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
1000期,20年,彈指一揮間,今天已經(jīng)無法深切地感受到,身在1999世紀之交,歷史感、未來感在周遭的發(fā)酵,唯有挑一個慢悠悠的下午翻一翻過往的《新民周刊》,才能些許體會千禧年到來前夕,國家對改革開放創(chuàng)新的決心,人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激動和向往。
在這千期之交,讓我們再一次回答1998的初心與1999的定格——既謳歌,也追問,永不放棄。這是我們的使命。
1988年底,當我接到新民周刊錄取通知時,我還不知道人生已就此揭開了最深刻的篇章。
我有理由相信,那場筆試后的最終面試,我的成績應該足在所有錄取者中墊底的,盡管從來沒人告訴過我這點。
那天的面試官只有兩位:剛剛卸任新民晚報總編輯的丁法章和時任上海記協(xié)主席的丁錫滿。面對坐在對面沙發(fā)上的兩位大名鼎鼎的報人,我的緊張可想而知。之前自認為做了充分的準備,當時我是另一家新銳報社剛剛興起的用整版聚焦一件時事的“焦點新聞”的編輯,入行已經(jīng)7年,自覺要是聊當下新聞還是能說出一套套的,另外,我雖然不是新聞專業(yè)畢業(yè),但好歹也翻過幾本“新聞理論”,對深度報道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實踐。
可怎么也沒料到,丁法章老師二話沒說拋出一個考題:初唐四杰,知道吧?能背一首代表作嗎?我一下懵圈了,“初唐四杰”都有誰?。?!王勃?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句是那篇叫什么來著的詩里的……我頓時滿頭火汗,暼見一旁的丁錫滿老師笑瞇瞇的,心想,完了,這叫“皮笑肉不笑”。
那時,社會學系畢業(yè)的我把自己的“特長”歸入“社會新聞”……不過,這道面試題也太詭異,似乎也不應該是考“文化記者”的吧?直到很后來才知道,和我一起參加這場創(chuàng)刊招募面試并最終錄取的三四位其實那會兒幾乎都已成名成家,比如作家胡展奮、沈嘉祿一沒想到我們做同事那么久,直到他們從周刊退休。據(jù)說,當年對他們的“面試”也就是拉了會兒家常。
現(xiàn)在想起來,從那場面試之后,每周出刊的“周周考”再也沒有過這樣富有“詩意”的輕松。
仿佛,1999年的運勢里就應該包含著一本新聞雜志的誕生,因為這是承上啟下見證未來的一年,這一整年都將被用來完成人類史上一個新千年、一個新世紀的交接與跨越,它需要一個以深度報道為己任的媒體,立足一個卓越的城市,來捕捉它、描述它、記錄它。
在1998年底制作了A、B、C三期試刊號后,我們的辦刊宗旨、編輯方針、工作原則已經(jīng)明晰,《新民周刊》在20世紀最后一年的第一個周一,開始了走向21世紀的“每周一之旅”——1999年1月4日周一,“她”誕生了!
在“創(chuàng)刊號”的扉頁,發(fā)刊詞如此記錄這個特別的新年一
此刻,1999年新年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新千年的腳步聲也隱然在耳畔回響。
窗外,今年即將完工的上海延安路高架工地上,一長列8噸土方車的引擎正發(fā)出陣陣鏗鏘有力的轟鳴。
北京,正在修整中的世界最大廣場,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已經(jīng)早早地來到天安門城樓前,等待著五星紅旗在新年第一縷晨光中的升起。
美國,紐約時代廣場,17歲的中國體操運動員桑蘭應邀與紐約市市長一起按下電鈕,作為紐約象征的“大蘋果”水晶燈球緩緩降落。
奧地利,維也納金色大廳,隨著著名指揮家洛林·馬澤爾在空中輕輕劃出一道圓弧,逝世百周年的圓舞曲之王約翰·斯特勞斯的名作《藍色的多瑙河》那迷人的旋律又徐徐響起……
20世紀最后一個新年來到了。
中國新聞業(yè)的一個新生兒,早已躁動于中國最大的報業(yè)集團母腹中的《新民周刊》,在新世紀倒計時的“讀秒”聲中降生了!
