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放的招財貓

1

梁夏生了一場大病，出院后學校準了她的長假，讓她在家休養(yǎng)。

梁夏的媽媽一天忙到晚，一個月見不到幾次。偶爾幾次還是在梁夏半夜去廁所才撞見她剛回來。實際上她也分不清楚媽媽是剛回來還是要出門加班。

梁夏媽媽經(jīng)常說的是：

“我只能睡兩個小時，早餐來不及給你做了，你去學校吃?！?/p>

“對不起寶貝，我答應你今天早點回來的?！?/p>

“你喜歡的那個誰的演唱會門票，我放進你書包里了。”

至于爸爸，她沒有印象。但是她并不孤獨，梁夏收集了很多東西，用來陪伴自己。從各式各樣的游戲機到布娃娃，從動漫手辦到汽車模型。她喜歡這些，喜歡得有點近乎收集癖。

梁夏經(jīng)?？粗@些“收藏品”說：“謝謝你們，你們很棒，一直陪著我，我需要你們的時候就能跟你們玩，你們一直在我身邊。如果讓我從媽媽和你們之間做一個選擇，我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你們……”

“梁夏，好想你啊，快點好起來?！?/p>

“今天老師發(fā)飆了，罰了七張試卷，幸好你病假?！?/p>

“今天體育課跟隔壁班一起上的，他們班長打籃球好帥的?！?/p>

“筆記我?guī)湍銖陀×艘环?，放在你的桌上了。?/p>

早上醒來梁夏打開手機一看全是同學發(fā)來的信息。她一一回復了相應的表情包。她的手機里收集了很多表情包，她喜歡那些表情包表達出來的微妙的情感，是文字或者語音呈現(xiàn)不出來的。

她經(jīng)常沉浸在斗圖的樂趣中，雙方以自己的表情包庫存量洋洋得意，然后就像出兵一樣作戰(zhàn)，進行索敵、擾亂、壓制、反攻，甚至是擺出一字長蛇陣、九字連環(huán)陣等等。

2

“乖女兒，早餐在微波爐里自己熱一下，錢在餐桌上，外賣叫點好吃的，愛你?！绷合狞c開媽媽的信息，看完之后在自己精心收集的表情包中選了一個“不情愿的微笑”的表情回了過去，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滴滴”兩聲之后，梁夏發(fā)現(xiàn)信息沒有發(fā)送成功。梁夏又試了一遍，仍舊如此。她檢查了網(wǎng)絡，并沒有什么問題。

試試別人吧。她給同桌發(fā)了一個同樣表情，瞬間成功。又試了試別的表情，也可以。

什么情況？

梁夏重新給媽媽發(fā)送“不情愿的微笑”的表情，仍舊失??！

梁夏撇撇嘴，表示見鬼了，于是隨手再次轉(zhuǎn)發(fā)給另外的同學，是發(fā)送成功的。

嘿，連表情包都跟自己作對嗎？

她重新給媽媽挑選了一個表情——本仙女只喝露水。發(fā)送成功。

梁夏躺在床上，把手機舉在面前，把那個“不情愿的微笑”的表情放大，自言自語道：“中病毒了嗎？怎么就給媽媽發(fā)不過去呢？”

“我不愿意……”

幻聽了嗎？梁夏分明聽到有人說話，可是整個家只有她自己在。

“我不愿意，今天不高興，罷工?！庇钟腥苏f道，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梁夏尖叫一聲，把手機扔了出去，鉆進了被子里。

手機砸到地板上，發(fā)出巨響。

“疼！”

又是那個男孩的聲音！

鬼神梁夏是不相信的，她自言自語道：“完了完了，生病生傻了，手機活了?！?/p>

“不是手機，是我！”

竟然還能對話。

梁夏從被子里探出腦袋來：“你是誰？”

“你收集的表情包，微笑先生?！?/p>

一定是自己傻了，一定是家里總自己一個人沒人說話患了妄想癥。

“嘿，梁夏，別害怕，你用我發(fā)表情，我是你表情包里使用率最高的一個，咱們很熟的?！?/p>

這句話一出來梁夏不那么害怕了，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只是她驚訝的是，表情包竟然活了。

“我當然是有生命的，不然我們怎么可以表達出那么復雜的情緒?！?/p>

微笑男孩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梁夏從被子里出來，撿起手機，“所以，你真活了？”

