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專家證據(jù)的使用已成為國際法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而國際法院是國際爭端最主要的裁斷者,其與專家證據(jù)的關系是錯綜復雜的。本文將以國際法院中的專家證據(jù)為切入點,分析專家資格,國際法院該如何行使咨詢專家意見的權力以及如何處理專家證據(jù)等問題,并對未來國際法院如何更好地利用和應對專家證據(jù)提出建議。
關鍵詞 專家證據(jù) 國際法院 國際法
作者簡介:鄧紫恂,華東政法大學。
中圖分類號:D91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118
在國際爭端裁判的早期,國際法院(以下簡稱“法院”)鮮少求助于專家意見,但近40年,爭端機構對專家的依賴急劇增加。與此同時,國際協(xié)議也開始處理更技術性的問題。面對這一新趨勢,國際法院該如何對待當事方提出的專家證據(jù)以及如何行使指派專家的權力對于促進國際爭端的解決至關重要。
一、法院公開指派的專家
《規(guī)約》和《規(guī)則》賦予法院廣泛的自主指派專家的權力,無論當事人是否同意。。這種指派專家的權力是由國際法院的功能決定的,即法院必須掌握所有相關證據(jù),理解其法律意義,并在所有相關的事實的基礎上解決爭議。然而法院并未充分使用這個重要的工具來闡明事實。法官們偶爾會批評這一現(xiàn)象。如Wellington Koo 法官在柏威夏寺案的反對意見中說到:“前述所有問題都是技術性的,需要獨立專家來提供可靠的答案,我認為《規(guī)約》的44和55條已經(jīng)在強烈地建議法院指派自己的專家?!?法院在Kasikili島案中進一步強調了這種權力的存在但卻拒絕使用。在薩爾瓦多案中,法院的一個分庭甚至拒絕了當事方要求法院指派專家的請求。 奇怪的是,很多法官個人認為法院應充分利用指派專家的權力但卻集體性地繼續(xù)拒絕使用。這其中的理由可能是如果一個專家的觀點與法院之前的想法不一致,法院可能被專家觀點“約束”。這顯然不是法院所希望的因為法官本就是事實的裁斷者。然而,這種風險實際上并不存在,正如Lachs指出的一樣,法院在多大程度上依賴專家完全由法院自由裁量。
二、法院私下使用的專家
《規(guī)則》并未明確規(guī)定法院有秘密咨詢專家的權力?!兑?guī)則》第21(2)條規(guī)定:“只有法官,陪審法官可以參與法庭審議。書記官長或者副書記官長以及書記官處的其他工作人員可被要求出庭。沒有法院允許,其他任何人不得出庭?!币晃辉u論家將陪審法官定義為“爭議所屬的領域的杰出的專家,他幫助法院全面評估當事人的論點”。 這種理解使陪審法官聽上去像是頂著另一個名稱的專家。然而,法院目前還未在任何一個案子中行使過其指派陪審法官的權力。然而Posenne認為法院在緬因州海灣案中所指派的技術專家事實上就是陪審法官。 兩者有何區(qū)別現(xiàn)在仍不明晰,甚至《規(guī)則》的起草會 也未明確確定設立陪審法官的目的。Finlay法官曾說他并不希望對陪審法官的功能這一問題下定論,而更傾向于根據(jù)實際情況來回答這一問題。 由于陪審法官作用的不確定性,關于這一制度的討論并不會增進對法院中專家證據(jù)使用的理解,但這一角色可能會在未來發(fā)展一個專家參與法庭審議的更有效更公開透明的方式。
《規(guī)則》第26條賦予國際法院“可自行尋求其他有關信息”的權力。但并未明確規(guī)定法院可以以何種方式尋求。有觀點認為這種權力已演變成法院秘密咨詢專家的法律基礎, 這樣的做法是否合適仍有待探討。這一觀點是在喀麥隆對尼日尼亞案后提出的。在該案中雙方都就陸地邊界問題提出了大量技術證據(jù)。在有些問題上,法院作出了與某一方論點一致的判決,但是在某些問題上法院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該案中的一個法律顧問說:“在沒有任何技術幫助的情況下,法官要得出這些結論是十分困難的?!?當法院未采納任何一方觀點達成了自己的結論,且這種結論無法靠法官們自身的知識得出時,當事方就會很明顯地意識到法院尋求了專家的幫助。尼加拉瓜對洪都拉斯案證實了這一點。在該案中,法院被要求在兩個國家的領海,專屬經(jīng)濟區(qū)以及大陸架間劃定一條海上疆界?!逗Q蠓üs》第15條具體規(guī)定了在這種情況下應使用等距離法。而法院決定采取等距離法和平分線法相結合的方式,并認為在本案靈活使用這一規(guī)則更加公平合理。雙方都沒有提出這樣的解決方法,而法院也沒有在判決中明確提到得到了專家的幫助。
