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婷
內容摘要:美國非裔女作家托妮·莫里森在《家》(2012)中講述了非裔美國男性弗蘭克·莫尼不滿家鄉(xiāng)南方小鎮(zhèn)的凝滯生活,應白人主流文化宣傳參加朝鮮戰(zhàn)爭,戰(zhàn)后解救妹妹茜并由北向南一同返鄉(xiāng)的故事。弗蘭克和茜最初選擇逃離家園,單純認同白人主流意識形態(tài),卻屢屢受挫,始終無法獲得完整的自我認同。但在追尋和回歸的過程中,他們堅信親情的聯結和社區(qū)的力量,正視個人、群體的記憶和文化傳承,反而獲得自我。論文將著重討論在這一過程隱匿在空間話語中的種族矛盾、權力角逐和文化張力。小說中的空間指涉不僅是20世紀中葉美國社會非裔人群生存狀況的真實寫照,也體現著作者對非裔群體爭取生存空間的政治訴求和文化探索。
關鍵詞:托妮·莫里森 《家》 空間政治 非裔 文化表征
美國杰出的小說家、諾貝爾獎獲得者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于2012年5月推出其第十部小說《家》(Home)。這部小說以詩體化的言辭、夢幻般的想象和超現實主義的筆觸描寫非裔美國男性弗蘭克·莫尼不滿家鄉(xiāng)南方小鎮(zhèn)的凝滯生活,應白人主流文化宣傳參加朝鮮戰(zhàn)爭,戰(zhàn)后解救妹妹茜并由北向南一同返鄉(xiāng)的故事。歸家的路途并不容易,但現實中遭遇的種族歧視和心靈傷痛在找到精神空間的歸屬感中得以化解?!都摇分械男置脗z移動軌跡雖不盡相同,但都經歷了離鄉(xiāng)和返鄉(xiāng)的過程。弗蘭克在兒時便經歷舉家遷徙,成年后應白人意識形態(tài)征召參加朝鮮戰(zhàn)爭,戰(zhàn)后在北方的各個城市流浪,目睹并經歷非裔人群在都市的生活;茜的移動軌跡雖然不比弗蘭克的復雜,但她也經歷了舉家逃難,長大后從小鎮(zhèn)奔向城市,從城市到郊區(qū),最終在南方的老家找到了歸屬感。除此之外,書中涉及的其他人物自帶的空間屬性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考察《家》中對不同空間的書寫,對于展現20世紀20至50年代期間黑人艱難的生存現狀,揭示隱匿在空間話語中的種族矛盾、權力角逐和文化表征具有一定的意義。
一.種族生存空間的擠壓
從歷史和地理上看,美國是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跨入20世紀的:機器時代開始改變整個國家,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和新產品的開發(fā),成千上萬的移民和農民涌入城市,渴望在工廠里找到工作。但對于弗蘭克這樣的南方非裔家庭來說,能擺脫3K黨人①的迫害、有落腳處安穩(wěn)生活已然很難實現。根據書中弗蘭克對兒時的回憶,“二十年前,四歲的他有過一雙鞋,其中一只的鞋底他每走一步都會撲扇一下”(7)②,弗蘭克一家最初因為3K黨被迫舉家遷徙的時間大約在20世紀30年代,一家人被迫放棄了土地、莊稼和牲口,“豬還會有人喂嗎?還是就任它們自生自滅了?棚屋后面那一小塊地怎么辦?萬一下雨了得耕一次……”(37)他們走出德克薩斯的班德拉縣時,母親艾達正懷著孕,在貝利牧師的教堂地下室床墊上生下了伊茜德拉。弗蘭克深深記得夏天從德克薩斯穿過州界來到路易斯安那的炎熱和痛苦,那種熱“想不出可以形容它的詞”(39)。1903年,美國有將近900萬非裔美國人,其中800萬人居住在美國南方。而且,大約五分之四的南方黑人是農村人口?!皻W洲、亞洲、南美洲,甚至非洲,都不是他們的家”(Jackson 398)。如果說南北戰(zhàn)爭之前,蓄奴制將黑人牢牢限制在南方,黑人被規(guī)訓是因為種族主義社會中白人至上的行為準則,那么,20世紀初,在《解放黑人奴隸宣言》頒布近半個世紀后,“黑人在美國的活動空間依然非常狹窄,且到處受限,”也表現得更為復雜多變(Jackson 398)。
