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流派主將到“中體西用”倡導者

李曉蘭

摘要：張之洞由晚清著名的“清流派”主將演變?yōu)楹笃谘髣张傻闹I袖，其治學思想演變?yōu)椤爸畜w西用”。究其原因，其一，儒家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影響；其二，挽救民族危機的愛國主義價值觀使然；其三，政治實踐的促使。

關鍵詞：張之洞；清流派；中體西用

中圖分類號：K8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7615（2018）05-0113-03

DOI：10.15958/j.cnki.jywhlt.2018.05.023

張之洞（1837～1909），晚清重臣，字孝達，號香濤，晚年自號抱冰老人，直隸南皮（今屬河北）人，1863年（同治二年）進士。曾為清流派的重要成員。1881年（光緒七年）授山西巡撫，此后政治態(tài)度為之一變，大力從事洋務活動，成為后期洋務派的代表人物。張之洞由一個自幼飽讀儒家經(jīng)典，以不談洋務為清高的“清流派”，轉變?yōu)楹笃谘髣者\動的著名領袖，致使其思想發(fā)生轉變的原因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其一，儒家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影響；其二，挽救民族危機的愛國主義價值觀使然；其三，政治實踐的促使。

一

1837年9月2日，張之洞出生于貴州，其父張瑛時任貴州興義府知府。生于官宦之家對于張之洞來說絕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因為這給予了張之洞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條件。張瑛對張之洞的管教甚嚴，幼時不僅禮聘名儒為張之洞傳授“乾嘉老輩諸言”，同時又大手筆購入各類書籍達數(shù)十櫥之多，“令于日課外，聽以己意觀之”。張之洞先后師從過的老師有13位，多為飽讀詩書、功名在身的地方名仕，其中進士3人，舉人4人，生員6人。在父親的嚴格督促和名師的悉心指教之下，童年的張之洞不僅學習十分勤勉，而且做起學問來非常有韌勁，讀書“每有疑難，非獲解不輟”。有趣的是，這一時期的張之洞喜好摹寫駢體文，留下了一篇蜚聲貴州的文章《半山亭記》，后來被傳為佳話。正是這種孜孜不倦的求學精神和嚴謹?shù)膶W風，使張之洞學業(yè)大進。1863年，26歲的張之洞考中一甲第三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開始步入官場。1877年張之洞赴京城任職，先后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翰林院侍講、內(nèi)閣學士。此時，朝廷以軍機大臣李鴻藻為首，以評議朝政、糾談時政、抨擊權貴的“清流”自居，尤其對當時主張學習西方、辦洋務的官僚持尖銳批判態(tài)度。張之洞是李鴻藻的直隸同鄉(xiāng)，又得到李的器重和賞識，很快投入了清流派的懷抱，并很快成為清流派一員主將，或評議朝政，或糾談時政，或抨擊權貴。作為清流派，其議論的目的也是在為挽救統(tǒng)治危機尋求良方，但是他們局限于理論，脫離了現(xiàn)實。不過，他積極議論時弊的舉動，足以證明他關心時事，為清朝的統(tǒng)治擔憂。他不同于只知埋頭故紙的迂儒，經(jīng)世致用的儒家思想對他有著深刻的影響。

經(jīng)世致用、積極入世的政治關懷和好仁尚禮的道德關懷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價值理念，儒家提出的“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模式，原本就是經(jīng)世致用的體現(xiàn)。張之洞深受儒家思想熏染，自幼研習古文經(jīng)學，于漢學自有偏好。他雖力辟今文經(jīng)學，卻不排斥宋學。這除深受其師影響外，還與他對學術經(jīng)世的認識有關。他主張“通經(jīng)為世用，明道守儒珍”。[1]他雖守古文，惡公羊，但又不拘一家，兼采宋學，以經(jīng)世致用為一以貫之的治學精神。他認為，“經(jīng)學通大義”。何為大義？在他看來，“切于治身心、治天下者，謂之大義。凡大義必明白平易，若荒唐險怪者乃異端，非大義也”。他進一步解釋了儒家經(jīng)典中的大義所指：“《易》之大義，陰陽消長?！稌分罅x，知人安民?！对姟分罅x，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洞呵铩反罅x，明王道，誅亂賊?！抖Y》之大義，親親、尊尊、賢賢?！吨芏Y》大義，治國、治官、治民，三事相維”。[2]25顯而易見，他的經(jīng)世思想蓄含著儒家外王治世的底蘊，以衛(wèi)道翼教為前提和宗旨，但同時也有利于引發(fā)出學習西方的進步思想。