有意思的是,編輯部里這群上海大男人們竟然把這本雜志稱為“她”,他們繼續(xù)寫道一
挾新世紀春風來到您身邊的《新民周刊》,會帶給您什么新的感覺?在全國8000多種期刊中……
她是一份主要面向城市讀者的綜合性新聞周刊;
她以社會、文化、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
她以深度報道、背景報道、圖片報道見長;
她講求觀點的權(quán)威性、信息的及時性、內(nèi)容的真實性、形式的可看性;
她比較精致、比較實在、比較新穎、比較開放,具有較強的海派風格……
《新民周刊》站在傳媒巨人的肩膀上,她由擁有中國歷史最為悠久的兩家報紙的文匯新民聯(lián)合報業(yè)集團創(chuàng)辦,與整個集團實現(xiàn)人才資源、經(jīng)濟資源、信息資源的共享。她誕生于中國改革開放前沿的上海,順應上海報業(yè)改革的需要,填補了上海新聞雜志的空白。她立足上海,面向全國……
20年太久,以至于我差點忘了所謂的“她”的最初模樣,前兩天搬出所有999期雜志,從頭開始翻看:最初的兩三年,版式是從當時流行的都市報“濃眉大眼”變化而來,選題是清一式的男性偏好,從國內(nèi)監(jiān)督、國際戰(zhàn)爭、牛熊股市、我想要一輛汽車、買哪塊地皮房產(chǎn)不吃虧,一直到足球與性,以及“連篇累牘”的上海頂級模特“內(nèi)幕”,那時雜志上各式各樣的美女比后來的任何時期都多……從一開始,這本雜志的基因就是充滿男性荷爾蒙的,從來就都是“他”,而不是“她”。
想起最初的兩三年,我的同事們幾乎都是男性,這群媒體精英主要來自新民晚報、文匯報的骨干編輯、記者,還有一些來自集團外其他媒體的成熟人才,因此創(chuàng)刊那會兒時常聽見集團上下把周刊稱為“人才高地”。彭正勇、裘正義、酈國義、雍和、陸幸生、丁曦林、馮學峰、金仲偉、楊繼楨、何斌、徐平、王震坤、潘文龍……從1998年開始,當我和這批滿懷理想、才華橫溢的才子們共事,成為他們的同事、朋友,職業(yè)生涯才真正變得風云際會,精彩紛呈。
他們是因為只有把“他”稱為“她”才能表達心中對新刊的激情和深愛么?
翻著一頁一頁舊雜志,共同戰(zhàn)斗的畫面一幀一幀地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無數(shù)個瞬間在閃回??奁^,宿醉過,開懷大笑過,怒罵嬉笑過,有幾個通宵達旦的加班是這樣地令人難忘,有幾個采訪過的人物終成一輩子的好朋友,往事并未如煙,而成了最深沉的當下。
參與創(chuàng)刊的“老人”們最無法忘懷的一幕是,當數(shù)萬冊新刊直送廢紙廠時,雍和大師當場失聲痛哭。他們說,“20年過去了,依然歷歷在目”。
創(chuàng)刊精英后來大都成了上海新聞界大咖,或是轉(zhuǎn)戰(zhàn)南北“新聞江湖”,他們大多一直死磕時政“硬新聞”,叱咤一時,一同見證和參與中國新聞行業(yè)的盛與變,以及逆境中的不斷前行。
“她比較精致、比較實在、比較新穎、比較開放,具有較強的海派風格”,發(fā)刊詞里的五個“比較”,透著上海人骨子里的務實,我們一直在努力,但從不把話說得太滿。
后來加入的年輕人越來越多,相當部分是出了校園直接來到周刊的,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再也不像第一批幾乎全是上海人。這些優(yōu)秀的年輕人,與周刊一起成長,與這座城市命運與共。無論如何,20年,所有的周刊人,情懷一樣、理想一樣、愛上海一樣。
是的,在這連續(xù)不斷的1000期里,我們也曾猶豫過,最近的一次是前任周刊社長、現(xiàn)任的新民晚報黨委書記、社長、總編輯朱國順再一次撥準龍頭。
消沉從不屬于我們,我們總是很容易地被新聞點燃。
“此刻,您翻閱著這一冊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創(chuàng)刊號,卷首的一幅幅照片記錄著一百年來人類的坎坷歷程、中華民族的艱難歲月,而您在新年明麗的陽光下翻閱周刊的一情一景,也同樣地會被攝入史冊,盡管只是滄海之一粟?!?/p>
如今看來,記錄100年的“20世紀新聞備忘”只用了4頁,實在可惜。因為初創(chuàng)時所有的采編和美術(shù)設計都來自報紙,大家都沒有辦過雜志,一切都是摸索著開始。確實,這一整年的版式似乎還帶著濃重的報紙氣息,但是,敏銳的新聞嗅覺獻給1999年的選題是如此精彩又預示未來。
按著時間順序來羅列一下我們報道過的1999年一
龍應臺、譚盾、張藝謀、王元化、丁紹光——獨家專訪全球華文世界著名人士:聽大家說“不”;
一群農(nóng)民流離失所,他們在吶喊:還我家園!還我耕地!