活動空間的狹隘同白人對黑人的暴力驅趕是分不開的。在南方,私刑是比較普遍的白人用來控制黑人的手段。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前,美國全國有1000多黑人被私刑處死?!?904年在佐治亞州的斯特茲巴羅地區(qū)有幾個黑人被活活燒死,他們的社區(qū)也遭到恐怖襲擊;1906年在亞特蘭大又有幾個黑人被殺害,他們的家園和店鋪被搶劫、被燒毀”(Bell 77)。弗蘭克在回憶中提到,幼時舉家遷徙之際,有位老人因為拒絕離開家園而被鋼管和槍托打死并挖去眼睛。弗蘭克和茜曾親眼目睹活埋黑人事件——“那只粉色腳底布滿泥土的黑腳被他們敲進墓穴”,兄妹倆受到強烈的視覺沖擊。除此之外,“它們像人一樣站立著,”“揚起的蹄子互相沖撞和擊打著對方,鬃毛掠過狂怒的白色眼珠向后飄去”。那些“像人一樣站立”、“像狗一樣撕咬著彼此”的正是被當成狗來斗的黑人(3)。作為一種展示性的懲罰方式,私刑通過“展示空間”而確立權力與律法的權威,“被處以私刑的身體為觀眾帶來了視覺快感,展現了白人進行種族控制的技術”(Kilgore 62)。白人對黑人的排斥和迫害加劇了黑人的身份危機,并導致黑人在美國社會里陷入“雙重意識”的窘境(Du Bois 1)。弗蘭克最初無法和空虛壓抑的洛特斯取得認同,也無法理解父母為何能夠滿足于在土地上日復一日的勞作,而應白人主流意識形態(tài)參戰(zhàn)、證明自我的想法不僅無法為他贏得社會尊重,還使得弗蘭克飽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折磨。
即便是在家庭內部,黑人也很難獲得身心的平靜與舒適。麗諾爾的第一任丈夫因加油站生意太好被人嫉妒而喪命,麗諾爾只好變賣房產從亞拉巴馬州的哈茨維爾逃至洛特斯小鎮(zhèn),找到弗蘭克的祖父塞勒姆為她修繕房屋并結婚同住。在這不久后,塞勒姆那群無家可歸的親戚也逃到這里投靠他們,房屋立刻擁擠起來,“連上室外廁所都要事先規(guī)劃,這里全無隱私”(87)。在《文化地理學》中,邁克·克朗認為家是與個體生活關系最緊密的空間,也由于過于親密常被忽略,但它恰是文化地理學研究社會空間人際和權力關系的起點。家不僅是地理景觀和社會單元,家庭的日常運行模式也反映了其成員的價值觀念(克朗 57)。麗諾爾無法忍受愈發(fā)擁擠的房屋,將惱火發(fā)泄在孩子身上,即便孩子們吃不到真正的食物,塞勒姆作為祖父也不會說一句話,“對于一個年老無業(yè)的男人來說,因為前夫過世獲得五百塊保險金的麗諾爾可是天降的好運,何況她還有輛福特車,連房子也屬于她”(42)。麗諾爾視伊茜德拉為“陰溝里生的”,茜做什么都無法讓繼祖母滿意。“茜和父母睡在地板上”,“弗蘭克叔叔睡在拼起的兩把椅子上”,“小弗蘭克睡在后廊那架歪斜的木頭秋千上,下雨天也是”(43)。麗諾爾擁擠的房子儼然成為南方小鎮(zhèn)上黑人居住空間的隱喻——盡管黑人似乎獲得了人身自由,但在白人的政治和經濟高壓下,生活在洛特斯這樣的南方小鎮(zhèn)無法保證每戶黑人家庭都有能力和空間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面對這樣的生存境況,茜和弗蘭克以各自的方式逃離了他們的家鄉(xiāng)。
二.文化身份空間的角逐
《家》的故事起止時間約從20世紀20年代起到60年代朝鮮戰(zhàn)爭結束后,和非裔美國人的大遷移(The Great Migration)浪潮基本吻合③。然而,他們的到來不但沒有受到白人的歡迎,反而激起白人對黑人的厭惡和仇恨——吃苦耐勞的黑人給普通白人帶來了工作競爭和生存壓力。于是,仇視非裔美國人的種族主義思想像瘟疫一樣擴散。長期以來,空間一直被看成是死亡的、固定的、非辯證、靜止的,其實相反,空間是豐裕的、辯證的、富饒、充滿生命活力的。都市空間是一個涵蓋了性別、宗教信仰、社會正義、身份、權力等因素,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帶有生產性,充滿社會矛盾張力的場域(Foucault 24)。因此,考察《家》一書中北方城市的空間劃分,體會非裔人群在北方城市的工作地點劃分、住宅區(qū)分化和公共空間區(qū)隔等空間表征與身份、權力、種族、階級等問題的聯系對了解莫里森如何通過空間影射展現權力角逐有一定的意義。