微笑男孩仍舊是那張“不情愿的微笑”的欠揍表情：“再次糾正一下，我們本來就是有生命的?！?/p>

“好，你有生命，那么你今天為什么罷工？我發(fā)送你你為什么不讓發(fā)？”梁夏質(zhì)問道。

“不高興，今天不想工作，也不想微笑?！彼恼Z氣充滿了不滿，但還是得繼續(xù)保持著不情愿的微笑，大抵是因為生來就被設定好的吧。

“為什么呢？”梁夏問。

“因為爸爸。”微笑男孩說。

3

梁夏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微笑男孩從被設計出來就沒有跟自己的父親真正相處過，雖然每分每秒都能看到爸爸，但是爸爸被鎖在書桌前日日夜夜讀書。

梁夏手機里的表情包是一家三口，萌態(tài)盡顯。各種情緒都是男孩負責，工作，讀書，學習等是爸爸負責，各種精妙的吐槽是媽媽來負責。

父親的表情是“讀書使我快樂”，他伏案在書桌前，有一條鏈子鎖著他。

梁夏聽完也有些傷心，微笑男孩繼續(xù)描繪著他的憧憬：“聽爸爸說草原上很美，可以騎馬，可以奔跑，這是他在書上讀到的，他跟我講的時候我能想象到那些畫面，我想去，爸爸說有機會一定帶我和媽媽去?！蔽⑿δ泻⒂f愈傷心，“可是我知道，有機會的意思是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我們會一輩子困在這里，直到人們厭煩了我們，卸載掉我們，徹底遺忘我們，然后我們終日暗無天日?！?/p>

微笑男孩繼續(xù)說著：“還有巴黎，據(jù)說夜色超級美。有圣馬丁運河，可以在河畔坐著吹風，可以坐船。你坐過船嗎？”

“小時候坐過，跟媽媽一起，可是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我都忘記了?！绷合恼f。

“說謊，你才沒有忘記?！蔽⑿δ泻娬{(diào)道。

“我記不清了?！绷合慕忉尩馈?/p>

“你真的記不清了嗎？”微笑男孩問。

梁夏不想回答，因為她記得，記得小時候跟媽媽在一起的每一個快樂的瞬間，那是她彌足珍貴的東西，被收藏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

“我說的這些地方你都去過嗎？”微笑男孩又問。

梁夏搖搖頭，“沒有，我也想去，我也想跟家人一起去，可是媽媽太忙了?！?/p>

微笑男孩說：“你還有機會，不像我……”

“有機會的?！绷合耐蝗徽f。

“真的嗎？”微笑男孩興奮的尖叫。

“既然你有生命，那么就可以把你爸爸救出來，因為這款表情包的設計者就是我媽媽，只要我們找到源頭?！?/p>

梁夏的媽媽是設計師，這款表情包出自她手，所以這也是梁夏為什么喜歡收集表情包的原因。當然設計表情包并不是梁夏媽媽的工作，她只是看到女兒經(jīng)常用表情包聊天，便隨手設計了一款，算是對女兒的補償。

4

梁夏握著手機用力往地上一摔，屏幕碎裂，隨之微笑男孩像球一樣彈了出來，梁夏抱住他，很軟。

“走吧，去我媽媽公司?！绷合恼f。

兩人一起出門，梁夏再三囑咐微笑男孩在外面一定不要動，不要說話，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一路上微笑男孩都縮在梁夏的懷里，終于到了梁夏媽媽的公司，他小聲說：“我能放個屁嗎？忍得好辛苦?！?/p>

梁夏這才想起來他有一款表情是“我要上天了”。

“忍著?！?/p>

“哦?！?/p>

前臺告訴梁夏，媽媽在開會，前臺表示去通報一下，梁夏拒絕了，“沒事，我進去等一等?！?/p>

良久媽媽都沒有出來，梁夏進了媽媽的辦公室。

“我覺得你的設計圖稿十有八九在媽媽的電腦里?！绷合膶ξ⑿δ泻⒄f。

“你打算怎么做？”他問。

“刪掉，刪掉就沒了吧？”

“萬一把我爸爸媽媽刪沒了呢？”

“笨啊，只刪掉鎖鏈啊?！?/p>

“嗷，我只是一個表情包，不要跟表情包太認真?！?/p>

打開電腦，需要密碼。梁夏努力思索著媽媽會用什么做密碼呢？她輸入了媽媽手機號尾數(shù)，不對。又輸入了車牌號，也不對。

“試試你生日?！蔽⑿δ泻⑻嵝训?。

“怎么可能是我生日呢？”梁夏不相信，“她都不愛我?！?/p>

“萬一呢?！?/p>

梁夏緩慢地輸入自己的生日，然后按下回車鍵。瞬間出現(xiàn)了電腦桌面。

“你看，我說什么未著？”

