在我生活的宇宙里……”

“我是什么？”

“你的靈魂，”他糾正道，“是……我的女朋友。哎，疼、疼……”

我先是賞了他一記爆栗，然后才問：“你說真的？可你是怎么辨認靈魂的呢？”

“通過測試一些小參數(shù)。”他拿出一塊表盤，上面顯示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數(shù)字。

“所以你來找我并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你要知道，我就是為了躲避我女朋友的喋喋不休，才躲進平行宇宙的……”他的臉色又開始發(fā)白了。

“原來你的旅途目的不是一場超越宇宙的美食大冒險嗎，真遺憾啊。”說完這句話我發(fā)現(xiàn)他又要哭了，只好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吵架了？我可聽人說過，愛情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呢?！?/p>

“那是什么蠢話?！彼洁煲痪?，緊接著說，“人在沖動的時候是不顧后果的，而我當時恰好手握著時空相位轉(zhuǎn)移裝置……”他聳了聳肩，之后緊緊閉上了嘴，任憑我如何追問也不再開口。

“這樣吧，我有個特別好的主意，按照你的說法，你的宇宙里飲食文明相當發(fā)達，那么，在我們沒有回到各自的宇宙之前，你可以每天給我描述一種美食來豐富我的食譜。”

“麻煩，不干?！彼鸰臉不高興。

我挽起袖子，向他展示了自己的鋼鐵之軀，“先生，你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唯有這樣我才會覺得一個把我拉進天大麻煩的人類不那么可惡。”

4

之后我們經(jīng)歷了一段頗為艱苦的日子：每隔七十二小時，我們就要轉(zhuǎn)移到不同的平行宇宙中去。而不同的平行宇宙之間的環(huán)境簡直天差地別。有些時候我們在光腳趾就有一人高的巨大生物腳下疲于奔命；有些時候我們面對的是一絲生機都沒有的遼闊冰原；還有些時候我們甚至?xí)灰恍┢嫘喂譅畹纳锿雒窔ⅰ绕鹕磉呥@個身體羸弱的人類來，我在生存適應(yīng)性上展現(xiàn)出了極大的優(yōu)勢，但可慮的是，我的關(guān)節(jié)因為缺乏足夠的保養(yǎng)，已經(jīng)開始逐漸出現(xiàn)一些反應(yīng)不靈活的小問題。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關(guān)于地球菜譜的知識也迅速豐富起來：冰糖葫蘆、水爆肚、焦圈、乾隆白菜、軟炸丸子和炸醬面……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除了北京菜之外，對于魯菜、粵菜、川菜等其他菜系的知識我也豐富了不少。

在又一次時空轉(zhuǎn)移之后，我揪著他說：“今天該繼續(xù)把‘油潑辣子說完了。我需要知道潑油之前精確的油溫，或者加熱時間。”

“精確不了，跟你說很多次了，我又不是廚師，嗚嗚嗚，我想家。”

“好好好，不精確就不精確，你別哭……”

這實在是種遺憾，從他的描述中我能夠明白這些烹飪方法凝結(jié)了樸素的智慧和創(chuàng)意，如果能夠親身品嘗就最好了。

“我累了，我想回家，想吃包子炒肝鹵煮……”他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不動，任我怎么踹都不做反應(yīng)。

“難道我就不想嗎！我可是圣斯陸的機器人美食家，每天動動嘴就能享有優(yōu)渥的生活，而現(xiàn)在呢？在這荒到空無—物的地方，我連保養(yǎng)的材料都找不到，我的零件開始生銹，電子元件部分被擊穿，連輸油管都有積炭沉淀了！這都怪誰？怪你！以后請不要把那么危險的機器隨意放置，也請遠離烈酒！”

他縮了縮頭，看看四周，“你說得對，這里真的空無一物?！?/p>

“嗯？”

這次轉(zhuǎn)移后到達的地點似乎跟之前都不太一樣，我們來到了一個近乎全然黑暗的環(huán)境之中，只有空中灑下一點微光，讓我們可以辨識出彼此的輪廓，除此之外，這里像是一片死寂的虛空。