在《家》中,莫里森借弗蘭克之眼描繪了這樣一群前往工作地點的工人,“七點半的時候,他上了一輛擠滿了沉默的白班工人、管家、女傭和成年割草工的公共汽車。駛離城市中心的商業(yè)區(qū)后,他們一個接一個下了車,像不情愿的潛水員跳進誘人的藍色海水,向深處被污染的地方潛去。他們會在那里搜尋殘骸、垃圾、補充暗礁,躲避在花邊水草間穿行的獵食者們。他們會打掃衛(wèi)生,烹調,端茶遞水,照顧孩子,洗衣服,除草和修剪草坪”(111)。書中雖然沒有明確說明這些人的身份,但從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工作地點和內容足以考量非裔人群在北方城市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的工作時間從早上開始,乘坐擠滿的公車到達工作地點——遠離市中心商業(yè)區(qū)的富人居住區(qū),在那里進行體力勞作。向弗蘭克伸出友善之手的比利·沃森一家也是美國非裔,比利原本在鋼鐵廠工作,但現在在罷工,目前有什么零工就跟什么,處于工作、收入均不穩(wěn)定狀態(tài),而妻子艾琳在金屬廠上晚班,工作環(huán)境和工作時間對于需要兼顧家庭的黑人女性來說雖然艱辛,但至少有了收入的來源。同樣,弗蘭克的黑人女友莉莉憑借母親教給她的縫紉技術在天窗工作室謀得工作,從普通的清潔工做到裁縫,乃至做到服裝助理,這似乎說明,黑人有望憑借自身的文化傳承和習得來謀生,甚至實現某種程度的階級躍升。工作室倒閉后,莉莉又去了王室天宮干洗店,薪水沒有劇院多,也沒有演員給小費,但比起在夜里往返于租來的小屋和劇院之間,在白天工作要好很多。除此之外,她憑借自己的縫紉技術接過諸如為新娘做頭紗的特殊訂單,變得小有名氣,有成為服裝設計師、自立門戶的潛質。
然而,對于莉莉這樣擁有一技之長、對美國中產階級價值觀的高度認可的黑人女性來說,擁有良好的工作只是人生奮斗目標的一部分,她節(jié)衣縮食、勤懇工作的另一重原因是對高級住宅區(qū)的渴望。事實上,居住空間在某種意義上成為身份的象征。居住空間的差異可以昭示社會的階層差異,同一階層的人們常常居住在類似(面積,結構,地點,所在社區(qū))的空間中,而這種空間更強化了這些人同別的空間中人群的區(qū)別(陳愛敏 陳一雷 128)。莉莉渴望住進高級住宅區(qū),將此看作獲得身份認同、實現夢想的重要條件甚至是目標。然而,即便莉莉終于可以付得起一棟房子的首付,中介卻告訴她是有限制的:“此處列舉之房產不可由下列人等使用或占有:猶太人、黑人、馬來人或亞洲人,私人幫傭除外”(73)。如此赤裸的種族主義在20世紀50年代依然橫行——即便黑人憑借自身的努力取得看似和白人中產階級匹配的收入與社會地位,在居住空間的選擇上仍舊是被限制的。和莉莉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斯科特醫(yī)生夫婦在亞特蘭大郊區(qū)的住宅,那是一片“美麗而靜謐的住宅區(qū)”,他們擁有“寬敞的兩層小樓”,“樓下的草坪像教堂一樣平整”,屋內的起居室“比電影院還華麗”,醫(yī)生的妻子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在房子內管錢,屋內還雇有一位沒有注明種族的女傭(56)。家庭住宅的形式及其與外部世界的聯系構成了獨特的社會空間隱喻。身份的單位標記開始讓位于社區(qū)居住空間的標記,空間在記載著等級。階層區(qū)分導致了空間差異,反過來,空間差異鞏固了這種階層區(qū)分,進一步從場所的角度鞏固了社會分化和對黑人的隱性規(guī)訓。
