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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紀前半期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研究述略

      2018-09-10 18:16:53陳斐斐陳良武
      關(guān)鍵詞:卜辭金文王國維

      陳斐斐 陳良武

      [摘要]《詩經(jīng)》是中國現(xiàn)存的第一部詩歌總集,作為儒家經(jīng)典之一,《詩經(jīng)》的闡釋和研究在學術(shù)史上始終處于顯學的地位,歷代學者都對其倍加關(guān)注。20世紀前半期,地下出土材料豐富,隨著金石學、甲骨卜辭研究的推進,《詩經(jīng)》研究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域。在繼承前輩智慧的同時,借助于甲骨文、金文研究成果,以地下出土材料與傳世文獻互證互補的二重證據(jù)法,在《詩經(jīng)》名物考釋,作品年代的考釋,文字、訓詁和音韻研究領域,以及儒家《詩》論研究等方面往前邁進了一大步。這些成果對厘清因文獻不足而懸而未決的爭議,開拓《詩經(jīng)》研究的空間等方面都是大有裨益的。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研究;甲骨文;金文;考校釋讀;儒家《詩》論

      [中圖分類號]K207.8,I207.22[文獻標志碼]A

      20世紀前半期,發(fā)掘、出土了不少新材料,在這些出土材料中有不少是具有很高文獻價值的。其中,甲骨文、彝器銘文研究的推進對于《詩經(jīng)》研究的開拓具有重要意義。如夏傳才先生在《二十世紀詩經(jīng)學》一書中所言:“廣義來說,有關(guān)商周的考古發(fā)現(xiàn)都對《詩經(jīng)》研究有參考價值,有助于了解《詩經(jīng)》時代的社會生活和有關(guān)名物制度?!盵1]331可以這樣說,作為相對接近《詩經(jīng)》時代的文字符號,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保存了許多上古時代的文化,對于《詩經(jīng)》的解讀是有很大幫助的。

      自19世紀末發(fā)現(xiàn)殷墟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以來,王國維先生主張并開始運用殷墟甲骨文字和金文來考釋古書。1925年秋,王國維在清華國學研究院開設《古史新證》課,在講義的《總論》部分言:“吾輩生于今日,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jù)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馴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此二重證據(jù)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盵2]241242接著,他羅列了《詩經(jīng)》等十種紙上之史料,又謹舉地下材料二種:甲骨文字、金文,稱:“今茲所講,乃就此二種材料中可以證明諸書,或補足糾正之者,一一述之。”[2]242243

      利用甲骨文、金文作證,來對《詩經(jīng)》進行研究,王國維先生可謂最早的學者之一。他運用“以舊史料釋新史料,復以新史料釋舊史料”(《觀堂集林》蔣汝藻序)[3]1的方法,開古史研究的新風氣,對《詩經(jīng)》學具體問題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時為后人指明了一個新的方向。隨著甲骨卜辭和彝器的不斷出土,研究隊伍及其影響也不斷擴大,現(xiàn)代《詩經(jīng)》學也開始關(guān)注利用出土材料做《詩經(jīng)》新證研究。林義光、郭沫若、于省吾、楊樹達、聞一多、傅斯年、陸侃如、馮沅君等人,或以注本(譯注)的方式,或以論著論文的方式,或以講義講稿的方式,或以文學史書寫的方式,在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研究方面做了多種嘗試和努力,頗多創(chuàng)見。20世紀前半期,學者依據(jù)甲骨卜辭、彝器銘文,在《詩經(jīng)》研究領域主要做了以下幾方面的努力:一是《詩經(jīng)》名物考釋;二是《詩經(jīng)》文字、訓詁和音韻研究;三是《詩經(jīng)》作品年代的考釋;四是儒家《詩》論研究。

      一、《詩經(jīng)》名物考釋

      《詩經(jīng)》名物駁雜且距今久遠,里面有不少關(guān)于商周時代名物的記載,如果對這些名物一無所知,將成為認識《詩經(jīng)》的一道屏障??鬃釉凇墩撜Z·陽貨》中最早提出了“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詩經(jīng)》的名物考釋早在魏晉時期就已經(jīng)開始,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開啟了后世考釋《詩經(jīng)》名物的風氣。名物考釋??筛Q見于歷代《詩經(jīng)》注疏之中,到了考據(jù)之風盛行的清代,更是成為了專題性的研究。簡言之,廣義的“名物”,涉及事、物之“名”與“實”,非但不局限于鳥獸草木,還包括制度等范疇。如揚之水先生《詩經(jīng)名物新證》所言:“草木鳥獸蟲魚,只是詩中名物之一端,舉凡宮室、車服、宮制、祭祀,禮、樂、兵、農(nóng),等等,自古也都歸于名物研究之列?!盵4]320世紀前半期,王國維、聞一多等人承續(xù)乾嘉樸學的治學傳統(tǒng),利用甲骨卜辭、彝器銘文對《詩經(jīng)》的名物方面做了細致的考釋,成果主要集中于姓名、官職名、地名以及禮制等方面。

