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葉傾城
葉傾城:作家、主持人、心理咨詢師、情感專家,著有《愛是一生的修行》等。
姐姐是醫(yī)生,她說最怕那種給自己下診斷的病人。往往,他們落座的第一句話就是:“醫(yī)生,我懷疑我得了心肌炎,我心慌,之前有感冒史。”
感冒史?這世上沒有過感冒史的人,怕是不存在吧?然后醫(yī)生的難題就變成:如果檢查結(jié)果與他的自我診斷不吻合,如何說服他相信自己真的沒病。
我自己,其實也怕那種給自己貼標簽的人。洋洋灑灑一大篇信,上來就是:“我大一,是INTP型人格,所以我沉默內(nèi)向,既依賴直覺又十分理性……”
我回他:人,是多么復(fù)雜與立體的一種存在,你在陌生人面前沉默,不意味著在親密愛人面前也守口如瓶。你自以為理性,很可能只是沒遇到讓你失控讓你崩潰的事兒。
還有一封來信是這樣的:“到了一所名校讀高中,我很開心,卻沒有想到,宿舍生活有如地獄。我每天都渴望她們會主動叫我一起去食堂、一起去跑步,但每天,都是卑微的我先開口,而被她們冷冷拒絕。后來我不再開口了,與其被人家拒絕,不如我先高傲地不理她們。為什么我會這樣呢?后來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明白了,原來我這樣的人,就是邊緣型人格障礙……老師,我該怎么治呢?”
我啼笑皆非又急如星火地給她回信:人格障礙是一種精神疾病,必須由精神科醫(yī)生確診。但是,我確定你沒有患人格障礙。人格障礙者是不可能有這種自知的。而反過來,會認為自己有人格障礙的人,絕對沒這問題。
這些來信者,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太愛給自己貼標簽了。我想這一方面是來自于“認識自己”的原始訴求,畢竟,人這一生唯一的豐功偉業(yè)就是認識自己并且整合自己。從落地幾個月起,我們就開始看鏡子:這個人是我嗎?我美嗎?我聰明嗎?我會有遠大未來嗎?
另一個原因,也可能是貼了標簽,就有了解釋,許多問題可以自然地不用解決。你報了單詞百日訓(xùn)練營,但你今天犯懶,不想背單詞。你說:“唉,我是拖延癥?!蓖涎影Y是世紀難題,你心安理得可以懶下去了。你遇到心儀的異性,眼光像向日葵追隨太陽一直追隨他的身影。終于太陽落山,一切復(fù)歸黑暗。你說:“我想我是無愛癥患者?!边@些網(wǎng)上來的新名詞,在這種時候總是大起作用。誰能責備一個病人?你說錯了話,該道歉的時候你說:“我是心直口快?!蹦阌靡粋€美好的標簽解釋了自己的不動腦或者不妥當。
這種尋求解釋的真正原因,也可能是——恕我貼個標簽——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缺點,不愿意離開舒適區(qū),不愿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改變。解決太難也太累,不如解釋,又容易又簡單。
要改變體形,得管住嘴邁開腿,難不難,累不累?但一句“我是易胖體質(zhì)”,輕而易舉,一切都解釋了。那些因為體形而產(chǎn)生的困擾呢?面對愛情的自卑呢?索性不解決了。
要專心工作學(xué)習,有時候既需要外部的紀律,也需要內(nèi)在的自律,而且不斷反復(fù)苦不堪言。這時候說一聲“我是手機癌患者”,OK,一切都解釋了。
所以,如果你覺得你進步太少,也可能是你給自己的解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