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
在我們小時候,但凡遇到拿不準(zhǔn)的事情,往往會采取定鋼錘的辦法來解決?!劬o盯著對手,嘴里大聲喊:“定鋼——錘!定鋼——錘!”鏗鏗地跺腳,再將藏于背后的手猛地伸出來:石頭、剪刀或布。一般三局兩勝,輸贏立見分曉。
我又一次敗給了王三旦,只好乖乖地去背坐在地上的黃小珊。
黃小珊剛才和我們一起去果園偷沙果,從土墻上跳下時把腳崴了,疼得她齜牙咧嘴直嚷嚷:“你們拿我當(dāng)個啥呢?不愛背,我爬回去好了!”
王三旦嬉皮笑臉地說:“哪有不愛背女同學(xué)的?為了背你,快爭得頭破血流了!”
我背起肉包子似的黃小珊,沒走出幾步,汗珠子就摔到腳面上了。
“沉嗎?”黃小珊明知故問。
我心說,你自己啥分量心里沒個數(shù)???又唯恐王三旦在一旁看笑話,于是硬著頭皮說:“沉倒不沉,就是上不來氣——哎喲,你勒著我脖子了!”
黃小珊笑得咯咯的:“羊,怪不得你比他們學(xué)習(xí)好,識數(shù)呀!”
因為背黃小珊,我多分了一份沙果。王三旦從我的果子里挑出一個最大的,咔嚓一聲咬掉大半拉,然后酸出一句:“好事都給你占了?!?/p>
我氣得臉紅脖子粗,正想發(fā)作,一下子想起爸爸教我的那句話:“男子漢要能拿得起放得下?!彼?,王三旦應(yīng)該感謝我受過良好的啟蒙教育,不然,真動起手來,打他個萬朵桃花開,那算是輕的。
之所以沒人愿意背黃小珊,主要原因不是嫌她胖,而是她長得根本就沒個女孩子樣兒,純粹一個假小子,同學(xué)們背后都叫她“黃小山”。一張圓嘟嘟的臉長滿了芝麻粒般的雀斑,支棱著一頭半寸來長的黃頭發(fā),成天跟著我們這群野小子瘋,活像只被狗攆了的麻雀,嘰嘰喳喳沒個消停的時候。
從那以后,我便悄悄地躲著黃小珊,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快上高中的時候,黃小珊轉(zhuǎn)學(xué)走了,但我被“黃山壓頂”的笑話,卻一直在朋友圈里傳為佳話。
很多年過去,我們都長大成人了,可是王三旦依然會拿這件事要挾我。為了能讓他在我新交的每個女朋友面前守口如瓶,我請他吃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飯店。我自認倒霉,每每想起黃小珊,不免痛由心生,我那美好的童年基本上交代在她手里了。
這一天,王三旦又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
“你是上天派下來專門吃定我的嗎?”
王三旦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你現(xiàn)在還有十五分鐘,鴻福樓大酒店——告訴你,錯過這次機會,我保證你后悔一輩子!”
他每次都這樣說,而且每次相親的結(jié)果都大同小異,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人家,沒孔的笛子兩頭纏——根本就沒個音兒。我真后悔,這輩子怎么交下他這么個哥們兒呢!
撂了電話,我開車直奔全市最高檔的鴻福樓大酒店,遠遠望見王三旦和一個身材高挑的紅衣女子站在門口。
再走近些瞧,那女子可不是一般的標(biāo)致呀,真如同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我不由暗自給王三旦點贊:這家伙總算辦了一件靠譜的事兒。
女子摘下墨鏡,飄逸的長發(fā)一甩,眼波流轉(zhuǎn),芳唇輕啟:“老同學(xué)還好吧?”
我蒙了半晌,終于靈光乍現(xiàn)般驚呼:“黃小珊!這可真是女大十八變??!”
黃小珊咯咯笑著:“你還是沒什么大變化呀!”
我尋了個空兒,恨恨地剜了王三旦一眼,你個餓死鬼托生的渾球兒,明明是見老同學(xué),非騙我說相親,有意思嗎?
王三旦全然不予理會,反而用一種很炫耀的口氣說:“小珊現(xiàn)在老厲害了,《百湖文藝》副主編黃山就是她,給你發(fā)過不少稿子呢!”
“原來黃主編是你呀!我還以為是男的?!?/p>
服務(wù)員端上來茶水和糕點,王三旦借口去點菜,把我和黃小珊留在了包間。
“真不知道是你來,他告訴我是相親呢!”
黃小珊白皙的臉頰透出一層紅暈,淺淺一笑:“他說得沒錯,是我托他找你來的……”
“?。俊蔽腋杏X整個人都木了。
彼此沉默了足有三分鐘,最后還是黃小珊打破僵局:“我們來做個游戲吧!”
“好?!?/p>
“我們還玩小時候的定鋼錘怎么樣?贏了,你娶我;輸了,我嫁給你!”
我想,看來真要把一輩子都交代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