      (一)《詩經(jīng)》姓名、官職名、地名考

      首先,考釋《詩經(jīng)》中的姓氏。如王國維先生《“女”字說》中,根據(jù)《南旁敦》金文“”與《詩經(jīng)》“美孟弋矣”之“弋”互釋,在《鬼方昆夷獫狁考》中,將《杜伯鬲》金文“?!弊峙c《詩》“美孟庸矣”之“庸”互釋,借助金文解釋《詩經(jīng)》中的姓氏。指出,“凡女姓之字,金文皆從女作,而先秦以后所寫經(jīng)傳,往往省去女旁”這一文字現(xiàn)象。[3]382其次,考釋《詩經(jīng)》中官名。在《觀堂集林·釋史》中,王氏結(jié)合《大雅·常武》“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小雅·節(jié)南山》“赫赫師、尹,民具爾瞻”,以及《頌鼎》《寰盤》“尹氏受王命書”,《克鼎》“王呼尹命冊命克”[3]177179等銘文來考釋“作冊尹”這一官職名。(《王國維全集》第14卷中《書作冊詩尹氏說》一文亦有相關(guān)說明,參見151153頁)第三,考訂《詩經(jīng)》中的地名及地理?!墩f殷》中,王國維先生就根據(jù)殷墟卜辭所祀帝王,稱“商居殷最久,故稱殷”,又“《詩》、《書》之文皆‘殷、‘商互言或兼稱‘殷商”,兩相印證,斷定商起于地名之殷,殷地在河北不在河南。[3]P352又如,《散氏盤跋》由克鼎出土之地考訂《大雅·崧高》“申伯信邁,王餞于郿”之“郿”地,當在今寶雞縣南方克之故墟附近。[3]450452《殷墟卜辭中所見地名考》中,王國維先生結(jié)合卜辭和古籍,認為卜辭“雇”字古書多作“扈”,并指出,《小雅·桑扈》亦借雇為扈,考訂出其區(qū)域在今河南、北附近。[5]137138在《北伯鼎跋》中,依據(jù)河北出土的北伯彝器數(shù)種,結(jié)合古籍記載,考訂鼎文“北”為古之邶國,以北伯彝器出土之地證邶為燕,鄘即魯也,加上衛(wèi),三者均在殷墟境內(nèi)。而且邶、鄘皆有目無詩。后人以衛(wèi)詩獨多,遂分隸之于《邶》《鄘》。[3]449450此說可供參詳。

      (二)《詩經(jīng)》制度考

      利用甲骨卜辭、彝器銘文考釋《詩經(jīng)》的名物,除了姓名、官職名、地名,還有對《詩經(jīng)》中的典章禮儀、文物制度等方面的考釋。

      《詩經(jīng)》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記錄了很多有關(guān)上古社會的生活、文化習俗,對于研究商周時期的典章禮儀、文物制度是不可或缺的?!肮湃俗髟?,直紀當時制度風俗”[6]326,王國維先生在《東山札記》第十一篇中舉了相關(guān)例子來說明此觀點。如,“《小雅·瓠葉》一篇詠燕飲食,首章云‘酌言嘗之,此泛言也。次章則云‘酌言獻之,三章則云‘酌言酢之,四章云‘酌言酬之。古人飲酒之禮,主人獻賓,賓酢主人,人酬賓,獻、酢、酬,卒爵而禮成。《禮經(jīng)》所紀,無不如是,此詩次序亦同。……《楚茨》序祀事,與《特牲饋食》、《少牢饋食禮》略同,惟尊卑有殊,而節(jié)目不異。”[6]326誠然,透過《詩經(jīng)》所載可對其背后諸如宴食飲酒禮之類的古代禮儀文化制度有所了解。將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的有關(guān)記載與《詩經(jīng)》文本內(nèi)容相結(jié)合,不失為考證古代禮儀文化制度的一個有效途徑。他還曾在《與林浩卿博士論洛誥書》中提到:“觀殷墟卜辭所紀祀先王禮,大抵先(同“燎”字),次卯,次薶卯?;蛳群笊?,或先后卯?!盵3]14以此解釋《詩·大雅》中,“文王在上,于昭于天”“文王涉降,在帝左右”的關(guān)于“燔燎之禮”的禮儀制度。在《古諸侯稱王說》一文,王國維用大量殷墟卜辭和彝器銘文出現(xiàn)稱“王”的例子與《詩》《書》等古籍稱“王”的現(xiàn)象相證,并推論“古時天澤之分為嚴,諸侯在其國自有稱王之俗”,我們不能一概以僭越視之。[5]139140這是關(guān)于周初“諸侯稱王”社會制度沿襲的考釋。郭沫若對王國維的這一結(jié)論也是非常認可的。他在《十批判書·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中引了王氏原文,亦稱“古諸侯在國內(nèi)既可稱王,因而其臣下亦每自稱其首長為‘天子”[7]15,并引《獻簋》記載為證,可備參之。

      郭沫若,甲骨“四堂”之一,對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非常重視,與《詩經(jīng)》研究頗有關(guān)涉。他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1930年,上海聯(lián)合書店印行)借助甲骨卜辭、彝器銘文等最新成果,并結(jié)合《易》《詩》《書》《周禮》等先秦古籍,專注于中國古代社會名物制度和生活文化研究,且每有新見。比如,在《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一文,郭沫若先生根據(jù)周代彝器中錫臣仆的記錄,推知“奴隸是家傳世襲”的,并提出了《大雅·既醉》“君子萬年,景命有仆;其仆維和,釐爾士女;釐爾士女,從以孫子”中的“仆”為奴隸的本字[8]252253,推知周代存在奴隸制度。然亦有不少穿鑿附會之辭,如書中常以階級論來分析上古社會社會制度和階層,這是有其歷史局限性的。

      由上可見,借助甲骨文、金文來考釋《詩經(jīng)》名物,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詩經(jīng)》內(nèi)容,把握其主旨,并給古史研究提供了很大便利。

