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fēng)
年紀(jì)漸長,許多要計較的事都不計較了,許多渴望的夢也不再使人顛倒,表面看起來早已是個可以令人放心的、循規(guī)蹈矩的良民。
教哲學(xué)的梁從香港來,驚訝地看我在屋頂上種出一畦花來??吹剿液鋈灰舱軐W(xué)起來了:“我終于慢慢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能管的事太少了。要把世界重新改造,我沒有這種本事,只好回家種一角花圃,指揮四季的紅花綠卉。這就是辛稼軒說的,人到了年紀(jì),忽然發(fā)現(xiàn)天下事管不了,只好回過頭來‘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我呢,現(xiàn)在就管幾棵花?!?/p>
40歲了,沒有多余的情感和時間可以揮霍,且專注地愛腳下的這片土地吧!且虔誠地維護(hù)頭頂?shù)哪瞧嗵彀桑?/p>
以前和丈夫去看一部叫《女人四十一枝花》的電影,回家的路上我咯咯笑個不停,覺得好萊塢的愛情向來是如此簡單、荒唐。
“你呢?”丈夫打趣道,“你是不是‘女人四十一枝花?”
“不是,”我正色起來,“我是‘女人四十一枚果。女人40歲還是花,也不是什么含苞待放的花了,但如果是果呢,倒是初熟的果子呢!”
一切正好,有看云的閑情,也有猶熱的肝膽;有尚未收斂也不想收斂的遭人妒的地方,也有平凡敦實容許別人友愛的余裕;有高齡的父母仍容我嬌癡如稚子,也有廣大的國家容我去展懷一抱如母親;有霍然而怒的盛氣,也有湛然一笑的淡然……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嫩芽已過,花期已過,如今打算來做一枚果,待“果熟蒂落”,愿上天復(fù)容我是一粒核,縱身大化,在新的著土處期待另一度的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