太湖排污者的最后日子:“零點”前的瘋狂
南德、巨人、三株、太陽神、飛龍不復昔日風光:巨頭身陷沼澤。原因何在;
薩達姆,好一個政壇“不倒翁”;
歐元粉末登場,囤美元還是兌歐元;
北京再次申辦奧運之后;
誰舉了牌子不兌現(xiàn),查一查抗洪救災捐贈;
上海國際會議中心工程探秘;
200個上海男人體驗“偉哥”;
美英空襲伊拉克;
三個經(jīng)濟學教授眼中的改革開放20年;
上海:誰在拿高薪;
請忘了我是畫家陳逸飛;
中國告訴世界:1999年人民幣保持幣值穩(wěn)定;
申花:哪個想挪窩?
本刊記者發(fā)自南極的專訊“雪龍”科考隊員再次登陸南極;
網(wǎng)友:安能辨我是雌雄;
城市目擊:48小時反扒親歷;
人體影展:前衛(wèi)?黃色?
誰入駐中國第一高樓:金茂大廈迎來第一批住戶;
十年舉報,內(nèi)情知多少;
專訪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韓杼濱:維護公正,取信于民;
中國唯一一個公開自己姓名的艾滋病病毒攜帶者:年僅18歲,輸血得感染,我得了艾滋??;
電腦巨頭趕集中國;
“長江教授”年津貼十萬,上海首批14人確定;
1999:中國政府上網(wǎng)年;
戰(zhàn)地記者火線傳真:南聯(lián)盟,不懼炮火;
“新概念作文”挑戰(zhàn)“應試作文”;
機關算盡太聰明——一個局級干部受賄案庭審紀實;
4.15虹橋機場韓國貨機墜落空難大救援;
困難的旅行,成功的訪問:朱基談笑美利堅;
北約炮火中回來的上海人;
根寶,置之死地而后生——辭職風波的前前后后;
中國發(fā)射宇宙飛船進入倒計時;
人潮一路追隨、尖叫、推擠、圍攻:小燕子風靡臺灣島;
彩電價格大戰(zhàn)內(nèi)幕:99彩電“王位”大戰(zhàn)透析;
又一民營巨輪迷航擱淺,愛多:胡志標退位;
5月8日,中國人記住這一天:5月悲歌伴靈回;
雍和專訪何厚鏵:參選澳門特首記;
股指盼高1800:當歷史新高出現(xiàn)時;
專訪自傳出版前的郎平:什么時候最動人;
鏗鏘玫瑰女足神話,孫雯成長全紀錄;
誰讓我是董事長:秦怡訪談錄;
與“法輪功”斗法:崇尚科學破除迷信專輯;
200億元“蛋糕”引發(fā)瘋狂戰(zhàn)爭:手機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戰(zhàn)區(qū)導彈防御系統(tǒng)罩不住“臺獨”;
普京:俄羅斯下屆總統(tǒng)?
“蟋蟀”王國探秘行:蟲經(jīng)濟拉動一個億?
500強離我們有多遠?
72小時浪跡網(wǎng)涯本刊記者和12名測試者“小黑屋”關三天,在網(wǎng)路上“討生活”;
浦東國際機場模擬運行,浦西延中高架華燈初放;中華第一樓玉柱擎天,地鐵二號線金龍過江;
共和國金禧:世紀大閱兵探秘;
我想有輛車:經(jīng)濟型轎車何時駛?cè)胧忻窦彝ィ簧虾2荒茉僖宰孕熊囃鯂鵀闃s了;
國企改革:怎么進?怎么退?
18小時“凈賺”1130億港元,“超人”李嘉誠再創(chuàng)奇跡;
牟其中對“二進宮”早有預料,“中國首富”牟其中其人其事;
WTO中國“入世”理由,一波三折的13年;
“進補20年”:中國保健食品反思錄;
住房制度綜改方案新出臺:房改。幾多實惠到眼前?