      二、《詩經(jīng)》文字校釋、訓詁和音韻研究

      文字、音韻和訓詁是小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兩千多年來《詩經(jīng)》研究繞不過去的課題。甲骨卜辭、彝器銘文的不斷發(fā)現(xiàn)與研究的深入,對于《詩經(jīng)》文字、音韻和訓詁等方面的研究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為其開辟了新的廣闊的境界。

      (一)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文字研究

      關(guān)于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互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異文研究這方面。王國維先生對此做了不少研究,但比較零散,現(xiàn)主要收錄于《王國維全集》。王國維在《與友人論〈詩〉〈書〉中成語書二》中指出:“其余《詩》、《書》中語,不經(jīng)見于本書,而旁見彝器者,亦得比校而定其意義?!睘榱苏f明“古司、事通用”的問題,他征引古今史料互證?!缎⊙拧な轮弧罚簱袢惺??!睹Α吩疲夯浫兴谩t“臬司”即“臬事”。[3]32又,《小雅·楚茨》云“先祖是皇,神保是饗”,云“神保是格”、“神保聿歸”,《傳》《箋》訓“保”為“安”,不以“神保”為一語;他引《克鼎》“巠念闕圣保祖師桑父”,認為“神?!薄笆ケ!苯宰婵贾惷?,“非安饗、安歸之謂也”。[3]34事實上,王國維先生在語詞方面的研究基本上也是沿著從甲骨文、彝器銘文與《詩經(jīng)》的比校這條路徑走的。如,《玉溪生年譜會箋序》一文,他借助《函皇父敦》銘考釋《小雅·十月之交》之“艷妻”,《魯詩》本作“閻妻”,皆此敦函之假借字。還因此稱毛、鄭是非乃決于百世之下。[3]615他還結(jié)合史料與鄂侯鼎銘文,說明古“佑、宥”二字與“右”同。在《觀堂別集·釋宥》一文,以彝器銘文材料補證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和孫詒讓關(guān)于“酢”與“佑”的說法,說明《詩》“鐘鼓既沒,一朝右之”的“右之”,當是“命之宥”。[5]169171

      林義光先生較為關(guān)注晚近出土的三代器物銘文,其所著《詩經(jīng)通解》(1920年衣好軒鉛印本),博徵群書,兼及鐘鼎銘文,音韻文字,每有勝意。林先生依據(jù)金文并結(jié)合古籍做了很多關(guān)于《詩經(jīng)》音韻、訓詁和文字研究方面的深入工作。如,在《詩經(jīng)通解·考槃》中,他指出:“考當作老???,金文或作,師敦‘祖考如此。作,毛公敦‘壽考如此。以形義求之,皆為老字?!盵9]70認為考、老古相通。同樣,他又在《詩經(jīng)通解·蓼蕭》中指出,“鞗革沖沖”之“鞗革”,金文作攸勒,石鼓文作鋚勒。[9]192值得一提的是,他非常關(guān)注文字的形、音、義的結(jié)合,這一點在《詩經(jīng)通解》的體例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詩句常有校字,入韻字用國際音標來標音;詩歌每個章節(jié)之后常引古今文獻解釋字詞義;每篇都有詩歌的篇義(別義)的探討;也非常重視詩歌異文現(xiàn)象。在異文這一塊,他尤其關(guān)注石經(jīng)殘碑文字,常征引石鼓文、漢石經(jīng)、唐石經(jīng)等碑文材料說明異文現(xiàn)象。

      于省吾先生的《澤螺居詩經(jīng)新證》在材料使用上最為顯著的特征,是引甲骨文、金文與詩文互證。如,《絲衣》“俾無訧兮”一句,于氏謂“甲骨文‘亡尤習見,大豐與獻亦均作‘亡尤”。[10]10又如,《小星》“肅肅宵征”一句,于氏引員鼎“征月”即“正月”,毛公鼎“內(nèi)外惷于小大政”或訓政為正長,言“肅肅小正”語例正同,同時結(jié)合《禮記》《爾雅》等古籍加以說明,認為“正、征、政古同用”。[10]9

      傅斯年先生研究歷史語言時也有不少關(guān)涉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研究方面的成果。他在《〈詩經(jīng)〉之“性”“命”字》一文,論述了《詩經(jīng)》本無“性”字。對唯一出現(xiàn)“性”字的詩《大雅·卷阿》“俾爾彌爾性”,傅斯年先生認為,此即“俾爾彌爾之一生”,稱“此處之性字必為生字明矣”,且引金文證之,認為《詩》中“彌爾性”在金文中正作“彌厥生”,彌生是長生,“其出現(xiàn)全在祈求壽考之吉語中”。[11]189190值得注意的是,關(guān)于《大雅·卷阿》“俾爾彌爾性”問題,前面王國維先生在《與友人論〈詩〉〈書〉中成語書二》亦有相關(guān)闡述,他引齊子仲姜鎛“用求考命彌生”證“彌性”是“彌生”,謂:“猶言永命矣”。[3]34