二

張之洞由不談洋務為清高的“清流派”，轉變?yōu)楹笃谘髣者\動的著名領袖，與當時中國所面臨的民族危機密切相關，也是他愛國主義價值觀使然。

·區(qū)域教育文化縱橫·19世紀中后期，西方列強侵略、瓜分中國，一向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清王朝受到西方列強的欺凌與威脅，中華民族面臨從未有過的深刻危機，處于千年未有之大變、國家危機存亡之時。這危機，不僅僅表現(xiàn)在西方列強對中國領土主權的覬覦與肆掠上，以至國家領土淪喪、人民顛沛流離，掙扎于死亡線上；還表現(xiàn)在中西文化與文明之間深層次激烈的碰撞上，船堅炮利的西方文明正以強勢的姿態(tài)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肆無忌憚地蹂躪著中華文明，從而在當時國人的語境內(nèi)，逐漸形成了一種西方文明優(yōu)越于中華文明的觀念?！斑@優(yōu)越之處，不僅僅是外國人在夸耀，連中國讀書人也有人承認”。[3]隨著時間推移，接受西方文化影響的中國人逐漸增多，成為一定氣候，這使得張之洞之類的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們深為憂慮，中國將會亡國、亡種、亡教。為此張之洞作《勸學篇》，向世人大聲疾呼保國、保教、保種，并將盲目效仿西方的國人痛斥為“貴洋賤華之徒”。[2]13張之洞意識到，在深重的民族災難民族危機下，中華民族要做到的不僅僅是在武功上、經(jīng)濟實業(yè)上戰(zhàn)勝西方列強，更要在確立文化自信和弘揚文化自強上勝過西方。一旦國人在文化自信和自強這一根脈的認知觀念上出現(xiàn)動搖，文化傳承就難以延續(xù)，長此以往，不僅會離心離德，一盤散沙，而且終將導致天下大亂，形成任人宰割的慘痛局面。由此，張之洞強調(diào)：“艱危之世，士厲其節(jié)，民激其氣，直言以悟主，博學以濟時，同心以救弊，齊力以捍患，人才奮于下則朝廷安于上”。[2]3

張之洞強調(diào)以中學為體，但并不否認學習西學的必要性，而是主張以西學輔之于中學：“中學為內(nèi)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2]71以中學為體、為道，“以正人心”；西學為用、為器，“以開風氣”。[2]1他認為“道本者三綱四維是也，若并此棄之，法未行而大亂作矣”，[2]51堅持中國傳統(tǒng)文化、倫理、綱常的本位地位，從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的道器觀、體用觀出發(fā)，應對西學的挑戰(zhàn)，挽救民族危機。

在其位謀其政。張之洞自然不能例外，他畢竟出生于封建士大夫家庭，接受的也是封建倫理綱常。因此，作為封建官僚的張之洞理所當然以維護清王朝統(tǒng)治為宗旨。但與清王朝一些執(zhí)迷不悟、一條道路走到黑的“死忠”分子不同，張之洞還以擺脫民族危機為己任。“今日時局，惟以激發(fā)忠愛、講求富強，尊朝廷、衛(wèi)社稷為第一義”。[2]5青年時代的親身經(jīng)歷，嚴峻的國內(nèi)外局勢，促使張之洞對形勢有了更為清醒的認識，傳統(tǒng)的治國方略已無法適應時局之巨變，因而一定程度上拋棄了“天朝上國”的架子，一改近代之初文化保守主義者的盲目排外，主張在維護封建制度和綱常倫理道德的前提下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這一方面說明，囿于幾千年來的“夷夏之辨”思想的束縛，傳統(tǒng)士大夫們即便能夠放下身段，邁出向西方學習的一小步，其中所經(jīng)歷的思想的碰撞與靈魂的蕩滌都是何等的艱難；另一方面也說明，改變盲目排外、自大無知的心態(tài)，學習西方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是傳統(tǒng)士大夫們不能改變也無法改變的。只有順應時代發(fā)展潮流和趨勢，才不會自外于社會的發(fā)展，不會被時代所拋棄。張之洞就是傳統(tǒng)士大夫中的智者和勇者。雖然他想要維護的是腐朽的清王朝，所要衛(wèi)道的是封建的綱常倫理，所學習的也局限于西方的器物，但畢竟較前有了變化，有了進步，客觀上承認了中國也有不如西方之處，中學在物質(zhì)文明方面落后于西方，主張學習西方發(fā)達的科技來救國、抵御外侮。“中體西用”思想正是那個時代致力于挽救民族危亡的封建統(tǒng)治者和知識分子們所能夠接受的極限。他的變化正是那個時代有識知識分子主動融入近代社會、不斷轉變自身觀念的生動體現(xiàn)；也是那個時代的中國在世界大變局勢下逐漸改變傳統(tǒng)的弊端，跟上世界潮流的生動體現(xiàn)。

