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冰欣
英格蘭是鄉(xiāng)村,鄉(xiāng)村是英格蘭——此諺向為英人熟諳。那么,在國人眼里,什么是“海派”?什么是“海派文化”?哪里是“海派文化”的寄生之地?
魯迅在當年那場“京滬大戰(zhàn)”時曾撰文,“……北京是明清的帝都,上海乃各國之租界,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沒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獲利,而自己亦賴以糊口?!?/p>
周先生之論,并無矯言。事實上,所謂海派,所謂海派文化,不能完全等同于江南文化一江南文化。是“士”更古典、雅正、傳統(tǒng)的那面雋秀;而海派文化,摻雜了“資本文明”,當然更摩登。更時尚,更國際化。再稍作補充:正是上世紀上海發(fā)達的印刷資本主義,才讓諸多與販夫走卒一樣“為稻粱謀”的文人們,生活得比較順遂。包括魯迅在內的筆桿子們,遂得以在工作之余,時不時在報上你來我往、旁征博引地激烈爭辯。
海派文化里“資本”剖面最直觀的表現(xiàn),是大多他鄉(xiāng)客但幾提起上海,第一反應無外乎符號性質的“梧桐、洋房、咖啡、嫵媚的女子”。上海?小資。小資小資,恰恰落在“資”上,海派文化漫濡了工業(yè)文明的倫理,強調了某種“非中國化”的中國。
所以,我們看到了海派文化最明顯的共通點,是中西合璧,雅致靜謐。它是東方的,西方的,它是全世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江南文化”在吸收了多元、開放、包容的現(xiàn)代文明,吸收了外邦各有所長、繁花錦繡的文化特質后,終于催生出了獨樹一幟的海派文化。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海派文化的寄生之地,既不在“銅鈿味道太濃”的商業(yè)大馬路,也不在“夕陽外,芳草依依送離人”的孤村郊野,而是在那些“中西兼顧”,從而使人們耳熟能詳?shù)暮蠼中∠锢铮菏怯栏B返纳嫌皬S“小白樓”,是衡山路的“中唱”小紅樓;是安福路的話劇,多倫路的“左聯(lián)”;是銅仁路的畫廊,哈爾濱路的書店;是紹興路上出版社的墨香與昆劇團搖搖曳曳、一詠三嘆的清唱……
這些文化后街,骨子里本來即是偏向安靜的,故能賦予你隔絕、隱秘的獨立感,保證了個人精神空間的“凈”。穿著旗袍,一個人跳探戈亦無妨;喝著白蘭地,淡淡作一幅潑墨山水圖亦無妨;對著舶來的西洋風的建筑,默默惦念江南的杏花春雨,大起莼鱸之思亦無妨;此地系獨一無二的上海,在上海的文化后街,允許一切看似相反、相對的事物,碰撞、裂變、交融,迸發(fā)美與魅。
上海人從來不覺得,
“洋氣”和“書生氣”、“文人氣”是無法并存的矛盾。引導,勾兌,后街小巷揮之不去的綿綿韻味即自成一脈。庭院深深,名士雅集,人被這些小馬路“纏”住了,就說明看不見、摸不著的海派文化的一部分,已經悄悄鉆進,與曲折街巷同樣曲折的心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