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京子
這張臉的知名度僅次于蒙娜麗莎,看不出性別和年齡,卻給人以強烈的沖擊,一見難忘。在120年前畫家就能夠這樣表現(xiàn)不安和恐懼,令人不得不感到驚訝。而且畫作至今絲毫沒有褪色,一直被電影和滑稽模仿作品等各種各樣的場合引用。
這是哪里呢?
中間帶藍色的流線形是河,一座木橋架在河上。乍一看是這樣的感覺,但好像又不對。因為,在更遠的空間里浮著兩艘船,可能是湖,可能是海灣,還可能是峽灣(因為蒙克在挪威出生和長大)。即使畫家沒有注意透視關系,但從船的大小來看,人物所在的位置比橋要高得多,可能是位于高岡上的帶欄桿的散步道。
事實上,奧斯陸郊外有一座被稱為“吶喊的舞臺之地”的山岡。蒙克有恐高癥,眼前展開的這幅全景立體畫一定引起了他的不安。畫面左下角用淡淡的字跡寫著蒙克的簽名和創(chuàng)作年份“1893”,上部也有難以辨認的鉛筆字——“只有腦子不正常的人才能畫出這種畫”。但是這并不是蒙克的筆跡(那又是誰寫的呢?)。
畫中有三個人。走在主人公身后的兩個人個子很高,打破了傾斜的構圖。這兩個人和欄桿都是用直線來描繪的,令背景的曲線搖晃得更加厲害,加強了效果。堅固的現(xiàn)實世界,和位于其外側的、逐漸溶解的奇異世界形成對比。主人公雖然暫時還置身于這邊的世界,卻已經從內部開始扭曲,眼看就要被那邊吸進去。
關于本作,蒙克這樣敘述道:“我和朋友一起去散步,突然間,天空變得血一樣紅。這恐怖的景象令我停下了腳步,我聽到一聲響徹大自然的巨大的吶喊聲,無休無止?!?/p>
畫中的主人公拼命地捂住耳朵,是不想聽到這吶喊聲。但是一般情況下,如果要拒絕外界,應該會把眼睛和嘴巴都閉上才對吧。但是畫中的人物雙眼圓睜,鼻孔也大大地張開,嘴巴張得大大的,以至于兩頰都癟了進去,這是因為他與大自然的吶喊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自己也不斷地發(fā)出聽不見的尖叫。也或許,響徹大自然的那個聲音本身,就是主人公自己不知不覺間發(fā)出的恐怖的吶喊聲。
紅色的天空、大海、大地,都隨著這吶喊聲扭曲再扭曲,起伏再起伏,流淌,飛白,蜿蜿蜒蜒,直逼我們的肉體和精神?,F(xiàn)代人的“存在的不安”像潮水一般涌向鑒賞者。它的表現(xiàn)是那么的恰當巧妙,又令人難以忍受,不愿正視,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做一些“吶喊人偶”之類的東西,一笑置之。
1994年2月,挪威利勒哈默爾冬季奧運會開幕式當天發(fā)生了一件事。地點在奧斯陸的美術館。上午六點半左右,室外氣溫低到零下10攝氏度,美術館內也和外面一樣寒冷。
入職不到兩個月的年輕警衛(wèi),在冰冷中巡視一周之后,回到溫暖的警衛(wèi)室,開始處理文件,不久就響起了警報。監(jiān)視器有將近20臺之多,因為還沒有適應這樣的工作,他的眼睛沒能捕捉到異常的變化。他判斷是誤報,繼續(xù)處理文件。
其實就在此時,一架梯子搭在了二樓的窗戶上,兩個男人正配合默契地行動著。一個扶著梯子,另一個爬上梯子,敲碎窗戶,鉆進陳列室,從墻上摘下《吶喊》,就像用飛機的逃生梯一樣,把這幅價值720萬美元(當時)的名畫順著梯子滑了下去。下面的男人能夠完好無損地把畫接住,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因為盜畫賊有時會把畫從畫框里拆下,把畫布卷起來,導致顏料脫落,對畫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傷。
之后,兩人把梯子留在原地,驅車逃走,前后只用了幾分鐘時間。又過了幾分鐘,寒風從打破的窗戶灌入,窗簾擺動,再次觸發(fā)了警報。警衛(wèi)這次終于注意到了,當他和警察一起看到陳列室的空白時,是怎樣的心情呢?而且,兩個竊賊還留下了一張令人討厭的字條:“感謝松懈的警衛(wèi)?!?/p>
蒙克的《吶喊》是世界之寶。短短三個月后,罪犯落網了。不過逮捕罪犯的不是挪威警察,而是倫敦警察廳藝術特別搜查組。作品也失而復得,這比逮捕罪犯重要得多。鑒別找到的畫作的真?zhèn)我卜浅V匾?。畢竟,曾經被盜的《蒙娜麗莎》,直到今天還不斷有人認為是贗品。這幅《吶喊》真的是美術館里掛的那幅《吶喊》嗎?