三

從政后的政治實踐特別是面對列強欺凌的切膚之痛，使張之洞的感悟更為深刻，他深刻體會到學習西學的重要性、必要性以及緊迫性?？梢赃@樣說，正是這種切膚之痛釀就或者說促成了張之洞由清流派迅速向洋務派轉變。光緒七年（1881年）張之洞被任命為山西巡撫，這一職位的改變使張之洞身份由閑散京官躍居為封疆大吏，這為他從清流派向洋務派轉變提供了現(xiàn)實條件。當時的山西，地方貧瘠，吏治腐敗，災荒連年，民生凋敝，殘酷的現(xiàn)實促使張之洞開始正視國計民生。他從革除陋規(guī)、整頓吏治入手，興利除弊。他設清源局清理山西30余年懸案、積案；劾革、褒獎部分州縣官，又為清政府薦舉了數(shù)十名人才；設洋務局，創(chuàng)辦令德書院，興學育才；籌辦山西練軍、開發(fā)山西鐵礦等。這些都表明，張之洞開始向洋務派轉化了。

此外，不得不承認西方傳教士對張之洞的“西用”思想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張之洞接任山西巡撫后，會見了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李提摩太不僅西學理論深厚，而且有一定的儒學功底，對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和社會上層人士有重要影響。不過初次會見，二人意見并不相投。但是后來當張之洞讀到了李提摩太介紹西方富強之術的著作后，事情就開始慢慢發(fā)生了變化。此時的張之洞對于李提摩太的印象已經(jīng)由初次會見時候的不相投，逐漸演變?yōu)榱苏J為李提摩太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并聘請李提摩太為顧問，為自己講習和介紹西學。隨著對諸如天文、醫(yī)學、物理等“西技”“西藝”的進一步了解，張之洞眼界大開，先后撰寫了《札司局設局講習洋務》與《延訪洋務人才啟》兩份公牘，對洋務的興趣驟增。

光緒九年（1883年），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張之洞奉調(diào)赴粵，任兩廣總督。當時抗法形勢嚴峻，張之洞到任后，為籌備戰(zhàn)守事宜，可謂殫精竭慮。他制定總體防務規(guī)劃，協(xié)調(diào)內(nèi)部關系，籌措軍需。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破除地域之見，在自身財力窘迫的情況下，多方援助福建、臺灣和云南的軍事行動，并反復陳奏收編原天地會愛國武裝黑旗軍，使黑旗軍得以屢立戰(zhàn)功，擊潰西線法軍；又啟用老將馮子材，取得鎮(zhèn)南關大捷，扭轉了整個戰(zhàn)局。正是中法戰(zhàn)爭，使張之洞飽嘗物力財力匱乏、軍械不利不足之苦，因而更加堅定了興辦洋務的決心。戰(zhàn)后他開始建造軍艦、籌辦水師、創(chuàng)立軍火工業(yè)、建立新式陸軍廣勝軍，開設學校、建鑄幣廠。洋務運動全面鋪開。

張之洞“中體西用”思想的實踐隨著職務的變換不斷深化。光緒十五年（1889年），張之洞調(diào)任湖廣總督，在英、德支持下，大力興辦洋務，先后開辦漢陽鐵廠、湖北槍炮廠、馬鞍山礦務局、湖北織布局、湖北繅絲局等輕重工業(yè)企業(yè)，籌辦蘆漢鐵路。光緒二十年（1894年），張之洞任兩廣總督，正值中日《馬關條約》議訂之時，他曾上疏力阻和議，極力要求變通陳法，力除積弊，革故鼎新。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張之洞發(fā)表其“中體西用”的代表作《勸學篇》，正式提出“舊學為體，新學為用”，從而以一種“將中國傳統(tǒng)學術作為根本、運用新學的面目”維護封建倫理綱常。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張之洞強調(diào)辦學，但推崇師范教育。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授軍機大臣，兼管學部，注重教育，對清末教育改革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總之，張之洞由清流派主將演變?yōu)椤爸畜w西用”思想的倡導者和實踐者，用興辦洋務以挽救清朝危亡的實踐代替對腐朽王朝時弊的口誅筆伐，既體現(xiàn)了儒家知識分子經(jīng)邦濟世的愛國主義情懷，也生動展現(xiàn)了有識之士在面臨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勢下，積極調(diào)整心態(tài)，應對挑戰(zhàn)，向西方尋求救國良藥的勇氣。他大力從事的洋務實踐，促進了中國的近代化進程。

參考文獻：

[1]許同莘張文襄公年譜（卷1）[M].北京：商務印書館，1946：6

[2]張之洞勸學篇[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

[3]馮桂芬校邠廬抗議[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49

（責任編輯：蒲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