一方面,法院告知當事方將在審議中使用專家會使當事方更堅信自己提出的技術證據(jù)會得到專業(yè)評估,從而提供更多證據(jù)。如今由于法院曾錯誤地處理一些技術證據(jù),很多當事人不敢過多依賴技術證據(jù)。公開使用專家可能會增強當事方對法院處理錯綜復雜的科技問題的信心,這也是當前實踐中所欠缺的。另一方面,如果當事方被告知法院將使用專家,他們的訴請會變得過于技術性而導致法官在這類案件中的作用被淡化。這可能導致當事方更傾向于選擇某個專家或質疑法院對專家的選擇。但有觀點認為只要在選擇專家的方法上足夠謹慎,再對專家加以合適的指示,這一問題就可被避免,如當事方共同選擇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專家以作出一份公正的報告。權衡利弊,本文認為法院應該將其如何得出結論的過程公開化,因為有關于秘密使用專家的謠言只會破壞當事方和法院之間的信任。
三、當事方聘請的專家
當當事方提出專家證據(jù)時,法院應仔細衡量這些證據(jù)的證明力,因為這些專家被支付酬勞來支持某一方的觀點,法院無法完全確定他們的公正性。Lachs已指出了這種困難:“雙方的專家依據(jù)不同的理論提出不同的解釋來支持各自的觀點。在這種情況下,法院往往會指派自己的專家來解決爭議。” 但如上文所述,法院并不傾向于這么做。當事方在準備備忘錄及口頭訴訟程序時不可避免地要尋求專家意見。然而在某些案件中,當事方們希望他們的專家可以在法庭上提出證據(jù)。這可以通過專家報告的方式實現(xiàn);也可以通過專家親自出庭的方式來實現(xiàn)。
《規(guī)則》第64(b)條規(guī)定了專家在作證前須以自己的榮譽和良心起誓會忠誠地履行職責。這類專家的專家資格可以被質疑,他們被要求宣誓并且要接受代理人、律師以及法官們的交叉質詢。這一類型的專家在很多案子中都曾出現(xiàn)過,但是相對幾乎每個復雜案件中都會出現(xiàn)在當事方代表團中的專家來說,并不常見。這可能是因為直接作證聽證的程序發(fā)展不夠成熟而導致這一環(huán)節(jié)冗長且漏洞百出。
《規(guī)約》第43(5)條賦予了當事方將專家和顧問納入他們的代表團的權利,這些專家和顧問還被允許向法院解釋論點。這些專家并不在法庭上作證,而是運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像律師一樣闡述當事方的訴請,因此他們必須和《規(guī)則》第64(b)條中規(guī)定的出庭作證的專家區(qū)分開。然而,代表團中的專家或顧問很容易偏離訴請而開始作證。在艾爾西(ELSI)公司案中,美國代表團的一個顧問被意大利方要求進行證人宣誓并接受交叉質詢,原因是該顧問的陳述涉及大量其作為艾爾西公司律師時了解到的事實。法院同意了意大利方的請求并認為該顧問實際上是在作證。 該案件說明了將訴請和證詞完全區(qū)分開的困難。如果當事方仍繼續(xù)傾向于將專家納入代表團而非聘請專家出庭作證,這兩類專家之間的區(qū)別需要進一步的探討來闡明。
四、國際法院中專家證據(jù)的發(fā)展方向
近幾年,專業(yè)的科技知識在法律的實施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ICJ必須與時俱進來迎接這些新挑戰(zhàn)。顯而易見地,ICJ還未完全適應日益增多的科技證據(jù)以及從法律視角思考科技的復雜性。充分利用專家、建立明確具體的適用專家證據(jù)的規(guī)則體系是ICJ迎接挑戰(zhàn)應采取的對策。
(一)充分利用專家證據(jù)
如果ICJ想維持國際爭端解決者的角色,它必須將精力集中在日益成為主流的復雜案件上。法院可以更好的地利用《規(guī)約》賦予其的聘請專家的權力,或者就一些反復出現(xiàn)的技術性問題成立自己的專家組。或者陪審法官的角色可以演變?yōu)闉榉ㄔ旱膶徸h提供幫助的專家。
其他仲裁庭也處理過類似案件,有些通過使用大量的專家避免了可能遇到的問題,法院也可從其中汲取教訓。其中最著名的一個案例就是圭亞那對蘇里南仲裁案。2004年2月,圭亞那就其與蘇里南海洋劃界爭端向海牙常設仲裁法院申請仲裁, 并要求組成特別仲裁庭。該特別仲裁庭根據(jù)《仲裁程序規(guī)則》第11(3)條咨詢了兩個獨立的專家。 仲裁庭發(fā)出一個程序令 宣布指派一個國際法教授作為獨立專家并規(guī)定了該專家的職權范圍。 在與仲裁方溝通之后,這個專家完成了他的報告,在該報告被仲裁庭采用前仲裁方仍有機會提出意見。 這個專家同時也對蘇里南的提案提出修改建議,最終被仲裁庭采納且被仲裁方遵守。仲裁庭還指派了一名水文測驗學家對測地基準點的位置進行了實地考察以解決有關A和B標識點精確位置的爭議。 除了大量采納了獨立專家的建議和報告,仲裁庭也引用了仲裁方在他們的訴請中提出的專家證據(jù),這在國際法院中并不常見。最終,仲裁庭以一個科學合理的方式完全解決了仲裁方之間的爭議。相比之下,盡管ICJ聘請了一些專家對法官進行地理學和制圖學的專業(yè)培訓,其仍沒有向仲裁庭一樣充分利用專家,因此ICJ的判決往往缺省了詳盡的科學上的衡量。