三.精神空間的歸屬
弗蘭克將妹妹茜從白人醫(yī)生手中救回到久違的洛特斯小鎮(zhèn),此刻的茜身心均受到巨創(chuàng)——她所崇拜的醫(yī)生居然拿她的身體做實驗,將窺鏡不斷深入到她子宮內部,茜視為神圣的“優(yōu)生學”竟建立在無數像她這樣的黑人女孩實驗體之上。在她奄奄一息之際,弗蘭克將她送到了社區(qū)那群黑人婦女處。這群“喜歡說刻薄話的鄉(xiāng)下女人”(125)對待疾病的方式就好像它是一種公然的冒犯,她們不會讓同情浪費她們和病人的時間。從流血、感染到一步一步的療傷,茜的遭遇迎來的不是撫慰式的同情,而是鼓勵和斥責。等到茜逐漸好轉,她們又改變策略,帶來自己繡和鉤的東西,讓茜有機會耳濡目染她們的縫紉文化?!八齻儾焕頃切└矚g時髦而柔軟的毯子的人,專心制作她們的母親在那段被富人稱作大蕭條,卻被她們視為生活的歲月里教會她們的東西”(127)。到了治療的最后一步,茜需要張開雙腿接受陽光的暴曬,因為“每個女人都認為擁抱陽光能幫助她擺脫子宮的一切后遺癥”,在這段從抗拒到接受的時光里,埃塞爾·福德姆嚴厲的關愛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撫慰和支持——“沒有人能決定你是誰”,刻薄的祖母不行,拐走她的浪蕩子不行,拿她做實驗的白人醫(yī)生也不行,甚至茜的哥哥也無法決定,“那個自由的人就在你內心某處。找到她,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做點兒有意義的事”(130)。
如果說茜找到精神空間的歸屬離不開社區(qū)婦女的幫助,那么,弗蘭克對歸屬感的尋獲除了離不開他的漫長行程,同樣也離不開茜。弗蘭克和茜的童年回憶交織在一起,他們“像被遺忘的漢賽爾和格雷特爾,手拉著手在寂靜中尋找方向,努力想象未來”(50)。在以前住過的老屋子里,弗蘭克找到兒時玩的彈珠,還發(fā)現了茜的乳牙。“在我生命大部分時間里,她是一個影子,其存在標示著她——或者是我——的缺席。要是沒有她,那個有著悲傷、期盼的眼睛的饑餓的孩子,我又是誰?”茜的記憶深處也活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弗蘭克——“一個強大、可靠的我,對馬群和一個被埋葬的陌生人的記憶聯系在一起”(105)。當他不依靠暴力、面容平靜地從白人醫(yī)生的家里帶走茜,這份保護之心戰(zhàn)勝了他內心那個支離破碎的黑白世界,給了他重新控制自我的力量,拯救妹妹參與了弗蘭克的自我重建。此外,茜作為弱勢個體,不斷喚醒弗蘭克對他親手玷污并殺掉的那個朝鮮女孩的記憶。當茜告訴弗蘭克她無法再懷孕,“就好像有個小女孩在這里,等待被生出來一樣。她就在附近,在空氣里,在房子里,她選擇了我給他生命??涩F在她得換個媽媽了”(136)。這番話擊中了弗蘭克的內心深處,如今的弗蘭克終于愿意正視那個刺入他胸口的鉤子,帶著傷痛去做一些“真正有價值的事”(141)。
莫里森沒有就此收筆:弗蘭克向茜要她縫制的第一床百納被去“解決某些困擾著他的事情”,茜不愿借給他,“這床被罩雖然做得粗糙,它毫無特色的圖案和雜亂無章的色彩搭配卻是她心中的寶貝”(150)。百納被可以理解為一種美國非裔婦女創(chuàng)造性隱喻,具有闡釋的多種可能性。它既象征著美國非裔婦女文化的碎片式的分離,又體現了通過縫制百納被這一藝術手段而重新獲得一種完整的意義(Showalter 148)。在《家》的結尾,弗蘭克提出和茜帶著她親手做的第一床百納被回歸到記憶深處那個被草埋的陌生人處。弗蘭克將散架的骨頭盡力擺成它們還屬于一具鮮活肉體時的模樣,用那條“雜錯著淡紫、緋紅、明黃和藏青色的被罩”(150)將尸體重新收殮。這一次,茜沒有畏縮在哥哥身后,她選擇直視那曾經慘無人道的暴行。兄妹二人將這棺槨合葬在那棵“被從中間劈開,削去了樹冠,卻仍然活著,伸展雙臂”的月桂樹下,將木片牢牢固定在樹干上,使上面的字得以昭示人前:“這里站著一個人”(152)。百納被的縫制就像將記憶的碎片和遺骸變換成富有生命力的新造物,重新收殮遺骸就好比重拾黑人支離破碎的身份,融合非裔人群自帶的不同的文化空間。兄妹二人還昔日被活埋者以人的尊嚴,在尋獲文化身份的同時也重構了精神家園。