      (二)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訓詁研究

      在《詩經(jīng)》訓詁方面,王國維也是頗有造詣的。他善于利用新出土的甲骨文、彝器銘文,并結(jié)合各種古籍來訓詁和考釋《詩經(jīng)》詞語,撥正一些舊注的誤釋,并提出己見。如,《檜風·羔裘》“舍命不渝”一句,《箋》釋為“是子處不變,謂死守善道,見危授命”。王國維在《與友人論〈詩〉〈書〉中成語書二》中,據(jù)《克鼎》《毛公鼎》駁之,“謂如晉解揚之致其君命,非處命之謂也?!盵3]33《大雅·文王》“永言配命,自求多?!钡摹芭涿币辉~,《傳》解釋為“永,長;言,我也;我長配天命而行”。他根據(jù)《毛公鼎》謂“配命”“亦一成語,永言配命,猶言永我畀命,非我長配天命之謂也?!盵3]34他還以《思齊》中“臨”“?!倍?,與《大明》《云漢》中“臨”字的使用,與毛公鼎、師敦上的銘文進行比照,駁斥《箋》辭為“迂曲”之言。[3]34對《卷阿》《韓奕》《江漢》《商頌·殷武》中《傳》或《箋》類的一些舊注,王國維都引彝器銘文材料一一駁正。其中,《商頌·殷武》“天命降監(jiān),下民有嚴”句,他連舉宗周鼎、齊侯镈鐘、虢叔旅鐘上的多條銘文記錄,說明“‘有嚴一語,古人多以之斥神祗、祖考”,指出《箋》以為“天乃下視下民有嚴明之君”的失誤。[3]35

      前文已經(jīng)提到傅斯年先生做歷史語言研究時也有關(guān)涉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研究的成果,《性命古訓辨證》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在這本書的上卷中,傅斯年搜集卜辭、金文中有關(guān)性、命二字的資料有一萬余條,通過比較說明其原訓及其字義演變[12]111。他善于從語言學角度入手來考察思想史。在論述《詩經(jīng)》之“令”“命”字一章節(jié)中,他認為,《詩經(jīng)》之“令”字與“命令”一義并無關(guān)涉。同時,他指出:“所有鄭箋以之訓善之令字及其同類之令字,在《詩經(jīng)》本書皆原作霝字,不作令字”,認為它是“一吉祝辭,履見于金文,皆作霝終,且有與令字同出一器者”,并以克鼎、頌鼎、微鼎等相關(guān)彝器上的銘文為證。他還以圖解的方式探討了今本《詩經(jīng)》對金文書式大體之轉(zhuǎn)變。而且,他還挑出《詩經(jīng)》中所有與“命”字相關(guān)的詩句,將其分為動詞類、名稱類、形容詞類等詞性和用法,討論了“命”之義項本義和引申義的關(guān)系。最后得出結(jié)論:“《詩經(jīng)》中命字之字義,以關(guān)于天命者為最多,其命定一義,則后來儒墨爭斗之對象也?!盵11]190198傅斯年先生對《詩經(jīng)》之“令”“命”字之字義考述可謂縝密詳盡,可備參之。

      需要指出的是,20世紀初還有一批學者以注釋的方式對《詩經(jīng)》學做出了貢獻。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不少“新證”派研究者,如林義光、聞一多、于省吾等先生利用古文字材料以明《詩》之訓詁。林義光先生的《詩經(jīng)通解》是綜合文字的形、音、義的大著作。在《詩經(jīng)》訓詁方面,他征引銘文古籍考證“于”“乎”(呼)古相通。他認為,《六月》中的“王于出征”即“王呼出征”,根據(jù)《爾雅·釋詁》訓“于”為“曰”,稱“曰”為“乎”之借字,又引“諸彝器記冊命事每云王乎某某,乎讀為呼”為證。[9]196郭沫若先生也留下關(guān)于《詩經(jīng)》方面譯注的成果。比如,《青銅時代》一書中《由周代農(nóng)事詩論到周代社會》部分,征引了不少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成果來釋《詩》,并且大膽地做了古文翻譯現(xiàn)代白話文的古文今譯嘗試,使《詩》變得通俗易懂。其中,也協(xié)和了不少民歌調(diào)子,主觀再創(chuàng)作的意圖難掩,結(jié)果難免失卻《詩》之原味。聞一多先生以注釋的方式在甲骨卜文、金文與《詩經(jīng)》研究領域多有建樹。這方面的研究成果集中體現(xiàn)于《詩經(jīng)新義》和《詩經(jīng)通義》之中。經(jīng)統(tǒng)計,《詩經(jīng)新義》(原載1937年1月《清華學報》第12卷第1期)目錄二十三條,考釋二十三種語詞。其中,征引了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來作考釋的就有9處。以下試舉幾例作簡要分析?!对娊?jīng)新義》中,聞一多在考釋“楚”字時,引述于省吾謂“梁乃荊之訛”的觀點和彝器銘文材料證據(jù),自己又補充了一些金文材料并加以考釋。認為荊梁并從刃聲,是二字古同音,古字假借情況時有,不得盡以誤字目之。[13]263糾正了于氏之錯漏。考釋《行露》“誰謂雀無角”之“角”時,條列了五類證據(jù),包括引文字畫為證,引鼎文(《續(xù)殷文存上》四)證明古彝器銘識有大喙鳥,且其喙之形與卜辭角字逼肖,認為“是古人造字,喙與角不分二物也”。[13]167再加上其它古籍輔證,言之鑿鑿。《詩經(jīng)通義》(原載1937年1月《清華學報》第12卷第1期)中,征引甲骨卜辭和彝器銘文來作考釋的就更多了。