(二)另一種觀點:意識到國際法院的局限
盡管ICJ表現(xiàn)出改革的意愿,有些學者提出了另一個解決辦法。事實上有些仲裁庭可以高效地解決這類復雜案件,正如圭亞那對蘇里南一案中海牙常設仲裁法院所做的一樣,因此國際法院可以直接將這類案件移交給已經(jīng)具備了經(jīng)驗的仲裁庭處理。事實上,國際法院曾在1993年設立了特別環(huán)境法庭,意料之中地,沒有人向其提起過訴訟,這是因為環(huán)境法并不是一個完全獨立的法律部門。盡管環(huán)境法在國際上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大,廣義上其仍是國際法的一部分。如在匈牙利對斯洛伐克案中,當另一方認為當前的爭議是一個環(huán)境問題時,另一方卻認為其與國家責任法,海洋法關系更緊密。事實上,這所有的因素都相關,而哪個因素應當占主導就是法院所要決定的。盡管國際法院確實流失了些其有能力處理的特殊領域的案件,其仍然是最為主要的國際司法機構。因此國際法院的任務不是將自己徹底改造成新興的仲裁庭,而是保證高效率地為當事方解決爭端。
五、結語
盡管有些學者認為將某類爭端移交給更擅長處理復雜問題的仲裁庭處理更為合適,但當一些案件綜合了這些科技因素及其他問題時,ICJ是更為理想的裁斷者。只涉及到單一問題的爭端是非常少見的,因此負責解決國際爭端的司法機構必須包容一切可能性。限制任何國際爭端的裁決地都會降低其效力。ICJ仍是國際爭端最主要的裁斷者,但其必須充分認識到專家證據(jù)的重要性,并作出相應的改革。
注釋:
Preah Vihear 100 (Diss Op Judge Wellington Koo).
El Salvador/Honduras 361 para 22, 400 para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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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Ostrihansky, ‘Chamber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1998) 37 ICLQ 46.
S Posenne, ‘Procedure in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A commentary on the 1978 Rule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Nijhoff, The Hague, 1983) 32.
PCIJ Ser D,No.2 [1922] 194-5,195-196.
T Daniel,‘Expert Evidence Before the ICJ(2003).5.
M Lachs (n 10) 273.
ELSI para 8.
Art 11(3), Rules of Procedure for the Arbitral Tribunal Constituted Under Annex VII to 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Pursuant to the Notification of GUyanan, dated 24 Feb 2004.
Procedural Order No 3 of 12 Oct 2005.
Procedural Order No 4 of 13 Oct 2005.
Procedural Order No 5 of 16 Feb 2006.
Procedural Order No 7 of 12 March 2007.
參考文獻:
[1]Preah Vihear.I.C.J Report 1961.
[2]R Jennings, International lawyers and the Progressive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Law.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