“行，你智商高可以了吧，我模擬考試620分，年級前十，都不如一個表情包，你最厲害?！绷合男χf。

可是，電腦里的文件太多，怎么都找不到，搜索了“表情”或者“表情包”關(guān)鍵詞也沒有。表情男孩順著剛才思路說道：“試一試搜索你的名字？”

梁夏照做，果然，搜到一個以梁夏名字命名的文件叫作“梁夏的興趣”。她打開看，發(fā)現(xiàn)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有各式各樣的布娃娃的圖片，還有手辦。那一刻，梁夏覺得媽媽一直偷偷愛著自己。

后面便是表情包的設計圖，梁夏打開，刪掉了鎖鏈，微笑男孩的爸爸終于可以離開書桌了。他們一家都很高興，他爸爸對梁夏表示了萬分感謝。梁夏也很高興，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微笑男孩鉆進電腦里找爸爸媽媽團聚去了。他們一家人，不對，應該是一家表情，沉浸在無盡的幸福中。梁夏這才發(fā)現(xiàn)，媽媽的辦公桌上擺著自己的照片，日歷上的紀錄都是關(guān)于自己的內(nèi)容——今天夏夏生日，訂蛋糕；晚上加完班回去幫夏夏檢查作業(yè)；今天小米粥；她的鞋子不合腳了買一雙新的；她拿了第二名去慶祝；答應過她太多次陪她去打球，一定不能讓她失望；夏夏長個兒了，帶她去逛街……

看著看著她的鼻子竟然有些酸。梁夏拿起筆在日歷上的今天空白欄里寫道：少喝咖啡，老師說了，咖啡里有二萜類化合物，喝多了會增加血液中的膽固醇水平。

5

梁夏走出辦公室，正好遇到媽媽開完會回來，滿臉的疲憊深深寫在臉上。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媽媽的憔悴。梁夏從很多小說或者電影里都會看到類似這樣的臺詞：媽媽一個人撐起這個家不容易。

可是在梁夏的記憶中，媽媽從沒有對自己說過這些。梁夏知道媽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太多太多，但從來在自己面前都是最堅強的那一面。

“夏夏，你怎么來了？”媽媽很驚喜。

“我，我想你。”這是梁夏的心里話。

媽媽一把抱住梁夏，“我也想你，我每天多么想回家陪你，跟你一起寫作業(yè)，一起讀書，一起出去……”

“我知道。”梁夏在媽媽耳邊說。

媽媽拍了拍她的后背，忽然站起來對身邊的助理說：“通知下去，會議延后?！?/p>

然后帶著梁夏去吃大餐，吃完大餐回家，媽媽提出要跟梁夏打游戲，這令梁夏無比欣喜，反復確認道： “您說的是要打游戲嗎？”

“對啊，怎么了？不想跟媽媽一起玩？”

“不是不是?！绷合娜杠S著找出游戲機。

第一局梁夏竟然輸了，不可思議道：“這怎么可能？我可是女生里玩游戲最好的。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打游戲？”

媽媽笑著說：“我當然有偷偷補課。”

“再來！”梁夏決不允許在自己引以為傲的領(lǐng)域里輸給媽媽。

十幾個回合下來，游戲打累了，梁夏在一旁學習，媽媽在旁邊睡著了。她給媽媽蓋上一條毯子，然后躲進衛(wèi)生間，拿出手機，對微笑男孩說：“謝謝你?！?/p>

“也謝謝你。記得以后發(fā)表情要經(jīng)常用到我。”

睡了不足半個小時媽媽醒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你太累了，有時間多睡會，不用太管我，我自己可以?！绷合陌l(fā)自內(nèi)心地說。

“周末我陪你，這次說到做到，拉勾?！眿寢屔斐鲂∧粗浮?/p>

梁夏跟媽媽拉勾的時候，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行了，你趕緊休息，明天該回學校了，早上我開車送你去?！?/p>

媽媽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手機，調(diào)出微笑男孩一家的表情，小聲說道：“謝謝你們，修復了我跟女兒之間的裂痕。”

表情先生說：“應該謝謝你，是你設計了我們，幫這點小忙不算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