      在20世紀前半期寫出的《詩經(jīng)》多種注本中,大多注意利用已考釋出的甲骨文和金文資料。其中,成就最為突出、成果最為集中的著作當屬于省吾先生《澤螺居詩經(jīng)新證》(出版于1982年,《詩經(jīng)新證》部分及相關(guān)論文主要是二三年代的研究成果)。于先生的《詩經(jīng)》研究善于引甲骨文、金文與詩文互證,而且關(guān)注前人的這類研究成果。如前所述,王國維先生曾借助《函皇父敦》銘考釋《小雅·十月之交》之“艷妻”,《魯詩》本作“閻妻”。在此基礎上,于先生結(jié)合古籍對“艷妻煽方處”做出更為詳盡的考釋。同時,他對王氏的一些表達提出質(zhì)疑:“何以知歷王之后必姓娟耶?”[10]3438《小戎》“蒙伐有苑”一句,《鄭箋》釋為“化雜羽之文于伐”,于氏舉《玉篇》引作“蒙瞂有苑”例,又列金文盾之象形字,謂、干音通,解釋了郭沫若釋為干的原因。但是,他并不認同郭所稱“《鄭箋》畫羽之說而非”的觀點,他還是比較認可《傳》訓苑為文貌,謂畫龍其盾之辭的解釋。[10]19

      (三)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音韻研究

      兩千多年流傳下來,《詩經(jīng)》受到文字異形、言語異聲的干擾,已經(jīng)難以原其本貌。文字尚可以符號的形式保存,后世還能考釋其形、義,但古聲是最難保存的。這也給《詩經(jīng)》的音韻研究帶來極大的困難。音韻問題歷來是《詩經(jīng)》研究問題的重災區(qū)。宋人在研究《詩經(jīng)》音韻時提出了“葉韻說”,看似能解決不少問題,卻也不免于主觀隨意性,為后人所詬病。《詩經(jīng)》的音韻研究在新材料的基礎上,具有前人所不備的更為廣闊的發(fā)展空間。

      王國維先生在《周代金石文韻讀序》稱:“余更搜其見金石刻者得四十余篇,其時代則自宗周以迄戰(zhàn)國之初,其國別如杞、鄶、邾、徐、許等,并出《國風》十五之外,然求其用韻與三百篇無乎不合。”[3]256他拿十五《國風》之外的金石材料來與“詩三百”的用韻作比較,以證明清朝古韻之學精確。林義光先生著《詩經(jīng)通解》,如前所述,依據(jù)金文并結(jié)合古籍做了大量多關(guān)于《詩經(jīng)》音韻、訓詁和文字校釋方面的工作。在音韻方面,詩句常有校字,入韻字會用音標來標音。如,《七月》“以介(匄)眉壽sou”一句,他認為:“介讀為匄,乞也。金文多言‘用祈匄眉壽,祈匄者祈乞也?!庇郑芭缶疲ㄡh)斯饗kiong”,提出“酒,古文作酉,古金文凡酒字皆作酉”的觀點。[9]164165顯然,林義光先生擅長通過金文和詩文的比照考證文字通假或相通的原理,給入韻字注音。以今日學術(shù)觀之,林先生擬音或有不足,然仍有一定意義和參考價值的。如前所述,傅斯年先生在《性命古訓辨證》一文借助金文和音韻知識對“令”“命”字作出考釋。他提出,“所有鄭箋以之訓善之令字及其同類之令字,在《詩經(jīng)》本書皆原作霝字,不作令字”,認為它是“一吉祝辭,履見于金文,皆作霝終,且有與令字同出一器者”,并以克鼎、頌鼎、微鼎等相關(guān)彝器上的銘文為證。他還以圖的形式探討了今本《詩經(jīng)》對金文書式大體之轉(zhuǎn)變,指出,金文霝(平聲)與今本《詩經(jīng)》令(平聲)相通,金文霝(去聲)與今本《詩經(jīng)》命(去聲)字相通。[11]190193

      聞一多先生對《詩經(jīng)》詞語的讀音亦有所關(guān)注。在《詩經(jīng)通義》甲本中,《邶風·日月》“俾也可忘”,《陳風·宛丘》“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小雅·都人士》“萬民所望”,他認為,“‘忘讀為‘望,‘望、‘忘古字通”。并以《縣妃》之“望”字,《獻鼎》《師望鼎》《召卣》《帥佳鼎》等相關(guān)彝器銘文之“”字,稱“以上望、并借為忘?!对姟穭t借忘為望?!盵13]353此外,作為王國維先生的弟子,姜亮夫先生所著的《詩騷連綿字考》,是綜合語音、文字、訓詁,結(jié)合古文獻與甲骨文、金文的研究成果而成的文字學著作。古文字學家楊樹達先生,其古文字研究亦與《詩經(jīng)》頗有關(guān)涉。運用甲骨文與《詩經(jīng)》互證,也是楊樹達《詩經(jīng)》研究的一個特點。其論述主要收錄于《積微居小學述林全編》《積微居甲文說》《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

      實際上,20世紀前半期,古文字學家、歷史語言研究專家在研究中大多注意運用甲骨文、金文與《詩經(jīng)》互證。不過,他們的有些論述并非都以《詩經(jīng)》研究專著的形式留存,而是散見于其他著述中,因而對于《詩經(jīng)》研究的貢獻容易被人忽視。所以說,雖未以《詩經(jīng)》研究專著的形式留存,但這些研究的確是有意義和價值的,不應當被埋沒。

      三、《詩經(jīng)》作品年代的考釋

      《詩經(jīng)》作品年代的推考歷來都是難度高,爭議大的公案。利用出土材料有助于解決一些因文獻不足而成為懸而未決、聚訟紛紜的公案。比如,陸侃如、馮沅君伉儷合寫了一部《中國詩史》,其中,上卷《古代詩史》的《詩經(jīng)》部分關(guān)注到當時最新的學術(shù)研究動態(tài),吸收了王國維、郭沫若等人在甲骨卜辭、彝器銘文研究上的碩果,對《詩經(jīng)》作品年代給出了較為全面而系統(tǒng)的考釋。

