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來,煎餅卷水餃成了爺娘兄妹照顧彼此的默契,誰都想讓對方多吃一點(diǎn)好的,最終誰都沒舍得吃,如同這馨香柔軟的餃子皮,一家人心知肚明,但沒人捅破。
大餅卷饅頭就米飯,吃著瓷實(shí),撐時候——這是戲言。杞國故里有一款美食,名曰煎餅卷水餃,卻別有風(fēng)味。
煎餅,把玉米發(fā)酵后磨成糊、熱鏊子上攤出來的圓形薄餅,直徑三尺,再折疊成一尺見長的方形,可存放兩個月之久,是作干糧的佳品。
常人會誤以為山東人都吃煎餅,尤以煎餅卷大蔥聞名于世,其實(shí)不然,煎餅是杞國特產(chǎn),只在魯中山區(qū)流行,卷燉菜卷大肉卷雞蛋卷咸菜。大蔥直接啃,就是不卷。
攤煎餅是杞國小妮兒們的專長,要說誰家小媳婦兒賢惠,都以攤得一手好煎餅論,攤的圓餅不碎,疊的方餅沒褶。
農(nóng)業(yè)稅取消之前,煎餅一直是杞國農(nóng)家主糧,小麥要交給國庫,白面稀少,水餃更是彌足珍貴。這大概是為什么,逢年過節(jié)滿月祝壽接風(fēng)踐行,無論菜品多么豐盛,最后都要吃口餃子的緣故吧。
不知因何,家鄉(xiāng)把餃子喚作包子,包子喚作大包子,包子和大包子形狀一樣,都是月牙形,只是大小不一烹法不同,一個水煮一個汽蒸。何故有此稱謂,我考究許久,未得其因,蓋以包的動作命名,包——子。
杞國農(nóng)家包水餃,餡兒料豐富,白菜、蘿卜、豆角、藕、豆腐、芫荽、菠菜、絲瓜、南瓜,皆可入餡兒,不過無肉混搭,自然不夠鮮美。
好在吱嘮酥可以替代肉。杞國農(nóng)人烹飪常用豬大油,集市買來肥肉,熱鍋熬出油,所剩的油渣就是吱嘮酥。熬油時油鍋發(fā)出吱吱的聲音,或以聲命名。
每次看到娘在熬豬大油,我和小妹便知,今晚必有一頓豐盛的水餃大宴。蔬菜采自菜園的時令,長啥吃啥,但我和小妹同時喜愛吱嘮酥拌藕餡兒,好在蓮藕在杞國并不珍奇,娘便依了兩兄妹。
和面,醒面,搟面皮兒,洗藕,刮藕皮,剁藕,剁吱嘮酥,調(diào)餡兒,期待已久的水餃大宴終于開始,娘仨包完餃子,爺正好放工回家,我和小妹更加勤快,拉桌子搬椅子拿碗擺筷子。剝蒜,蒜窩子搗蒜,加醬油,香醋,滴入香油,水餃大宴的最后一道儀式完結(jié),娘把舀箅子(杞人用高粱桿自做的器皿)端放在小八仙桌上,哈,霧氣騰騰的水餃就躺在那里了,活像一團(tuán)團(tuán)活蹦亂跳的魚兒。
娘吃飯有時不上桌,夾幾只餃子在碗里,吃得緩慢,不經(jīng)意說句,想吃煎餅了。然后拿一張煎餅放在舀箅子上,水餃的熱氣浸過,煎餅變得柔軟,攤開,放兩只水餃,卷食。
爺照例要喝兩碗白酒,念叨一些俚語給我和小妹聽,常喝餃子湯,不用大夫開藥方,餃子就酒,越喝越有……他指使娘再拿一張煎餅,放在舀箅子上,水餃的熱氣浸過,煎餅變得柔軟,攤開,放兩只水餃,卷食。
娘雖不肯,我和小妹執(zhí)意要一張煎餅,放在舀箅子上,水餃的熱氣浸過,煎餅變得柔軟,攤開,放兩只水餃,卷食。于是一家四口,幾十只水餃,水餃大宴過后,還剩下許多,娘悉心收好,作為翌日我和小妹的早飯。
二十多年來,煎餅卷水餃成了爺娘兄妹照顧彼此的默契,誰都想讓對方多吃一點(diǎn)好的,最終誰都沒舍得吃,如同這馨香柔軟的餃子皮,一家人心知肚明,但沒人捅破。
寄居穗城以來,爺娘常憂慮我的飲食,擔(dān)心我這個啃玉米長大的人,嚼不慣嶺南腸粉的軟糯。遂隔三差五,郵寄三五斤煎餅。
一包跨越千山萬水的煎餅,自是珍貴無比,不舍得饕餮。粵墾路有一家餃子館,我常去,點(diǎn)一份白菜肉水餃,掏一張煎餅,蓋在盤子上,水餃的熱氣浸過,煎餅變得柔軟……
這實(shí)在是一道令人難忘的美味兒。
(王瑞鋒,山東新泰人,《新京報》深度報道部資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