“這里不會是時空的盡頭吧？或許平行宇宙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多……哦，我怎么有種要死在這里的感覺？”未知的深空像是在訴說著無聲的恐懼，我只好靠在他身邊，起碼時刻感知到對方的存在，還能夠給我們彼此一點慰藉。

“別說不吉利的話……要不，我們就在這里干耗七十二小時吧？食物還夠吃嗎？”

“上次在那個七彩山谷里采到的巨型蘑菇還有一些，應(yīng)該夠我們挺過去的了?！?/p>

“嗨，看我找到了什么！就在我的腳邊！”

他興高采烈地揮舞著什么，然后被我猛地一把搶了過來。

“是一本書?！痹谖⒐庀挛业囊曈X要比他強出一百倍，很快辨識出了這是一本書冊，“上面畫了一種圖案……不對，是文字！”

“是外星語言嗎？”

“大概是吧。很奇怪，我從沒見過這些文字，但卻能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p>

“可能是一種比語言更高級的傳達方式，管他呢，說了什么？”

“心中長點一盞明燈，每段旅途都是歸程。”

“哈？是首詩？”

“大概吧，可能是比我們更早的平行宇宙穿越者留下的?！?/p>

“那么這里面一定能夠找到回到我們原本生活宇宙的辦法！”

“但這真的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本書而已。”

他將這本只有幾頁厚的小冊子翻來覆去看了無數(shù)遍，最后才勉強對我的看法表示了贊同。

于是我們接下來只好干坐著，等待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快要到七十二小時的時候，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關(guān)節(jié)，問他：“如果能回到自己的宇宙，你最想做什么?！?/p>

“好好吃一頓，然后把拖欠了很久的漫畫連載看完。”

“你很喜歡看漫畫？”

“我覺得自己以后如果不做科研的話，可能會做個漫畫家?！?/p>

“做美食漫畫會是個好主意?！?/p>

就靠他這副秉性，能畫出什么有趣的漫畫嗎？我是不太看好。

距離七十二小時的時限還有幾分鐘的時候，這個空間里突然泛起了巨大的漣漪。

我只感到眼前一花，一只狗頭人身的生物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在他的身后，一片幽深的溶洞如海市蜃樓般漸漸消散。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生命體在短時間內(nèi)閃現(xiàn)在我們眼前。有長著兩張嘴的巨大怪鳥，有七條尾巴三只眼睛的公牛，有超巨型的鼻涕蟲，還有一個渾身如果凍一般晶瑩剔透的人形生物……他們的出現(xiàn)，讓這個原本一片虛無的空間里呈現(xiàn)出波詭云譎，瞬息萬變的奇異景象。

“終于找到你了！”果凍人的聲音像是嘴上扣了個罐子，他上下?lián)]動著自己的雙手，似乎迫切地想要昭示出自己激動的心情。

“這是你的朋友嗎？”我轉(zhuǎn)頭問男人，卻發(fā)現(xiàn)他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正想往我身后躲去。

在我身前，幾十個怪模怪樣的生物七嘴八舌，發(fā)出千奇百怪的聲音，一派群情激憤。

“這些人……呃，我是說這些家伙，都是各個宇宙中與我同一靈魂的生命載體。我在遇到你之前去過他們的宇宙，把平行宇宙間轉(zhuǎn)移的技術(shù)教給了他們。”

我環(huán)視一周，心頭涌上不祥的預(yù)感，難道……

“結(jié)果我們都回不去自己的宇宙了?！本薮蟮谋翘橄x甕聲甕氣地說。

“你要付出代價！”狗頭人身的家伙狂叫著撲了過來。

我一腳踹飛了這位阿努比斯神的使者，對身后大喊：“快使用按鈕！”

然而身后傳來“撲通”一聲巨響，我回過頭，只看到他跌倒在地上，身上爬著一只足有小牛犢大小的獵犬。

我將功率開到最大，一把拉開那條大狗，但身后不知道什么液體射中了我，一股灼燙的感覺瞬間傳遞至全身，監(jiān)測系統(tǒng)提示我核心元件過載，我除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什么都做不了。