      (一)關(guān)于《頌》詩作品時代的考釋

      陸侃如、馮沅君伉儷在《中國詩史》稱:“在《南》、《風》、《雅》、《頌》四種體裁中,《頌》的時代最早?!盵14]19關(guān)于《商頌》的時代歷來有二說:一是宋國;一是商代。王國維先生在《古史新證·總論》部分稱:“《詩》,自周初迄春秋初所作,《商頌》五篇,疑亦為宗周時宋人所作也。”[2]242另外,他在《說商頌》下還曾將殷墟卜辭所紀祭禮與制度文物與《商頌》比照,發(fā)現(xiàn)“于《商頌》中無一可尋,其所見之人、地名,與殷時之稱不類,而反與周時之稱相類”,并稱:卜辭稱國都曰“商”不曰“殷”,而《頌》則殷、商錯出;并以地名和人名與《商頌》之異,提出《商頌》是宋人所作,為宋詩,不為商詩。[3]6263后人對此依然有爭議。然而,有意思的是,傅斯年先生的《詩經(jīng)》講義十二篇(據(jù)作者《自敘》所言,大體寫就于民國十七年,即1928年)也關(guān)注到出土材料與《詩經(jīng)》作品年代的相關(guān)問題,在《商頌》斷代問題上,他也比較傾向是宋詩。為此,他舉《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謂“宋人自稱商,金文中已有成例”[11]6870,并引王靜安《說商頌》來進行論述。

      關(guān)于《商頌》是宋詩還是商詩的問題,陸、馮二人的《中國詩史》中亦有專門討論,也是主張宋詩說,并依據(jù)魏源《詩古微》、王國維的《說商頌》下來展開討論。謂:“若依王國維的意思,正考父是戴公時人,故《商頌》大約作于西周末葉,公元前800年左右。魏源則以為《史記》之說不誤,《商頌》的年代當在前650年前后?!敝劣谕?、魏二人關(guān)于《商頌》年代之說哪個可能更準確些的問題,陸、馮二人最終也沒有舉出更有力的證據(jù)給出定論。他們只是從內(nèi)容與文學技巧方面將《商頌》分為近《頌》、近《雅》兩類:前三篇(《那》《烈祖》《玄鳥》)一類,假定為前8世紀的詩;后二篇(《長發(fā)》《殷武》)一類,假定為前7世紀的詩。[14]2328

      (二)關(guān)于《雅》詩作品年代的考釋

      王國維先生在《鬼方昆夷玁狁考》中,結(jié)合彝器銘文與古籍考證《出車》是宣王時詩。他認為,詩中人名如吉甫與南仲屬宣王朝,而周用兵玁狁事,見于書器者,大抵宣王之世,并引“詩”為證,解釋玁狁后裔之別名及所處地域。[3]377392

      陸侃如、馮沅君在《中國詩史》中也嘗試對《詩經(jīng)》作品年代進行系統(tǒng)考證,多引經(jīng)據(jù)典,并借用了當時甲骨卜辭、彝器銘文的研究成果。他們對“二雅”(105篇)中的《常棣》等21篇作品年代進行了推考。其中,在推考《采薇》《出車》《六月》“三篇均敘征玁狁事,似為宣王時的作品”[14]32的過程中,就征引了王國維《鬼方昆夷玁狁考》的相關(guān)考述。推考《江漢》“敘召虎征淮夷之事,作于宣王時”,也借助了彝器銘文的研究成果,謂:“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卷六)、吳式芬《攗古錄金文》(卷三之二)、劉心源《奇觚室吉金文述》(卷四)等書,均著錄《召伯虎敦》,首云‘隹六年,知為前822年事。銘文與《江漢》最相近,故此詩年代亦可借以推定?!盵14]3738

      (三)關(guān)于《風》詩作品年代的考釋

      聞一多先生在《詩經(jīng)新義》考釋“素絲”時,結(jié)合彝器銘文與古籍,認為《詩》之“素絲”即為金文之束絲。根據(jù)僅《守宮尊》《鼎》和《羔羊》《干旄》二詩言及贈絲內(nèi)容,而且郭沫若定《守宮尊》和《鼎》分別為懿王和孝王時器,故而聞一多推測《羔羊》《干旄》二詩有可能是西周末葉,懿、孝前后所作。[13]268271他在《詩經(jīng)通義》甲本也討論了這個問題。然而,他修改了一些說法,采用陳夢家“《守宮尊》、《鼎》皆為懿王時器”的說法,同時附上郭沫若之說,更為肯定地推斷二詩作于西周末葉。[13]321323從他補充材料,修改說辭的做法來看,他做學問還是比較嚴謹審慎,且考慮到時代要求的。

      前文已經(jīng)提及,王國維先生在《北伯鼎跋》中,根據(jù)北伯彝器出土地考述了邶、鄘、衛(wèi)之地,創(chuàng)《邶》《鄘》皆有目無詩之說。他此番論述后來為陸侃如、馮沅君二人所用。他們在考述《國風》時征引了《北伯鼎跋》,在“二南獨立”的基調(diào)上,稱“《國風》實存十一”[14]46。然而,“二南獨立”還是存疑的,《國風》實存十一之論實際上是缺乏說服力的。不過,他們在考述《衛(wèi)風》時,提到許穆夫人的詩時,稱:“呂大臨《考古圖》(卷七)及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卷六)中有《許子鐘》的銘文一篇;有韻,風格近雅,惜時代無考?!盵14]53,顯然,他們注意到了《詩經(jīng)》內(nèi)容與《許子鐘》銘文材料的比對,雖未考釋出具體年代,這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思路。考述《豳風》時,討論了錢穆《周初地理考》、徐中舒《豳風說》,以及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的相關(guān)成果,肯定徐中舒論《豳風》的時代,“贊成他把這幾首詩的時代從周出移至春秋”,但又“不同意他把地點從陜西移至山東”[14]5760。