中國信息產(chǎn)業(yè):誰是大英雄;
回家:本刊記者現(xiàn)場全景報道澳門回歸;
百年人物、百年發(fā)明、百年時尚:精彩100年。
翻閱著1999年的52期雜志,恍惚間竟以為大歷史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的,這大概是“今天的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所帶來的幻覺。
可圈可點之處太多了。
著名相聲演員牛群是個攝影愛好者,他在周刊上開了一個專欄“牛眼看家”,當今的一線文藝明星幾乎都在這里留下了別處看不到的身影和故事——鞏俐:看上去很美;道不明的陳道明;一人千面趙本山;崔永元:歪瓜往往很甜;馮小剛徐帆:即使“甲方乙方”也要“不見不散”;張國立:好脾氣也有“沒脾氣”的時候;想念葛優(yōu);姜昆何時再露面;水均益不“水”;陳強陳佩斯父子老爺車;聽孫悅妹妹一句話;對面的毛寧看過來……
周漢民、沙葉新是固定的專欄作者;澳門回歸前夕,楊瀾作為特約作者發(fā)表了一篇專訪《走馬上任何厚鏵》。
1000期,20年,彈指一揮間,今天已經(jīng)無法深切地感受到,身在1999世紀之交,歷史感、未來感在周遭的發(fā)酵,唯有挑一個慢悠悠的下午翻一翻過往的《新民周刊》,才能些許體會千禧年到來前夕,國家對改革開放創(chuàng)新的決心,人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激動和向往。
發(fā)刊詞中有這樣一句:“這便是歷史,不斷創(chuàng)造、不斷變化、不斷發(fā)展的人類歷史,綿延不絕,生生不息……”
我們用緊接著的948期雜志,一次次重量級報道上海城市建設的巨變以及各種高質(zhì)量發(fā)展,一次次猛烈追蹤長江沿岸環(huán)保問題;我們調(diào)查假公益假慈善、調(diào)查毒奶粉、調(diào)查留守兒童、調(diào)查消失的巨鹿路888號;我們報道科學家、醫(yī)生、律師……所有值得書寫的國家棟梁。我們確信,當年按照我們雜志指點買進房子的讀者們發(fā)達了;我們祝福,曾經(jīng)登上過雜志的麗人們歲月靜好,紅顏如初;對我們曾經(jīng)在大牛市里采訪過的股民,還是一句老話:股市有風險,入市需謹慎。
20年后的今天,作為一本新聞雜志,《新民周刊》還是這座卓越城市的唯一,我們背靠的集團還是中國最大,只是改名為“上海報業(yè)集團”,我們的母報《新民晚報》依然是這個城市的精神文化標志之一。
在這干期之交,我們列舉這樣一些封面回答1998的初心,1999的定格——跨越蘇州河;上海地鐵的風花雪月;舌尖上的上海;中共誕生地:歷史選擇了上海;濱江45公里漫步;一帶一路的上海機遇;卓越城市的細節(jié);教育的真諦不是補課;本幫菜為什么這么甜;快遞的未來要多快;與總書記共商國是;海派文化與城市精神最具情懷的95后:杭州保姆放火案再調(diào)查保姆何以成社會痛點;創(chuàng)新中國的AI時代;強軍始終聚焦備戰(zhàn)打仗;阿拉申花;新時代上海四重奏;三萬億,新起點;暖的雪;改革開放40年物語;浦東的詩與遠方;長三角城市群超越想象;上海制造再出發(fā);40年中國科技跑步:卡脖子,怎么破……
互聯(lián)網(wǎng)帶來了挑戰(zhàn),更帶來了機遇,《新民周刊》的讀者早就不再限于紙媒,2600萬粉絲在新媒體平臺與我們一起走進新時代。
當年的發(fā)刊詞是這樣結(jié)尾的——
面對即將過去的20世紀,人類該有怎樣的“臨別贈言”?本世紀三位杰出人物曾有過這樣三句格言:“我有一個夢”(馬丁·路德·金)、“熱愛生命”(杰克·倫敦)、“永不放棄”(溫斯頓·丘吉爾)。在這兒,我們將它們記錄下來,贈送給各位讀者朋友。也許,我們可以將其視為20世紀人對21世紀人的贈言——
我有一個夢
熱愛生命
永不放棄
無論媒體形態(tài)如何變幻,我們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既要謳歌,也要追問,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