“不——”他突然發(fā)出一聲悲鳴，在剛才跌倒時，他的小按鈕掉在了地上，而那只大狼狗正作勢要撲過去。

“閃開，油潑辣子來了！”我情急之下，甩出輸油管，將體內(nèi)滾燙的燃料傾瀉而出。近乎沸騰的燃料潑在大狼狗、鼻涕蟲、大鳥和公牛身上，燙得這些怪物嗷嗷亂叫。

就在這時，按鈕上標志著七十二小時時限達到的綠燈亮了起來。

“就現(xiàn)在！”

在我的怒吼聲中，他重重拍下按鈕，藍色的光幕將我和他包裹在了一起。

5

再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jīng)身在一片高樓林立的城市之中。

我身邊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開始無法遏制的狂笑，我則直接給了他一拳讓他安靜下來。

男人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說：“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給你一分鐘，全部說出來?！?/p>

“壞消息是，剛才用力過猛，小按鈕已經(jīng)報廢了。”他對我攤開掌心，里面是碎成幾瓣的小按鈕。

“很好，距離你生命完結(jié)還有30秒，倒計時開始，29、28……”

“停，聽我說好消息！好消息是我們已經(jīng)回到北京了，這是我的宇宙！我可以再做一個小按鈕幫你回家！”

我抬頭看看天空，依稀可見的幾顆星星有氣無力地眨著眼睛一大氣能見度極差，這似乎是個高度工業(yè)化的宇宙。

“感謝黨！感謝國家！感謝老丈人！我回來了！”男人開始在地上打滾，語無倫次。

“這就是你那個有很多美食的宇宙？可我們到底是怎么回來的？”

“我們一定做對了什么，比如撿到了那本書……”他咬著牙拍拍腦袋。

“可我們都肯定那本書中沒有任何神奇的科技。”

“??！我明白了！我們最正確的選擇就是一直在持續(xù)進行轉(zhuǎn)移！”他突然發(fā)出一陣大吼，“我們的轉(zhuǎn)移是逆熵的，所以冥冥之中，自然會有一種力量來將我們驅(qū)趕回正軌。所以‘每段旅途都是歸程說得太對了！”

然而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力量，為什么我們從來沒感覺到過？”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想必萬界之中總有一種偉力會阻止我們，這種力量無可名狀卻無處不在。這是萬物運行的規(guī)律，貫穿于所有宇宙之中?！?/p>

“不懂?！?/p>

“你可以把所有的平行宇宙想象成一個穩(wěn)定的系統(tǒng)，我們的穿越造成了某些變量的擾動，而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會以某種方式消除這種擾動，其結(jié)果就是將我送回了出發(fā)點！”

“那么，我要如何回到我的宇宙呢？”

“我會再做一套時空相位轉(zhuǎn)移裝置給你，然后你繼續(xù)轉(zhuǎn)移下去，總有—天會回到你的宇宙的?！?/p>

“不，不那么急。也許冥冥中那個規(guī)律注定我要與全宇宙的美食相遇?！蔽铱粗鴣韥硗能嚵?，嘿嘿一笑，“你的宇宙需要一名機器人美食家嗎？”

“我們的機器人技術(shù)發(fā)展還很初級，不過隨你開心吧。你想住多久？”

“直到那個什么規(guī)律將我趕走為止吧。”

“那我要怎么跟女朋友介紹你……”

“說我是你發(fā)明的機器人吧，或者你孫子的孫子從未來送來的，隨便什么都行?！?/p>

他看著我，眼睛“滴流滴流”轉(zhuǎn)個不停，似乎還想準備什么妥當?shù)恼f辭再勸勸我。

但他沒那個機會了，我一拉他的衣袖，向華燈初上的街上走去。

“喂，要去哪里啊？”

“先吃頓油潑辣子？不不不，還是烤鴨吧！對，我想了很久啦！蔥絲面醬可不能少！然后還有豆?jié){、油條、煎餅、小籠包、炒肝、鹵煮、驢打滾……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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