      在上述論說中,雖然有些推論不太準確,亦有存疑,但不得不說,關(guān)注當時最新的學術(shù)研究動態(tài),吸收時人的研究成果,這是陸侃如、馮沅君夫婦《詩經(jīng)》研究的一個亮點。也難怪陸、馮二人的《中國詩史》于20世紀30年代一問世,便在社會上產(chǎn)生巨大反響了。需要說明的是,像他們這樣利用出土材料的研究成果,從學術(shù)史的角度系統(tǒng)地做《詩經(jīng)》研究的并不多。

      四、儒家《詩》論研究

      在20世紀前半期,也有一些人利用甲骨卜辭、彝器銘文及相關(guān)學者的研究成果,來做儒家《詩》論方面的研究。

      (一)《詩經(jīng)》的分類:“三體說”與“四體說”

      關(guān)于《詩經(jīng)》的分類,歷來是以“六義”“四始”說為主?!睹娦颉肥加谩傲x”說概之:“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菫樗氖?,詩之至也?!盵15]11孔穎達《毛詩正義·毛詩注疏卷第一》云:“詩有各體,體各有聲,大師聽聲得情,知其本意。《周南》為王者之風,《召南》為諸侯之風,是聽聲而知之也。然則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大小不同,而得并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非別有篇卷也?!盵15]1213實際上,從體制而言,孔穎達主張的是“詩分三體”:風、雅、頌。之后,歷代基本延續(xù)“詩分風、雅、頌三體”之說。然而,存在爭議的是“二南”的歸置問題。到底是歸為“三體”之中的《國風》,還是可以當作獨立的體裁?對此,陸侃如、馮沅君在《中國詩史》就集中討論了此問題。

      陸、馮二人在《中國詩史》明確指出:“《二南》獨立問題發(fā)端是由于《小雅·鼓鐘》第四章末兩句的解釋:以雅以南,以籥不僭?!盵14]10籥,在《詩經(jīng)》不少作品中都出現(xiàn)過。如,《小雅·賓之初筵》“籥舞笙鼓,樂既和奏”,《邶風·簡兮》“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歷來注疏釋為笛子類的樂器。(注:關(guān)于“籥”的解釋,《周禮》“籥師掌教國子舞與吹籥。”《鄭箋》“文舞有持羽吹籥者,此為籥舞也?!蓖醴蛑对娊?jīng)稗疏·邶風》認可這個解釋,認為,籥者,鄭玄、郭璞皆云是三孔笛,吹之易成聲,不用按撅,故且吹且舞,無礙于右手之秉翟,今小兒所吹悶笛近之。朱熹《詩集傳》以為六孔,則管也,非籥也。王夫之以實物證之,解釋籥是像悶笛一樣的三孔樂器。)陸、馮二人根據(jù)蘇轍《詩集傳》把“以雅以南”之“南”指向《二南》、王質(zhì)《詩總聞》把《南》當作樂歌名,以及程大昌《考古編》以《南》《雅》《頌》為樂名等相關(guān)解釋。認為,“他們承認《南》當與《風》分開”,稱:“《二南》的獨立是可以成定論的?!盵14]12繼而斷言:“《詩經(jīng)》內(nèi)分為南、風、雅、頌四類?!盵14]12二人結(jié)合“郭沫若在《甲骨文字研究》(上冊《釋南》)里以為南是鐘鈴一類的樂器”[14]18,繼續(xù)討論“二南獨立”的問題,提出:“南字由樂器而成為方向,郭沫若以為‘因古人陳鐘镈于最南,但也可說南為長江流域盛行的樂器,故用以代表南方。如再參以崔述之說,我們可以假定:《二南》之詩作于‘南方,歌時亦用‘南器,故名?!盵14]18之前,在討論“雅”的時候,他們二人也認為“雅為樂器”,還稱“美中不足者,在尚未能證明頌與風亦為樂器?!盵14]18很顯然,陸、馮夫婦傾向于從樂器歸屬的角度討論“詩分四體”的問題。

      關(guān)于郭沫若釋“南”為樂器,此觀點又可見于郭沫若《卜辭通纂》對于第159片“于祖辛八南。九南于祖辛”的考釋:“‘南當是獻于祖廟之物,乃鐘镈之類。”[16]288不過,據(jù)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的《卜辭通纂》出版說明:《卜辭通纂》初版本1933年在日本東京印行。在1958年作為考古研究所《考古學??犯澹艏恿艘恍┬UZ和注釋。那么他在第159片卜辭釋例上面的眉批應為后來所加校語。校言:“釋南不確,當是字,讀為豰,參見《殷墟粹編》考釋第1268片。”[16]288而在《殷墟粹編》一書中,郭沫若對第1268片的考釋,對的釋讀,謂:“讀為豰,謂郊祀上帝以豰也。舊釋為南,于用案為祭牲之事苦難解?!峙c犬羊牛同用。又于犬羊牛之外,無與豖豚同用之例。此均當為豰之證。”[17]671672這一更改,似在推翻之前在《甲骨文字研究》和《卜辭通纂》中對甲骨文“”釋為“南,當是獻于祖廟之物,為鐘镈之類”的說辭。如此看來,陸、馮二人的“南字由樂器而成為方向”之立論就值得斟酌了,雖不足證,存疑也很多。但是,這并不代表陸、馮二人的推導是沒有價值的??傊澳献钟蓸菲鞫蔀榉较颉?,這一思路也為“二南獨立”,風、雅、頌之為樂器或樂名等問題的討論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F(xiàn)在尚無有力的證據(jù)解決這些問題,仍有待于更多出土材料的發(fā)掘。

