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秋
每天一到午餐的當口兒,這個梳著“馬尾巴”大約十三、四歲的黑瘦小姑娘,就會固定地坐在這家快餐廳被好幾個大柱子和啤酒箱隱著的角落里。她覺得這地方好,它能擋住人們嘲諷的目光,能讓手中僅有的一只燒餅,“不害羞”地吞進肚里。她每次到這吃飯,都提著一瓶水,但不是礦泉水,而是用礦泉水的瓶子不知在哪灌的水。瓶子烏了吧嘰的,水也不那么清澈。燒餅是她在前面一個賣面食的窗口買的。
這天中午,她剛剛吃了幾口燒餅,目光就被斜對著她的一個餐桌吸引過去了。一盒米飯、一盒榨菜炒肉、一碗清湯。雖然是極普通的飯菜,可對小姑娘來講卻是記憶中的大餐了,她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時間沒吃肉了。
享用這些東西的主人,是一位挺好看的中年女人。她比自己的媽媽年齡大不了多少,只是再多的粉脂也蓋不住她病態(tài)的膚色。
看到中年女人放下一次性筷子,正在付賬。小姑娘斷定她是吃完了,冒著香氣的飯菜仿佛有意捉弄于她,隨著窗子送來的微風,一次次鉆進小姑娘的鼻孔里。小姑娘死死地盯著飯菜,眼珠一動不動,心還隨著好看女人的起身離座而咚咚地狂跳起來,就像運動場上給運動員加油的鼓點兒。
小姑娘在和收拾餐桌的服務員“賽跑”。她也不知自己是以怎樣的速度沖到那個餐桌前??墒牵氖直蝗宿糇×?,這個人不是餐廳的服務員,小姑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手也哆嗦了起來,就好像被人當場捉了現(xiàn)形的賊人。
“別吃,我有病,會傳染的?!北M管那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也很溫柔,可也沒能拂去小姑娘滿臉的紅云。她可憐兮兮的眼神久久不曾離開中年女人的臉頰,中年女人好像看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用手指著一邊桌上的餐具說:“你沒看到別人用的是碗和盤子,就我用的是一次性飯盒嗎?”
小姑娘低下頭剛想走,又被中年女人叫住。
“你等等?!?/p>
中年女人扔下這句話,就直奔向一個快餐口。
“快趁熱吃吧!”當中年女人把新買的這套飯菜放到小姑娘面前的時候,小姑娘的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她再也沒有剛才那樣忘形的食欲了,只是低低地埋著頭,隱在餐桌下的手指,充滿了怨恨似的相互撕扯著。那女人再也沒說什么,只是用手按了按小姑娘瘦弱的肩頭,留下一聲輕嘆就走了。小姑娘的手慢慢地拂上了餐盒蓋兒,倏忽間,一股纏裹著香味兒的熱流涌遍了全身。只要打開盒蓋兒,拿起筷子,就能吃到一直令她眼饞的飯菜了,可是,潔白的盒蓋兒上,突然現(xiàn)出了媽媽黃瘦的臉,她正偎躺在炕上,吃著最最便宜、最最簡單的飯菜,然后獨自捧起水杯吃著一粒粒惡苦的大藥片。
那幾盒飯菜,她一口沒動,都帶回家送給了媽媽。
第二天中午,小姑娘仍舊坐到那個角落里。與往日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有了針對性的“掃描”。當她終于看到那個中年女人的時候,小姑娘的心就開始嘣嘣狂跳起來?!白?,到我那桌去吧,別吃這個干巴燒餅了,我倆正好做個伴兒”。
檢測兩組患者治療后的血脂水平,如膽固醇(TC)、甘油三酯(TG)、高密度膽固醇(HDL-C)和低密度膽固醇(LDL-C),然后比較兩組血脂水平的差異。
中年女人拉起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發(fā)窘地忸怩了幾下,就被中年女人牽著走了。為了能讓小姑娘坦然些,中年女人故意埋下頭來不作聲,小姑娘吃得很慢很慢,中年女人抬起頭,溫和地望著小姑娘,翕動了幾次嘴唇,欲言又止了。小姑娘停下筷子,眼里含著淚水,囁嚅道:“阿姨,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我上初一了,家里就我和媽媽。我剛上學那陣兒,爸爸就和媽媽離婚了。媽媽有病,又沒有班上了,俺倆每月就能得到200塊錢的低保。我上學的錢,還是二姨幫我的,可二姨父不愿意,只要他發(fā)現(xiàn)二姨給我們錢了,二姨就會挨揍。她一挨揍,媽媽就天天地哭。媽媽不懶,挺能干活的,可是她得了骨股頭壞死,現(xiàn)在連地都下不了了。大夫說,骨頭已經(jīng)黑了,骨頭都是白的呀,阿姨,你說骨頭都變黑了,人會不會死呀?”
一串淚珠撲簌簌地落在開啟的餐盒蓋兒上,不是小姑娘的,而是中年女人的。
“不會死的,現(xiàn)在醫(yī)學多發(fā)達呀,能治好的。對了,你是女孩子,你一定堅持上學呀,不然等你長大了可怎么生活呀?”
“嗯”,小姑娘使勁地點點頭,可轉即又搖起頭來。
“為什么?”中年女人問。
“阿姨,我媽媽要是走了,誰管我上學呀?”
中年女人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放心,會有人管的,這世上還是好人多?!?/p>
“阿姨,我不吃了,我——我——我想把這些給媽媽帶回去?!毙」媚锴忧拥厮鶈柗撬鸬卣f出這句話。
中年女人還像昨天那樣直奔那個快餐口,又買了兩套盒飯。
“去吧,給你媽拿回去吃吧!”她邊說邊把盒飯裝進塑料袋兒里。
也就是從這天開始,中年女人每天都要到快餐廳里等小姑娘,然后把事先買好的兩套盒飯讓小姑娘帶走??上Ш镁安婚L,不知啥原因,兩個月后的某一天,這個中年女人就從這里消失了。小姑娘默默地躲在那個角落里,期盼著中年女人的出現(xiàn)。
就在中年女人消失第四天的中午,一個大約有十六七歲的、穿著肥大工作服,空著右袖筒,背著一蛇皮袋子礦泉水瓶的男孩子直奔向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直愣愣地問,“你還記得給你買盒飯的那個人嗎?”
小姑娘的心驀地劃過一道閃電,她站起身來,不知所云地哦哦著。
“她是我媽媽,她走了,是肝癌晚期?!?/p>
男孩子又把裝有礦泉水瓶的蛇皮袋子放在腳下,沉了沉,又說道:“臨終前,媽媽囑咐我把這些錢送給你補貼讀書用?!?/p>
男孩又輕輕地搖了搖頭,臉突然紅了,“有那么幾天,我真想把這些錢留下?!?/p>
說到這里,男孩子下意識地用左手摸了摸空洞洞的右袖筒,嘆了口氣道:“媽媽責備的眼神老是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我知道媽媽的意思,我不能對不起死去的媽媽。”男孩子眼圈紅了,大滴大滴的淚珠在他清瘦的臉頰上迅速的滾動著。
過了一會兒,男孩子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的木然,他看了看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把一個大牛皮袋子啪地拍在餐桌上就走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順手抓起那個大牛皮袋子嗚嗚地哭著,朝男孩的背影追了出去。
角落的餐桌上,躺著一個半拉燒餅,還有一個碰倒了的,正汩汩流淚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