四.結語
莫里森是一位擅長在空間書寫中以小見大的作家。關于她筆下的空間政治,與其說背后隱含著某些價值判斷,不如說她將處在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下的人們的價值判斷通過空間劃分和文化表征展現出來,蘊含其中的道德和情感的張力再現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黑人生存的真實處境,對“家”的執(zhí)著追求也使得故事更顯飽滿豐富。小說結尾的細節(jié)設計顯示出莫里森豐富“家”之意義的匠心:在用茜親手縫制的百納被收殮曾經被活埋的陌生人后,“也許是出于想象,”但弗蘭克覺得那棵月桂樹也對此欣然贊同——“在飽滿的櫻桃紅的落日余暉下,它橄欖綠的葉子響成一片?!保?54)此刻的詩情與弗蘭克離開家鄉(xiāng),遠赴朝鮮戰(zhàn)場作戰(zhàn),熬過種種創(chuàng)傷,目睹黑人生存空間被排擠的惶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反襯著主流社會拜金主義和消費主義的蒼白,也記載著黑人群體中那部分生生不息的力量。月桂樹雖然“被從中間劈開”,卻“生機勃勃”,“美麗而茁壯”(154)。茜輕輕地碰了碰哥哥的肩膀,“走吧,哥哥。我們回家”(155)。莫里森在《家》中揭示了隱匿在空間話語中的權力斗爭,消解人們關于五十年代的幻覺,但同時也寄托著她對黑人社區(qū)的信心和共同家園的夢想,卻也溢出了文本的空間,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承載著黑人文化的傳承,融入了“黃金時代”美國多元文化的書寫,在21世紀的當代,無疑參與了非裔美國黑人文化身份的塑造。
注 釋
①“3K黨”(Ku Klux Klan,縮寫為KKK),是美國歷史上和現在的一個奉行白人至上主義的民間組織,也是美國種族主義的代表性組織。3K黨是美國最悠久、最龐大的恐怖主義組織?!都摇分兴f的“穿白床單的”指的就是3K黨人,因為3K黨成員每次公開露面時,總是頭戴白色尖頂頭罩、身穿白色長袍,以掩蓋他們的真實身份。從19世紀到20世紀30年代,3K黨的存在嚴重威脅著美國境內、特別是南部各州的黑人居民。21世紀初,3K黨已成為極端種族主義者的代名詞。
②[美]托妮·莫里森:《家》,劉昱含譯,南海出版社2014年出版,第7頁,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頁碼,不再一一做注。
③非裔美國人的大遷移(The Great Migration)大約從1915年就開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使得歐洲移民銳減,美國北方城市勞動力嚴重匱乏。1920年,數十萬非裔美國人涌入紐約、芝加哥、底特律、費城、克利夫蘭等大城市,這股移民潮持續(xù)高漲,直到1929年華爾街股票市場崩盤后,黑人移民才逐漸減少。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及以后的一個時期,黑人移民潮又重新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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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信息工程大學洛陽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