      (二)詩言志辨

      “詩言志”這一重要命題由來已久,與儒家說“詩”是緊密相關(guān)的。傳世文獻《尚書·舜典》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盵18]7879《左傳·襄公二十七年》載:“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后亡?!庇?,孔穎達《正義》曰:“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是詩所以言人之志意也?!盵19]1064后世儒家說“詩”也有不少關(guān)于“詩與志”的討論。如:《毛詩序》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15]610緯書《詩含神霧》云:“詩者,持也,以手維持,則承負之義,謂以手承下而抱負之?!庇?,“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20]464不管是心之所志,還是手之抱負,抑或“持心”之說,對“詩”的闡述往往緊緊圍繞“心志”來發(fā)明要義,而且對詩之功能的討論也難脫政教之用。

      出土文獻亦有對“詩”與“志”的相關(guān)記載?!豆瓿啞ふZ叢一》是一部重要的儒家文獻,里面有一段文字是關(guān)于“六經(jīng)”(《詩》《書》《禮》《樂》《易》《春秋》)性質(zhì)和功用的記載。其中,簡38言:“詩,所以會古含(今)之恃(志)也?!盵21]181劉釗先生釋讀為“詩是會集古今之志愿的?!盵21]191顯而易見,古人在“詩”的認識上,似乎與“志”形成相對固定的關(guān)聯(lián)?!豆瓿啞愤@部先秦文獻的出土,也證明了先秦時期儒家說“詩”的一個特點,對《詩經(jīng)》性質(zhì)和功用的認識往往與“志”并提。

      漢字是表意體系的文字,且它的表意性表現(xiàn)在形與義的密切聯(lián)系上。這一特點在小篆以前的古漢字階段尤為顯著。那么,借助相關(guān)的甲骨卜辭和金文對“詩言志”內(nèi)涵問題的深入研究是大有裨益的。朱自清的《詩言志辨》專門討論了“詩言志”,包括四個部分:獻詩陳志、賦詩言志、教詩明志和作詩言志。其中,開篇的“獻詩陳志”部分,朱自清先生就征引了楊樹達《釋詩》和聞一多《歌與詩》關(guān)于“詩”與“志”的卜辭釋訓,來證明“志與詩原來是一個字”,并借用了聞一多闡釋“志有三個意義:一,記憶;二,記錄;三,懷抱”的說法,稱“但是到了‘詩言志和‘詩以言志這兩句話,‘志已經(jīng)指‘懷抱了?!苯又?,又根據(jù)孔穎達《正義》對《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子產(chǎn)所言之“六志”的解釋,以及《論語·公冶長》孔子讓弟子“各言爾志”和《論語·先進》篇子路、曾皙、公西華“各言其志”的說法,稱:“這種志,這種懷抱其實是與政教分不開的”[22]1113。他試圖要說明的是,“詩言志”,這種懷抱是與政教相關(guān)的。也就是說,儒家詩論中所言的“獻詩陳志”“賦詩言志”“教詩明志”“作詩言志”其實都與政教相關(guān)。

      借助甲骨文、金文的研究成果,20世紀前半期,前輩們在《詩經(jīng)》名物考釋、作品年代的考釋、文字、訓詁和音韻研究,以及儒家《詩》論研究等方面進行多方嘗試,且多有創(chuàng)見,在《詩經(jīng)》的文本解讀和古史研究的道路上可謂邁了一大步。這也啟發(fā)后來者運用“二重證據(jù)法”,借助新材料對《詩經(jīng)》等經(jīng)典作品進行研究。這些新出土的文字和圖形符號材料,與《詩經(jīng)》文本并不直接相關(guān),其成果仍可為《詩經(jīng)》研究所用。可以說,新材料的不斷出土極大地開拓了《詩經(jīng)》研究的空間,也有助于厘清甚至解決很多因文獻不足而懸而未決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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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李獻英

      "Book of Songs" Research Review In The Study of Oracle And Bronze In The First Half of Twentieth Century

      CHEN Feifei,CHEN Liangwu*

      (the Faculty of Arts,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F(xiàn)ujiang 363000,China)

      Abstract:"Book of Songs"is our countrys first collection of poetry,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Confucian classics, it is alway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prominent position in the academic history, and the scholars pay more attention to it. In twentieth Century with the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rich unearthed material, research of inscriptions on oracle bones and ancient bronze objects advance,"Book of Songs"has entered a new field of study. In the succession of predecessors with wisdom, found in a large number of archaeological, underground excavated material and other documents handed down the double evidence law become complementary."Book of Songs"naming and system interpretation, interpretation, text works in the school release, exegesis and interpretation of terms and phonological research both the Confucian school theory of "Book of Songs"is a major step forward.These may offer help to clarify the shortage in suspense controversy, and "Book of Songs"open study on the space.

      Key words:The study of"Book of Songs"; Inscriptions on oracle bones; Inscriptions on ancient bronze objects; Textual research and proofreading; The Confucian school theory of"Book of So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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