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丹
小叔是我奶奶最小的兒子,瘦高又長得面善,給人的感覺就是老實很容易被欺負的那種人,事實上小叔就是好欺負。
從我記事起吧,我從來沒有叫過小叔,而是直接和其他人一樣叫他的名字,而且叫得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不禮貌的。幸好,小叔沒有介意,還會在我叫他的時候樂呵呵地應(yīng)我,問我吃飯了沒啊,今天又去哪里玩了,作業(yè)做完了嗎?
小叔沒有女兒,也沒有讀過幾年書,在家里還沒有分家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陪我在沙發(fā)上做作業(yè),會把吵翻天的弟弟們趕去睡覺,叫他們不要打擾我做作業(yè)。在那段爸爸忙于工作,媽媽忙于做家務(wù)的小學(xué)時光,小叔如同我的“管家”一樣,每天叮囑我要好好吃飯,上課要好好聽課。
奶奶說小叔小時候不愛讀書,人家去上課的時候他就到處去玩。奶奶說:“既然你不想去上學(xué),就留在家里幫我放牛割草掙工分吧?”小叔說:“好?!蹦棠逃悬c難過,她沒有想到小叔會答應(yīng)得那么快,平時她叫小叔干活,小叔都是推三推四的,她還是想小叔和大伯、姑姑一樣上學(xué),多學(xué)點知識的??赡棠逃譀]有辦法,這個世界上又不是人人都是讀書的料,而小叔就是其中之一。
小叔成年的時候,爺爺讓他去做包工頭的學(xué)徒,從最簡單的搬磚、拌泥漿開始。這種最簡單的活,小叔一做就是二十年,沒有如爺爺所希望的那樣能順利出徒,獨當(dāng)一面。
我見過有人奚落小叔,他說,為什么你在工地做了那么多年還是一個小工,一點兒長進都沒有?要是我,早就混到個小包工頭做了。小叔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小叔拿到的工資有三分之一是假鈔,小叔回家后才發(fā)現(xiàn),再打電話給老板,號碼已是空號。在奶奶家聚餐時,爺爺、大伯、姑姑輪流拿這事兒說小叔。我同情地看著小叔,也不敢為他辯解。小叔看了我一眼說,快吃。每一次被說,小叔想反駁的時候,最后都無力地放棄。他能說什么,他可以說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小叔身體不好,有次他在工地廁所旁暈倒,差不多半個小時才醒來,醒來后小叔又繼續(xù)干活,沒有覺得自己需要去醫(yī)院看看。其實,小叔是舍不得那點醫(yī)藥費,那點在他眼里比命還重要的醫(yī)藥費。我們問他:“你的工友沒發(fā)現(xiàn)你暈倒嗎?那么大一個人倒地上肯定有聲音的?!?/p>
小叔說,他們說是聽到了“嘭”的一聲,但以為是什么東西掉了,而且平時小叔干活大多時候也是一個人,就沒有過來看。我們唏噓不已,小叔說這件事時云淡風(fēng)輕,那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有點悲哀。
小叔比小嬸大八歲,只要小叔在家,小嬸就十指不沾陽春水。有人調(diào)侃小叔,你老婆又不是觀音菩薩,年年十八歲,你還天天在家陪著她干活干嗎?對啊,小嬸是不再年輕貌美了,但在小叔的心里小嬸就是最好的、最美的啊,在真愛面前,時間從來都不是敵人。
小叔活了這么多年,沒有人覺得他做過什么大事,好像都只有失敗的時候。但我覺得他是一個盡職盡責(zé)的丈夫和爸爸,這兩者的成功比其它的也強太多了吧!小叔跟誰提起小嬸和兩個上大學(xué)的堂弟都是一臉的自豪驕傲,別人也是真的羨慕。
我能感覺到,小叔的滿足。