其實這幅畫的鑒定非常簡單。因為蒙克雖然有些神經質,但是對待自己的作品卻很草率,他在創(chuàng)作時,曾經吹熄畫布旁邊的蠟燭,飛濺的蠟液在畫面的右下角形成了滴痕。雖然簽名可以仿制,但要做出一模一樣的蠟液飛沫卻是不可能的。這就像是畫的指紋,無法偽造。
就這樣,我們又可以鑒賞《吶喊》了。
十年后的2004年,8月。北歐的夏天,而且是上午,氣溫還很恰人。美術館剛剛開門,到場觀眾還不多。
突然,兩個蒙著滑雪面罩的男人闖了進來。這次沒有帶梯子,而是拿著槍。如同電影里搶劫銀行的場景一般,他們把槍口對準警衛(wèi),命令人們趴在地上,然后快速地把《吶喊》和《麥當娜》(也是蒙克的作品)從墻上取下,坐上同伴已經發(fā)動好的運貨車揚長而去。持槍搶畫這樣的事前所未聞,美術館方面(當然美術愛好者也是)非常震驚。
警察竭盡全力,卻沒有像上次那樣順利地找到罪犯。搶劫的方式很粗暴,在上車之前曾兩次把畫掉在地上,在美術館的附近把壞了的畫框和玻璃碎片一起拋出了車外,這伙人對名畫的尊重為零,這令美術館感到非常擔憂。奧斯陸市拿出賞金,呼吁市民提供信息。翌年5月,三人被捕并被判有罪,但是重要的作品依舊下落不明。
被盜整整兩年之后,終于兩幅作品都在奧斯陸市被發(fā)現(xiàn)(之前在哪里始終是個謎)。正如人們所擔心的,畫作嚴重受損,一度被認為無法修復,不過令人欣慰的是,在專家的努力下——雖然不可能和原來一模一樣——可以展出了。
這兩起案件都是國際性的大新聞,想必有很多人記憶猶新。而且一次還不算,竟然兩次,一定有人覺得這家美術館特別倒霉吧。
事實并非如此。
案件發(fā)生在兩家不同的美術館?!秴群啊芬彩莾煞煌淖髌罚嚓P人員也有兩個。
先前被盜的是位于奧斯陸的國立美術館收藏的油畫《吶喊》。第二起案件雖然同樣發(fā)生在奧斯陸,但被盜的是蒙克美術館的蛋彩畫《吶喊》。雖然兩幅都是蒙克的作品,但前者是原版,后者是畫家本人創(chuàng)作的另一版本。
很多受歡迎的作品都會有多個版本。大衛(wèi)的《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拿破侖》有四幅,分別用不同的披風、馬匹顏色來吸引關注?!秴群啊芬灿兴姆ㄊ娈嫴挥嬈鋽?shù)),第一幅油畫(被盜)創(chuàng)作于1893年,同年用蠟筆創(chuàng)作了第二幅,第三幅是創(chuàng)作于1895年的粉彩畫,最后一幅是創(chuàng)作于1910年的蛋彩畫(被盜)。與大衛(wèi)在每一幅畫中都把拿破侖的臉畫得分毫不差所不同的是,四幅《吶喊》中的人臉各不相同,一眼就能看出差別。另外在尺寸上,原版最大,后面幾幅則略小。
拿破侖像從來沒有被偷過,四幅《吶喊》中竟有兩幅遭竊,會不會第三次被盜成了下注的對象,令人心驚。都說有二必有三,但還是讓我們祈禱《吶喊》不是這樣的命運。
愛德華·蒙克(1863-1944年)曾說:“疾病、瘋狂和死亡是圍繞我搖籃的黑天使?!彼偸菗淖约簳l(fā)瘋,后來在45歲前后在醫(yī)院接受治療,克服了焦慮癥。然而,在病好之后,藝術的女神卻已經不在他身邊。從此以后直到80歲去世,他都在徒勞地追求曾經的靈感。難道瘋狂曾是他藝術的能量源嗎?不禁讓人想起那句話,天才和那個什么只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