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茜

窗外陽光正好，簌簌地落下來，投射在光潔的自習室地板上斑駁一片，帶著明媚，帶著溫暖，那樣的光和熱讓我有種恍惚的錯覺，仿佛又置身在那個彌漫著橘子汽水味道的盛夏，白光泛濫成河，明晃晃的太陽烘炙著地面，湛藍澄澈的天映著我們同樣明晃晃的青春。

那一年的8月，陽光正好，我坐著轟隆隆的火車穿越大半個省，翻山越嶺準備開始我的高四。一個人在路上總是會想得很多，我望著一本生物題集出了神，恍惚里想起了我的高三。那是一段十分不光彩的歷史。

記得當初我在原來的學校里叛逆至極，一只耳朵上掛著數(shù)不清的耳釘，染一頭黃得不能再黃的頭發(fā)。我逃課，抽煙，玩自殘，不參加考試，離家出走以至于學校和家長都差點報警，被房東阿姨趕出去搬回學校寢室，在高考前夕和父母吵架賭氣在網(wǎng)吧通宵一晚，然后心安理得地在語文考場上睡著。

但是，所有的一切實際上并不是我年少虛榮，如果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大可不必如此，在全省的物理競賽里我照樣可以拿獎，在學校的文藝表演我一樣可以贏得掌聲。這些其實是我用一年的時間做的賭注，用極盡張揚的方式來試探父母，結果證明我把自己看得太重，太不可或缺。

我這些斑駁累累的劣跡并沒有換取任何的改變，他們依然在我看不到的中國的另一端，在我看不到的各自的家庭里過得很好，甚至沒有回來看過他們的孩子變得有多么面目可憎。

火車在山谷里穿行，回憶種種過往的時候，我仿佛聽到了年華打馬而過的呼呼風聲，拂去厚重的塵，細密地呢喃著心事。它說它看到了以前的我在領獎臺上拿全校第一名，也看到了現(xiàn)在的我高考成績單上連二本都上不了的分數(shù)，它說，高三的你迷失在墨水一般稠密的黑暗與壓抑之中，現(xiàn)在，你要找回原來的自己。

于是我收起所有的戾氣，摘下耳釘，戴上眼鏡，將頭發(fā)染回黑色，將張揚的短發(fā)扎起蓄成安靜的長發(fā)。當一切都已成過往，過去舞臺劇的帷幕緩緩落下，我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學會了與所有的記憶握手言和。

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時再不見曾經(jīng)的自己。

9月初，搬到了新的教學樓，在艱難搬動桌椅的校園小徑上，聞到沁鼻的木樨香，嶄新的教室里，我對著所有的事物，閉上眼輕念一句，未來的一年，多多關照。

開始總是那么雄心勃勃。我從寢室搬出來，找到一個溫暖的房子，房東是一個燒得一手好菜的阿姨。我將自己的書桌和墻壁貼上滿滿的心靈雞湯、勵志短語和未來憧憬，買一個小本子寫下時間安排和學習任務，床頭放上一本《清華北大不是夢》，封面是我喜歡的綠，郁郁蔥蔥象征希望。

鑒于我的新學校學霸云集，那些考出680分以上的人，深夜學習到兩三點的人，吃飯只用10分鐘的人，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的人，整整一年沒有逛過街的人從來都不會少。我不屬于他們，只能對著月考慘不忍睹的分數(shù)排名說不出話。

帶著一顆破釜沉舟的心，我摔掉了自己的手機，買了一部老年機，將睡覺的時間從夜里12點改到3點，從書店抱回厚厚的數(shù)學題集，將純濃咖啡囤上滿滿一抽屜，一天四袋，我開始不去超市，節(jié)假無休，連走路都是小跑，將一切的業(yè)余活動打上奢侈品的標簽。我看著滿滿當當?shù)臅r間表和學習任務，心里盈滿了充實和希望。

轉眼是一月，進入寒冬，我反而更喜歡早起的感覺，可以在清冷的街道上咬著熱乎乎的包子，在少有行人的路上，讓心里充滿了悲壯和小小的驕傲?？粗柟獯┻^冬日里稀薄清冷的空氣暖暖地灑下來，格外的幸福。

緊接著的是期末測評，大概是想到要過年回家交差，班里的氣氛變得尤為沉重，危機感也在踏進教室的一刻撲面而來。雖說之前的苦學有了一定的效果，但也不免會有被反超的可能，所以除了更努力之外，別無他法。

在第三次記得自己明明在書桌上做作業(yè)卻發(fā)現(xiàn)大清早從床上醒來并且燈亮了一整晚之后，我終于下決心要換個沒有床的地方熬夜，比如說，教室。于是，我躲過保安的檢查，在熄燈鎖門的陰暗教學樓里，拿出自己的充電臺燈繼續(xù)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著作業(yè)，然后早上在樓下開鎖的哐當聲中跑出去買早點，再裝作和所有從寢室過來的同學一樣走進教室。就這樣，我喝下一杯一杯的咖啡，在冷得睡不著的教室里度過了一個星期的通宵。還記得以前，很敬佩科比說過的一句話：我見過每天凌晨4點洛杉磯的模樣?，F(xiàn)在，我也能說，我見過深夜一兩點凌晨三四五六點臨川的模樣。我也見過微微發(fā)亮的夢想，見過自己的初心。

過年，帶著自己滿意的成績回家，安逸的環(huán)境，自以為是的成績，讓我在整整10天的假期里幾乎沒有動過筆寫字，同時心里連一點危機感都沒有，覺得自己有放松的資本。10天之后開學，趁著有空，和室友去了一趟從未去過的新校區(qū)散心，對著校門口光榮榜上歷屆的清華北大學子羨慕不已。然后，很戲劇的是我看見以前一個初中同學的照片，光榮榜上寫著的榮譽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全額獎學金錄取，高二畢業(yè)直接出國。我突然就覺得很失落，因為以前的我們，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一樣拿獎，一樣地名列前茅，現(xiàn)在，卻橫亙了一條跨越不了的海峽，她在大洋彼岸讀著大二，我卻還在黑暗的“高四”里摸爬滾打找不到出路。寒假10天的休息現(xiàn)在看來像個諷刺，它耀武揚威地踐踏著我少得可憐的自尊，一臉不屑。

你見過樹，卻沒見過森林。

下半學期一開始，高考倒計時便只有百天，在最后一個三位數(shù)的日子里，學校召開了一場誓師大會，那天下了小雨的操場，有陣陣清香，心情也是難得的放松。

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沒有的也是時間。

接下來的日子里就沒有什么懸念，安靜的教室，飛揚的粉筆灰，書頁翻過的聲響，咖啡的香氣，都隨著時間倒數(shù)著。

高考那天，一向嚴肅的班主任穿著一件大紅色的T恤給我們加油打氣，很認真地說每一張準考證都是他放在手里祈禱過的，一定能讓我們考好，千萬不要有負擔。我突然就被感動了，眼前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心頭感動，心底卻是安然。

現(xiàn)在回憶起來，雖然只有4個月的間隔，卻在依稀間聞到了時光的味道，青春的大雨落下，叮叮咚咚的聲音恍如年華。18歲的回憶散場，“高四”的帷幕落下，青春卻一直在前行。希望走過歲月，歷經(jīng)種種，我們還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感謝那時的自己，始終未曾放棄，才使得今天的我能夠漫步在曾經(jīng)憧憬的大學校園里。在云淡風輕里去看遠山，去看藍天，去看時光深處自己某個瞬間的剪影，然后感動得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